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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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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静堂是大竹峰上最引人注目的建筑,虽不能与通天峰上的玉清殿相提并论,但也颇有几分古拙巍然之意。当代大竹峰首座郑通便是居住在在守静堂中,正堂上按照惯例是供奉着三清神像,缕缕香烟袅袅飘散。

田不易与熊不壮、侯不静、苟不立师兄弟四人此刻都站在守静堂门外,而在守静堂内,此时却是苏茹与大竹峰首座郑通正在低声交谈。

因为隔得远了,所以田不易等人都听不见堂内那二人说话,而熊不壮等人显然对苏茹的突然造访十分意外,三个人在那边窃窃私语,大肆猜度苏茹的来意,到了最后,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在田不易的身上飘来荡去。

田不易登时察觉了出来,他面对苏茹不知怎么有些笨拙,但对这些长久一同修道共同生活的师兄弟们,哪里会不知道他们心中的想法,立时怒目瞪了他们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们三个少给我乱想,我可是跟这位小竹峰的苏师妹不熟的。”

侯不静怪笑道:“不熟?那就奇怪了,大竹峰上弟子虽然不多,也有几十分吧,怎么她谁的屋子都不去,偏偏就到了你房间了?”

田不易一窒,怒道:“这个我怎知道,你去问她好了?”

旁边苟不立一吐舌头,笑道:“那女子如此凶悍,谁敢去问她,田师弟,做师兄的看在几十年一起修道的情分上劝你一句,这女子太过厉害,非你所能降服,你若是长久跟她在一起,只怕耽误了修真大事,还是……”

话未说完,田不易已然啐了一口过去,道:“胡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转过身子,他又向着守静堂中眺望过去,只见师傅郑通坐在主位之上,面上没有太多表情,而苏茹坐在他的下首低声说着些什么,郑通听着听着,面上渐渐有几分诧异之色,还点了点头,对郑通的问话答了几句。

郑通眉头轻轻皱起,目光不期然向外望去,只见自己四个弟子都站在门外,也正望着堂内。他默然片刻,提高了声音,对着外面喊了一声,道:“不易,你进来。”

门外熊不壮等人登时笑了起来,熊不壮从后面一推田不易,笑道:“好师弟,快去吧,多半是那位苏茹师妹在师傅面前又告了你一状了。”

田不易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慢慢走了进来,也不敢多看那坐在一旁的苏茹,只向郑通行礼拜见,道:“师傅,你叫徒儿有事吗?”

郑公上上下下大量了一番田不易,片刻之后不知怎么,嘴角却隐隐露出一丝笑意,道:“我没什么事,不过听说你次番在正魔大战中颇有表现啊?”

田不易一怔,不明所以,道:“师傅,你是说徒儿吗?”

郑通也不答他,顿了一下,道:“本门掌教真人天成子师兄座下有一位长门弟子,名唤万剑一,你可知晓?”

田不易又是一怔,不知为何师傅突然提起了万剑一的名字,当下点头道:“是,万师兄乃是我青云门当代奇才,弟子有幸前番与他见过数次,知道他的大名。”

郑通点了点头,道:“我也不知你究竟做了什么,居然入了那个眼高与顶的万剑一的眼,这次他特地请小竹峰的苏茹师侄过来,说是有一件大事需要你去相助于他,你可愿意?”

田不易愕然,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他与万剑一总共也不曾说过几句话,更谈不上什么交情了,全然不知为何万剑一会专门指名找他。而众所公认大竹峰弟子辈如今道行第一人乃是熊不壮,想来万剑一也并非是为了田不易道行高深而来的……他心中着实狐疑,忍不住悄悄向坐在一旁的苏茹看了一眼,不料此刻在郑通面前的苏茹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哪里还有一丝一毫刚才的泼辣模样,整个人就像一个乖巧之极的小女孩,坐在那里面带微笑,配着她清丽容颜,更增几分可爱。

此刻苏茹察觉到田不易向这里看来的目光,秀目抬起,也不说话,只对着田不易微微一笑,田不易看着那笑容娇艳如花,胖胖的身子隐隐发抖了一下,连忙转过了眼,这才勉强定下心神,暗自不觉有些恼怒起自己来,这多年修道,如何今日定力如此之差,三番两次几乎人前出丑。

他这里胡思乱想,却忘了师尊还在那边,郑通问了这个徒弟的话,却见这个徒弟居然沉默不语,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略微提高了声音,道:“不易,为师的问你话呢,如何不回?”

