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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平安夜 下午2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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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格对于能再次见到索菲感到非常兴奋。早在他母亲的生日派对上,他就已经被她征服了。她黑发黑眼,可爱非凡,虽然身材瘦小,但身体线条圆润、柔和——不过,令他迷上她的不是她的外表,而是她的态度。她对一切都毫不在乎,而这一点让他十分着迷。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他外公的那辆法拉利F50不能,克雷格的球技不能——他效力于苏格兰少年队,甚至连他母亲是皇家法律顾问这一点也不能。索菲只穿她想穿的衣服,无视“禁止吸烟”的牌子,而要是她觉得谁很无聊,话说到一半她也会径直走开。派对上,她一直在和她父亲争论穿脐环的事——他那时断然拒绝了她的请求,但现在她的肚脐上还是多了一颗金属饰钉。

这些都使得别人很难和她相处。克雷格带她四处参观了斯提普夫,但他发现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沉默似乎已经是她最接近于表扬的表达,不然,她只会吐出一句简短的贬低之语:“恶心”,或者“真蠢”,或者“真变态”。但她没有走开,所以他知道他至少没让她感到无聊。

他带她去了谷仓。那里建于18世纪,是这片房产里最老的建筑。外公给屋里装上了供暖、照明和管道系统,但你仍然能够看到这儿原本的木质构架。谷仓的最底层是一间娱乐室,里面放着一张台球桌、一张桌上足球桌和一台大电视。“这儿还能将就玩玩。”他说。

“挺酷的。”她说——这是她到现在为止最兴奋的一次表态了。她指着一个高于地面的平台:“那是什么?”

“舞台。”

“你们要舞台干吗?”

“我妈妈和米兰达阿姨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喜欢演演戏。她们有一次在这个谷仓里排了一出《安东尼与克利奥帕特拉》,一共有四人出演。”

“真怪。”

克雷格指着两张行军床。“汤姆和我睡这儿,”他说,“上楼来,我带你看看你的卧室。”

一架楼梯把他们引到原来放干草的阁楼上。楼梯的两边没有墙,只有一个出于安全考虑而设置的扶手。阁楼上放着两张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单人床,剩下的唯一的家具就只有一个用来挂衣服的衣架和一面穿衣镜。卡罗琳敞开的行李箱正躺在地板上。

“没什么私人空间。”索菲说。

克雷格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这种住宿安排对他而言似乎大有好处。当然,他的姐姐卡罗琳和他的小表弟汤姆会和他们在一起,但是不管怎样他仍然隐约感到似乎一切皆有可能发生,他为此雀跃不已。“这儿,”他打开了一个褶状屏风,“你要是怕羞的话可以在这个后面换衣服。”

她深色的眼睛闪过一道不满。“我不怕羞。”她说,仿佛他的建议对她而言是种羞辱。

他觉得她一闪而过的怒气奇异地扣人心弦。“只是说说而已。”他说,坐到其中一张床上,“挺舒服的——比我们的行军床强。”

她耸了耸肩。

在他的幻想中,她现在就会过来坐到他的身边。其中的一个版本里,她会把他推倒在床上,假装与他打闹,他们会以扭打开场,然后以接吻收场。而在他想象的另一个场景里,她会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他的友谊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然后便会吻住他。但现在的事实是,她既无心打闹,也没有表现出柔情蜜意。她转过身,带着一副嫌弃的表情打量了一圈阁楼,他便明白她压根没想到接吻的事。她轻声唱道:“我梦想着一个糟糕透顶的圣诞节。”

“浴室在楼下,就在舞台后面。里面没有浴缸,但是淋浴器还是能用的。”

“真豪华。”她从床上站起来,走下了楼梯,边走还在边唱那首被她自己改得十分粗俗的宾·克罗斯比的经典圣诞曲目。

好吧,他想,我们到这儿才几个小时,我还有五天的时间可以赢取她芳心。

他跟着她下了楼。还有一件事或许可以让她高兴起来。“还有个东西我想带你看看。”他引着她出了门。

他们走进一个宽敞的方形院子,院子的每一边都有一栋楼:主屋、客人住的小屋、他们刚刚才离开的谷仓,还有一个能装三辆车的车库。克雷格带着索菲绕过主屋,来到了前门,他们避开了厨房,因为那儿可能会有些杂事要交代给他们做。当他们进入屋内时,他看见在她光泽熠熠的黑发中藏着几片雪花。他停了下来,入迷地盯着它们。

她说:“干吗?”

