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的寺院下人在寺社奉行所严厉审问下招供——他并不清楚住持的恶行,只知道从几年前开始住持便时常从町内带回无业武士或游民,让他们在寺里住下,一阵子过后那些人突然不见踪影,这样的事一再发生。而且下人说,约莫一个月前,有位年轻武士来找住持,之后便时常出没,听说那人是宅邸位于寺院不远的旗本长坂家的人。
“因为这样,上头得知叔父的事,长坂家也无从隐瞒了。而且我父亲一开始就不打算照叔父交代的,狡辩叔父已经跟家里断绝关系云云。他很好奇到底叔父查探出住持什么秘密?为何那晚会独自一人杀进寺院?还有那晚杀进寺院之前,他到底砍杀了什么人而全身沾满鲜血?我父亲实在很想解开这些谜团,明知会因此受到惩罚,还是主动接受寺社奉行所公役的审问,可是……”
据说最后还是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
“父亲接受了处分,被迫辞去御先手组的工作加入小普请组。上头严厉命令我们搬家,父亲特别要求搬到这里。可见父亲是想打探叔父最后在兴愿寺做了什么。”
主水助那酷似鮟鱇鱼的脸绽开笑容,笑着对阿铃说:“不过,家父虽然有此心愿,但也没有认真追查,他只是觉得整件事很奇怪而已。当我继承了父亲的地位时,也连带继承了那份‘很奇怪’的心情,但我也没能解开谜团,只守着这间破屋悠闲地过着穷日子。每逢初春刮大风的夜晚,我偶尔会想起那场大火和我叔父英姿焕发的表情……每天平静过日子。”
阿铃轮流望着长坂夫妻安详温和的表情,听完这个漫长的故事,她悄悄地调匀呼吸,心脏怦怦跳着,决定问出逐渐浮上心头的疑问。
“长坂大人,我想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您的叔父大人叫什么名字呢?”
二十三岁的英俊男子,而且喜欢女人。
“他叫玄之介。”主水助回说,“他身边的女人有时也唤他阿玄,我父亲极不喜欢这个称呼,说是很像花花公子的名字。”
阿高虽然醒转,却还是头昏眼花无法走路。美鲜亲切地跟阿铃说:“我照料那人,你先回家一趟。”阿铃感激地决定听从她的话,实际上她此刻正脚底发痒,很想赶回船屋。
七兵卫和太一郎在榻榻米房内商量事情,阿藤和阿先正在更换格子纸窗的窗纸,多惠似乎睡着了。阿铃为了避免大人注意,缩着脖子蹑手蹑脚走着,来到楼梯底小声呼唤:“玄之介大人?”
多亏了阿先和阿藤每天擦拭,楼梯板光可鉴人。
“玄之介大人,请您出来,我是阿铃。”阿铃爬到楼梯中央呼唤着,“我想跟玄之介大人说话,拜托您快点出来。”
连阿铃自己也不懂为什么,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她觉得很奇怪,伸手擦去眼泪。
“玄之介大人,您不要使坏。”
“我在这里。”
身后传来声音。回头一看,玄之介正一如往常悠然地坐在楼梯中央。
“怎么了?阿铃,为什么哭丧着脸?”
看到他的脸、听到他的声音时,阿铃当下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掉泪。
她跟玄之介很亲近,也清楚对方是个幽灵,不但不能触摸他,他的身体也是半透明的。尽管如此,阿铃却从来没想过、也没想象过关于玄之介的“死”。人死了才能成为幽灵。可是对于一个经常见面、彼此有说有笑的朋友,根本没有必要去思考对方是怎么死的。
“玄之介大人果然已经死了。”阿铃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活,大哭起来。
“原来……你到长坂宅邸了?”玄之介的手支在下巴上学着小孩子托腮的样子喃喃自语,“我就知道总有这一天,毕竟你们是邻居。”
阿铃用手擦拭脸颊,手背沾着眼泪黏糊糊的。
“为什么您不早点告诉我?”