田不易吓了一跳,忍不住额头见汗,干笑了一声,道:“师傅,弟子……弟子大胆问一句,长门的万师兄是要弟子去帮忙做什么大事啊?如是师门需要,弟子自然万死不辞,只是弟子顾忌道行低微,怕反是碍了万师兄的大事。”

郑通还未说话,旁边的苏茹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掩口笑道:“你这家伙倒有自知之明,其实我也是这般对万师兄说的,谁知万师兄也不知看上你哪一点了,只是笑而不语,就是要让我过来叫你前去,真是好生奇怪。”

郑通皱了皱眉,沉吟片刻,道:“苏师侄,不如你先出去一会儿,我与不易有些话说。”

苏茹微笑站起,对着郑通行了一礼,道:“是。”说着向外走去,只是她脚上伤势似乎仍有些疼痛,走路看去有几分迟钝,郑通看在眼里,面色一沉,对着田不易寒声道:“你养的那条狗自己给我看紧点,皱眉能随便咬人了?”

田不易面露苦色,尴尬无比,只得连连点头,哪里还敢多说一句,郑通哼了一声,道:“你别以为是我说你,那苏茹可是小竹峰首座真雩师姐的心爱弟子,人人都知道除了那水月之外,她老人家最宠爱的就是这个苏茹,你若是当真得罪了她,她回去到真雩师姐那边告上一状,只怕当真就将你那只大黄狗杀了也不奇怪。”

田不易唯唯诺诺,连声答应。郑通这才缓和了面色,道:“此番万剑一找你,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田不易摇头道:“弟子确实一无所知,此刻也是一头雾水啊。”

郑通沉吟了一下,道:“万剑一所为何事,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但刚才那位小竹峰的苏师侄转交给我一封书信,却是掌教真人天成子师兄所手书的,他在信中虽然客气,但也说得清楚,万剑一所办之事绝非小事,眼下却不宜公开,所以希望若有需要大竹峰门下弟子帮忙的,让我不必担忧插手,也不要向外泄露。”

田不易心中一惊,想不到那位万剑一师兄所做之事,竟是惊动了掌教真人,可是究竟是何等大事,需要这般波折,又为了什么,放着那么多道行高深的师兄弟不选,偏偏选了自己这么一个平日里看去平平无奇的人呢?

郑通将田不易面上疑惑之色都看在眼中,其实他自己心里也颇有几分疑惑,但在弟子面前终究不能表达出来,当下淡淡道:“不易,这件事我看还是你自己做主吧,为师就不多说什么了,去或不去,就由你自己拿主意。”

田不易默然半晌,面上犹豫再三,方才抬头道:“师傅,弟子想万师兄声名素来响亮,且为我青云门中立下无数大功,同门皆敬佩之,这事情想必自然不是坏事,弟子虽然道行低微,但只要对师门有益,弟子断无后退畏怯之理。”

郑通点了点头,面上露出欣慰之色,显然对田不易这番回答很是高兴,微笑道:“如此甚好,那你就去吧,具体的事情你到外面与那位苏茹师侄商量,我就不管了。”说着站起身来,看了田不易一眼,顿了一下,道:“自己小心。”

田不易连忙低头施礼,低声道:“弟子明白,多谢师傅关怀。”

郑通笑了笑,转身走进守静堂后堂去了。

田不易从守静堂中走出来的时候,早就等得不耐烦的熊不壮等人一拥而上,将田不易围在当中问个不停,田不易念及刚才师傅曾言掌教真人的书信中有不可外泄之言,也就不敢对三位师兄说实话,当下胡乱敷衍了过去,离开大眼瞪小眼的熊不壮等人,向站在另一边的苏茹走去。

苏茹看着田不易走近,微微一笑,道:“怎样,你可愿意去吗?”

田不易点了点头,道:“我虽然道行低微,但只要为了师门,自是义不容辞。”

苏茹嘴角一抿,脸颊上露出小小两个酒窝,笑道:“放心啦,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做师门,但万师兄肯定不会害你的……啊呀!”

她话说得好好的,突然末了陡然拔高声调,叫了出来,吓了田不易一大跳,愕然道:“什么?”