“你的头发里有雪,”他说,“很美。”

她不耐烦地摆了摆脑袋,雪花消失了。“你真怪。”她说。

行吧,他想,看来你不喜欢被夸奖。

他带她上了楼。在老屋里有三间小卧室和一间老式的浴室。外公的套间位于新屋里。克雷格敲了敲门,试试外公在不在里面。没有人回应,于是他走了进去。

他快速穿过卧室,经过了那张大号的双人床来到后面的衣帽间里。他打开了一个衣柜的柜门,把一排西服推到一边。这些西服有的是条纹的,有的是花呢的,有的是格子的,大多要么是灰色要么是蓝色。他跪下身,把手伸进柜子里,用力推了一下后墙。一块两平方英尺大小的嵌板向外打开了,上面还连着一根铰链。克雷格爬了进去。

索菲也跟着进去了。

克雷格从打开的门缝里伸出手去,推上了衣柜的门,然后关上了嵌板。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发现了开关,打开了灯,一个无罩灯泡正悬在屋梁下。

他们正身处阁楼里。里面摆放着一张破旧的大沙发,填充物从座套上的洞里争相往外钻。沙发旁边的地板上堆着一叠腐朽不堪的影集。里面还有几个纸箱和几个茶叶箱,克雷格以前来这里的时候发现里面装着他妈妈的成绩单,伊妮德·布赖顿的小说,上面还用幼稚的笔触题写着“这本书属于九岁半的米兰达·奥克森福德”,还有一些丑陋的烟灰缸、碗和花瓶。这些东西要么是些主人不想要的礼物,要么就是些一时冲动买下的商品。索菲的指尖滑过一把落满灰尘的吉他的琴弦:它已经走了调。

“你可以在这儿抽烟。”克雷格说。里面扔着一些空了的香烟盒,全是些已经被遗忘了的牌子——忍冬草牌、玩家牌,还有皇家海军牌。克雷格不禁想到他妈妈可能就是在这儿染上烟瘾的。里面也有巧克力棒的包装纸:也许都是胖胖的米兰达阿姨扔下的。而他猜测,收集了那些名叫《男人专属》《内裤游戏》和《几近非法》之类的杂志的则是基特叔叔。

克雷格希望索菲不会注意到那些杂志,但她立马就被它们吸引了。她捡起一本杂志。“哇,看看这个,色情书!”她说。她此刻的表现忽然变得比整个早上都要生气勃勃。她坐到沙发上,开始翻阅起来。

克雷格看向了别处。这些杂志他都看过了,虽然他已经想好了打死不承认。色情书应该是男孩看的,而且这些东西也应该在私下看。但索菲在他面前就看起了《妓女》,她仔细研读着每一页,仿佛要靠这个考试似的。

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他说:“以前这儿还是座农场的时候,房子的这边整个都是牛奶坊。外公把牛奶坊改成了厨房,但是房顶太高了,所以他在中间隔了一层天花板,上面就用作了储藏室。”

她连头都没有从杂志上抬起来。“这上面的每个女人都剃了毛!”她说,这句话让他更加难堪,“太诡异了。”

“这儿可以看到厨房,”他坚持往下说,“就从这儿,这儿下面的天花板上就是炊具的烟管。”他平躺下来,通过地板和一根金属管道之间宽宽的缝隙向下看。整间厨房尽收眼底:远端的厅门、那张被反复擦洗过的长长的松木桌、两边的碗橱、通往餐厅和洗衣房的两扇侧门、近处的灶炉、灶炉两边的两扇门、一扇通向一间大大的进入式储藏室、一扇通向那个放着靴子的门厅和房子的侧门。家里的大部分人都围在桌旁,克雷格的姐姐卡罗琳正在喂她的老鼠,米兰达正在倒酒,奈德正在看《卫报》,洛莉正用一口长长的煮鱼锅烹煮着一整条鲑鱼。“我觉得米兰达阿姨可能喝醉了。”克雷格说。

这吸引了索菲的注意。她放下杂志,躺在克雷格身边向下看。“他们看不见我们吗?”她低声说。

她透过缝隙看着楼下时,他细细地注视着她。她的头发被别到了耳后,脸颊上的皮肤看上去是如此细腻柔软。“下次你在厨房的时候可以自己看看,”他说,“你会看到就在这道缝隙后面正好有一盏吊灯,所以即使你知道这儿有条缝,你也很难看清它。”

“所以,意思是,没人知道你在这儿?”

