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鬼强不了多少,许久没打理过的头发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脏兮兮的,还有乱七八糟的泪痕。
他大概是被我的样子震住了,一脸的惊异。
我忙胡乱擦一下脸,狠狠地拿手挡着脸站起来就走。早该走了……或者根本就不该进来……
我想我不应该伤心的,可是按在门把上的手还是抖得厉害。手心里湿洒洒的都是眼泪,转了好几次都没把锁转开。
一只骨感白晰的大手忽然抓住我正转着锁的手,然后我被从背后一把抱住。
“你这个傻瓜……叫你走你真的就走了……”
他紧紧把我整个人搂在怀里,头埋在我的颈窝里,我感到那里一片潮湿。
“方其,方其……”他喃喃地,声音听起来很痛苦:“告诉我,我们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反正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试图欺骗你,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这不是靠我在你面前装装天真纯洁就可以改变的,更不是像我一亘痴心妄想的一样,只要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努力,就会有新的生活……
什么叫过去?那就是历史,也就是无法修改、无法么灭的东西。
“佐正,你听我说。”我很镇定地,一个宇一个字清清楚楚地道:“你生日那天,我是和一个男人上床了。”我身后那个身体剧烈震动了一下。
方其!方其,你要是还有点脑子,就不要再往下说了!
“他叫曾凯,相信你也听说过他,鹰帮除了魏书安,就是他说了算。上大一的时候我就和他在一起了,我们同居了半年吧,后来分手了。”
“那天他上你家来找我,他在调查我,他知道我们在一起,知道你是谁,知道你家在哪里,知道你每天的行程安排,他什么都知道。你明白的,这样的人我们是惹不起的,他要动我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所以我就跟他出去了……”
佐正没想到我会这么坦白地和他说这些,他抱着我的手松开了。我转过来,对着他吃惊的眼神,心里出奇地平静。我摸了张椅子坐下,润润嘴唇继续说。
“你想知道我小时候是怎么样的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六岁就跟着爸爸去美国了。他在那里给我找了一个妈。原来那个妈长什么样子,说实话,我都记不清。在美国住了八年,我爸又离婚了,这回连他也不要我了。我偷了家里一笔钱,就一个人跑回国来,因为记得还有个奶奶,想不到她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好了,我十四岁而已,就不知道该靠谁。文威是我小时候的朋友。算我运气不错,居然还能碰到他,他托了他爸爸的关系,让我进了他爸伪学校继续读书,可是我还需要钱。”
“打工?哼,十四岁的孩子,连包水泥都扛不动,谁要你啊。我那时候就天天思考着赚钱的门道了,我替同学写作业,替一些有钱的孩子做替生,考英语的时候把卷子递给他们抄,把发的练习本子省下来卖给同学,反正学校里能赚的钱,我都变着法子赚了,可是那怎么够。所以有段时间常常饿肚子,呵呵,我胃痛的毛病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不过再饿我也没偷过东西,这是小时候奶奶教的。后来在家餐馆洗盘子,总算好了些,结果没洗上一年,那馆子就倒了。我这人就是晦气,谁沾了我谁倒霉。十五岁的时候有个高年级女生喜欢上我,不好意思,我连她名字都忘了。只记得她家里很有钱,她对我很好,总是想方设法弄钱给我用,你看,我那时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了,我倒是真想过要报答她的,可地家后来也出事了,她转了学,我到现在都没再见过她。十六岁我开始到酒吧做事,你别多想,一开始真的只是Warer,除了达酒结帐,我什么都不管的。后来,有那么一天一个老头子过来,借着酒劲对我动手动脚的,问我一个晚上多少钱,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张脸原来还是值点钱的。新社会和旧社会的区别就在于,连男人都能出来卖。”
佐正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当然,我也只是想想而已,真要坠落,我还缺那个胆子。直到有一天陪一个客人喝酒的时候被他下药了。那人也更缺德,如果药下得我完全晕过去,随便他怎么样也就算了。偏偏他用的那个药只是让我全身无力,脑子还清醒着呢。”
“那是我的第一次……真疼,疼得我只求自己赶快昏过去算了。我就那么睁着眼睛,软绵绵地给他折磨了一个晚上。呵呵,等能动了我还想过死。报案是不可能的,我那时候也不明白,到底一个男人给另一个男人强上了,是不是也算qiáng • jiān。对了,刚才说到死,等真把刀子拦手上了,又割不下去,心想我辛辛苦苦活到现在还容易吗?要是就这么死了,我以前的苦岂不是白受了?”
