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婚礼(九九七年) 第七章 九九七年,八月下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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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格娜没有怀孕。

威尔武夫离开瑟堡之后的两周里,蕾格娜都在经受着恐惧的折磨。怀孕之后被人抛弃,这是种最难以忍受的羞辱,尤其是对一个贵族家庭的未婚女子而言。如果一个农民的女儿遭遇了这种命运,会受到同样的嘲笑和鄙视,但最终她还是可能找到愿意抚养另一个男人的孩子的人家。然而一个贵族女子会被同等阶级的每个男人无视。

不过,蕾格娜逃脱了这样的命运。月经来了,像日出一般受到她的欢迎。

经过此事之后,她本应痛恨威尔武夫,但她发现自己做不到。他背叛了她,可她仍然渴望着他。蕾格娜知道,自己是个笨蛋。不过这没关系,因为她可能再也看不到威尔武夫了。

路易神父已经返回兰姆,没有发现蕾格娜和威尔武夫恋情的苗头。路易神父似乎也已经告诉自己那边的人,蕾格娜很适合成为年轻的纪尧姆子爵的妻子。现在纪尧姆自己也来到了瑟堡,他要做最终的决定。

纪尧姆觉得蕾格娜简直完美。

纪尧姆一直这么跟她说。他观察她,有的时候抚摸她的下巴,迎着灯光将她的脸从一侧稍稍移动到另一侧,又从上移到下。“完美,”纪尧姆说,“眼睛就像大海一样碧绿,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色度;鼻子很直,很漂亮;颧骨完全对称;还有浅白的皮肤,以及最完美的头发。”蕾格娜跟所有体面女性一样,将自己大部分的头发盖住了,不过习俗允许其中几缕巧妙地露出来。“多么明亮的金色,天使的翅膀肯定就是这样的颜色。”

蕾格娜受宠若惊,但她总感觉他看自己的样子就像在欣赏一枚珐琅胸针,欣赏他的收藏品里最值钱的东西。威尔武夫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她是完美的。他这样说:“我的天,我的手没办法从你身上移开。”

纪尧姆自己也长得很好看。他站在瑟堡城堡高高的护墙上,俯视着港湾的船只,微风吹乱了他泛着光泽的长发,深棕色里透着红褐色的光点。他五官端正,长着棕色双眼。他比威尔武夫要英俊,不过当他经过的时候,城堡里的女仆并没有像威尔武夫经过时那样红了脸、咯咯地笑。威尔武夫散发着一种雄性魅力,这是纪尧姆所没有的。

纪尧姆刚刚送给蕾格娜一份礼物,一条由他母亲刺绣的丝绸披巾。蕾格娜将它展开,观察里面的图案设计——缠绕的绿叶和怪物般的大鸟。“真漂亮,”蕾格娜说,“肯定花了她一年的时间。”

“她的品位很不错。”

“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非常棒。”纪尧姆笑道,“我想,每个男孩都会认为自己的母亲很棒吧。”

蕾格娜不确定是否当真如此,但她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我相信每个贵族女人对任何与布料相关的东西应该有绝对的权力。”纪尧姆说,蕾格娜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听一场准备充足的演讲了,“纺纱、编织、染色、缝纫、刺绣,当然,还包括清洗。一个女人应该统治这样的世界,正如她的丈夫统治他的领土那样。”他的发言仿佛在做慷慨的让步。

蕾格娜直白地说:“这些我都讨厌。”

纪尧姆惊呆了:“你不喜欢刺绣吗?”

蕾格娜拒绝了搪塞的诱惑。她不希望纪尧姆承受任何误解。我就是我,她想。她说:“子爵阁下,我不喜欢。”

纪尧姆困惑了:“为什么?”

“我跟大多数人一样,喜欢漂亮衣服,但我不喜欢做衣服。我觉得那很无聊。”

他看上去很失望:“你觉得那样很无聊?”

