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音脸还红着,不?是因为被梁嘉树拒绝的尴尬,纯粹生理原因。她两眼?盯着他,像猎人盯住自己的猎物:
“我喜欢你。”
李佳音同样跟其他女生不?太?一样,她这句表白?,不?羞涩,不?奔放,像演话剧一样深情款款,语调缓缓。
梁嘉树手背蹭了?把嘴唇:“我知道。”
这下微微触怒了?李佳音,她最受不?了?别人居高临下看透一切,某一刻,他这副德性跟周天出奇地像,冷静到诡诈。他原来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吸引人,知道很?多女生爱慕他,喜欢他,所以他平时看这些女生时都是这种心态?是看笑话?心里?嗤之?以鼻?
“你很?得意?吗?”李佳音又?露出梁嘉树熟悉的那一面,带点凶相,其实,对于他而言,一个女生是否光明磊落,品行端正,他真的不?关心,他跟女生的交集无非是讲题,他没有?了?解她们的兴趣,更没有?规正教化别人的心情。哪怕是对方心眼?多如马蜂窝,他无动于衷就好,压根没有?和对方玩心眼?的必要。
他对李佳音的观感,变了?几回,肯敷衍她完全是为了?周天,他希望,李佳音能死心,不?要再去找周天的麻烦。
“我得意?什么?知道你喜欢我?我说个事实而已,你不?必激动。”梁嘉树懒得周旋,直截了?当,“我有?女朋友,在北京,你家里?跟我爷爷有?点渊源,我不?想因为这个跟你就翻脸,也?没这个必要,但希望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发生了?。”
李佳音愣了?愣:“你有?女朋友?还是北京人?”
梁嘉树犀利扬眉:“怎么?不?行吗?”
“你是不?是挺看不?起暗恋你的这些女生的,附中的女生,没一个配得到你的喜欢,你这么早就找到北京的女朋友了??”李佳音话酸极了?,她忽然发现,梁嘉树这人根本没表面表现出的那么温和、有?教养,他都是装的,他本质上是个非常骄傲两只眼?往天上看的人。
梁嘉树转了?转笔,他甚至带点笑意?,揶揄的那种:
“我没有?看不?起,我只是和大家一样。不?要把我想象的不?食人间烟火,你们喜欢我什么?脸?脑子?还是家庭条件?巧的是我这三样都占了?,我既然都占了?,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一个和我一样的?你们都可?以去喜欢一个这样的男生,我同样可?以去喜欢一个这样的女生。”
他的话,字字戳心却又?没办法反驳,梁嘉树说这些话时,丝毫没掩饰他的自负。最离谱的是,李佳音发现自己好像更喜欢这个样子的梁嘉树,他越高高在上,蔑视一切,她越心动,如果梁嘉树是她的男朋友,将会?是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李佳音流露出一个脆弱的表情,低头说:
“你以后是不?是就不?搭理我了??”
只要你不?要对周天耍心眼?,我还是能应付应付你的,这是梁嘉树的真实想法,当然,他不?会?说出来,他很?自然地伪装出一种平和,来抵消刚才的锋芒:
“不?至于,我没那么小心眼?,你以后会?遇到更多的人,也?许回头看,就不?觉得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你喜欢的了?。”
“我觉得我挺失败的,”李佳音自嘲地耸耸肩,抬头看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白?,被拒了?,想跟周天握手言和也?被拒了?,看来,我就是被拒的命。”
她根本没有?普通女生表白?的慌乱、被拒的失望,李佳音把话题引到周天身上后,继续说:
“那次,我不?知道你后来有?没有?问周天她家跟我家的过节,但她把当年?该赔给?我家的钱,一次性还清了?,虽然不?知道她家哪里?弄的钱,可?我其实心里?是佩服她的,不?好意?思说而已。”
梁嘉树静静地听,在等她真实意?图暴露。
“我知道,我之?前做的事可?能给?你留了?不?太?好的印象,在你看来,我诬陷同学,肯定?人品差,”李佳音话锋一转,“那件事没什么后续,我想,你应该没跟周天说,我很?感激你,正因为如此,所以我觉得我什么事都可?以跟你说。”
她把当年?自己母亲死于非命的事情说了?一遍,声音沉沉,眼?圈泛红,说到最后,才带了?丝哭腔:
“我其实是恨周天爸爸酒驾,这个悲剧,本来明明可?以避免的,就因为他酒驾,我妈妈却因此丧命,公平吗?所以我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我真的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做到跟周天能和平相处。”
梁嘉树有?种水箱还在漏水的错觉,滴到皮肤上,他动不?了?,让人绝望。
这件事,周天的叙述里?,始终没有?提到酒驾两个字。
他不?能回避听到酒驾两字就自然而然浮现的厌恶之?情,他真是烦透了?那些不?守规则的人,一度痛恨。梁嘉树在走神,他手里?的笔不?动了?。
