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妍在她大姐家住到年后正月初五,有几个外甥外甥女歪缠着要听故事,听书里写的外面世界,一个月下来,将将抄完一本杂谈,在帕子绣完后,还被她姐央求着给她肚里的娃绣个“福”字肚兜。
许妍直接拒绝,“姐,我是个寡妇,是才死了男人的,这种事你不在乎我也不能答应,生孩子是喜事,我做小姨的包个大红包都行,还是要讲究一些,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我们姐俩没心没肺的不在意,人家陈家长辈看了心里也膈应。”
许妧才开始是没想起来,只想着小妹有才气,她送孩子一双鞋做庆生礼也图个吉利,现在妹妹一说她也是心里后悔,又觉得妹妹懂礼知趣,不瞎拿主意。
但嘴里还是说:“你就是瞎讲究,那陈宝禹一直病怏怏的,又不是娶了你才死的,还是你福气大才让他多活六年。”
许妍笑笑没吭声,但凡谈及陈家,她都不想多聊,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也别论及对错,自己跟陈家唯一的牵连已经入土了,过往也该尘归尘,土归土。
许妍想了想,在大姐家过的年是她这些年最畅快的,这才像个家,没人给脸色看,也不用提着心害怕听到坏消息。
她背地里打听了下,比着姐姐姐夫给孩子的压岁钱,一个孩子包了十个铜板的红包,把气氛推向了又一个高、潮,孩子高兴,大人也高兴。
正月初五,许妍回镇上,红果特别舍不得,想要跟她小姨一起回去,但她娘不允许,肚子大了做什么都不方便,家里又只有她一个能搭把手,她跑去跟她小姨住了,自己可忙不开了。
一直到许妍坐上车,红果还生她娘气躲在屋里,她娘怎么喊就是不出门,许妧觉得有些丢脸,扶着肚子阴着脸抱怨:“十来岁的姑娘了,一点都不懂事,没个眼力见,都是被她爹和两个兄长给惯坏了。”
“十岁刚过,还是个小丫头,我们小时候不也指望着出门走亲戚?图的就是新鲜热闹,你家条件又不错,又不是吃不上饭,非把姑娘养成你我那样,提心吊胆的看人脸色?再说了,红果是喜欢我,才想着去跟小姨做伴,你可别当着我的面抱怨我外甥女”,看大姐脸色转缓,继续补了一句,“抱怨也没用,我只当你拈酸,也不会缺心眼地附和你,得罪我外甥女。”
“好了好了,就你是个好人,快走吧,再住几天我姑娘都要去给你当女儿了。”
许妍得意的抬抬下巴,冲大姐跟三个外甥摆摆手,“啧,这话真酸,我走了,元宵节大哥家见。”
陈奇把小姨子一路送回家,顺便认个门,走在路上他还说:“小妍,别把你姐的话往心里去,她心思浅,说话直,但没坏心眼,她高兴你来住,你有空了还来就是,几个孩子都喜欢你,我跟你姐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不会教孩子,你一来他们都斯文了。”
“对,我姐心思浅,心眼都长你身上去了,我姐什么时候说难听的话需要我不往心里去了?我要是心里计较能在你家住个吧月啊?”说罢,她开玩笑,“姐夫,你再说这话我可就当你在挑拨我们姐妹的感情了啊,说什么孩子们见了我就斯文了,你是想留我给你儿子姑娘当长期夫子呢,啧啧,心思多深呐。”
陈奇迎着风低头笑,“小人之心,我可是在帮你找门路赚钱呐。”
“得,我不跟你扯,做生意的就没不是算盘精的,你不跟小人沾边但也不是肯吃亏的人。”许妍光明正大地翻了个白眼,老狐狸装什么老实人。
驴车停在巷子口,看人进去了,陈奇才赶着驴车离开。
许妍进了屋,就看到给锅灶挡雨的茅草棚子倒了,估计是被雪给压倒了,本来就是就着屋檐支了两根棍子搭起来的,没人清雪,棚子倒了也不稀奇。也没惊慌失措的出门把姐夫撵回来,有姐姐在无所谓,但姐夫跟小姨子单独相处被人看到了就有闲话谈了。许妍把茅草、竹竿给搬开,看小灶还是好的,就是锅里净是茅草渣子。这天气晴了,没棚子的锅灶也能将就着烧烧水,她也就没折腾,也折腾不来,先这样摆着吧。
第二天,许妍把屋里屋外给拾掇干净了,就出门去交货,一沓帕子给了蔡二娘,领了半两银子和一沓素面手帕,还有两条指定绣花纹、字词的汗巾子。许妍巴不得有人指定绣样,字越多价钱越贵。去了书铺把原书和抄的书都交给掌柜的,接过伙计递过来的书和铜板,抄书都是指定的,哪种书畅销书店掌柜就会拿那种出来让抄书人抄,有时间限制的价钱高些,过了时间没抄完就费用减半。
许妍也就没选择地看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书,灵异鬼怪、仙山寻宝、读书郎和私奔的闺秀小姐、风土人情、趣味杂谈……
走出店门了,她翻了一翻,这灵异鬼怪的话本又开始畅销了啊,长叹一口气,只希望这写作的人文笔差点,可别太有画面感。
过了两天,姐夫那儿还没消息,蔡二娘这里打听到了一个,是姓黄的商人,他家想请个夫子教儿女认认字,对夫子的要求低,只要求有耐心,把所有的儿女都教会认字,别做生意被人给忽悠了。
许妍暗嘘气,她也只能教会认字,至于会不会被忽悠这谁敢保证。
约定了时间,许妍一个人去了镇南边的富贵街的黄宅,打招呼的是这家的女主人,是个说话利亮嗓门高的女人,态度也挺诚恳,每天上午两个时辰的课,一月一休,包午饭,一个月一两银子,包笔墨纸砚,一季度一身衣服,过节有节礼。
待遇挺好,就是太好了,许妍进门后就没插上话,只顾着点头了,压根不需要讨价还价,当女主人话落后,她还有点没回过神,心里觉得不安稳,就问:“黄夫人,不知孩子是否都在家,我也看看,免得准备不充分。”
黄夫人眨了眨眼,微笑着换个坐姿,“我三个儿女都在家,这倒是没问题,就是还有几个今天跑出去玩了,恐怕一时找不回来。”
“额,一共几个孩子?几个姑娘几个小子?都几岁了?”许妍哽了一下,难怪待遇给的好,听这话保守估计就有五六个孩子,这是把族里的都给招来了?