也许是时候表现得更积极一些:“你不觉得一个贵族女人也有其他使命吗?如果她的丈夫去打仗了怎么办?需要有个人来确保租金是否交付,正义是否施行。”

“嗯,是的,当然,应急的时候。”

蕾格娜觉得她已经把观点表达清楚了。她做出了一点让步,希望能缓和气氛。“我就是这意思,”她违心地说,“应急的时候。”

纪尧姆看上去松了口气,转变了话题:“景色真好啊。”

城堡有一座可以远观四周村落的瞭望台,如果有敌军来临,从这里就可以远远地看到,以做好防御,或者脱身的准备。在瑟堡城堡也能眺望大海,同样是观测敌人之用。但纪尧姆正在观察城镇。抵达海边之前,底维特河穿过左右两边一间间木头和茅草堆砌的屋子蜿蜒流淌。街道上是前往海港和从海港回来的车,木轮子驶过被太阳晒干的路面,扬起尘土。按照休伯特伯爵对威尔武夫的承诺,维京海盗的船已不在此处停泊了,但其他国家的船停在了这里,远处还有一些船在抛锚。一艘进港的法国海船停在浅滩,也许它在运送铁或石块。船后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一艘英格兰船正在靠近。“一座商业城市。”纪尧姆评价道。

蕾格娜注意到纪尧姆话里的一丝不满。她问他:“兰姆是什么样的城市?”

“一个神圣的地方。”他马上说,“克洛维,法兰克的国王,很久以前就是在那里接受了雷米主教的洗礼。那时,一只白鸽带着一只瓶子出现了,它被称为神圣安瓿,之后,里面的圣油被用于许多王室加冕礼。”

蕾格娜想,除了奇迹和加冕礼,兰姆肯定也存在商品交易活动,不过她再一次忍住了。她跟纪尧姆对话的时候,似乎总要忍住不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越来越没有耐心。她告诉自己,她是在履行职责。“我们可以下去了吗?”她说,又违心地补充一句,“我已经等不及要把这条漂亮的披巾拿给我母亲看了。”

他们沿着木梯走下去,进了大堂。蕾格娜没看见吉纳维芙,便以此为借口离开纪尧姆,走到伯爵和伯爵夫人的私人住处。她发现母亲正在翻找珠宝盒,为裙子挑选一支别针。“你好,亲爱的,”伯爵夫人说,“跟纪尧姆相处得怎么样?他看起来很不错嘛。”

“他很喜欢自己的母亲。”

“真好。”

蕾格娜把披巾给她看:“这是他母亲为我绣的。”

吉纳维芙拿起披巾,欣赏起来:“她真好心啊。”

蕾格娜再也忍不住了:“噢,妈妈,我不喜欢他。”

吉纳维芙恼怒地哼了一声:“给他个机会,不好吗?”

“我试过了,真的。”

“我的天啊,他又能有什么问题?”

“他想让我掌管布料工作。”

“嗯,等你当了伯爵夫人之后,那是自然要做的。你不会觉得他要自己给自己缝衣服吧?”

“他很刻板。”

“不,这只是你的想象。他完全没问题。”

“我真希望我已经死了。”

“你不能再想那个英格兰男人了。他完全不适合你,而且他已经走了。”

“太可惜了。”

吉纳维芙转过身,面对着蕾格娜:“你听我说,你不能再继续做一个未婚女人了,别人会以为你永远不会结婚了。”

“或许真的是这样。”

“不要说这种话。单身贵族女人是没有地位的人,是没用的人,可这样的人却仍然需要礼服、珠宝、马匹和仆人,这样一来,她的父亲就会为钱财只出不进而感到厌倦。而且已婚女人会恨她,因为她们觉得她想偷走自己的丈夫。”

“我可以做一名修女。”

“我表示怀疑。你从来不怎么虔诚。”

“修女唱歌、阅读、照顾病人。”

“有时候,她们会与其他修女产生恋爱关系,我不觉得你有这种倾向。我记得那个从巴黎来的妖媚女孩康斯坦丝,但你不是真的喜欢她。”

蕾格娜脸红了。她完全没料到她的母亲知道她和康斯坦丝的事。她们亲吻过,摸过对方的乳房,也看过对方自慰,但蕾格娜并未沉迷于此,后来,康斯坦丝就将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女孩身上了。吉纳维芙猜到了多少?

