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夏的暑热被忽而袭来的细雨拂去,梧桐叶层叠着铺上街边的石砖。
开学第一周过得很快。
周末,温书棠起了个大早,照例到市图书馆里自习。
林晚听和她一起,正在埋头订正上周五的小测试卷。
虽然都是讲过的知识点,但出题角度又难又偏,温书棠将疏漏的地方一一圈出,准备翻书再认真巩固一下这部分内容。
林晚听瘫在书桌上,脸上写满绝望:“九中这边的氛围实在是太变态了,就连普通班都卷的要命,更不用提英才班了,简直就是神仙打架。”
“唉,我还是想念从前在六中那种轻松悠闲的日子。”
温书棠笔尖微顿,在她头顶揉了把,浅笑着安慰:“总要适应一段时间嘛,慢慢习惯就好啦。”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两人一直待到傍晚,外面雨已经停了,橘黄色的晚霞染透大半边天。
图书馆东边就是小吃街,拐角有家新开的湘菜馆,味道据说很好,林晚听被安利许久,迫不及待地拉着温书棠进去。
等待上菜的功夫,她突然想吃荔枝冰粉,便起身到隔壁的糖水铺外排队。
前后不过五分钟,再回来的时候,她表情里明显多了几分激动。
温书棠有些好奇:“怎么了?碰见什么开心事了?”
林晚听一边拆外卖盒,一边和她分享:“棠棠,猜猜我刚才在外面看见谁了?!”
不等人回答,她紧接着就给出答案:“周嘉让!”
无论暗恋多久,听见这个名字,温书棠还是会心口一颤。
她下意识扭头朝外面看去,几秒后又意识到自己这举动太奇怪,于是慌忙回过身,不大自然地瞥了林晚听一眼。
好在她没有发现这边的异常,而是自顾自地沉浸在兴奋当中:“虽然报道那天就见过他了,但我还是要再感慨一次,真的好帅好蛊啊!!”
“之前在六中的时候,这人被他们传得天花乱坠的,那时我还不肯相信。”
“现在才发现——”她咽下一口擂椒皮蛋,狠狠点头赞同,“传言果然没有骗人。”
温书棠静静听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林晚听却像被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周嘉让:“听说他外公是国内顶尖的心内医生,外婆是一名优秀的小提琴手,所以他不仅成绩上牛逼,同时还精通多种乐器。”
“最最厉害的是,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
停顿片刻,林晚听继续往下:“高一的时候,有次九中举办文化节,需要接待几位法国外宾,但随行翻译突然有事,校领导就把周嘉让叫了过去。”
“本以为只是临时救场,没想到他全程翻得准确无误,甚至得到了外宾的赞赏,说他的水平和专业翻译没什么区别。”
“唉。”林晚听长叹一口气,肩膀恹恹地塌陷下去,“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全能的人,上帝到底给他关了哪扇窗啊。”
温书棠低阖下眼,睫毛轻轻颤了下。
不想让气氛冷掉,她随便想了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啊?”
林晚听舀起一勺冰粉,鼓着脸颊解释:“我们班有个喜欢他的女生,每天都要拉着人把这些事情科普一遍。”
温书棠愣了愣:“啊……”
“我和你说,那个女生特别奇怪,嘴上说着自己多么喜欢,可从来都不会主动争取,每天还要摆出一副爱而不得的伤感样,实际上周嘉让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林晚听摇摇头,表示无法共情:“别的不说,怎么有人能受得了这种默默无闻的暗恋啊。”
“要是我喜欢谁,才不会这样畏畏缩缩的呢,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对他讲出来!”
捏着筷子的手一点点收紧,指腹压出些许苍白,温书棠眼睫收敛,声音很轻:“可是……如果这样的话,你不担心失败吗?”
“失败就失败啊。”林晚听耸耸肩膀,“有什么大不了的。”
眉心微微皱起,温书棠又问:“那样不会很尴尬吗?被拒绝之后,连最基本的朋友都做不了,只能做陌生人。”
林晚听似乎不太理解:“真正喜欢的人,怎么甘心只做朋友啊。”
“与其这样怀揣心事、小心翼翼地守在他身边,未来可能还要看着他和别人谈恋爱,还不如给自己个痛快呢。”她摇头晃脑地讲起大道理,“喜欢就大胆表白,不喜欢就挥手再见,没走到一起只能说明缘分不够。”
“人生那么长,不可能只遇见一个喜欢的人呀。”
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温书棠连半个字音都发不出。
她羡慕林晚听这种心态,可她也是真的做不到这般坦然。
暗恋是场赌局,一旦下注,便再无任何退路。
那晚回到家,洗过澡后,温书棠正捧着教辅材料预习新课,搁在旁边的手机嗡嗡震动,是林晚听给她发来的消息。
点开链接,页面跳转出一条视频。
时长很短,只有几秒钟,看起来像是偷拍,画面颤抖又模糊。
但温书棠还是一眼认出那个人,一眼分辨出他优越凌厉的面孔。
少年一身黑色西装,脊背挺直,身形修长,鼻梁上架着副半框眼镜,给他平添几分沉稳与成熟。
他声音很好听,说法语的时候更甚,起伏停顿都恰到好处,语调如同沙砾打磨般低沉。
【奶茶七分甜:快来快来。】
【奶茶七分甜:这可是我在贴吧上找了好久才找到的。】
进度条再一次播完,温书棠悄悄将视频保存下来,然后才退回到聊天框。
【My:看过了。】
【My:好厉害。】
【奶茶七分甜:呜呜他说法语真的好苏啊!看的我都想去学法语了!】
【奶茶七分甜:不过听说法语特别难……我连英语都学得稀烂,还是算了吧。】
温书棠给她回了一个揉头的小表情。
【奶茶七分甜:诶我突然想起来,周嘉让是不是咱们那年的中考状元啊。】
【My:嗯嗯。】
【奶茶七分甜:你说他一个状元,放着最好的师大附中不去,怎么跑九中来了?】
【奶茶七分甜:我记得两所学校的分数线差挺多呢。】
【My:……我也不知道。】
【奶茶七分甜:会不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痞帅学霸为爱舍分,不顾一切地追随心上人。】
【My:……?】
【奶茶七分甜:哈哈哈我瞎说的,周嘉让一看就不是这种人。】
【奶茶七分甜:不愧是状元,连想法都这么让人琢磨不透。】
讨论到这里戛然而止。
但温书棠的思绪却停在那句“为爱舍分”上,不由得就开始胡思乱想,连带睡眠都受到影响,凌晨三点还在和窗外的星星对望。
是啊。
为什么来九中了呢?