“说我是长坂家的人?嗯,这个嘛,”玄之介笑道,“因为我跟那个鮟鱇鱼脸的主水助是亲戚这件事说出来太没面子了,不太好意思说。”
“胡说。”
“不是胡说。长坂家每隔几代就会出现那种长相,两眼之间相隔两寸。”
玄之介一本正经地用手指比出两寸距离。阿铃破涕为笑,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下来。
玄之介看着阿铃的脸笑着说:“主水助虽然是穷旗本,但是人很亲切吧?”
“是,夫人也很温柔。”
“而且相当漂亮。”
“你又说这种话。”
“这是事实吧?我每次从窗口看到主水助夫人时,总是咬牙切齿地想,那个鮟鱇鱼脸实在配不上那样的美女。”
玄之介接着说:“主水助小名叫小太郎。”
“长坂家每个长男都叫小太郎。那小子从小就是那张脸,我以为只要好好训练,他也许可以成为剑术高手,毕竟他的视野应该比一般人更宽广。”
真不知道玄之介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可是,那小子不但剑术不行,算盘也很糟,字写得丑,口才又不好。在他父亲那一代就失去公职,对他来说或许是好事,那么没用的男人实在罕见。”玄之介揣着手不胜佩服地摇着头,“不过跟他比起来,我更是个大饭桶,也没资格说得太嚣张。”
“您已经说得很过分了,玄之介大人。”阿铃仰望他认真地说,“您干脆现身在长坂大人夫妇面前如何呢?然后把三十年前那晚发生的事告诉他们,这不是很好吗?”
我也想知道谜底。
谁知玄之介竟然一本正经地说:“阿铃长得跟我母亲很像。”
“你听主水助说了吧?我是父亲跟一个十来岁的下女生的孩子,母亲在我襁褓间就嫁到别处去,后来一直没有消息。当我入赘亲事谈定后,总算跟她见上一面,那时她是下谷一个小商人的妻子,身材刚开始发福,有一双大眼睛,长得很讨人喜欢。入赘后,母亲的脸老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实在没法定下心来。”
阿铃撅着嘴问:“所以玄之介大人就跟媳妇的姐姐要好,惹出一场风波?”
“主水助连这种事都告诉你了?真是个多嘴的家伙。”
长坂主水助根本不知道阿铃认识玄之介本人,这样非难他实在没道理,阿铃不禁扑哧笑出来。
“啊呀,总算不哭了,这样才像阿铃嘛。”
阿铃自己也这么认为,就像玄之介也不适合板着一张脸说话。
“嗯,我不哭了。不过,您也不要岔题。明明就住在隔壁,为什么您不在长坂大人梦中出现,告诉他以前的事呢?您也可以像现在跟我说话一样和长坂大人讲话吗?”
玄之介松开怀中的手使劲搔着后颈。阿铃想起刚才长坂大人也做了一样的动作。
“这个嘛……办不到。”
“为什么?”
阿铃追问,玄之介垂下双眉,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因为我全忘了。”
“啊?”
“三十年前那个刮大风的夜晚,兴愿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丧命?为什么打算杀了兴愿寺住持?之前又杀了谁?又为什么杀了对方?”玄之介一口气说到这里,望着空中继续说,“我全都忘了。既然小太郎这么说,看来我真的打算在那晚杀进兴愿寺,之前也的确在寺院周边探查过吧。可是我完全不记得了,记忆从脑海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玄之介握起右拳咚咚敲着自己的头。
“也许我不能升天的原因就在这里。因为全忘了,灵魂才徘徊在人世。”
世上真有这种事吗——阿铃也答不出来。这时外面传来喧闹声,声音很快地接近。
“请问一下!请问一下!”
有个衣服下摆塞进腰带的矮小男子,重重踩着脚步扬起尘埃风风火火地奔进船屋,趴在木地板边缘问道:
“请问高田屋七兵卫先生在这里吗?我是向岛辰太郎捕吏头子的手下阿德,高田屋老板在这里吗?”
七兵卫哗啦拉开纸门跑出来。
“哦,是阿德,什么事?”
自称阿德的那个矮小男子气喘吁吁:“您在找的那个阿由找到了!那女孩躲在浅草弁财天神后的射靶场二楼。今早她在那儿杀了人,被人押送到办事处。”
阿铃可以想象七兵卫现在一定吃惊地倒抽一口气,她自己也是瞠目结舌。
“到底杀了谁?”
