远远的就看到雪地里有个人影逆着风在雪窝子里跐咧着走,屠大牛骂了句“脑子坏了,大下雪天的在外乱窜”,也没打算做好人,还“吁”了声,让牛放慢了脚步,看好戏似的瞟着前面的人拢着衣服缩着脖走走停停,有些不满意的啧了两声。
才一会儿的功夫就撵上了,刚好来了一阵风,把地上的雪花给卷了起来,屠大牛眯缝着眼臭骂一声:“它奶奶的,我也是脑壳坏了在雪地里跟傻子磨时间。”
骂完还不过瘾,还回头不怀好意地瞪着侧身避风雪的女人,刚想说点什么就看到那黑亮的眉眼,大惊失色地蹦下车,“我艹,怎么是你?”
手忙脚乱的把手在衣服上蹭蹭,抓抓后颈,“这么厚的雪你在这不见人烟的雪地里乱走什么?生了个野胆子?也不怕遇到坏人……”
叨叨的声音止于看到对面女人有些泛红的眼珠子,这是哭过了?他无措地张了张嘴,说了句:“先上车吧。”
然后接了她箩筐,跟在人家后边小迈步地走路,暗暗唾骂自己窝囊,现在见到这个女人都不会说话了。
许妍扶着车把手上了车,闷不吭声的往里挪了挪,给赶车的人留了位置,两人沉默了片刻,许妍揪着手指开口:“谢谢你啊,又麻烦了你一次。”
“这有什么可麻烦的,不就是搭个车嘛,有你没你我都是要走这一趟”,话落就想打自己嘴,这良家妇男的话怎么从自己嘴里冒出来了?
又想到刚刚骂人也被人家听到了,舌头不打弯的问:“你这是去你姐家?”
“嗯”,没等他问自己就交代了前因,“今天早上在镇上遇到个要往这边来的驴车,我在家也没啥事,想着就搭车过来了,这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化,再耽搁下去就过年了,然后走到半路上那赶车的看这边雪太厚,驴子走的艰难,就想从别的路绕,我对这边又不熟,担心他起坏心把我拉到别处去了,我就下车了。”
说罢还不好意思的笑笑,“看来是我把人想太坏了,我下车人家就走了,没拦着我也没跟着我。”
“笑屁,这么大人了没长心,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有事喊我,我能把你捎你姐家去,你是耳朵塞驴毛了?”屠大牛阴沉着脸剜了她一眼,不解气的继续骂:“我真想把你狗胆掏出来秤秤有多肥。”
明明两人没啥关系,但看他这副训人的混样子,许妍愣是没敢接话,就几句话的功夫,自己就成了个长有狗胆、耳塞驴毛的没心之人。
但这在屠大牛眼中就是她一脸不服气,又当做没听到的在发呆。深吸一口气,这还不是我婆娘,他在心里反复念叨。
他要是会忍气吞声的说好话,那就不可能没有姑娘对他死缠烂打让他单身到二十五六岁了,只看他伸手去别过发愣的女人的下巴,“许妍,你耳朵又塞驴毛了?以后出门有事家里有活你给我说一声,或让人给我带个话,我来给你干,你别死犟着乱出招,出了啥事眼睛哭瞎都晚了。”
这话许妍可不能答应,刚好也想着找他说清楚的,现在路上没人,两人就算吵起来也没人知道,“我俩有啥关系?我为什么要事事告诉你?你又哪来的身份帮我处理家里家外的事?”
在许妍黑亮的眸子注视下,屠大牛难得的觉得脸发烫,他吭吭哧哧了好一会儿,转头咧着嘴巴无声大笑,回头又混不咧的说:“想娶你当我婆娘啊,我想做你男人,然后家里家外的给你帮忙。”
许妍皱眉,伸出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屠大牛,咱俩今天说个清楚,让你也明白我的意思。我从陈家出来肯定没想过继续守寡,我的确是要再嫁人,但我从来没考虑过你,甚至没想过会再遇到你。”
看他还是不当回事,许妍咬咬牙,承认了六年前她的心思,“我们也不是才认识三两天,是七八年,六年前我们都没走到一起,六年后也没必要因为过往往一起凑,你不愁娶我不愁嫁,反正我也走过一遭,婚事又能自己做主,没必要把自己的后半辈子搭在一个反复无常的男人身上将就下去,以后咱们别再来往,路上碰面了点个头就行了。”
屠大牛这才正视这番谈话,黑着脸问:“你对我没感觉?我有家有业还对你好。”
“没有感觉,你在想什么?我嫁人六年了,还会对一个曾经有过好感的男人念念不忘?痴男怨女的戏听多了吧?”
