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9点20分,如碎金般的阳光慷慨地洒进×大医学院的药学实验室。
首席科学家沈家勤教授一边换上实验用的白大褂,一边对助手萧丹说:“我想过了,Split VI号的结果还是不可靠。我想暂时搁置。”
“可是教授,那边一直在催要结果。而且,这毕竟是我们三年多的心血啊!”萧丹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那边我会去交代。”沈家勤语气不快地说,“科学研究又不是做买卖,怎可以斤斤计较?”
“可是,在小白鼠身上的实验结果也很理想。教授,我不明白……”
沈家勤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严肃地说:“小萧,看问题不能太单纯。我总感觉Split VI号会是个大麻烦。”
“哦……”萧丹不得不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那我把剩下的试剂存放起来?”
“嗯,一定要保管好。绝不能流出去。”沈家勤说着,一手拿起试管,开始埋头于新的工作。
就在这时,令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最先传入耳朵的是一声玻璃被打碎的巨响。“哗啦啦……”沈家勤只感觉两耳仿佛被灌满了碎玻璃渣子。
他转过头,只见一支锋利的箭直愣愣地插在了靠窗的办公桌上。
萧丹闻声跑来,顿时惊呆了:“教授,这,这是……”
沈家勤的血压陡然升高,瞳孔微缩,望着那冰冷的箭头上所折射出的尖锐光芒,深深陷入了茫然和恐惧。
毒箭从窗外而来
眼前的俊男美女正在热烈地交谈着,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杜文姜只觉得妒火中烧,喉咙口仿佛被炭火炙烤着,燥渴不已。那个看起来流里流气、说话吊儿郎当的家伙,曾经还是“俄罗斯手枪杀人案件”中的嫌疑犯呢。此时此刻,居然跟罗半夏肩并着肩,脑袋凑着脑袋地说话——这世道也未免太不公了吧。
“你看,那支毒箭就是从这个窗户飞射进来的,力度很大,贯穿了玻璃窗。”被杜文姜恶毒诅咒着却浑然不觉的简三郎,正兴致勃勃地向罗半夏警官介绍着案情。
“当时是什么时间?”一身火红色风衣的美女警官迎着窗户站立,身姿被阳光勾勒出美丽的轮廓。
“呃……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诶,Peter,你过来跟警官说说情况。”简三郎招手示意。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青年走了过来。简三郎介绍道:“美女,这就是沈家勤教授的独生子沈琪,是他坚持要报案的。Peter,你来说吧!”
沈琪长得眉清目秀,从近处看,是属于“乖乖仔”一类的男生。他客气地欠了欠身,说:“一早就听三郎说过罗警官,谢谢你们特地跑这一趟。具体的情况我也是听父亲的助手萧丹说的。今天早上9点多,父亲照常来实验室上班,正在跟萧师兄一起配试剂的时候,就听见一声巨响,窗玻璃碎了一地。然后,他们就发现,有一支箭从窗外飞射进来,直直地插在了办公桌上。”
说完,他指了指窗户底下的办公桌。假如当时沈家勤教授正坐在桌前办公的话,很可能躲不过这支箭的袭击。
“箭?真是古老的武器。”杜文姜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挖苦。
罗半夏也低声呢喃:“是啊,若要致人于死命,箭这种凶器未免也……”
“的确。我父亲也觉得很奇怪,还以为是谁在搞恶作剧。”沈琪说,“可是,萧师兄无意中发现箭头上似乎涂了东西,检验之后才发现那竟然是乌头——一种剧毒。”
“也就是说,只要被箭射中,不论是不是要害部位,都会中毒身亡。”简三郎在一旁解说道。
这时,杜文姜认为轮到自己出场的时机到了,装模作样地走到窗前,略显夸张地嚷道:“可是,这箭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射来的呢?这栋理科楼对着大草坪,周围毫无遮拦,放箭者不会就傻乎乎地站在草坪上瞄准吧?况且,实验室在二楼,要从下往上瞄准,也是很困难的……”
说完,杜文姜望着一屋子人脸上的惊诧,得意地仰起了头。
“小文说的……有道理。”罗半夏破天荒地赞同了他的看法。“可是,如此说来,这毒箭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假如当时在这实验室里的人,自己打破窗玻璃,然后把箭插入办公桌里面——是不是更加合理呢?”杜文姜继续口无遮拦地推理着。“什么?你是说我父亲自己把毒箭插进办公桌的?”沈琪不觉恼火起来,“我们吃饱了撑的吗?”
杜文姜淡淡一笑,说:“你父亲不是自己都不主张报警吗?否则,你也不会通过那个公子哥儿私下里找到我们了。”
罗半夏细细回忆,整件事确实有些蹊跷。简三郎神神秘秘地来找她,希望她以个人的身份到×大医学院查看个案子,又说当事人不希望把事情闹大,请她千万保密。
“Peter,沈教授在哪里?我们能不能跟他谈一谈?”罗半夏对沈琪说道。
“我就在这里。”沈家勤教授高大挺拔的身材出现在实验室里,声音洪亮地说,“你们刚才的分析推理,我都听到了。不过,我想澄清一点,这支箭绝不是我或者助手插进桌子里去的。你们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箭头射入很深,不是普通的手劲可以办到的。”
“可是……”杜文姜还想争辩些什么,却被罗半夏的目光阻止了。
“嗯,沈教授,您说得合理。”罗半夏笑眯眯地说。“那么,您对这起毒箭事件有什么看法呢?”
“我想,大概是恶作剧吧。”沈家勤脸上掠过一丝阴霾。
——明显口不对心的答案。罗半夏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竭力压抑的惶恐。
“如果是恶作剧,也不至于要在箭头上涂毒。沈教授,您能不能仔细回想一下,平时工作和生活中有没有与人结怨?”
“教授德高望重,素来待人亲切,在学院里的人缘极好,有口皆碑。”站在一旁的助手萧丹插话道。
“是啊,我父亲两袖清风,在名利上也不喜欢争抢,只是埋头做自己的学问,根本不可能与人结怨。”沈琪也帮腔道。
“那么,会不会有其他的个人恩怨?”罗半夏瞪着眼睛,无辜地问道。“或者是家庭矛盾?”
——没有人回答。在场的人都默默地低下了头,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没有,都没有。罗警官,你们请回吧。”沈教授低沉地说,“如果有需要,我们会报警的。”
“沈教授,既然我们来了,还是要把这些证物都带回去化验一下,也要对现场进行拍照。”罗半夏说。
“随你们的便。”沈教授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挥了挥手,“萧丹,去把今天要配制的试剂拿出来,我们继续做实验。”
毒饼干的牺牲者
两天后,罗半夏和杜文姜再次造访了×大医学院的药学实验室。
这一次,实验室里热闹非凡。刚进门,就听见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你爸都多少天没回家了。我看,准是这儿藏着个小情人呢。”
说话的女人坐在沙发上,穿着一件金色裹身连衣裙,半笑不笑地盯着实验操作台的方向。她的身边是沈琪,紧锁着眉头,满腹心事。
“沈教授,打扰了。”罗半夏微微鞠了个躬,“我们是来汇报一下关于毒箭那桩案件的鉴证结果。”
沈家勤站在实验操作台旁,转过头来,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哦,好的。你们先在沙发上坐一下。”他的手往沙发上指了指,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对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太太张北雁。我的儿子沈琪,你们上次已经见过了。”
罗半夏和杜文姜跟沈太太和沈琪打了个招呼,有些尴尬地坐下。“沈教授,经过我们警局鉴证科的分析,上次的那支毒箭,不论是从角度还是从力度来看,都不可能是徒手插入办公桌内的,应该还是从外部射入的。”罗半夏说,“所以……很抱歉,上次胡乱推测了。”
“呵呵,没事没事。”沈家勤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你们也是对工作认真负责嘛。”
杜文姜在一旁偷偷做了个鬼脸。
“关于射出毒箭的人,您有什么头绪吗?”