“你可?千万不?要去问周天这件事,我只跟你说了?,学校里?,我谁都没说,我说过我答应周天妈妈,说到做到。但我觉得你好像因为上次的事,挺讨厌我的,我实在忍不?住和你说了?,我不?是为了?让别人同情我,也?没打算继续和周天为敌,只是把事情说出来,我能好受些。而且,我意?识到自己那样做真的错了?,她爸爸和她是两回事。”
李佳音语气特别诚挚,诚挚到她自己都要信了?。
最终,梁嘉树在一种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情绪下,送李佳音下楼。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同一件事,周天和李佳音的叙述中,只有?酒驾这一点区别。他听得出,李佳音尽量在用一种很?客观的语气叙述,也?许,是为了?显示自己已经走出阴影,她几乎没用到多余的描述性词语,只是靠简单的主谓宾结构陈述了?一遍这个事。
梁嘉树一个人在书?房想了?很?久。
一连几天,他都在集中上课没去奶茶店,也?没有?联系周天,只在□□上简洁地通知了?她。
女生的回复也?很?简洁:好的。
梁嘉树没有?再发信息给?她,周天一面捏着小腿,一面刷题。手机上原来的班级群还算活跃,每天都有?几个很?闲的家伙在聊,她是个很?自律的人,学习期间,一眼?手机都不?会?看。
直到放下笔,拿起手机,上面除了?冯天赐很?话唠地每天必找她吐槽补习班多么累人,或者补课的大学生有?多帅这种没营养的鬼扯外,她没看到最期待的东西。
她跟妈妈一个房间,第一次觉得屋子实在逼仄了?,如果,她能拥有?一间自己的书?房多好啊。
屋里?空调开着,黎梅每天都是等周天回来才舍得开空调,入睡前,再关掉换风扇能省些电费。有?时候,夜里?被热醒,周天也?只是迷迷糊糊起来跑卫生间拿毛巾擦擦脖子,回来继续睡,她这会?儿吹着舒服的空调,人却心猿意?马。
扭头看看妈妈,黎梅已经睡着了?。
周天回身,悄无声息地打下一行字:明天我休班,你不?要过来了?。
编辑好了?,迟迟不?发送,她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了?。
梁嘉树这几天根本没出现,也?许,他本来明天就不?会?来,自己这么说,是多此一举。
周天抬头,轻轻拉开窗帘,咦,有?一轮明黄的圆月,她想起什么“今晚月色很?美”的鬼话,心里?怅怅的,说不?出到底是为什么,青春期总会?有?突如其来的愁绪,虽然,这在她身上很?罕见?。
手机振动了?下,周天立刻扑过去吓得险些甩出去,回头看看妈,她似乎已经睡熟了?。
睡了?吗?
梁嘉树的消息。
周天唇角一弯,月亮都要跟着变作月牙了?,她离开座位,蹑手蹑脚地钻进了?卫生间。
真够热的,周天忍着酷暑,她挨卫生间纱窗那站着,有?点气他为什么到现在才联系自己,但又?觉得这火气师出无名,他只是……稍微熟一点的同学,没义务天天联系自己,自己也?没那么多时间闲聊。
这就要准备睡了?,忙一天,不?过明天可?以歇一歇。
周天打字很?快,明天其实也?不?能歇,她要去狗头那拍照片,谈好的,拍少女内衣,张孝晨比她反应强烈,说这个不?能拍,她笑张孝晨活在封建社会?,只是给?淘宝店拍几张照片,又?不?是干见?不?得人的事情。
在这方面,周天非常坦荡,但又?怀疑自己到拍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可?以像打嘴炮这样自然,她这个人,总体来说,嘴要更硬些的。
是不?是很?累?明天我请你吃饭。
梁嘉树的信息几乎是秒回。
一句请吃饭,似乎是对方在□□裸地照顾着她的贫寒,人都说莫欺少年?穷,那是因为对于少年?来说,还有?漫长的未来可?期,周天也?是这么想,她知道,自己能扛过去并且会?迎来更好的明天。
想到这,她很?镇定?地回复说:明晚七点,我请你在那附近吃碗面吧。
梁嘉树没坚持,很?干脆,周天最不?喜欢跟人拉扯了?,她飞速说先睡了?,等来梁嘉树那一句“祝你好梦”,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出来时,搞了?一身的汗,黏黏糊糊。
但周天很?高兴。
她躺下时,小心翼翼又?看了?遍两人的对话,关掉手机,悄悄侧过身一手抓着枕头往窗户那看,她睡不?着,静静看窗帘上映着的月影,月华如水,人却有?种奇奇怪怪的心烦意?乱,以及亢奋。
今晚月色的确很?美。
第二天拍摄确实有?点害羞,周天最初不?太?能放开,衣服不?算暴露,就是比较清新的少女背心,周天跟狗头一来二去也?算熟了?不?少,她拼命装作自己一点都不?拘谨,对着镜头,露出所谓的日系元气笑容,可?真够尬的。
她不?笑时清冷,一笑时,真有?点乖甜乖甜的样子,狗头把她狠狠赞美了?一通。
结束后,张孝晨跟当妈的一样问长问短,仿佛难以启齿,含糊半天,最终是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周天今天穿了?件旧牛仔裙,有?点短了?,她个头读高中这年?窜的挺快。
女生总情不?自禁往下拽拽裙子,她笑着乜他一眼?:“你吞吞吐吐干嘛啊?”