无论如何,她母亲的直觉是对的:与女人的恋爱关系不会让蕾格娜感到快乐。

“所以,”吉纳维芙回归话题,“纪尧姆应该就是现在的有利选择。”

有利选择,蕾格娜想,我想要的是一段可以让我内心歌唱的爱情,可现在我得到的是一个有利选择。

不过她觉得自己只能嫁给纪尧姆。

蕾格娜心情阴郁地离开了母亲。她走过大堂,走到外面的阳光里,希望这样可以让自己开心一点。

大院的正门出现了一小群来访者,也许是之前她看到的其中一艘船上来的人。人群中间是一个长着八字胡、下巴没有胡须的贵族男人,也许是英格兰人,有一瞬间蕾格娜的心跳仿佛停止了,因为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威尔武夫。他高大、英俊,长着硕大的鼻子和结实的下巴,蕾格娜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威尔武夫回来娶她为妻、带她离开的完整幻象。但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那个男人的头顶是剃光了的,他穿的是神职人员的黑长袍。男人走近的时候,她发现他的双眼距离更近,耳朵很大,尽管他可能比威尔武夫年轻,但他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他走路的姿态也和威尔武夫不一样:威尔武夫显得自信,这个人显得自大。

蕾格娜看不见自己的父亲,他的高级参事们也不在场,所以由蕾格娜上前迎接来访者。她走上前去,说:“你好,先生。欢迎来到瑟堡。我是蕾格娜,休伯特伯爵的女儿。”

来访者的反应让她吃了一惊。他热切地盯着她看,胡子下露出一种讥讽般的微笑。“真的,是你吗?”他好像被她吸引住了,“是你吗?”他说着一口流利的带着口音的法语。

蕾格娜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但她的沉默似乎没有困扰这位来访者。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就像观察一匹马一样,检查她身上所有的重要部位。他的凝视开始让她觉得他很粗鲁。

然后,来访者又开始说话了:“我是夏陵的主教,”他说:“我叫温斯坦。我是威尔武夫郡长的弟弟。”

蕾格娜焦躁难耐。仅是温斯坦的出现就令她激动不已。来访者是威尔武夫的弟弟!每次她看着温斯坦,她就在想自己与那个她爱的男人有多近。他们是一起长大的,温斯坦一定非常了解威尔武夫,一定仰慕他的品质,也比蕾格娜更了解他的脆弱之处,懂得他的情绪。温斯坦甚至跟威尔武夫长得还有点像。

蕾格娜让自己那个活泼的女仆卡特跟温斯坦的一个侍卫调调情。那个侍卫叫克内巴,是个高大的男人。他只会讲英语,所以他们的交流很困难,也不可靠,但是卡特觉得她对温斯坦的家族有了一点了解。温斯坦实际上是威尔武夫同父异母的弟弟。威尔武夫的母亲死了,他的父亲再婚,第二任妻子生下了温斯坦和弟弟威格姆。三个人在英格兰西部形成了颇有权势的铁三角:一个郡长、一个主教和一个大乡绅。他们很富有,尽管他们的财富受到维京海盗袭击的威胁。

但温斯坦为什么要来瑟堡?如果侍卫们知道,也不会说。

最有可能的是,他这次来访与威尔武夫和休伯特之前所定协议的执行事宜有关;也许温斯坦是想检查休伯特是否信守诺言,是否拒绝让维京海盗在瑟堡港湾停泊;或者,也许与蕾格娜有关。

那天晚上,她知道了真相。

晚餐过后,休伯特正要休息时,温斯坦请他到角落里,并与他低声交谈。蕾格娜仔细听,但听不清词句。休伯特回应的声音同样安静,随后他点点头,前往私人住所,吉纳维芙跟在后面。

不久之后,吉纳维芙把蕾格娜叫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蕾格娜进了房间,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温斯坦说了什么?”