这个困扰她整晚的问题,在周一早上被再一次提起。
那天是九月一日,也是九中正式的开学日。
早自习刚结束,教室里蔫蔫闷闷的都是困意,陈曼芸用书筒敲着黑板,语调拔高几个度:“别磨蹭了,动作都快点,一会谁迟到了就直接去主席台上站着。”
谢欢意补完最后一道函数,卡点把试卷交给课代表,然后才起身披上校服,挽着温书棠往外走。
拐到楼梯转角处,迎面碰见从上面下来的许亦泽和周嘉让。
他走在右侧,校服穿得比之前规矩,神色却依然噙着散漫,眼尾下耷,琐碎的额发遮住泪痣。
视线交错的瞬间,温书棠努力克制住僵硬,朝他弯了弯唇角,周嘉让垂眸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许亦泽闲不住话茬,关心完谢欢意后,又去和周嘉让八卦:“今早阎王爷叫你过去干嘛啊?你最近也没惹什么事啊。”
周嘉让抬手捏了捏脖颈:“让我去给高一新生做演讲。”
“演讲?”许亦泽难以置信地重复,“你答应了?”
“没。”
许亦泽啧啧两下:“从入学到现在,但凡是和演讲有关的场合,你什么时候参加过。”
“不过阎王爷找你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去年的中考状元嘛,舍弃了一百多分来我们九中,这可是史无前例啊。”
提起这个,许亦泽忍不住打趣:“当时阎王爷还以为自己捡了块宝,打算靠着状元招牌提高生源质量,没成想到手的是颗炸弹。”
周嘉让没接话,冷冷扫他一眼。
“其实兄弟我想问你很久了。”许亦泽勾住他肩膀,“填志愿的时候你怎么想的,怎么就来我们九中了。”
周嘉让拿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差不多得了啊。”
许亦泽哪肯停下,嬉皮笑脸地朝他挑眉:“附中多好啊,升学率在漓江一骑绝尘,每年还有一大批保送的,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呢。”
“而且他们的校服好漂亮。”谢欢意抽抽鼻子,在一旁跟着附和,“白衬衫配百褶裙,哪像九中,只有又肥又大的polo衫。”
“我记得附中为了留人,一连打了半个月电话,说只要你肯过去,他们会提供最好的师资。”许亦泽不紧不慢地帮他回忆,“结果全被你拒绝了。”
“校领导估计都要自闭了,好歹也是全市第一的高中,哪想到有一天会输给我们九中啊。”
“说说呗。”许亦泽手握成拳,摆了个递话筒的动作,“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
耳边萦绕起林晚听的话,心脏再一次被勒紧,指尖掐进掌心,温书棠不受控制地看向周嘉让。
但他只是满不在意地开口:“哪有那么多理由,想来就来了。”
“非要说的话——”他偏头去看许亦泽,扯唇扬了下眉梢,故意压低声线,语气意味不明,“我这不是舍不得你,想过来陪你一起吗。”
“……”
如同触电一般,许亦泽后退一大步,没忍住爆了句粗口:“周嘉让你少自恋,谁他妈用你陪了。”
“人俩姑娘还在这呢,你他妈能不能正经点。”
周嘉让冷声哼笑。
开学典礼本就无聊,教导主任万年不变的讲话内容更是让人麻木。
谢欢意连打两个哈欠,往前蹭了一步,低声在温书棠耳边抱怨:“困死了,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结束。”
温书棠安抚地捏了捏她手心:“应该快了吧。”
“六中也有这种乱七八糟的典礼吗?”
温书棠点头:“有的。”
谢欢意半眯起眼,抬手去挡太阳,嗓音闷闷的:“讨厌的形式主义。”
周围稀稀落落传来掌声,教导主任讲完心灵鸡汤,主持人接过话筒,宣布接下来是表彰环节。
慨慷激昂的配乐响起,上学期期末文理科的前十名被叫上去领奖拍照。
周嘉让作为理科第一名,自然排在最前面,这会儿他脱了校服外套,只剩里面那件白T,阳光斜斜落下,浅金色的光晕里,有种说不出的清爽干净。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应该是班里那种努力又低调的类型。
摄影师举着相机,朝他们那个方向喊:“两位同学再靠近一点!”
伴随着老套滥俗的贺词,掌声又一次落下,谢欢意倾身,额头贴在温书棠肩膀上,不大高兴地嘟囔:“怎么没完了啊,人都要晒化了……”
后面她说了什么,温书棠并没有听清。
越过重重人群,她目光定在主席台上,看着那道落拓挺拔的身影,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一定要再努力一点。
一定要努力进入前十名。
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地和他一起拍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