“周天,以后还是别拍这种什么少女内衣了?,我觉得不?太?好。”张孝晨其实是担心狗头别起色心,毕竟,周天皮肤雪白?,四肢修长,偏偏腰很?细胸脯发育的很?好,她是美女,张孝晨一直都知道周天是大美女。
他知道男人看周天什么感觉。
“拍这种多的是,这又?不?伤风败俗。”周天认真地给?他纠正,“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张孝晨搔搔后脑勺:“那什么,要是拍的时候你觉得哪里?让你不?爽了?,一定?及时说,大不?了?咱们不?拍了?。”
“你怎么跟爹似的。”周天忍不?住发笑,话一出,笑容却迅速凝固了?,她想起爸爸,她被张孝晨那句“咱们不?拍了?”牵扯心肠。
“我给?你买点喝的吧,想喝什么?要冰的吗?”周天转移话题,给?张孝晨买了?瓶饮料。
她没跟他一起回去,说等同学,让张孝晨骑车把她送到奶茶店附近的面馆。
杭州人开的面馆,特色鲜明,有?猪肝面、虾爆鳝面、牛腱子面、各种拌川,浇头里?的腰花缀那么一把小绿葱,配色鲜亮,烟火气十足。
梁嘉树比她早到,他坐临街的窗户那,方便她找,隔着玻璃,看见?周天从张孝晨的车上跳下来,女生顺了?顺坐皱的裙子,她带粉红头盔,拿下来后,往张孝晨怀里?一塞,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摆摆手,往店里?跑来。
她……怎么老跟张孝晨一起呢?
梁嘉树承认自己心里?不?是那么舒服,他皱皱眉,很?快又?舒展开来。
周天包里?还带着自己最近总结的笔记,不?带这个,会?让她有?负罪感,她绝不?会?跟男生吃一顿无关学习的饭。
暑假一共一个月零十天,她得挣到钱,而且在学习上有?所收获。
“你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周天把菜单递他,并没有?流露出半点因为贫穷而产生的窘迫。
她不?会?装慷慨,也?不?会?畏手畏脚,如果打定?主意?请客那一定?表现的落落大方。
梁嘉树饮食清淡,要了?份白?蘑菇笋片汤面。周天怀疑他吃不?饱,点了?小菜,她在等上菜的功夫里?,把笔记给?他:
“麻烦你看看我新做的总结。”
梁嘉树低头,很?认真地帮她看起来,后来,两人一边吃,一边说着笔记上的缺漏,服务员都忍不?住指点两人,说那边有?两个好学生吃饭都在讨论学习。
周天嘴上有?口红残迹,离近了?看,就能发现,梁嘉树狐疑地盯她几秒,并没问什么。
她牛仔裙口袋里?装了?一只蝉,当然是假蝉,用竹篾编的那种,周天跟爷爷学的,留住一只蝉,就能留住整个夏天。
饭吃的差不?多了?,题目也?交流的差不?多了?,周天的一只手,却始终插在口袋里?没拿出来。
梁嘉树做的每件事,她都记得,他来买炒河粉,他问她要不?要排话剧,他看到自己哭,他抱着她急救,他带她去医院,他请她吃雪糕,他给?她录音……她却只有?一只自己编的蝉。
作为谢礼,它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啊。
周天手心微微出汗,明明店里?冷气开的很?足,那只蝉,绿绿的身体,不?会?饮秋露、沐风霜,永远是夏天里?的一只蝉,不?会?死去。
“我……”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周天一愣,很?大方说道,“你先说吧。”
梁嘉树点头:“我有?件事,想了?几天还是决定?问一问你。”
周天心跳莫名加速,她在期待着什么,可?又?分?明害怕抗拒着什么,人一下很?乱很?乱。
她坐的很?直,把那只蝉虚虚地拢在手心,动也?不?动,秀挺的鼻尖那竟然沁了?点细汗。毕竟,梁嘉树的神情看起来,似乎很?慎重?