“她杀了自己的情夫,杀了那个赌鬼桥二郎。”
在阿铃心目中始终很了不起的高田屋七兵卫,在世人眼中似乎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白子屋主人长兵卫遗弃的私生女阿由,在正式接受桥二郎凶杀案审讯前,先被带到了船屋。再度召集曾经出席驱灵比赛的人,也唤来林屋岛次,准备听阿由招供。
当然这是七兵卫的提议。照理说,即使是半天的时间也不允许将正准备押送拘留所的杀人罪嫌移送到别处,不过七兵卫还是打算这么做。这不是有钱或是有门路就办得到的事,除非这两个条件凑在一起,加上提出要求的人值得信赖,否则根本行不通。而七兵卫在听闻阿由在浅草弁财天神后一带落网的消息后,当天太阳还未下山前便已安排好一切。
“不愧是老板。”
阿铃听着阿爸不胜佩服地喃喃自语,自己也只能“嗯、嗯”地点头附和。虽然尊敬七兵卫爷爷的心情始终没变,不过关于这件事,阿铃始终觉得爷爷脑筋太顽固。岛次怎么可能和阿由串通,故意破坏驱灵比赛呢,事情怎么可能这么凑巧。
“不过,”玄之介揣着手说,“这样也好,纠缠在一起的线也许能就此解开。”
七兵卫下令这天的宴席菜色必须跟上次一样,突如其来的差事让船屋内外忙得人仰马翻。虽说菜单不变,但这回缺了岛次做帮手,太一郎一个人根本准备不来,何况这回又多了见证人七兵卫和头子的份。七兵卫还性急地打算,说要是能让阿由供出在驱灵比赛搞鬼的花招,事后要吃红豆饭庆祝。要太一郎独自准备这么多菜,他怎么可能忙得过来?
七兵卫临时从高田屋调来三个厨师,做太一郎的帮手,其中两个人是高田屋的老手,阿铃也很熟悉。他们虽然不胜怀念地对阿铃说你长大了,却也没时间多聊,一到船屋马上就投入筹措食材和事前准备的工作。宴席定在明天中午,太一郎说,今晚得在厨房挑灯夜战。
尽管如此,阿爸恢复了久违的朝气,声音也显得很有精神,光是这点阿铃就很高兴。毕竟厨师要是没菜可做也提不起精神。
阿先先是以“怎么可以让杀人凶手进到招待客人的铺子”为由,反对阿由进船屋,但她也很清楚七兵卫话一旦说出口使绝对不会改变主意的性子,索性就静下心来帮忙。阿藤也是忙进忙出,没时间照料阿铃。阿铃猜不出阿藤对这次宴席抱着什么心态,也不知道她昨晚跟阿先之间的争执解决了没有。
大人们忙得团团转,阿铃只能跟玄之介无聊地坐在二楼空房单。隔壁的榻榻米房将用来举行宴席,阿先和阿藤已经细心打扫过了,听说连屏风和插花都想用跟那天一样的。阿铃寻思先前驱灵比赛时到底插了什么花,哪知竟完全想不起来。
玄之介在榻榻米上躺成“大”字形,仰望着大花板,打了个呵欠说:“阿铃,这回可能是抓住那小子的良机。”
“那小子?”
“蓬发啊。”
“蓬发会出现吗?”
“会,一定会。”玄之介信心十足,“卡在那小子心里的……手足的纠葛,加上年轻女孩,条件不都全了?不可能不出来。”
“要是出来了该怎么办?”
“这要看那小子出来做什么。”
“要是跟筒屋宴席那次一样胡乱挥舞长刀呢?”
玄之介笑着说:“放心,那小子不会砍阿铃。”
“就算不砍我,砍了其他人也不好。”
“这不用担心,先担心他要是又大哭起来该怎么安抚他吧。”
刚感觉一阵冷风吹来,就看到阿蜜从走廊飘进来,意外的是她今天没有结发髻,甚至也没有拢成梳子卷,长发像刚洗过一样自然垂下来,长达腰际的黑发发出光亮,仿佛秋日阳光下的河道水面。
“哎呀,简直像刚从井底爬出来似的。”玄之介躺着嘲弄地说,“姐儿,要多少钱?”