沈家勤放下手头的工作,坐到他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说:“没有。或许,真的只是个意外吧。”
“爸,我觉得这事还是应该重视。”沈琪发话道,“会不会是因为您正在负责的那个项目……”
“跟那个没关系!”沈家勤矢口否认道。
“那上次那个女人呢?”张北雁语调悠然地说,“那个穿得很暴露,戴着墨镜的女人。她是来做什么的?”
“什,什么女人?”沈家勤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别胡说。”
这时,实验室的门铃响了起来。萧丹走过去接起对讲机:“快递?我们没有订东西啊。好吧,你先送上来。”
不出一分钟,一个戴着小红帽的男青年端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出现在了大家面前。“您好,请查收。已经付过款了。”
萧丹将信将疑地签字收下这个盒子,转过头问道:“教授,这是您的快递?”
沈家勤摇了摇头,说:“我没有买过东西。打开看看是什么吧?”
包装被打开,露出一个蓝色的饼干盒——是一盒丹麦黄油曲奇饼干。上面还有一张小卡片,寥寥写着几行字:
尊敬的沈教授,感谢您对我的论文所提的修改意见,最近已经被一家英文期刊接收了。送上曲奇饼干一盒,聊表谢意。回国后再登门致谢!
落款是:蒋小婕。
沈家勤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向众人解释道:“哦,这是我的一个研究生,正在英国交流学习。最近发表了一篇致幻剂方面的论文,我之前也给她提过一些意见。”
“蒋小婕?哦……就是那个眼睛大大的,整天围着你转的小姑娘吧?”张北雁把盒子拿过来敲了敲,酸溜溜地说,“她可真是有心,居然知道你最爱吃丹麦曲奇,还大老远地寄一盒过来。”
“你又多心了。”沈家勤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轻声嘀咕道。“来,正好罗警官他们也在,不如把饼干盒拆了,正好当作下午茶。”
“哈,那实在太感谢了。”罗半夏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虽然平日里外表威风凛凛,内心却也是个爱吃甜食的小姑娘。
“好,那我去给大家倒咖啡。”萧丹说着转身往实验台那边走去。不一会儿,他便端着一个咖啡盘出来,殷勤地递到每个人面前,请大家自取。罗半夏注意到,沈家勤教授似乎一直愁容不展,对着最后两杯咖啡踌躇了半天,抓起一杯又放下,好像有满腹的心事。
“教授,现在把饼干打开吗?”萧丹笑眯眯地说。
沈家勤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咖啡杯里褐色的液体,心思似乎飘到了九霄云外。听到萧丹这样说,他才回过神来,说:“好吧,你把盒子拆了。”
萧丹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拆掉了那盒丹麦曲奇的外包装,顺手把包装纸扔在茶几上。然后,把盒盖打开,递到沈家勤面前:“请教授先品尝吧。”
沈家勤伸手从饼干盒里拣了一块曲奇,说:“你们大家随意。”
正当沈教授心不在焉地咬下一口饼干的时候,萧丹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塞进了嘴里。“老实说,我最喜欢丹麦的曲奇饼了,之前跟教授去北欧的时候,尝到当地人现烤的饼干,那叫一个美味!”
沈琪把饼干盒拿过去,递到罗半夏和杜文姜面前,请他们也自取。罗半夏稍微客气了一番,正要伸手去挑饼干,突然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叫。抬头望去,只见萧丹的脸色发白,右手扶在脖子上面,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喘不过气,嗓子里面发出不连贯的呜咽声。
“怎么了?萧丹……”沈家勤放下手中那半块饼干,冲过去抓住萧丹的身体,用手轻拍他的后背,“不会是噎住了吧?”
——显然不是噎住了。因为,萧丹的脸色很快变成青紫色,嘴角渗出鲜血来,眼珠也翻出了白。
“糟了!”杜文姜这才反应过来,“饼干恐怕有毒!快,快叫救护车!”
“有毒?怎么可能?”沈家勤惊得眼珠都要爆出来,“我也吃了那个饼干啊!怎,怎么办?”
沈琪手中的饼干盒“哗啦”一下掉在地上,圆形的饼干滚了一地。
“教,教授……”萧丹瘫在沈家勤的身上,眼神中似乎还有话要说。他仿佛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终于吐出了几个字:“试,试剂……”
——最终,萧丹还是没有能够等到救护车赶来。
寄送饼干之人
“死因是乌头中毒,在死者胃部检测到了混合着毒物的饼干,初步判断应该是中毒的原因。”法医张成龙说道。
“我们已经搜集完了现场散落的所有饼干碎片,包括沈家勤教授吃剩的那半块。目前看来,沈教授吃的那一块饼干里并没有毒物,现场发现了零星沾有毒物的饼干渣子,估计那盒饼干中有一部分被下了毒。”鉴证科的美女卢杏儿接过话茬道。
——一部分饼干被下了毒?这算是什么下毒手法?
罗半夏感到极度懊恼,如此猖狂的犯罪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简直是奇耻大辱。况且,当时所发生的一切实在奇怪极了。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仿佛都事先经人算计好了,就等着他们懵懵懂懂地踏入陷阱。
“张法医,您见过的毒杀案件也有很多起了。您有没有觉得,眼前的这桩案子有点奇怪?”罗半夏问法医张成龙。
张成龙眯着眼睛,说:“呵呵,确实。毒杀是一种古老的杀人方法,简便易行,又不易被人察觉。但是它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容易误伤。下毒的人往往无法估计到实际可能会发生的情景,比如所下之毒被其他人误服,或者毒物污染到了别的食物……”
“是啊。一大盒饼干里面,单单只对其中一部分下毒,这究竟是想毒死谁呢?”罗半夏眉头微蹙。
“小夏,你未免把事情想复杂了。其实,结合上下文的背景,不难得出正确的结论哪!”这时,杜文姜做完了那边的侦讯,边走过来边说道。
“什么上下文?”
“你想,我们是因什么而来的?”杜文姜走到她身边,趁机挨着她的肩膀说。
罗半夏眼睛一转:“你是说,这起案子跟前几日的毒箭事件有关?”
“不可能没有关系啊!”杜文姜轻轻笑道,“用的都是同一种毒——乌头,而对付的也是同一个人——沈家勤教授。”
罗半夏眉毛一挑:“你的意思是,凶手真正想杀害的是沈家勤?”
“当然。”杜文姜说,“今天正好是个特殊情况,凑巧沈教授的夫人、儿子还有咱们都在,所以沈教授才提议请大家分享这一盒学生寄来的饼干。但假如是平时呢?沈家勤教授自个儿收到了这样一盒饼干,贸然拆开吃了,不就正中了凶手的下怀?”
“可是,即便是平时,助手萧丹也是在的啊!他也有可能吃到饼干……”
“这可不一定。一般来说,别人送给教授的东西,未经教授许可,萧丹是不敢轻易去碰的。”杜文姜煞有介事地分析道,“而且沈教授的妻子张北雁说过,丹麦曲奇是沈教授最喜欢的饼干,我想他未必会愿意把饼干分给助手。所以,从总体概率来说,误杀到其他人的可能性还是很低的。”
——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可是,杜文姜的推理总跟他平日里换的一件又一件名牌衬衣一样,表面上好看,实际却缺少点内涵。
罗半夏撸了下前额的刘海,说:“照你的推断,下毒之人岂不就是那个寄送饼干的蒋小婕了?”