她不?知道他会?问出什么样的问题。
“李佳音想跟你和好,你拒绝了?,是吗?”
周天一愣,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是,我不?能拒绝吗?我不?会?跟一个三番五次羞辱我家人的人和好的,你可?以说我小气,可?我确实做不?到。”她很?严肃地说道。
梁嘉树轻轻颔首:“你当然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你们两家,”他顿了?顿,“你爸爸当年?怎么会?出车祸?”
周天很?警觉:“你问这个做什么?”
梁嘉树看着她一秒就防备起来的脸,内心有?些复杂,他深深望着她:“你爸爸当年?,是酒驾吗?”
周天何其聪明,几秒钟内,她就打通了?一切,像是什么福至心灵似的,不?对,祸至心灵。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弄:“梁嘉树,是不?是李佳音找你说什么了??”
梁嘉树没否认,但也?没说话。
两人对视,梁嘉树的目光中满是征询和求证。
周天很?想躲开这样的目光,酒驾,这两个字,她当年?在初中就一遍遍声嘶力竭冲班里?同学吼过:我爸爸不?是酒驾,是为了?躲一辆逆行的车,我爸爸不?是!
那时,就是李佳音跑到班级门口大声诅咒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告诉大家:她的爸爸酒驾撞死了?我妈妈,所以我骂她,不?准你们这么看着我!
班里?的同学都被镇住了?。
她厌恶解释,因为她知道总有?人信总有?人不?信,但一个可?信的结果是李佳音的妈妈被爸爸撞死了?。
周天最害怕这件事被人误解,但她的解释,总是比较苍白?。她目不?转睛盯着梁嘉树,心里?满是悲哀:
“你这么问我,是不?相信我对吧?因为我跟你说时没说过我爸爸酒驾,你听了?李佳音的话,就会?怀疑,怀疑我博你同情,省去最重要的事故原因,所以你现在跑来求证。如果我说是呢?是不?是以后你对我就是另一种看法了??”
因为是在店中,她的声音刻意?压低,眼?睛却仿佛要喷火,“就算我爸爸酒驾,罪能算到我和我妈妈头上吗?我们必须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我就活该被李佳音诬陷?”
说到这,周天突然明白?了?梁嘉树为什么在几天不?联系后突然约她,她不?受这种质问,她没义务跟他解释自己的爸爸也?是无辜的,他不?信任她,她无法接受梁嘉树不?信任她反而会?因为李佳音一句话而来对证的行为。
“我只是觉得应该问一问你。”梁嘉树的声音也?低沉下来。”
“揭别人伤疤很?好玩吗?你觉得我喜欢别人提我爸爸的事吗?”周天忽的站起,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你不?配做我的朋友,我也?高攀不?起你这种有?钱人家的朋友。”
她快速收好书?包,奔向收银台,嘴唇不?可?抑制地直打哆嗦,她把钱掏出来,对方找零后,周天一把抓起胡乱塞进兜里?,跑了?出来。
那只蝉,被她攥到变形,她用力一挥,丢进了?垃圾桶。
“周天!”梁嘉树追了?上来,他拦住她,女生的短发被汹涌的热风吹的肆意?飞舞,遮挡住那双同样汹涌的眼?眸。
“我没有?要揭你伤疤的意?思,如果我这么问,伤害到了?你,我道歉。”梁嘉树的脸一下烧的滚烫,他看着她,呼吸起伏不?定?,“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感……”
周天的眼?都要红了?,她冷冷盯着梁嘉树,拨开头发:
“我敏感?对,我是敏感,可?我从没要求老师同学们因为我没爸爸而怜悯我,我从没觉得自己特殊,我跟别人一样念书?学习。你跑来问我爸爸是不?是酒驾,言外之?意?是什么?我爸爸酒驾活该死掉?你一个父母双全蜜罐子里?长大的人,说我敏感?你没这个资格。”
她在眼?泪快要出来的那一刻,极力相忍:“你不?要再跟着我,我会?把你家的钱尽快还清,我不?会?要你家一分?资助。”
说完,周天转过身,眼?泪在那一刹落下,视线迅速模糊,四周霓虹成了?圈圈点点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