只见苏茹满面怒容,盯着远处熊不壮等人,田不易转头望去,却见熊不壮等人也是有些莫名其妙看了过来,不过片刻之后田不易便发现缘由了,原来自己养的那只大黄不知何时悄悄出现在熊不壮等人脚边,伸头窥探,看来是偷偷跑来打探情况了。

苏茹脸色大变,盯着大黄,正待有所动作,不料那大黄实非寻常之狗,真有料敌先机之奇能,还未等到苏茹出手,大黄“呜”的一声吠叫,“嗖”的一声已然蹿了出去,“唰唰”几下就没入了守静堂屋宇之中,再也看不到狗影了。

苏茹虽然恼怒,却也不好追入大竹峰首座居所去追那么一只狗,只得恨恨作罢,田不易在旁边看着她的表情,暗中替大黄捏了一把冷汗。

苏茹向着大黄消失的方向瞪了一眼,回过头来,看来一时气也没消,没好气地对田不易道:“今日天色已迟了,明日午后,你自己去通天峰翡翠坪,万师兄会在那里等你们。”

田不易点了点头,忽地一怔,道:“你们,莫非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师兄吗?”

只是此刻苏茹向他说过话之后,似乎再也不想多留,径直祭出琥珀朱绫法宝,身影晃动,转眼融入到那道霞光宝气之中,飞天而起,看那方向,是回小竹峰去了。

田不易望着那远去的红色光芒,一时怔怔出神,长久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了。

入夜,青云山通天峰上,四下俱静。这里白日中热闹远胜大竹峰,但在夜色笼罩之下,那份宁静却与其他地方一模一样。

已是子时时分,除了少许值夜的青云弟子,大多数人都睡去了。通天峰高耸入云,站在这山峰之上,仿佛眺望着天际苍穹夜幕中的星星,似乎也比凡间更近了几分。那一颗颗星星镶嵌在黑色的夜幕之中,如宝石一般闪闪发光,柔和的光辉从天空洒下,带给了世间淡淡温暖的光芒。

一个身影从哄桥上缓缓走来,白衣如雪,面目英俊,山风吹拂起他的衣襟,轻轻飘荡,飘然有出尘之意,正是万剑一。

一阵大风忽地从远方吹来,万剑一停住了脚步,微闭上双眼,任由大风从身畔吹过,那一般凉意吹在面上,却仿佛让心底的血有些隐隐的热。他缓缓转过身子,面对着风吹来的方向,张开双臂,山风顿时将他的胸怀充满,他的衣襟猎猎飞舞,就连头发也随风飞扬。

怀抱天下,或许也是这般的感觉吧!

没有人知道他的感觉,只能看到他嘴角边,静静露出的那淡淡的,不羁的笑容。

风小了吸取,他深深吸气,似乎很是满足,随后转身继续前行,走过了哄桥,前方便是碧水寒潭。万剑一走了两步,忽然若有所觉,抬头看去,随即面上露出笑容,只见在星光照耀之下的碧水寒潭边,青云门镇山灵兽水麒麟正趴在岸边打盹,而在水麒麟巨大的身躯旁,居然还站着一个人的身影。

万剑一走了过去,只是他虽然特地放轻了脚步,但在离水麒麟一丈左右地方,水麒麟却猛然发出一声低吼,转过头来,铜铃般巨大的眼睛盯着万剑一。

万剑一立刻停下了脚步,而前方那个就站在水麒麟近在咫尺的人影缓缓伸出一只手来,忽然是轻轻拍了拍水麒麟。水麒麟像是得到了什么安慰,不再低吼,但似乎仍是对万剑一的到来没有什么好感,巨头一转,却是慢悠悠向碧水寒倘里潜了回去,转眼间已没入水中,只留下水面上道道涟漪,在漫天星光照耀之下,一圈一圈地回荡开去。

万剑一笑了小,走上前去与那个人并肩站着,微笑道:“青云门上下数千人,除了师尊之外,水麒麟唯一亲近的人便是你了,这究竟有何奥妙,你为何总是不对我说啊,道玄师兄?”

面前此人一身墨绿道袍,神满气足,气度不凡,正是青云门中与万剑一齐名的道玄,只见他看着万剑一微微一笑,道:“师弟你是要听实话呢,还是要听假话?”