“她显然是第一嫌疑人。我已经请警局通过大使馆联络英国警方了,必要的话先把她控制起来。”
“你动作倒挺快。”罗半夏似笑非笑地说着,眼神却被实验操作台的方向吸引了。
——那边的窗帘后面似乎有人,一个黑色的身影。该不会是……
“不过,我倒觉得那个饼干盒有些奇怪。”鉴证科女警卢杏儿插话道。
“怎么说?”罗半夏的注意力再次被拉回来。
“这种丹麦黄油曲奇,目前在国内也有销售,但是作为进口食品,外包装上一般都会贴上白色的中文说明标签。”卢杏儿用手指了指那盒丹麦曲奇,淡淡一笑道,“刚才我检查铁盒包装的时候,发现盒身的表面有一些黏黏的黑道,似乎是标签被撕去的痕迹。”
“你的意思是,这盒饼干不是从国外寄来,而是在国内买的?”罗半夏惊道。
“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卢杏儿眨巴两下眼睛,“或许,去查一下生产批次号,就能真相大白了吧?”
“可是,为什么呢?我越发搞不懂了。”罗半夏瞪着一双美丽的眼睛,“难道蒋小婕在国内买好了一盒丹麦曲奇饼干,带到英国,再寄回来吗?”
“怎么可能?没必要这样大费周章吧!”杜文姜失声笑道。
“杏儿,拜托你跟进一下这盒饼干的情况,我需要知道它从出厂之后所经历的全部环节。”罗半夏咬着嘴唇说。
“哇塞,又给我派这种impossible mission[1] !”卢杏儿是警局鉴证科最能干的女警,年纪轻轻便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同时,她还是罗半夏从大学时代开始的密友。
罗半夏微微一笑,神情稍稍有些放松,但背后突然再次升腾起一股寒意。她飞快地转过身,实验操作台方向一个人也没有,却留下了有什么人经过的气息。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操作台走去,只见这里零散地摆放着各种化学实验器皿,试管、烧杯、量瓶,以及闻所未闻的一些精密仪器……再往里,有一个类似小厨房似的台子,是沈家勤和萧丹平时煮咖啡和泡面的地方。
“咖啡……”罗半夏喃喃自语,脑海中划过一道闪光,“是的,在场的人除了饼干,还都喝了咖啡。杏儿……”
卢杏儿胸有成竹地笑道:“放心吧,罗警官。刚才,我们已经对现场所有人喝的咖啡进行了检验,暂时没有发现毒物。不过下一步,鉴证科会进行地毯式检查的。”
“我就知道,没有人比你更可靠。”
“咳咳!”杜文姜在一旁都快看不下去了。
毒物的藏身之处
“不不,不可能。蒋小婕怎么会寄毒饼干来害我?”沈家勤连连摇头,对于警方的初步推论强烈不满。
“根据我们查到的邮包记录和出入境记录,蒋小婕14天之前从英国伦敦寄出的这盒丹麦曲奇,而三天前她已经回到北京。”杜文姜摆了摆手里的资料,“换句话说,她或许是嫌毒饼干寄得太慢,所以两天前才亲自动手,向您的实验室射出了毒箭。”
“什么?她回来了?”沈家勤难掩惊讶之色。
“没错,而且还畏罪潜逃了。目前,我们正在拘捕她。”
“怎么会这样?”沈家勤面色难看,“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且,如此明目张胆地给我寄毒饼干,难道她就不怕立刻被揪出来吗?”
“关于她的犯罪心理,容我们日后慢慢讨论。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向您咨询一下犯罪的动机。”杜文姜说,“沈教授,她跟您有什么过节吗?”
沈家勤茫茫然地抬起头,有些不知所云地望着杜文姜,说:“她,她只是我的研究生,怎么可能有过节……”
这时,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罗半夏开口道:“教授,上次您的夫人张北雁似乎提到过,蒋小婕经常在您的身边,围着您转?”
“这……我带她的时间是比较多一点。”
“你们不会有什么暧昧关系吧?”杜文姜阴阳怪气地问。
沈家勤一脸正气地斥责道:“胡说,这不过是我妻子胡乱的猜测,她总是唯恐天下不乱。”
“可是,根据我们在学院里的调查,似乎您和您的妻子关系不好,正在闹离婚呢。”杜文姜继续落井下石道,“据说,理由是您在外面有第三者。”
“这完全是无中生有的猜测!张北雁这个女人最近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竟然到处去散播这种谣言。”沈家勤的眉头挤成了“川”字。
这时,罗半夏在一旁打圆场道:“沈教授,会不会是蒋小婕暗中爱慕您,却得不到,所以做出了不理智的事情?”
“呵呵,她一个年轻美貌、前途无量的女孩子,犯得着为我这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头子涉险吗?”沈家勤没好气地说,“况且,她若真是爱慕我,也应该是嫉恨张北雁才对,又为什么要来害我呢?”
——这话不无道理。但是,情感纠纷往往不是道理可以解释的。罗半夏犹疑了片刻,转换话题道:“我想,等我们找到蒋小婕,很多事情都会清楚的。对了,沈教授,上次您爱人提到的一位穿着暴露、带着墨镜的女人,她又是谁呢?”
罗半夏注意到,在提到那个女人的刹那,沈家勤的脸颊肌肉猛烈抽搐了一下,瞳孔中反射出恐惧的光。但随后,他镇静自若地答道:“什么女人?那是张北雁给我安的莫须有罪名,她就是急着跟我离婚分财产。她的私生活混乱不堪……你们去调查一下便知了。”
“你们警方不是已经锁定嫌疑犯了吗?还找我们问来问去做什么?”张北雁穿这件黑色蕾丝无袖衫,翘着二郎腿坐在侦讯室里。
“不好意思,张女士。”罗半夏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语气坚决地说,“根据我们的调查,您跟丈夫沈家勤的关系非常糟糕,正在闹离婚,是吗?”
“那是他的过错,他跟那个小狐狸精——就是嫌疑犯蒋小婕暧昧不清,我实在难以忍受,才提出离婚的。”张北雁恼怒地说。
“是的,在离婚案中,过错方肯定只能分到很少的财产。”罗半夏幽幽地说。
“我又不是为了分财产,我就是想尽快摆脱这个朝三暮四的男人罢了。”听出了罗半夏话中的暗示,张北雁连忙分辩了一句。
“你确实想尽快摆脱丈夫,不过理由恐怕并非如你所说的那么简单吧。”罗半夏说,“我们调查到有一位叫作陈俊顺的男人,跟你有非常密切的来往。”
张北雁的眼中明显掠过一丝慌张,语气也少了之前的镇定:“不,这事跟俊顺有什么关系?你们不要胡乱拉郎配!”
“哈哈,张女士,你的算盘打得可真好。这位陈俊顺可是个小开[2] ,年纪轻轻便拥有了一间规模不小的物流企业。只不过,他最近好像资金周转困难,正面临被吞并的风险。”杜文姜不咸不淡地笑道,“而恰恰那么巧的是,你两周前正好给丈夫沈家勤购买了一份巨额的人身意外伤害保险……”
张北雁的额头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鼻翼微微扇着,似乎有些呼吸困难。“我说警官,你们不要妄加揣测好不好?那份保险,是沈家勤让我给他买的。”
“是吗?不过,保险公司那里可只有你一个人的签字记录哦!”杜文姜很善于痛打落水狗,“怎么样?现在可以把你的预谋通通告诉我们了吗?”
“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张北雁一脸的百口莫辩。沉默了许久,她像是冷静了下来,突然抬头问道:“警官,你们说我下毒害沈家勤,有什么证据吗?当时,你们俩可都在现场看着——从饼干被送来,到拆开包装,到沈家勤挑选饼干,我可是连一点饼干渣子都没有沾到过。试问,我要怎么给饼干下毒?”
