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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平安夜 下午5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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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妮在深深的黑甜乡里沉浸了一个小时,直到闹钟响起才被唤醒。

她发现自己正和衣倒在床上。她太累了,连外套和鞋都没脱。但这短暂的睡眠让她神清气爽。从在警队里值夜班时开始,她就已经习惯了这样零碎的睡眠时间,无论何地她都能睡着,而且也随时都能清醒过来。

她住在一座宅子的二楼,这是一座维多利亚风格的大宅,里面被切分成了几个部分,而她占着一个卧室、一个客厅、一间小厨房和一间浴室。她并不是很喜欢她的家:这是她和弗兰克分手时的避难之地,里面装着的都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她已经搬到这里两年了,但她还是觉得这只是个暂时的居所。

她起了床,剥掉身上那套她已经穿了两天一夜的套装,把它们扔进了干洗篮子里。她在内衣外面套了件睡袍,在公寓里急急地穿行着,为她六天五夜的温泉之旅打包着行李。她本来打算昨晚收拾好行李,今天中午就动身的,所以她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温泉疗养地了。那正是她需要的。按摩将能疏解她的悲伤,桑拿房将能蒸腾出她体内的毒素,她将能染个漂亮的指甲,剪个好看的发型,卷个翘翘的睫毛。最棒的是,她还能和一帮老朋友玩玩游戏、讲讲笑话,把她的不快抛在脑后。

母亲现在应该已经到贝拉家了。她母亲聪颖、睿智,但现在迷失了心智。她曾经是一个高中数学老师,托妮的功课一直都是她在辅导,甚至到了托妮学习工程学的最后一学期时也是这样。但现在她连在商店里算个找零都算不清。托妮非常爱她,她智力的衰退让她非常难过。

贝拉则有些粗枝大叶。她心血来潮时会打扫一下房子,饿了才下厨,有时还会忘记送她的孩子们去学校。她丈夫伯尼是个理发师,但常因为胸口隐隐约约的微恙而告假。“医生让我休息四周。”当被别人例行公事般地问到他的近况时,他总爱这么回答。

托妮希望她母亲在贝拉那儿能开开心心的。贝拉虽然懒,但十分亲切,母亲似乎也从不介意她的生活方式。贝拉住在格拉斯哥市的一套政府住房里,那儿总爱刮风,母亲一直都很喜欢去拜访他们,和她的外孙们一起吃点欠火候的薯条。但她现在年纪大了。她还能对贝拉那杂乱无章的持家方式保持理智的态度吗?贝拉能应付母亲现在越来越反复无常的状态吗?

有一次托妮无意中吐露了一句对贝拉的抱怨,母亲干脆地说:“她不像你那么追求精益求精,所以她过得比你快乐。”母亲在那时说话已经不如从前那么条理清晰了,但她的评论仍然一针见血。

托妮收拾好东西,又洗了个头,泡了个澡,放松了一下这两天紧张的神经。她在浴缸里睡着了,接着突然惊醒过来,但其实她只睡了一两分钟而已——水还是热的。她走出浴缸,精神十足地擦干了身体。

她看着全身镜想到,二十年前我有的现在我也有——只是都平了三英寸而已。弗兰克有个优点,至少在他们刚开始在一起时是这样,就是他能在她的身体中找到极大的快乐。“你的胸真美。”他那时会这么说。她觉得相较于她的身材,她的胸部太大了,但他拜倒在它们之下。“我从没看过谁的阴部会是这个颜色,”他有一次躺在她的腿间时告诉她,“像块姜汁饼干。”她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有下一个人着迷于她阴毛的颜色。

她穿上了一条棕褐色的牛仔裤和一件深绿色的毛衣。她正关上行李箱时,电话响了,是她妹妹打来的。“嗨,贝拉,”托妮说,“妈妈怎么样?”

“她不在这儿。”

“什么?你一点钟就该去接她了!”