“好好好,是我想多了”,只见他咬着牙,腮帮子都明显凸起了,许妍担心他个混子暴起打人,两个胳膊挡在身前,有些害怕又有些生气的对他说:“停车,我下去走路,你赶车回家吧。”
屠大牛当没听到,牛车悠悠的在雪地里滚动,他坐在车沿也不知道在闷头想什么,许妍看他这鬼样子也没再吭声,他虽然是个打架不要命的混子,但也没听说他打女人。
一直到了村口,屠大牛才“吁”了一声,拉着绳子把牛车给掖停了,“你从村口下吧,村里路上的雪踩化了,牛车容易趴泥坑里起不来。”
看人提着裙摆往里走,他哼笑两声,“许妍,看男人可把眼睛睁大了,可别选个不如我的。”
“关你屁事?”
“哼,谁让老子中意你呢?选个不如我的,老子气儿上头了就把你抢回去洞房,让那鳖孙干着急。”
许妍被他给恶心到了,弯腰抠了两块带雪的泥巴就往他脸上扔,这次距离近,那贱男人还一脸贱笑的坐牛车上,两坨泥巴都呼他脸上了,“你才是个鳖孙,龌龊的混账玩意,给老娘滚,贱东西。”
男人扒拉掉脸上的泥巴,阴沉着脸下车,看那刚刚还是个母老虎上身的女人吓得转身就跑了,才呼口浊气,捏把干净的雪把脸上的臭泥巴给蹭掉,转身上了车,架着牛走了,“哼,也就仗着爷稀罕你,换个人敢扔烂泥巴呼老子脸,非给她脱层皮不可。”
走远了还摸着有些犯疼的额头嘀咕,“鳖孙就鳖孙,那也是自己抢自己的婆娘洞房。”
*
许妍一手拎着箩筐一手提起裙摆,免得脚上的泥巴给带起来飞到裙子上了,这村里的路和的不像样了,有雪的地方反而还好走一些。
都要敲门了,许妍又走远两步打量门扉和周围的环境,再三确认没走错地方才叩响了门环。这不晌不晚的,人都躲屋里猫冬,没人应,许妍改叩环为拍门,把耳朵贴着门也只听到说话声,没有脚步声。只好像个贼一样循着门缝往里瞅,等说话声停了她大声喊:“姐,许妧,开门啊,姐夫,开门,来客人了。”
看有人出来了,她才直起身子,冲对面的人家抱歉的笑笑。看门开了,她冲明显没认出她的男人说:“姐夫,我是许妍啊,你家门真难喊,再不开门我都打算转身回去的。”
“哎呦,许妍啊,小妧你快出来,看是谁来了,快,小妍快进来,冻着了吧?怎么过来的?路上雪这么厚”,说罢还出门瞅瞅。
“没人,我搭别人牛车来的,我在村口下来的,村里路不好走。”许妍没提屠大牛,免得生是非。
屋子里呼呼啦啦的出来了一群人,大的小的,还有撅着肚子的,他们在屋里听到来的是谁,都惊奇的打量这个漂亮的女人,还是许妧先反应过来,“是妍妍?”
“姐,是我,你别出来,门口站着,地上湿,你大着肚子别滑脚了。”
等都见面喊人了,一群人才坐下来,许妍换上她姐的棉鞋坐在火盆前面烤火,把她什么时候离了婆家,这段时间住在哪儿之类的给交代清楚。
许妧冲妹妹拍了一巴掌,有些心疼,“你这丫头,妹夫去世你也不通知一声,娘家没人去,你脸上没光不说,也没人给你撑腰。”
“别,反正也是走不长的亲戚,去干什么?白花冤枉钱,他们陈家也没打算跟这边的亲戚往来,你口中那个妹夫你也没见过面,也别浪费那个眼泪,好好待下一个妹夫就成。”
“鬼丫头”,看许妍不当回事,谈起陈家也没啥伤感的情绪,许妧也就把陈家甩到脑后,有些急切的问:“这才多久啊,你都已经找到对眼的了?”
“没有没有,我又不是十六七岁,男人哪那么容易看对眼,都到这个岁数了,二十二跟二十四没什么区别,我不急。”
许妍摆手,说起她来的另一个目的,把事给许妧说了,让她之后跟她男人提一提,看这边有没有路子可以走。
“行,这没什么大问题,小妍你可真是厉害,自己看书都能当女夫子了,当初要是投个男胎,我现在又有秀才兄弟了”,许妧一脸唏嘘。
“可得了吧,你还没被你秀才爹折磨够啊?还想要个秀才兄弟,我要真是个男的,那老头子可要隔三差五的来找你“借”钱了。”
许妧摇头,没再跟她提这方面的话,她还没孩子,不懂这方面的遗憾。自己三个儿子,这肚子里又揣了一个,就前两个儿子认的字多些,这些年自己把未嫁时学的字都忘差不多了,家里的几个兄长也比自己强不了多少,来往也不多,唉,没赶上好时候,就是有会读书的儿子也给耽误了。
有个秀才外公或是秀才舅舅,不论是名声还是其他方面,出嫁的姑娘或多或少的总能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