罗半夏和杜文姜面面相觑,似乎早就在等这句话。罗半夏把一份鉴证报告扔到她面前,说:“很不幸,张女士。你的阴谋已经被拆穿了。而且,正因为你没有碰过那盒饼干,才更说明你就是真凶。”
杜文姜指了指报告上的一行字,补充道:“瞧,鉴证科在饼干的包装胶带上检测到了毒物。也就是说,毒并没有被直接下在饼干里,而是沾在了胶带上。因为萧丹自告奋勇拆开了包装,所以才在手上沾染了毒物,从而侵染了里面的曲奇饼干。而沈教授是在萧丹之前挑选的饼干,所以他吃的那块是无毒的……”
“没错。我记得您当时曾经拿过饼干盒瞧了瞧,毒应该就是那时候下的吧?而你自己手上肯定也沾染了毒物,所以才自始至终都没有碰过盒子里的那些饼干。”罗半夏说,“只可惜,你失算了一步,你满心以为沈家勤会亲自拆开包装请大家吃,却没想到萧丹过分殷勤,多此一举,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你,你们……”张北雁直愣愣地瞪着眼前的一对男女,觉得他们简直像来自地狱的恶魔,要将她瞬间生吞活剥了一般。
蒋小婕的踪迹
“张北雁还是不肯招认?”卢杏儿拍着罗半夏的肩膀,调侃道。
“我真不明白,她那么坚持自己无罪的理由是什么?难道她认为自己还可能翻案吗?”罗半夏伏在桌子上,没精打采地说。
“或许……她真的是无辜的呢?”
罗半夏直起身子,瞪着卢杏儿:“什么意思?你有新料?”
“小夏,你不觉得这件案子处理得有些操之过急了吗?”卢杏儿眨巴着一双丹凤眼,“我觉得,认定张北雁是凶手,还有很多疑点。”
“愿闻其详。”
“诚然,在包装胶带上下毒,可以较好地解释为什么中毒的是萧丹而不是沈家勤。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种下毒的方法本质上却相当笨拙,因为除了萧丹,现场的其他人也可能去拆那个包装,比如张北雁的儿子沈琪……你不觉得,这种犯案手法的风险很大吗?”
“或许,张北雁事先想好了对策。比如,可以当场用其他理由阻止沈琪去拆包装。”罗半夏咬着嘴唇说道。
“如果有那种对策,她当时为什么不用呢?难道她跟萧丹也有仇,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卢杏儿又将一军。
“这……”罗半夏语塞,“可是,包装胶带上有毒,是千真万确的。而碰过外包装的人,不外乎萧丹、沈家勤和张北雁啊……”
“小夏,你别忘了。包装胶带上的毒不一定是在包装被打开之前沾上的,也可能是有人的手沾到了毒之后,又碰到了包装纸造成的。”
“事后?你是说……”罗半夏的大脑火速转动,“可能是有人的手碰到了毒饼干,之后又用手去扔包装纸,使得包装胶带上也沾了毒……”
“没错。你还记不记得当时的情景,比如萧丹是不是在取了饼干之后,又碰过那些包装纸?”
罗半夏仔细地回忆着,萧丹把包装拆开之后,就随手扔在了茶几上。然后,她的心思就在那盒饼干上面了,再后来现场变得无比混乱,谁还会去关注那些废弃的包装纸?
“杏儿,你们是在哪里发现的那些有毒的包装纸?”
“哪里?当然是垃圾桶里了。”卢杏儿不解地答道。“就是沙发旁的那个呀。”
——那些包装纸明明一开始是散乱在茶几上的,究竟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扔到了垃圾桶里呢?难道会是萧丹吗?他在用手抓了有毒的饼干之后,又顺手扔掉了包装纸?
罗半夏觉得迷惘起来,原本看似完美的推理,开始出现了一角缺漏,慢慢放大……
“天之痕”高级会所,位于城郊的一个高档社区。
“小文,你确定蒋小婕会在这里出现?”罗半夏一边问,一边不停地把那条露到大腿的迷你短裙往下拉扯。
杜文姜的眼睛自始至终就没有从美女警官修长白皙的大腿上移开过。听到罗半夏的问话,这才回过神来,答道:“当然,我查到她经常在一个科学网络社区出没,今晚是他们社区一年一度的大聚会,她肯定会现身的。”
“那我为什么非要做这种打扮?”一贯衣着严肃的罗半夏对于小清新的吊带衫和迷你裙实在忍无可忍。
“嘿,今天的主题是大学时代嘛!你这个样子,比较容易被人搭讪,也好打听点情况。”
果然不出杜文姜所料,没过多久就有人找上了罗半夏。这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猥琐男,眯着一双色眼,阴森森地对罗半夏说:“小姑娘,没见过你啊!哪个学校的?”
“嗯,我是刚加入的。”罗半夏不好发作,只得顺从地答道,“在科学院工作。”
“哦,我是埃里森生物物理所的,我叫马基。”中年男利落地伸出手来,“你在网上叫什么名字?”
“安妮。”罗半夏胡乱诌了一个,立刻直奔主题,“对了,你认识一个叫蒋小婕的女孩吗?她是×大医学院的研究生。”
“蒋小婕,这是真名吧?”马基笑道,“这儿没人认得出真名。不过,前一阵我倒是接触过一个×大医学院的研究生,不知道跟你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是不是去英国交流学习过一段时间?”
“啊,那就没错了,我想大概就是这个小姑娘。”
罗半夏顿时瞪圆了眼珠,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您知道她今晚会过来吗?现在在哪里?”
可是,胖子马基摇了摇头,说:“我只跟她聊过几次,不熟。你找她做什么?”
“我……我是她的朋友,好久联系不到她了。”
“呵呵,是吗?”马基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我劝你还是别找她了,她可能会有点麻烦。”
“麻烦?为什么?”罗半夏愈发不解了。
马基沉默了片刻,突然凑近罗半夏的耳朵,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她给我看过她正在做的一个研究计划,非常前沿,非常尖端。但是,充满了疯狂……”
“疯狂?”
“是的,疯狂。”马基再次重复道,“哦,上天,但愿我没有见到过那个研究计划。这是任何一个科学家都无法抗拒的诱惑,但也是一条会令人走向毁灭的道路……”
罗半夏正想再深入地问个究竟,突然听到了杜文姜的叫声。
“站住,别跑!蒋小婕!”声音是从男厕所那头传来的。
罗半夏迈开穿着迷你裙的两条长腿,如饿虎扑食一般地飞奔而去。男厕所的门口,杜文姜被打翻在地,痛苦呻吟。而里面窗户旁,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正欲带着一个娇小的豹纹装女子跃窗逃跑。
“砰——”罗半夏毫不犹豫地拔出了手枪,朝天放出了一粒震慑人心的子弹。随即大喝一声:“不许动!”
黑衣男人转过身来,在昏暗的厕所灯光下,露出一张半明半暗的俊脸。
是他!罗半夏顿时觉得心脏都要跃出胸腔——那是一张她永远也无法忘记的脸,那是一个她平生最痛恨的男人——她的室友兼宿敌,茂威汀。
“你在做什么?放开那个女孩!”罗半夏大声呵斥道。
这时,杜文姜在身后费力地说:“那个女孩,就,就是蒋小婕。”
饼干盒的秘密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盒饼干是我在英国买的,原封不动地寄给了沈教授,怎么可能被下毒?”眼前的娇小女孩就是蒋小婕,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显得十分活泼。
“那么,你回国后为什么一直躲避警方的追捕?”罗半夏问道。
“拜托,任何人沾上了杀人这种嫌疑,当然会害怕嘛!”蒋小婕嘟囔着说,“再说了,我也没有故意躲藏,是你们自己找不到而已……”
“那么你呢?为什么抓着蒋小婕逃跑?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罗半夏把脑袋转向茂威汀。这个男人从一进门就臭着一张脸,闷声不吭。
“不关你们的事。”茂威汀说出了他万年不变的台词。
罗半夏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你是不是曾经在沈家勤教授的实验室出现过?你跟这桩案子到底有什么关系?”