“我知道,但是伯尼在用车,我脱不开身。”

“你现在还没出门?”托妮看了看表。现在已经五点半了。她想象着她母亲坐在家里的门厅里的样子,穿着外套,戴着帽子,行李箱就放在椅子旁边,等了一个又一个小时。她怒火中烧:“你到底在想什么?”

“问题是,天气很不好。”

“整个苏格兰都在下雪,但是下得并不大。”

“那个,伯尼觉得外面黑漆漆的,他不想我这时候还要开六十英里的车赶过去。”

“你要是像你之前保证的那样去接了妈妈的话,也就不用在黑漆漆的时候开车了!”

“噢,天,你生气了,我就知道会这样。”

“我没有生气——”托妮顿了一下。她妹妹以前也对她使过这个花招。她们下一刻就会开始谈论托妮该怎样控制她的脾气,而不是贝拉自己食言的问题了。“别管我怎么想了,”托妮说,“妈妈怎么办?你难道没想过她会有多失望吗?”

“当然想过,但是天气那么糟我也没办法啊。”

“你打算怎么办?”

“我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你是打算留她自己一个人过圣诞节了?”

“除非你去接她。你离她只有十英里远。”

“贝拉,我预订了温泉疗养地的旅行!我有七个朋友正盼着我跟他们一起度过接下来的五天。我已经付了四百英镑的订金,而且我正巴不得去休整一下。”

“你真的有点自私。”

“等会儿。过去三个圣诞节都是我接妈妈过来的,但我才是自私那个?”

“你不懂养着三个孩子和一个生了病没办法工作的丈夫有多困难。你有钱,而且你只需要照顾自己就行了。”

而且我还没蠢到和一个游手好闲的人结婚还给他生三个孩子,托妮想,但她没有说出口。和贝拉争吵没有意义。她的生活方式本身就是一种惩罚。“所以你要我取消我的假期,开车回家接上妈妈,然后整个圣诞节都用来照顾她?”

“你自己决定,”贝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崇高的虔诚,“你应该照着你的良心做事。”

“谢谢你诚恳的建议。”托妮的良心告诉她,她应该去接她们的母亲,而贝拉知道这一点。托妮不可能让母亲在养老院里度过圣诞节,不可能让她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在食堂吃着淡而无味的火鸡和半冷不热的甘蓝,从老人院那个打扮成圣诞老人的护工那里接受一份包装得艳丽俗气的廉价礼物。托妮连想都不用想:“行,我现在去接她。”

“真遗憾,你本来可以答应得更亲切、优雅一点的。”她妹妹说。

“噢,去你的吧,贝拉。”托妮说完挂上了电话。

她心情沮丧地打电话给温泉疗养中心,取消了她的预订。然后她让她的朋友中的一人过来接电话。过了一会儿,前来接电话的是查理。他说话时带着兰开夏郡的口音。“你在哪儿?”他说,“我们全躺在按摩浴缸里呢——你可错过好戏了!”

“我去不了了。”她无奈地说,然后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查理暴跳如雷。“这对你太不公平了,”他说,“你需要休息一下。”

“我知道,但我实在不能留她一个人在那儿,其他人都回家和家人团圆了。”

“而且你今天在工作上还遇到了一点问题啊。”

“对啊。很不幸,但是我觉得奥克森福德医学公司应该能挺过来——如果没什么其他情况发生的话。”

“我在电视上看见你了。”

“我看上去怎么样?”

“美极了——但我更喜欢你的老板。”

“我也是,但他都有三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了,而且他不想让他们不高兴,所以我觉得,要想攻陷他肯定是成功无望了。”

“真见鬼,你今天过得太糟了。”

“抱歉放了你们鸽子。”

“你不在还有什么意思?”

“我得挂了,查理——我最好尽快去接我母亲。圣诞快乐。”她放下听筒,坐在原地盯着电话。“生活真艰难,”她大声说,“生活真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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