阿蜜面不改色,跨过玄之介来到阿铃身旁。阿铃坐在窗前,脸颊映着明亮的午后阳光。阳光也映在阿蜜身上,身体照到阳光的部分显得比较淡薄。
“关上窗户吧。”阿铃手伸向格子窗板。
“不用了,阿铃,你这个年纪要多多晒太阳。”阿蜜飘然屈膝斜坐,一手手肘搁在窗框,笑道,“阿铃,你今天到阿母房间探望了吗?”
她指的是多惠。
“嗯,早上有去向阿母请安。”
“是吗?阿母身体怎么样呢?”
“没什么起色。虽然病得不严重,短期内还是很难起身做事。饭也吃得不多,脸色跟阿蜜的一样苍白。”
听阿铃这么说,阿蜜单手轻轻拢着头发,微微皱着眉。
“是吗……阿铃,你阿爸他们今晚一定很忙吧?今晚你陪你阿母睡好了。”
阿铃吓了一跳,怎么突然这么说?玄之介翻个身手肘支着头望向这边。
“船屋每个人都很忙,只有你阿母身体不舒服躺在房里,她大概会觉得自己被丢下了吧。而且你阿爸要熬夜做事,她想必更加寂寞。阿铃,你今晚陪阿母睡吧。”
阿蜜的语气恳切温柔,阿铃觉得心痛了起来。阿蜜实在是个好人,经阿蜜一提醒,阿铃才觉得的确如此。阿母现在一定很寂寞吧,不能陪在总算振作起来的阿爸身边帮忙,不知道心里有多不甘心。
“嗯!我会的!”阿铃很快站起身,“我现在就去看阿母!也许她正想要什么东西呢。”
阿蜜微笑着目送跑出房间的阿铃。玄之介躺在手肘上转着头,抿嘴笑着。
“怎么了?姐儿,今天表现可嘉啊。”
阿蜜没回答,她默默用手指把玩了一会儿头发,才说:“阿玄,那孩子知道一些你临死前的事吧?”
玄之介眨眨眼说:“是啊。”
“你真的忘了死前的事?不是故意对那孩子撒谎吧?”
“我没说谎,记忆真的都从脑袋里消失了。”玄之介起身,“不过也许阿铃她……可以帮我找回遗忘的记忆。”
阿蜜没看玄之介,望向窗外说:“你是说,那孩子会去调查兴愿寺事件?”
“她相信那样做能帮我们升天的话,一定会去调查。实际上她已经去找过孙兵卫大杂院的房东了,而且好像也认识了长坂家的小太郎。”
阿蜜突然问道:“你真的想升天?”
玄之介笑了出来:“不知道,没经验,所以不知道升天到底好不好。”
“你别打诨。”
“不是打诨。那你呢?你喜欢眼前这种状态,还是比较想去什么西方净土?”
阿蜜没回答。她将长发拢成一束垂在左肩,头靠着窗口。
“是……好地方吗?”她小声地说,“西方净土。”
玄之介调侃道:“看大家好像都想去,大概环境还不错吧。”
“那,阿玄,你就去吧,我不想去。”
玄之介望着阿蜜苗条的背影问道:“阿蜜,你怎么了?”
“没什么。”阿蜜背着玄之介说,“只是……看到讨厌的事,勾起讨厌的回忆罢了。”
玄之介想了一下,他在想刚才阿蜜跟阿铃的对话。
“那个‘讨厌的事’跟阿铃母亲有关?”
阿蜜点头,又很快回头说:“总之,船屋内有一只嫉妒虫,那只嫉妒虫四处爬来爬去,仿佛自己是主人。”
“阿蜜……”
“阿铃不是个好孩子吗?你也很疼爱那孩子吧?”
阿蜜眼里闪烁着走投无路的悲哀黑影。
“我不想让那孩子知道我生前是一个多么坏的女人,也不想让她知道我因为嫉妒而走上歧路。可是……我又不忍心看那孩子因为失去母亲而悲伤,不能让那种事发生。怎么可以从小孩子身边夺走母亲呢?”
“阿蜜,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这屋里有个女人打算赶走多惠。”阿蜜单手贴在榻榻米上探出身,“可是,如果我要向那孩子说明我为什么知道这事,不就得向她说出我的过去?说我生前也做了同样的事,说我为了从某个女人身边夺走心爱的男人,做了一模一样的事。这种话我哪说得出口?那孩子会因此讨厌我吧?”