茂威汀用眼角扫了她一眼,漠然地转过脸:“无可奉告。”
“蒋小婕,你来说,他为什么抓你?”杜文姜揉着自己腰上的瘀伤,大声呵斥道。
“我,我不认识他。”蒋小婕瞪圆了眼睛,对杜文姜说,“这个男人莫名其妙地把我抓进男厕所,让我跟着他跑……然后你们就打起来了,然后你就被打翻在地了,然后那个美女警官就进来了……”
“咳咳,后面那些话是多余的!”杜文姜颜面全无地咳嗽着。
罗半夏见问了半天,仍是毫无进展,只得转换方向:“蒋小婕,说说你跟沈教授的关系吧。根据我们在×大医学院的调查,你们可不是普通的师生关系。据说,你的很多篇第一作者的论文,其实都是沈教授帮你写的。”
这个话题明显戳到了蒋小婕的痛处,她一时语塞,半晌不见答话。
“你们有暧昧关系吧?”杜文姜抓住机会,落井下石道。
“哪,哪有?”蒋小婕的脸色明显沉了一下,“我跟教授是清白的,他只是指导我的论文而已。”
“不用狡辩了,连沈教授的夫人都认为你们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我看你还是坦白交代吧。”杜文姜乐呵呵地说。
这时,罗半夏注意到茂威汀悄悄地用余光扫了蒋小婕一眼,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了然一切的意味。可是,接下来无论罗半夏和杜文姜如何威胁恐吓,旁敲侧击,蒋小婕都一口咬定自己跟沈教授只是师生关系。
侦讯再度陷入僵局。
突然,侦讯室的门被用力推开,打扮入时的美女卢杏儿笑容迷人地倚靠在门框边上。“罗半夏,这回你该请客了。”
罗半夏站了起来,故意怒嗔道:“嚣张什么?有新料到?”
卢杏儿把一个蓝色的饼干盒扔在桌子上,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出卖了多少色相,才帮你查清楚这盒丹麦曲奇的来历。怎么样?今天晚上你请客。”
“废话少说,这盒饼干到底是什么来历?”
蒋小婕圆睁着一双大眼,死死地瞪着那个蓝色的饼干盒子。而茂威汀则是用冷漠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就像一头随时都会发动进攻的野兽。
卢杏儿卖了会关子,终于自己忍不住开口道:“我从生产厂家一直查到出入境检验检疫局,总算根据盒子上的生产编号条码,查到了这盒饼干的‘成长经历’。它是今年2月在丹麦生产的,3月底进口到中国大陆,4月中旬在沃尔玛大卖场上架。大概3天前,被人在沃尔玛买走,随后被撕掉了白色中文说明标签,并快递到了沈家勤教授的手里。”
卢杏儿滔滔不绝的解说之后,现场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过了许久,蒋小婕才怯生生地问:“这,这盒饼干……不是我快递给教授的那一盒吧?”
罗半夏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说:“沈家勤教授收到的就是这一盒丹麦曲奇,上面还附带着你亲笔写的小卡片呢。”
蒋小婕的脸色都变了,连连叫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的饼干是在英国买的,怎么可能变成国内沃尔玛销售的商品。这太奇怪了!”
“别再装了,这一切再清楚不过。”杜文姜居高临下地说,“这盒饼干就是你在国内买的,伪装成从英国寄送过来。”
这时,茂威汀在一旁低声说道:“邮包是从什么地方寄送的,查一下记录就知道了。”
“是啊,我的确在英国寄出了丹麦黄油曲奇的邮包,这是有据可查的。”蒋小婕壮了壮胆。
——警方之前查过邮包记录。这盒饼干确实是从英国航运过来的。这一点没有人比罗半夏更清楚了。
“对了,我还留着购买饼干的小票呢。”蒋小婕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叫道,低头忙乱地翻找着自己的手提包。
“不用找了。你当然可以在英国买过一盒丹麦曲奇。但是,被下了毒的这一盒,却是你在国内买好带到英国去的。”杜文姜继续说,“怎么样?还是从实招来吧。”
“哼。”茂威汀冷笑道,“真好笑。你们不是说,这盒曲奇是3天前被人从国内沃尔玛买走的吗?而这个女人也是3天前回国的,她哪来的时间再把曲奇带到英国去?”
杜文姜一张白嫩的小脸憋红了,如烧透了的蹄,吱吱冒烟。
“我倒是有个想法。”卢杏儿爽朗地笑道,“之前,蒋小婕确实从英国寄了一盒饼干回国。但是3天前,当她回到国内时,快递员把收件人弄错了,饼干阴差阳错地落到了她自己手里。这时,她起了歹念,在沃尔玛又重新买了一盒饼干并且下了毒,然后打电话给快递公司说送错了地址,让快递员重新把有毒的饼干递送到沈家勤教授的手上。这样合理吗?”
——听起来似乎合理。暂时没有破绽。罗半夏略微欣慰地笑了笑,说:“怎样?蒋小婕,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的动机了吗?是不是跟你在做的研究有关?”
“什么?”蒋小婕眼珠一瞪,露出慌张的神色,“怎么可能跟研究有关?请你们不要再问了。”
罗半夏注意到茂威汀眼中再次闪过奇怪的光芒,像是嗜血的野兽看到了受伤的小动物。突然,她的脑海中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激得她从座椅上“蹭”地跳了起来:“小文,我们必须再去找沈教授一次。我有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他。”
“很重要的?”
“是,很重要很重要。必须马上问他。”
生化研究的背后
晚上10点半,×大医学院的药学实验室仍然亮着灯。一个憔悴的身影正躬着腰,站在实验操作台前,摆弄着各种化学试剂。
“不可能啊!”沈家勤教授的口中喃喃自语着,两眼对着一瓶草绿色的试剂发呆。
“沈教授,能告诉我们,您正在做的研究是什么吗?”罗半夏清亮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沈家勤吃了一惊,蓦然回过头来,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行人。
“教授,您是在配制那个吗?”蒋小婕站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问。
然而,沈家勤没有搭理她,眼神懵懵懂懂的,像是失忆了一般:“你们要做什么?我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Peter,你之前提过,说毒箭事件有可能是因为沈教授正在负责的科研项目。”罗半夏转身问沈琪道,“那究竟是个什么研究项目?”
“罗警官,你大半夜地把我们找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吗?”沈琪有些疑惑。
“是的。想必你们都还记得吧?萧丹临死之前,曾经说过两个字——试剂。”罗半夏说,“我想,这个试剂说不定就是教授所负责的科研项目的成果吧?蒋小婕,你也知道内情,对不对?”
蒋小婕低下了头。茂威汀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
“沈教授,您还不准备向我们坦白吗?这可关涉到一条人命,或许还有你自己的性命!”罗半夏义正词严地说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家勤的眉毛才微微地颤动了一下,慢慢抬起眼睑,目光无神地望着四周,低声说:“那是一个噩梦,那简直就是一个噩梦。”
“教授……”蒋小婕低声地唤道。
“小婕,我撑不下去了,我必须说出来。”沈家勤用力咬着嘴唇,“罗警官,你们想知道的那个研究,并不是什么国家的科研项目,而是一个国际组织委托我进行的药物研究。”
“国际组织?什么样的组织?”
“这就说来话长了。”沈家勤微微眯起眼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5年前,我在斯德哥尔摩参加一个药物学的国际学术会议,并在大会上作了一个关于致幻剂研制的主旨发言。会后,一个叫作鲍伯的德国人来到我下榻的宾馆,自称是‘国际非成瘾性药物研究会’的干事,这个组织的简称叫作‘NAA’。他说,对我的主旨发言非常感兴趣,想不到中国大陆也有这样出色的学者,他们研究会下面有一个基金会,可以资助我进行更深入的研究。”
茂威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沈家勤,眼神里面透露出几乎可以杀死人的凶光。
“当时,我并没有任何警觉。此前,也有一些国际组织或者基金会联系过我,他们那里会有一些研究项目,需要找人来做。我想,这个鲍伯所在的大概也是类似的组织吧。当时,我只是回答他,容我回国之后再做考虑。”沈家勤继续说,“可是没想到,我刚回到国,萧丹就告诉我说,有一笔巨款打到了我的账户上,金额为500万美元。然后,我就查收到来自鲍伯的邮件,告诉我那是第一期的款项,资助我继续开展致幻剂方面的研究。”
“等一下,爸爸。一般来说,不论是政府的科研基金,还是这种非政府组织的基金,都会对研究项目提出一定的要求或者限制吧?”沈琪发问道,“这个组织资助你的条件是什么呢?”