“八个孩子,年龄都在五岁到九岁,三个姑娘五个小子,许夫子还有什么要了解的吗?”黄夫人一副你随便问的样子,但许妍还是看的出她面孔下的烦心,从自己问出话后,她便开始抠指甲撩头发。
许妍对她温和的笑笑,“没什么了,至于别的只有见着面了才了解,如果中途没意外,我在元宵节后开始授课?”
“可以”,黄夫人站起来送人出门,一边走一边搭话,“说实话,今天见到您的气度和仪态,我就觉得没请错人,我也不指望我女儿有多大出息,看多少书认多少字,但凡懂了礼数规矩,成个知情识趣的姑娘我就很满意了。”
许妍在心里嘀咕,你还不如给我下命令让你家姑娘一个月会写多少字呢,我就跟她相处半天,仅仅关于读书,这是担着夫子的身份做娘该做的事?
但还得笑着夸回去,“我们年纪差不了多少,你也别称我为您了,我也是第一次正式教孩子,肯定尽心尽力,而且有你这个娘在这儿摆着,就知道你家姑娘肯定差不了,又是富养长大,哪会不知礼数。”
一番话说下来,黄夫人真心的笑了,用手帕捂住笑开的嘴,“许夫子你真会说话,你们读书人也不都是刻板的人嘛,跟你说话就是愉快,你这是读书不到家没学到精髓啊。”
“……可能是我缺银子,我还生活在烟火气里。”
许妍冷汗都要飙出来了,赶紧走,话接不下去了。
“黄夫人,那我走了,如果中途有什么变故你可以让人给蔡二娘递个话,她经常见到我。”
“哎,好,不会有什么变故,我就喜欢跟你聊天。”
许妍走在路上,在心里反复琢磨去不去黄家干活,这一家总觉得有些奇怪,但从去年到现在都快两个月了,找活儿一直没有音信,仅凭抄书和绣帕子的确能勉力养活自己,但那整天除了出来吃三顿饭,都窝在家里了,人都要待傻了。
而且,没有交际什么时候能嫁出去啊,媒婆子都不知道有你这个人,再过大半年要是还没出嫁,今年年尾也要为单身交罚银,一年三两。
抵得上乡下人秋收卖粮的收入了。
一路走到蔡二娘的铺子,看店里人还多就蹲在门外有有太阳的地方晒太阳发呆。突然面前一暗,许妍回过神以为挡着人家的路了,就站起来想往旁边站站。
但蹲久了,又起的急,站起来后脑子发晕眼前泛黑,只得闭着眼睛等缓过这个劲。
屠大牛没想到她是这副样子,立刻扶住她肩膀,“这是咋了?怎么脸色白卡卡的?”
过了那一阵就好了,许妍往左走两步,摆开了他沉甸甸的大手,“没啥事,起急了就是这样。”
这样啊,她这样说他也就懂了,但看看她细条条的脖子,愣愣地说:“我看你是肉吃少了,我就很少遇到这情况,一蹦就起来了。”
许妍懒得跟他讨论这,屠户还缺肉吃?
看周围人都在瞅他俩,许妍想让他赶紧走,“我还有点事,你也忙你的去吧。”
屠大牛从怀里捞出话本子,有些脸发烫,总觉得手有点发麻,不知道怎么摆了,看人要走,就一把给杵进人怀里,有些吭哧的说:“我买了本书,送给你,你会读书写字,你用的上。”
啪的一声,许妍对杵在她胸前的爪子狠拍一巴掌,“不要,你别送我东西。”
说罢转身就走,屠大牛没法了,隔三差五的在镇上转悠,可算见着人了,但跟他那些兄弟说的不一样,人家不要啊。
没办法,他实在不想把书带回去硌得他睡不着了,撵了上去,把人一拉,书往手上一塞,“打死我都用不上书,给你给你,我不要”,转身就跑。
“哎。”
看周围人都望着她,只好把书拿着进了蔡二娘的店后面。心里有些发恼,晒什么太阳啊,进来窝在铺子里哪还会有这鬼事啊。
铺子里人少了,蔡二娘把她侄子留在外面看着,她掀了帘子进来,打趣挺直腰板坐着的美寡妇,“呦,刚刚那谁啊?看那副纯情的样子,被你迷晕了眼睛吧。”
看她不说话,蔡二娘不怀好意地说:“那身板,绝对厉害,你趁着还没成婚,可以试试。”
许妍目瞪口呆的睨她一眼,胀红着脸嗔道:“什么厉害?打架厉害?”
“呲,装什么装?打架厉害就让你羞红了脸?想到的是哪种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