“这个嘛,人人都知道这儿有个阁楼。而且还得注意奈莉,你一动它就会抬头向上看,仔细听着你的动静。它知道你在这儿——而注意到它的动作的人也会意识到。”

“不管怎么样,这还是挺酷的。看看我爸。他假装在看报纸,其实一直在注意米兰达。恶心。”她朝她那边侧过身,用手肘撑住身体,从她牛仔裤的裤包里摸出一包烟,“来一根吗?”

克雷格摇摇头:“要是你想在足球上有所作为,就不能抽烟。”

“在足球上还能怎么有所作为?那就是个游戏!”

“要是你擅长运动的话,它们其实非常有趣。”

“好吧,你说得对。”她吐出一口烟,他看着她的嘴唇,“可能这就是我不喜欢运动的原因。我肢体太不协调了。”

克雷格意识到他已经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某种屏障,她终于愿意和他说话了,而且她说的话还挺聪明的。“那你擅长什么?”他问。

“没什么擅长的。”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脱口而出:“有次,在一个派对上,有个姑娘告诉我我很擅长接吻。”他屏住了呼吸。他需要以某种方式来打破僵局——但这是不是太快了?

“噢?”她似乎对其中的细节饶有兴趣,“你是怎么做的?”

“我可以给你展示一下。”

她的脸上现出一抹惊慌的神色:“没门!”她抬起一只手,仿佛是想挡住他,虽然他其实根本没动。

他意识到自己太鲁莽了。他真想给自己一脚。“别担心,”他说,用微笑掩盖他的失望,“要是你不愿意,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的,我保证。”

“其实我有男朋友了。”

“噢,这样。”

“是的。但别告诉别人。”

“他什么样?”

“我男朋友?他是个大学生。”她看向了别处,因为她香烟上的烟雾眯起了眼睛。

“格拉斯哥大学的?”

“对。他十九岁了。他以为我十七岁。”

克雷格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相信她:“他学什么的?”

“谁在乎他学什么?就是些无聊的东西。法律吧,我想。”

克雷格再次看向那个缝。洛莉正往一碗热气腾腾的土豆里撒着切好的欧芹。忽然之间他饥肠辘辘。“午餐准备好了,”他说,“我带你从另一条路出去。”

他走到阁楼的尽头,打开了一扇大门。外面是一个离地十五英尺的狭窄窗台。而在门的上方,房屋的外面,挂着一组滑轮,那个沙发和那些茶叶箱就是用它运上来的。索菲说:“这么高我跳不下去。”

“不用跳。”克雷格用手把雪从窗台上扫下去,然后沿着窗台走到尽头,下到一个距窗台两英尺的单坡屋顶上,屋顶的下面就是放着靴子的门厅,“很容易。”

索菲看上去有些紧张,她踩着他的脚印走过去,当她来到窗台的边缘时,他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她抓住了它,毫无必要地紧紧握着。他扶着她下到了屋顶上。

他又重新爬上窗台去关上那扇大门,接着回到了索菲的旁边。他们小心翼翼地从滑溜溜的屋顶上走了下来。克雷格前身着地,滑过屋顶的边缘,从矮矮的屋顶上跳下了地。

索菲也跟着他滑了下来。当她躺在屋顶上,双腿悬在边缘时,克雷格伸出双手握住她的腰,把她从上面抱了下来。她很轻。

“谢谢。”她说。她看上去得意洋洋,仿佛刚从什么艰苦卓绝的经历中成功脱险一样。

也没有那么困难,当他们走进屋里吃午餐时,克雷格想到。也许她并不像她假装得那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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