“没有条件。”沈家勤摊了摊手,“很奇怪吧?他们没有指定任何学术课题,只是让我继续自己的研究即可。唯一的要求是把最新的研究结果提交给他们。”
“好奇怪的组织!”杜文姜也在一旁嘀咕道。
“是啊,当时我简直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也没有深入考虑,便按照他们的要求把一些最新的研究进展抄送了一份给鲍伯。”沈家勤说,“之后,NAA又相继给我的账户上汇入了两期款项,分别是300万美元和400万美元。”
“同样是没有任何附加要求?”杜文姜问。
“是的,甚至都不要求提交研究费用的账目明细……”
沈琪仰起头,思索着:“听起来,简直就像是白送钱给爸爸您啊!”
“几乎可以这样理解吧。直到3年前,我向他们提交了一份从中草药中提取致幻剂的报告之后,鲍伯才给我发了一封email。”沈家勤的脸色凝重起来,“他说,组织对这种致幻剂的功效非常感兴趣,希望我能深入研究,并且应用于临床试验。不久之后,NAA再次给我汇入了1000万美金。”
“老天爷!”沈琪用手捂住了嘴,他俨然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直到那一刻,我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其中,欲罢不能了。”
沈家勤神情寥落地说,“我一直接受着NAA的资助,没有任何委托函件,也没有任何审计监督。即便我去告诉别人,这是NAA无偿捐助给我的,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吧?我在无形之中被这个组织操控了,对他们所提的要求只能唯命是从。”
罗半夏迷惑地望着他,问:“沈教授,NAA让你研究的致幻剂,究竟是什么呢?”
“不不,请你们不要问我这个问题。”沈家勤慌乱地说,“总之,它是一种能给人带来毁灭性幻觉的药物,在小白鼠身上的实验结果就已经让人吃惊。假如应用于人体,其效应将难以预计……”
茂威汀的眼神越发犀利了,身体前倾,双拳紧握,仿佛一发随时可以射出的子弹。
——这果然不是一起单纯的谋杀案,不仅涉及神秘的国际组织,而且还有恐怖的生物武器……罗半夏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半个身子都像掉进了冰窖里面。“沈教授,你的研究结果已经悉数提交给NAA了吗?”
“还没有。上一次的邮件里,他们要求我尽快把试剂用于人体试验。可是,在小白鼠身上的研究结果越来越异化,跟我之前的设想完全不一样,我怎么能应用于人体?所以我一直推托说试剂还不稳定,敷衍他们。”沈家勤眉头紧锁。
这时,罗半夏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对了,之前您爱人提到的那个戴着墨镜的女人,是不是……”
沈家勤点了点头,说:“是的,她是组织的人,来对我进行口头警告。”
“如此说来,毒箭和毒饼干也是NAA对你的一种威胁?”杜文姜说,“而且,为了杀鸡儆猴,他们毒死了你的助手,以便恐吓你尽早交出实验结果。”
沈家勤看了他一眼,对于这种推测欲言又止。沈琪急切地叫道:“爸,您得尽快把这个研究交给国家的科研管理部门,这个神秘的NAA组织已经威胁到您的生命了,您不能再一个人默默地承担所有的风险。”
“生命?”沈家勤无神而又无助地抬起双眼,“生命究竟是什么呢?是可以人为操纵,随意被涂改的画板吗?”
这时,罗半夏走到蒋小婕的面前,掏出手铐铐住了她:“我想,事情已经完全弄清楚了。蒋小婕,你就是NAA派来潜伏在沈教授身边的卧底吧?这次的毒箭和毒饼干事件,应该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好戏!”
充分不必要的解答
卢杏儿拾掇好一天的工作资料,换下古板生硬的工作服,准备下班享受属于自己的人生。刚打开办公室的门,就被一股强烈的男性气息逼退回来。
“你,你不是那个……谁吗?你来干什么?”卢杏儿圆瞪着眼睛,问道。
茂威汀的脸色像南极的冰雪一样冷,一步一步地把卢杏儿逼到办公桌旁,低声说:“我想知道一些事。”
“什么事?”卢杏儿自觉不是娇生惯养、贪生怕死之辈,可是在那种压倒性的气势下,她还是忍不住颤抖了。“跟案子有关的事,恕我无可奉告。”
“那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茂威汀嘴角牵动,却一丝笑意都没有,“现场的咖啡你都检查了吗?”
“呵,我当是什么呢。”卢杏儿松了口气,“咖啡里面没有下毒,这一点是早就确认了的。”
茂威汀却并不满意,低沉地说:“我指的不是杯子里面的咖啡,而是那些咖啡杯……”
卢杏儿瞪圆了双眼,心想这个男人果然犀利。之前就听罗半夏说起过,这个男人曾经协助警方破获了两起奇案,而且性格乖张,行事诡秘……
“哼,亏你想得到那些杯子。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那些杯子上面也没有被下过毒的迹象……”卢杏儿迷人地一笑。
“呵呵,我要检验的可不仅仅是这个。”茂威汀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的动摇,仍旧是淡漠地说,“你会帮助我的,对吧?”
“怎样?蒋小婕招认了吗?”
三天后,众人再次聚集在×大医学院的药学实验室里。沈家勤忐忑地望着罗半夏,问出了这样一句。
罗半夏耸了耸肩,无奈地答道:“没有,她还是那套说辞,坚持说饼干是在英国买的,还拿出了购物小票和邮寄存单作为证据。”
“可是,你们不是说,她有可能是让邮包寄到国内自己的地址,调包之后再当作送错的包裹,重新快递到这里来的吗?”沈家勤有些急迫地问。
“话虽如此。但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找到那个包裹曾经被误送到她那里的证据。”杜文姜说,“另外……有个不幸的消息是,昨天她的律师已经把她保释出去了。”
“什么?”沈琪在一旁差点跳了起来,“那么危险的分子,你们费多大劲才逮到她,怎么能就这样把她给放了?”
“对方的律师非常大牌,而且很有手腕,我们警局根本就顶不住……”罗半夏微皱着眉,“况且,我们手头确实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沈教授,事实上,那个寄错包裹再调包的推断,细细想来,也有不尽合理之处。”杜文姜说。
“不合理?哪里不合理了?”沈家勤的妻子张北雁歪在沙发上,问道。
杜文姜笑了笑,说:“试想,假如蒋小婕有意要在曲奇饼干中下毒,她为什么不直接寄一盒有毒的饼干,却偏偏要费事,在国内另买一盒并且调包呢?”
“或许,她害怕海关检查的时候,会查出饼干有毒?”
“海关抽查邮递物品的概率本身就很低,若要特意去检查饼干的毒性,那更是微乎其微了。”杜文姜说,“好吧,就算她有不得不那样做的理由。那么,饼干寄到国内之后,她为什么不直接往这盒原装的饼干里下毒,却要到国内沃尔玛去另买一盒来调包呢?反正都是要打开外包装才能下毒的,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啊!”
罗半夏伸长了脖子,再一次觉得自己从前可能低估了杜文姜的能力。“确实,调包的理由非常牵强。而且,调包实际上反而更容易让蒋小婕自己成为嫌疑犯。”
“等一下,你们这是在为蒋小婕开脱吗?”沈琪苦笑道。
“很多时候,最像凶手的那一个,往往不是真凶。”杜文姜帅气地扬了下刘海,他以为罗半夏最吃这一套“福尔摩斯”式的推理秀了。这时,张北雁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神情有些癫狂,嗤笑道:“真是好笑,警察竟然在为罪犯开脱!那我倒要问问,如果蒋小婕不是凶手,那到底谁才是?”