她的母亲怒不可遏。“问你父亲。”她说。

休伯特说:“温斯坦主教代威尔武夫郡长前来向你求婚。”

蕾格娜无法掩饰自己的欣喜。“我都不敢想!”她说。她得克制住自己不像个孩子那样上蹿下跳:“我以为他来是为了维京海盗呢!”

吉纳维芙说:“请你一秒钟也别以为我们会同意。”

蕾格娜几乎没听见吉纳维芙说了什么。她可以逃开纪尧姆,嫁给她爱的男人了。“原来,他真的爱我!”

“你的父亲只是同意听一听郡长求婚的内容,仅此而已。”

休伯特说:“我必须这样。不然就等于粗鲁地表示那个男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被接受了。”

“就是不能接受!”吉纳维芙说。

“可能吧。”休伯特说,“不过,这种事心里想想就好,不宜说出来。不应直接冒犯他人。”

吉纳维芙说:“听了他提供的条件之后,你的父亲会礼貌地拒绝他。”

蕾格娜说:“到时候你跟我说说是什么条件,父亲,先别急着拒绝,好吗?”

休伯特犹豫了一下。他从来不喜欢当面翻脸。“当然,我会告诉你。”他说。

吉纳维芙厌恶地哼了一声。

蕾格娜继续抓住她的好运:“你可以让我参加你与温斯坦的会议吗?”

休伯特说:“你可以整个过程不说话吗?”

“可以。”

“你保证?”

“我发誓。”

“很好。”

“上床睡觉吧。”吉纳维芙对蕾格娜说,“我们明早再谈。”

蕾格娜离开了他们,在大堂躺下。她靠着墙边蜷缩在床上。她感觉很难平静下来,她太兴奋了。他真的爱她!

灯芯草蜡烛熄灭之后,房间变暗了,蕾格娜的心跳也慢了下来,身体渐渐放松。同时,她更加清晰地思考起来:如果威尔武夫真的爱自己,为什么他上次什么也不解释就走了?温斯坦会说明他这样做的理由吗?如果他不说明,她也决定直接去问他。

清晰的思考让她慢慢平静下来,然后她睡着了。

蕾格娜在破晓之时起床,第一个进入她脑海的就是威尔武夫。他会提供什么样的条件?通常来说,一个贵族新娘必须确保获得足够的金钱,因为假如她的丈夫去世,她成了寡妇,她可以凭此独自生活。如果二人的孩子要成为这些金钱或财产的继承人,他们就必须在父亲的国度里被抚养长大。有的时候,这些条件是需要经过国王批准的。订婚可以跟一份商业合同一样令人丧气。

蕾格娜最担忧的是,威尔武夫提供的条件里包含了她的父母有理由拒绝的内容。

她刚穿好衣服,就希望自己能晚点起床了。厨房工和马夫向来起床就早,但除了他们,其他人都还在熟睡当中,包括温斯坦。她不得不控制住自己想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摇醒问问题的冲动。

蕾格娜走到厨房去,喝了一杯苹果酒,吃了块蘸了蜂蜜的煎面包。她拿起一颗半熟的苹果,走到马厩,喂给她的马阿斯特丽德,阿斯特丽德感激地用鼻子蹭了蹭她。“你可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啊。”蕾格娜在它的耳边低语着。但这话不太对:很多时候,通常是在夏天,阿斯特丽德会扬起尾巴,人们得把它紧紧地绑住,才能不让它靠近雄马。

马厩地上的稻草很潮湿,发出了难闻的味道。马夫们太懒了,没有更换它们。蕾格娜命令他们马上把新鲜的稻草拿过来。

大院里的人渐渐苏醒了。男人们来到井口喝水,女人们到井边洗脸。仆人们将面包和苹果酒端进大堂。狗乞求着吃些碎屑,猫则趴着等候老鼠。伯爵和伯爵夫人从私人住所里出来,坐在桌前。早餐开始了。