玄之介抱着手臂,嘴巴弯成“へ”字形望着阿蜜。阿蜜已完全失去往日神采,垂着头让长发遮住自己的脸。
“这件事……日后再谈。”玄之介缓缓开口,“明天中午会有其他满怀嫉妒的人要在这里一决胜负,虽然跟你口中的男女关系的嫉妒不相同,但就妒羡别人的人生这点来说,也算得上是另一种嫉妒。我说的就是阿由、岛次跟银次。”
“啊,讨厌讨厌!”阿蜜摇晃着头发,鼻子对着天花板说,“人,为什么这么肮脏呢?为什么就不能活得更清高呢?”
“知道的话就不用吃苦了。”玄之介说完,微微笑着。
那晚,阿铃恳求阿先,总算得到和多惠同睡的许可。阿铃说,大家都很忙,阿母一个人太可怜了。阿先很惊讶阿铃这么懂事,马上便答应了。
多惠虽然也很惊讶,但打心里高兴。不过她还是担心自己的病会传染给阿铃。阿先一直帮阿铃说话并安慰多惠,医生说过这病不会传染,多惠总算安心答应。
母女俩天南地北聊了很多,菜色的话题、天气的话题以及阿铃还是到私塾去上课比较好,等等。夜里,阿藤送来睡前的汤药,看到阿铃钻进多惠身边的被褥,狠狠责备了阿铃一番,阿铃坚持说是阿先大妈答应的。
“可是,这样对阿母身体不好!”
“不会!”
阿铃实际待在母亲房里才深刻体会到,就算周遭的人不是刻意的,病人也会强烈地感到孤独,而且免不了会兴起被大家冷落的感觉。急促的脚步声、吩咐事情的声音、哄堂大笑声,这些听起来似乎都很遥远,遥远得无法靠近。原来这种孤单一人被流放到荒岛的寂寞竟是这么难受。
“阿藤姐,就一晚上不打紧。”多惠帮着阿铃说话,“再说有阿铃陪着,我反而比较有精神。船屋这么忙,我什么都帮不上,觉得很没面子也很对不起大家,有阿铃在让我宽心不少。”
这时,阿铃发现阿藤眼底闪过一丝像是愤怒的光芒,但阿铃没有因此胆怯。昨晚和阿先激烈争执时,阿藤眼里也闪现过那种眼神吧——看清了阿藤至今努力隐瞒的真心,阿铃觉得此时更不能畏缩示弱。
她们两人的争吵会不会出现在阿铃的噩梦中呢?阿先大妈竟然说出那种话,而阿藤大姨也毫不客气地反驳,实在难以置信。阿铃想着这件事,一颗心摇摆不定。不过那毕竟是实际发生过的事。那晚阿藤大姨吐露了隐藏许久的秘密。现在这样正面相对,阿铃总算明白那是躲避不了的事实。
阿藤大姨喜欢阿爸,认为阿母很碍眼。之所以在阿铃面前装成疼爱她的好大姨,是冈为她认为这样做,阿铃也许会喜炊她更甚于自己的亲生阿母。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就算阿藤大姨没那么做,阿铃也是喜欢她的。为什么不那么一直维持下去呢?
因为太过悲哀和气愤,阿铃说不出话,只是用坚定的眼神笔直地回望阿藤,仿佛在告诉她:“我听到了,全都知道了。”
“哎,阿铃,你那样瞪着大姨,大姨会害怕呀。”
阿藤垂下眼睛。她应该没有看穿阿铃的心思,不过显得有点胆怯。
“真拿你没办法。那,老板娘,你可别忘了喝药。”
阿铃紧张地看着阿母喝下汤药,要是有一喝就见效的神奇药物不知有多好。
“会苦吗?”
“有点。”多惠笑着。
“阿铃,你绝对不能舔汤药碗玩啊。”阿藤厉声叮嘱后,端着空碗离去。
“挨骂了。”
多惠和阿铃相视而笑,没多久,两人手牵着手睡着了。又过一会儿,阿蜜出现在房内角落。她看着两人的睡脸,双唇微微嚅动着像在唱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