“当时在现场的人都有嫌疑。”茂威汀冷不防地说出了这么一句。
罗半夏闻声向他所在的地方望去,只见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脖颈处露出白色的肌肤,冷漠桀骜的样子仿佛一个来自地狱的天使。
“当时在现场的人……除了那两个警察,不就只剩我们母子了吗?”张北雁怪叫道,“难道你们还在怀疑我们母子想谋害自己的丈夫或父亲吗?”
“这并非不可能……”罗半夏刚想接过话茬,却被打断了。
“我认为,破解案情的关键还应该放在那盒被调了包的丹麦曲奇上面。”杜文姜高调地唱反调道,“如果大家觉得我刚才的推理可以接受,那么蒋小婕调包饼干的可能性应该可以被排除了,同意吗?”
“同意。”久未出声的沈家勤点头道。
“那么,问题就来了。究竟是谁调包了那盒丹麦曲奇呢?把蒋小婕从英国买的原装饼干调换成了在国内沃尔玛购买的进口商品。”
偌大的实验室里面,无人应答。杜文姜的问题如扔进湖心的石子,微微波澜之后,仍是平静如旧。
“呵呵,莫不如我把问题问得更简单一点。”杜文姜的神情越发得意,“在蒋小婕从英国寄出邮包,到沈家勤教授收到包裹,这个过程当中谁会有机会把饼干进行调包呢?”
“这怎么可能嘛!”张北雁嘀咕着,“谁能在快递物品的运输过程中调包?难道去买通送快递的小哥吗?”
“您答对了。”杜文姜笑嘻嘻地说,“事实上,在这起案子里,一直隐藏着一个尚未露面的人物。”
“尚未露面的人物?”罗半夏迷惑地望着杜文姜,“小文,拜托你别再卖关子了!”
杜文姜尴尬地吐了吐舌头,他还满心以为罗半夏最吃这一套呢。“好吧。这个人物,沈夫人最熟悉了。小夏,你还记得吧?沈夫人有一个交往密切的男性朋友,叫陈俊顺。而此人有另外一个身份——物流公司的老板。”
“什么?难道是……”罗半夏只觉得眼前一块浮云飘过,原来自己一直错失了重要的信息。
“没错,正如你所想的,蒋小婕所选择的英国快递公司,在国内的合作伙伴正是陈俊顺的物流公司。”杜文姜摆了个旗开得胜的造型。“现在,大家可以理解,那盒丹麦曲奇是如何被调包的了吧?”
张北雁原本站着的身体,颓然跌坐在沙发上。沈家勤转过脸,对她怒目而视:“北雁,想不到,想不到你竟然这样恨我……”
“不,家勤,不是这样的。”张北雁无助地望着自己的丈夫,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白。
隐匿的真实
“北雁,你在害怕什么?大可以把真相说出来。”一个洪亮的男性声音从门口传来。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朴素的矮个子中年男子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了进来。他在沈家勤面前站定,深深鞠了一躬,说:“沈教授,打扰了。我是您妻子的朋友,我叫陈俊顺。”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罗半夏觉得现场的状况已经演变成了一出8点档的肥皂剧。
杜文姜用眼角瞄了这个叫作陈俊顺的男人一眼,说:“既然来了,就把真相告诉大家吧。你是如何通过自己的物流公司,对那盒曲奇饼干下毒的。”
陈俊顺猛地转过身,光明正大地面对着杜文姜,两眼直勾勾地盯住他,说:“我没有下毒,请你不要造谣。”
“别扯了。你们两个不就是蓄谋毒死沈教授,骗取高额保险金,再双宿双栖吗?”杜文姜没好气地说。
陈俊顺倒是一点都不畏惧,理直气壮地说:“我的确打开过那个寄送给沈教授的邮包,还对里面的饼干盒调了包,但是我没有下毒。”
——众人一片哗然。
“没有下毒?谁信?”杜文姜冷笑道。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罗半夏倒是觉得眼前的男人给人一种可信赖的印象。
“为了帮助北雁……”陈俊顺的语气里第一次有了犹豫,他偷偷瞥了张北雁一眼,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说道,“北雁一直怀疑沈教授有外遇,跟那个女研究生暧昧不清。所以那天,当我凑巧看到那个女孩给教授寄的包裹时,就告诉了北雁。结果……”
“是的,是我让他打开那个包裹,拆开饼干盒子,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张北雁终于咆哮了出来。
——竟然是一出妻子误查风流账的戏码。罗半夏觉得自己白白急得额头一层汗。
“那你们干吗还要调包啊?”杜文姜有些不服地嚷道。
“因为饼干盒里什么都没有,我一气之下把整盒饼干都给砸了!”张北雁懊丧地哭叫道。
不知道为什么,罗半夏突然觉得,大概不会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吧?
“呵呵呵呵……”角落的那头传来了男人隐隐的笑声。
罗半夏的背后一凉,感到某个令人厌恶的家伙又要再次出现了。可是,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呢?转过头,只见茂威汀的脸上挂着不羁的笑意,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你笑什么?”
茂威汀仍旧把手顺势搭在她的肩膀上,倚着她窈窕的身姿,笑道:“这么多人,讨论了这么半天,还是完全不得章法啊!”
“放开你的脏手!”杜文姜怒不可遏,“你又有什么道理了?”
“你是白痴吗?一个劲地在那里推测饼干是什么时候被下毒的。难道就没有人觉得,这种无聊的下毒方法命中率太低了吗?”
“你……!”杜文姜气得要上去打架,被沈琪拦住了。
“其实,他说的有道理。”沈琪细细回忆道,“那天,萧丹拆开包装后,先把盒子递给了我爸,我爸从里面随机挑选了一块来吃。之后,萧丹自己也是随便拿了一块,却当场中毒身亡。换句话说,那盒饼干里面,只有一部分曲奇饼干被下了毒——可是,凶手为什么要做这种半吊子的事呢?”
“那是因为凶手没有预料到会有那么多人一起分享这盒饼干!”杜文姜吼道。“如果沈教授独自收到那盒饼干,独自全部吃完的话,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可是,就算饼干寄到的时候只有沈教授一个人在场,但是这盒饼干总共有好几十块,很难想象有人能一次吃光吧?”茂威汀说,“如果只在一部分饼干里下毒的话,凶手就不担心在沈教授吃到有毒饼干之前,那些毒饼干就已经被用来招待客人或者被实验室的其他人拿去吃了吗?”
——原来破绽在这里。罗半夏恍然大悟,之前杜文姜的推理虽然看似有理,却总是欠缺了一点火候。是的,问题就出在这里。这盒饼干实在太大,根本不是一个人一次能吃完的,估计分好几次都未必能吃完。如此一来,凶手为什么不买一盒小一点的饼干,或者干脆在每一块饼干上都下毒呢?
“哼,那照你的说法,这饼干上的毒是哪来的?”杜文姜一副黔驴技穷的倒霉样。
“很简单,毒被下在了别处。死者的手沾到了毒,才侵染到了一部分的曲奇饼干。”茂威汀云淡风轻地说。
“你是说下在外包装上面吗?这一点我们已经考虑过了。”罗半夏说,“可是,这样做的风险也很大,任何人都可能去拆开包装盒,同样是无差别杀人啊!”
茂威汀轻佻地看了她一眼,说:“小姑娘,想法别太狭隘。你仔细回忆一下,那天你们除了曲奇饼干,还吃过什么?”