早餐结束后,伯爵便邀请温斯坦到私人住所里去,吉纳维芙和蕾格娜跟在后面。他们在外房坐了下来。

温斯坦的信息很简单。“六周前,威尔武夫郡长在这里爱上了蕾格娜小姐。回到家之后,他感觉没有她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他请求伯爵和伯爵夫人批准蕾格娜与他成婚。”

休伯特说:“他会提供什么样的条件作为财务保障?”

“婚礼当天,他会将奥神谷交给她。这是一座丰沃的山谷,包含五座富饶的村庄,共有一千名左右居民,他们会以现金或实物的方式给她交租。山谷里还有一处石灰石采石场。休伯特伯爵,我可否问下,蕾格娜小姐会为这场婚姻提供什么呢?”

“与之相当的条件:圣马丁村和附近八座稍小的村庄,人口加起来也与你们的条件相近,刚好超过一千。”

温斯坦点点头,但没做评论,蕾格娜在想,他是不是想要更多。

休伯特说:“两地的收入都将归属于蕾格娜吗?”

“是的。”温斯坦说。

“在她去世之前,两地的财产是否会归蕾格娜所有?她是否可以将这些财产遗赠给任何人呢?”

“是的。”温斯坦又说,“我想问,是否会有现金作为她的嫁妆呢?”

“我认为圣马丁村就已经足够。”

“我可否建议,你们出二十镑银币?”

“我需要考虑一下。英格兰的埃塞尔雷德国王赞成这门婚事吗?”

贵族婚姻请求王室同意是常事。温斯坦说:“我已经事先征得了他的同意。”他对蕾格娜露出一抹油滑的微笑,“我跟他说,蕾格娜是一位美丽而有教养的女孩,她会为我的哥哥,为夏陵和英格兰带来荣誉。国王欣然同意了。”

吉纳维芙第一次开口:“你的哥哥是否也住在一个这样的家里?”她伸出双手,表示城堡的石头。

“夫人,在英格兰,没有人住在这样的建筑里,我相信即便在诺曼底和法兰克的领土上,也很少有人住在这样的地方。”

休伯特自豪地说:“的确如此。在诺曼底的伊夫里也只有一座。”

“在英格兰没有。”

吉纳维芙说:“也许这就是你们英格兰人似乎总是无力防御维京海盗的原因了。”

“不是这样的,夫人。夏陵是一座筑有城墙的城市,防守牢固。”

“但显然,你们没有一座石头建造的城堡或者主楼。”

“是的,没有。”

“可以谈谈其他情况吗,如果你愿意的话?”

“任何事情都没问题。”

“你哥哥今年三十多?”

“四十岁了,他只是长得年轻,夫人。”

“在这样的年纪,为什么他还没有结婚呢?”

“事实上,他结过婚,这也是他上次在瑟堡时没有向蕾格娜小姐求婚的原因。不幸的是,他的妻子已经不跟我们在一起了。”

“哈。”

所以是这个原因,蕾格娜想。他之所以七月的时候没有求婚,是因为那时他是结了婚的。

蕾格娜的心中充满了猜测。那为什么他当时不忠于自己妻子呢?也许她已经病了,不久就会死去。当时她的病情可能在逐渐恶化,已经有一段时间无法履行妻子的职责,这应该也是威尔武夫对爱情如此饥渴的原因。蕾格娜有不少问题,但她答应过父亲要保持沉默,于是她忍住懊恼,咬紧牙关。

温斯坦说:“我可否带着肯定回答返程呢?”