万剑一一怔,失笑道:“怎么,这居然还有真话假话吗,请师兄指教。”

道玄笑道:“若是假话吗,自然是师弟你不对这水麒麟的胃口,所以灵尊懒得理会你了。”

万剑一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那请问师兄,实话是如何?”

道玄笑容微微收敛,面上神情也变得有些似笑非笑,道:“真要说的话,便是师弟你的气势太盛了。”

万剑一皱了皱眉头,道:“气势太盛,此话何解?”

道玄道:“师弟你斗志昂扬,睥睨众生,虽为人身却如利剑,锋芒毕露而天下侧目,你所过之处,便如你手中的斩龙奇剑,叱咤风云而锐不可当,有你在,纵然你未有此意,但四下人已自然而然以你为重,生敬畏之心。这般凌厉气势,绝非寻常人可比,便是如灵尊一般神兽,也是有所感觉,所以对你便不甚友好了。”

万剑一挥手大笑,道:“师兄你好生会取笑人啊,哈哈哈,如此可是折煞我这做师弟的了。”

道玄微微一笑,不再谚语。

师兄弟二人并肩而立,在他们身前的碧水寒潭上,水麒麟潜入水下荡起的涟漪依旧一圈一圈地回荡着,远方天际,星光满天,璀璨夺目。

天地一片静谥。

光阴像是突然停止了流动,远方吹来的风在星光间悄悄流淌着,吹过了他们的发间。仿佛有一阵低语,若隐若现,在风中悄悄回荡,可是仔细听去,却又只剩了风声。这幽静的夜晚,恍惚之间,让人感叹着这千百年的时光,让人沉思着,有多少往事与将来,都在这过去将来一模一样寂寥的夜晚发生。

天,那么的高!

苍穹如墨,星星闪烁。

万剑一与道玄二人都安静了下来,似乎不约而同地沉浸到了这片天地共有的悠然静默之中,直到许久之后,当碧水寒潭上的涟漪也慢慢平静下来,万剑一忽然开口道:“师兄,不如我再去向师傅请求一番,请他老人家允许你随我一同前去蛮荒吧。”

道玄淡淡一笑,道:“不必了,没用的。”

万剑一默然片刻,叹了口气,道:“真不知道为何师尊同意了我深入蛮荒追查魔教圣殿,却偏偏严令不许你我一道前去,否则的话,只要你我兄弟二人并肩而战,天下更无一事能难得住我们了。”

道玄面上掠过一丝落寞之色,随即又微笑道:“师弟,我们虽然修炼多年,但毕竟道行还浅,总不如师尊看事透彻。师尊虽不曾对我们明言,但想必是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只是,”他顿了一下,叹息了一声道:“只是此番我终究是不能陪你去了,蛮荒凶险莫测,你一人前去,我也着实放心不下啊。”

万剑一眉头紧缩,忽地道:“师兄,我有一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道玄道:“什么事,但说无妨。”

万剑一默然片刻,道:“我觉得这几日间,师尊的神情行径,似乎和平日里有些许异样。”

道玄怔了一下,道:“师弟,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万剑一沉默了下去,过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只怕当真是我多心了吧。”

道玄微微一笑,道:“师弟,其实我们二人都久在师尊座下,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多多少少有所察觉,不过前日正魔大战,师尊一通玄真法催持诛仙剑阵大败魔教,那消耗的真元法力自非我们可以想象的,所以有些奇怪,想来也不奇怪。”

万剑一点了点头,重新露出笑容,道:“师兄,你说得是,我果然是多虑了。”

道玄微笑道:“师尊法力通神,远胜我们,我们二人大可不必操心,反是你自己此番前去蛮荒,当真是要自己多保重了。”

万剑一头颅一仰,一声清啸,神态激昂,道:“师兄放心,虽然不能有你并肩作战,但谅那些魔教小丑,也不敢掠我斩龙剑之锋芒!”

道玄看着万剑一神情,眼中掠过一丝异色,有些担心,有些激赏,还有些更深的说不出的异样,只是片刻之后,他面上终究还是温暖的微笑浮现出来,温和地看着这位师弟:“你看看,还敢说不是锋芒毕露吗?”

万剑一一怔,忍不住也笑了出来,只是他笑声爽朗,更无丝毫窒碍,漫天星光之下,碧水寒潭之畔,他白衣如雪,整个人都似一把光芒闪烁的利剑,散发出惊心动魄的光辉,不可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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