“咖啡?”罗半夏之前已经听卢杏儿说起过茂威汀调查咖啡杯的事,矢口否认道,“那不可能,我们检查过,咖啡杯上没有被下毒。况且,当时大家也都是随机从咖啡盘里挑选的杯子。”
“真的是完全随机的吗?”茂威汀凑近罗半夏的脸,那双如黑夜一般漆黑的眼睛里面,蕴藏着难以抑制的光芒,“据说沈教授可是在最后两杯咖啡中犹豫了很久……”
罗半夏回想起来了,当时沈教授显得很害怕,好像是担心有人下毒似的,抓起一杯又放下,然后挑了另外一杯。而他挑剩下的那杯就留给了端着咖啡盘的萧丹……
茂威汀望着她的表情,知道她已经猜到了事实:“怎么样?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吧?真正的毒就藏在沈家勤的手里,他在挑咖啡杯的时候,把毒涂到了萧丹的咖啡杯上面。而之后,他一直用另一只无毒的手端咖啡和拿饼干,所以他自己没有中毒。”
“可是,杏儿并没有在咖啡杯上检测到毒物……”罗半夏说。
“很简单,他趁乱把毒物擦掉了呗!”茂威汀冲她眨了眨眼。
“照你这么说,那包装胶带上面的毒……”
“也是他事后故意涂上去的,目的自然是混淆警方的视线。”
“哼,你有什么证据吗?”杜文姜咬牙切齿地说。
茂威汀坦然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透明小塑料袋,里面有粉末样的东西,说:“这是我在沈教授的私人抽屉里找到的。经过你们那个小美女检验,这些粉末成分是乌头,跟饼干里面发现的一模一样。”
“爸爸,真的是你?”沈琪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慈父,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一位德高望重的学者竟然沦为一个杀人凶手的事实。“你为什么要杀死萧丹,他不是你最得意的门生、最好的助手吗?”
“师徒的决裂,多半是因为研究成果的分功不均吧……”茂威汀悠然地望着沈家勤,眯起了那双细长的眼睛。
迟来的救赎
监狱的探视室。
沈家勤教授穿着囚服,满脸胡楂地瘫坐在一把小椅子上。“嗬,想不到你会来看我。那个警察怎么了?”
沈家勤指的是探视室里负责监视的小警员。只见他歪站在墙角,一副昏然的样子。
“放心,他不过是困了,要多睡一会。”坐在沈家勤对面的是一个眼神冷峻的男人,压低了声音说:“毕竟是我亲手把你送进这里来的,我当然要来看看你。”
沈家勤摇了摇头,自嘲道:“自作孽,不可活。是我自己起了歹意,跟你没有关系。”
“难道你就不感到奇怪吗?”茂威汀冷笑道,“你明明没有机会擦掉咖啡杯上的毒。”
沈家勤讶异地抬起了头,警觉地说:“你什么意思?我确实一直奇怪来着,究竟是谁在帮我……”
“呵呵,”茂威汀声音虽然在笑着,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别误会,我可没帮你湮灭证据。况且我也没那个机会接近那些咖啡杯。”
“那到底是谁?”沈家勤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难道是他们……”
“恐怕你都想错了。”茂威汀讥讽道,“警方之所以没有在咖啡杯上检验出毒物,是因为你的手上根本就没有沾到毒物。”
“什么?”沈家勤的眼珠都要爆了出来。
“没错,我早就把你抽屉里那袋粉末调了包,所以……”
“所以我是清白的?萧丹不是我害死的!”沈家勤激动得拍案而起。“你,你……既然早就调包了那袋粉末,为什么还要诬蔑我?我要上诉,我要翻案!”
“教授,请你冷静。”茂威汀的语气中带着一股天然的震慑感,“你应该明白,把你送进这里来是为了保护你……”
沈家勤慢慢平静下来,眼底泛起了狐疑:“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毒不是我下的,萧丹又是怎么死的呢?”
“教授,你是知道萧丹的身份的,对吧?”茂威汀说,“虽然你在法庭上说,因为萧丹窃取你的研究成果而起了杀意。但其实……”
“是的。他是NAA组织派来的卧底,要挟我交出试剂的配方。”沈家勤恶狠狠地说,“那支毒箭就是他放的。案发之后不久,我在离办公桌不远处的书柜里面,发现了一个能够射出箭的小型固定弓座。我想他一定是利用这个装置把毒箭射入办公桌,然后又故意打破了玻璃窗,让毒箭看起来像是从窗外射进来的。我真没有想到,身边最亲近的助手竟然是潜伏多年的卧底。我不能,不能再留这么危险的分子在身边,所以才一时起了杀意。”
“你把配方的资料都销毁了,是吗?”茂威汀问。
沈家勤的脸上泛起一丝得意:“当然。配方从来都只存在于我的大脑里,谁也偷不走。”
“这就难怪了。”茂威汀领会地点点头,“其实,要解开萧丹死亡之谜并不难。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除了您有机会在咖啡杯上下毒,剩下的可能性也只有一个了。”
“是谁?如何做到?”
茂威汀仰起头,说:“他本人。毒一直藏在他的食指和中指指逢间的软胶囊里,端盘子或拿咖啡杯时并不会沾到。而当他用这两个手指去夹饼干时,故意把软胶囊捏碎,才会把毒物侵染到饼干里面去。”
“什么?你的意思是,他是自杀?”沈家勤的脸都扭曲了。
“正是!而且那些包装胶带上的毒,也是他无意中碰到才沾染上的。”茂威汀的唇角沾染着冷酷的笑意,“之前把一切都赖在你头上,真是对不住啊。”
“可是,他何必自杀?难道是觉得对不起我吗?”沈家勤有些悲痛。
茂威汀摇了摇头:“他是组织的精英,怎么会为了这种理由而放弃任务。确切地说,他的死是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才对。”
沈家勤一脸木然地望着他。
“他临死之前说的那句‘试剂’,让你很在意吧?”茂威汀说,“你在他死后,都做了些什么呢?”
沈家勤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仿佛已经被看穿了一切:“这个……萧丹一直是支持把试剂用于人体试验的狂热分子。所以,当他临死之前提到‘试剂’的时候,我心中着实惊慌了起来。因为,Split VI号试剂的某些成分就是从乌头当中提取的。而当时,我并没有看清楚他是否触碰到了咖啡杯上有毒的部分……我怀疑,他是不是把试剂用在了自己身上,从而产生了中毒反应?或者是加速了毒物的发作?于是,我连忙去查看之前我们制备好的那批试剂,却发现已经全部被使用了。这更加增添了我的怀疑。所以我……”
“所以,您就重新制备了一批试剂,对吗?”茂威汀说。
“是的,我急于弄清楚试剂到底会造成什么样的不良结果,我必须要排除……”
“教授!”茂威汀打断了他,“遗憾的是,您制备那批试剂的过程,已经被组织窥视窃取了。而您新制的那些试剂,也已经被他们取走了。”
“什么?”
“没错。因为组织事先没有料到,你会突然决定终止研究,所以之前并未采取强制措施窃取配方。而你做出终止研究的决定后,他们无论是口头威胁还是利用毒箭之类的恐吓,都无法逼你就范——由此他们也明白,要想直接从你口中套出试剂的配方,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萧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让你误以为试剂有问题,诱使你重新配制试剂。”茂威汀凑近了沈家勤的脸,“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要把你送进监狱来的原因——你的存在对组织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他们现在应该恨不得把你除之而后快!”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叛徒?”沈家勤又惊又怕地望着他。
“哼,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我只想知道组织让你研究这试剂的目的,所谓的Split VI号试剂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毁灭性幻觉。”茂威汀说,“如果你愿意说出一切,我可以安排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去。”
沈家勤沉默了很久。如死一般的寂静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有节奏地跃动着。
终于,他慢吞吞地说出了一句:“别开玩笑了,你本身就是组织的人,难道能逃得出他们的手掌心吗?”
话刚落音,只见沈家勤的脸颊抽动了一下,眼神凝固在空气中,全身在一瞬间变得僵硬,然后缓缓地如一尊雕塑般地倒下了。
茂威汀冲上前去,探了探鼻息——已经来不及了。
“可恶。”冷面男抬起头,发现天花板上有一个不易察觉的针孔。
他狠狠地攥紧了拳头,趁着警察还没有冲进来,跃身跳过桌子,从门口逃了出去。
[1] 不可能的任务,出自电影《谍中谍》。[2] 上海话,指富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