休伯特答道:“我们会告诉你回答的。但我们必须先认真考虑你的话。”

“那是当然。”

蕾格娜试图从温斯坦的脸上读出些什么来。她感觉温斯坦对自己哥哥的选择并不热心。她想知道他可能陷入矛盾情绪的原因。毫无疑问,他希望能够完成比他职位要高的哥哥交给他的任务。但也许他并不满意其中的某一点。也许他对哥哥的妻子有自己心中的人选——贵族的婚姻与政治是高度相关的。也或许他只是不喜欢自己,不过蕾格娜也意识到,一个精力充沛的正常男人不会有这种感觉。不管原因是什么,温斯坦看到休伯特对此事缺乏热情时,并没有太失落。

温斯坦站起身告辞。他一关上门,吉纳维芙就说:“岂有此理!他想让她住在一栋木房子里,成为维京海盗的猎物。到头来,她可能会被送到鲁昂奴隶市场去啊!”

“我觉得这有点夸张了,我亲爱的。”休伯特伯爵说。

“但毫无疑问,纪尧姆是个更好的选择。”

蕾格娜大喊:“我不爱纪尧姆!”

“你不懂爱是什么,”她母亲说,“你还太年轻了。”

她的父亲说:“你也从来没有去过英格兰。那个地方跟这里不一样,你要知道。那里又湿又冷。”

蕾格娜确定自己可以为了心爱的男人忍受这种天气。“我要跟威尔武夫结婚!”

“你说话就像个农村姑娘一样,”她的母亲说,“但你是贵族家的孩子,你没有权利嫁给你想嫁的人。”

“我不跟纪尧姆结婚!”

“你的父亲和我要你嫁给他,你就要嫁给他。”

休伯特说:“在之前的二十年里,你从来没有尝过冰冷和挨饿的滋味。但你获得这样的特权是有代价的。”

蕾格娜沉默了。她父亲的逻辑比她母亲的咆哮更有用。她从来没有以这种方式思考过她的人生。她感觉自己清醒了些。

但她仍然想要威尔武夫。

吉纳维芙说:“现在温斯坦不能一直在外面闲着。带他去骑骑马吧,让他看看周围的环境。”

蕾格娜觉得,母亲是希望温斯坦能说出或做出什么事,让蕾格娜改变主意。现在的她虽然很想独自思索,但她仍会招待温斯坦,向他了解更多关于威尔武夫和夏陵的事。“我很乐意。”她说,于是走了出去。

温斯坦欣然同意了蕾格娜的建议,两人便一起朝马厩走去,让克内巴和卡特跟随在身边。走在去马厩的路上,蕾格娜静静地对温斯坦说:“我爱你的哥哥。我希望他知道这一点。”

“他很担心上次他离开瑟堡时的举止会影响到你对他的感觉。”

“我本该恨他的,但我做不到。”

“等我回到家,我就告诉他这一点,让他放心。”

本来她有很多话要跟温斯坦说,但一小群人激动的吵闹声打断了她。马厩后面几码的地方,两条狗正在争斗:一条短腿的黑猎犬和一头灰色的獒犬。马夫们跑出来观战,给两条狗鼓劲助威,还下注打赌哪方会胜出。

蕾格娜很生气,她走到马厩去看有没有人能帮她上马鞍。马夫们已经按照她的命令拿来了干稻草,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活去看两条狗打架,大部分稻草只是堆在马厩进门处。

她正要走过去将其中一两个兴奋的人从人群中拽出来,她的鼻子就抽动了一下。她嗅了嗅,闻到了着火的味道。她的感官高度警觉起来。她发现了一缕烟。

她猜是有人拿着一块燃烧的木头到厨房暗角点灯,刚好外面的狗打起架来,那人就粗心地把燃烧的木头扔下不管了。不管着火原因是什么,一些新的稻草在冒烟了。

蕾格娜往四周看,旁边有个喂马的水桶和一个倒置的木桶。她抓住木桶,装满水,朝冒烟的稻草泼去。

她马上发现这不足以把火扑灭。没过多久,火势增长,她看到火苗正往上蹿。于是她把木桶交给卡特。“继续泼水!”她命令道,“我们到井边去。”

她从马厩跑了出来。温斯坦和克内巴跟在后面。她一边跑一边喊:“马厩着火啦——快拿桶和盆来!”

到了井边,她让克内巴负责摇柄——他看上去力气够大,干这活不累。当然,一开始克内巴没明白她在说什么,温斯坦马上将她的指示翻译成英语,一些人抓起附近的容器,克内巴开始给他们倒水。

马夫们还在专心致志地看两条狗打架,没人意识到发生了火灾。蕾格娜对他们大喊,但谁也没听见。她跑进人群,猛地将男人们推开,往正在争斗的两条狗冲去。她抓起黑狗的后腿,把它从地上提了起来。争斗结束了。“马厩着火了!”她大喊道,“大家排成一列从井边把水传过来。”

一时间,人群处于混乱之中,不过马夫们以值得称赞的速度拿起了水桶,排成一列。

蕾格娜回到马厩。新的稻草仍然在猛烈燃烧,火势已经蔓延。马儿在恐惧地嘶鸣、乱踢,挣扎着想把拴住自己的绳子扯开。蕾格娜走到阿斯特丽德身边,试着让它冷静下来,解开它的绳子,把它放出去。

蕾格娜发现纪尧姆在旁观。“别光站在那里,”她说,“做点事啊!”

纪尧姆看着很吃惊。“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他茫然地说。

他怎么能这么没用?愤怒之下,她说:“你个白痴,你要是什么也想不出来,那撒泡尿也行啊!”

纪尧姆一副被侮辱的样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蕾格娜将阿斯特丽德的缰绳递给一个小女孩,转身又跑进马厩。她解开所有马匹的绳子,放它们出去,希望它们别在慌乱之中伤到什么人。一时间,马儿将灭火的人挤到了一边,但它们完全跑出去之后,却为人们掌控火势留出了空间,又过了一阵,火全被扑灭了。

茅草屋顶没有着火,马厩也被拯救了下来,不少价值昂贵的马匹得以免于一死。

蕾格娜示意人们不用再排队传木桶了。“干得好,各位。”她喊道,“我们及时把火扑灭了。没有造成任何损失,也没有人员和马匹受伤。”

其中一个人喊道:“感谢您,蕾格娜小姐!”

其他几个也大声表示赞同,所有人欢呼了起来。

蕾格娜对上了温斯坦的目光。他正看着她,眼神里透着敬意。

她环顾四周,看看纪尧姆在哪里。哪儿都看不见他。

肯定有人听见了蕾格娜对纪尧姆说的话,因为到了晚餐时间,大院里的人们似乎传开了。卡特告诉蕾格娜人人都在聊这事。她也发现人们与她目光相遇的时候,总会微笑一下,然后悄悄跟身边人低语、大笑,仿佛记起了某句笑话里的妙语。蕾格娜两次不经意间听见有人说:“你要是什么也想不出来,那撒泡尿也行啊!”

第二天早上,纪尧姆就回兰姆了。他受到了侮辱,现在成了个笑话。这是他的尊严无法承受的。他很安静地离开了,没有任何仪式。蕾格娜本不想羞辱他,但看到他骑马离去,她也难以不感到喜悦。

蕾格娜父母之前的反对已经瓦解。有人已经告诉温斯坦,他哥哥的求婚被接受了,包括那二十镑的嫁妆。结婚的日子定在了十一月的第一天,也就是万圣节。温斯坦带着好消息回到了英格兰。蕾格娜会用几周的时间做准备,之后,她也会去英格兰。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就跟以前一样。”吉纳维芙对蕾格娜说,“纪尧姆不想要你,我也没有精力再为你找一个法国贵族男人了。不过至少英格兰人可以把你从我手里领走,我也落个清闲。”

休伯特更和蔼些。“最终,爱情获得了胜利,”他说,“就像你喜欢的那些老故事一样。”

“好了,”吉纳维芙说,“只不过那些故事通常是以悲剧结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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