“我真的开始卖。我找上一个常来酒吧泡的地头蛇,让他去收拾男人。第二天就听说那个男人被人打废了。呵呵,当时觉得给自己报了仇,解了恨。可是想想又哭了,教训了那个男人,我又能挽回什么?还不是让自己给别人又多糟蹋了几次?一回两回的,渐渐就习惯了。做这个钱来得快,还能巴上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玩这个的,哪个不是有点来头啊。至少我是不用怕饿肚子,也不用怕被人欺负了。”
“当然也没那么一帆风顺,我毕竟还是在念书,学校听着点风声就想开除我了,是靠着文威死求他爸爸才保住了我。文威为了能让我有高考资格,都给他爸爸跪下了。呵呵,我这样的烂人能交到这种朋友,真是死也值得。为了报答文威,我答应他以后不再作践自己了。所以高考时填志愿我就报了这里,就因为它离以前那个地方远,希望来到一个新地方就能好好过新日子。可惜我这种人就这么个德行、这么个命,刚来没多久就打架生事!谁让那两个人渣狗跟看人低,外地人怎么了?外地人的我拿个空酒瓶往他头上砸了,再捅他肚子,他们还不是照样跪着求我。”
“这一开头后面就没完没了,我也是打架打着打着认识曾凯的,他救我一命,我跟了他也算是报答他吧,反正不跟他,我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保住自口己。和他分了两年,两年里都没有人敢动我,可见曾凯这个人是真的惹不起。我也收敛了,没人和我打架,我也懒得招意别人来给自己添麻烦。也没有爱人,那些知道我的人都只敢吃点豆腐什么的,没胆色真的动我,直到后来遇到你。”
我看着佐正,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口干了,头也昏了,只是机械式地动着嘴:“你会喜欢我真是太蠢了,和方其在一起是没脑子的人才会做的事。你何苦作践自己,放着身边那么多人不要,偏来招惹我这样的烂人,徐佐正,你是大傻瓜……”
屋里很安静,只听得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和我渐渐低下去的自言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以前都不告诉我……”他的声音木木的。
“呵呵,你以为我傻得连这种东西都要大肆宣扬!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说了也只招人看不起。”我望着天花板,心想我真的是应该要走了。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呵呵,没了,这回是真的投了,呵呵。”不知道为什磨,今晚我一直在苦笑。
我扶着椅子靠背站起来,坐太久的缘故,腿不太着力,软绵绵地打着颤:“你以前说过两个人相爱就不该有所隐瞒。我也不是有心想瞒你什么,可是……有的时候不隐瞒,根本就没法相爱,难道不是吗?”
从我说话开始,他就一直紧紧地抿着嘴唇,本来就苍白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线条也都冷硬了起来。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就像座冷冷的大理石雕。
我听到自自己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打开门。这次门很容易就打开丁,这次他没有过来按住我的手、抱住我。
我看到靠在走廊墙壁上的可东,看到我走出来他很惊讶:“佐正哥他……”
“嘘。”我竖起食指阻止他说下去。“别再提他……以后+…也别再在他面前提我。我和他……再也没有关系了,明白吗?”
我从目瞪口呆的他身边走过。
风刮在身上很疼,我也没什么感觉了。心里空空的,空得发慌。我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什么都对佐正说了。说实在的我怕失去他,怕得要命,但我就是忍不住要告诉他,我没有办法骗自己更没有办法骗他。现实摆在那里?我不想看,我怕去看,可是再怕也不能闭着眼睛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之间本来就是有距离的,我觉得我们俩就像站在命运相吸的人,不管怎么努力,怎么勉强,都是相隔得那么遥远。
第二天我就去找曾凯。
他看见我完全没有惊讶的意思,只是笑道:“你来得比我预汁的要晚得多。”
“你派人打了徐佐正。”我语气平淡地说。
“是。那又怎么样?”
“理由呢?”
“他居然跟你在一起,这还不够?”
“我以后不会再和他在一起了,你可以放过他。”
“我刚教训了他一次而已。而且那个家伙嘴硬得很,我最讨厌这种人,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哪来的火气,重重一捶桌子:“我叫你tā • mā • de放过他,你听到没有!”几个黑压压的枪口几乎是同时对准我。
“方其,虽然我一向欣赏你的胆色,可是也没想要宠得你无法无天。”
我冷哼一声。
“饶你一次,你走吧。”
“你发誓以后不再动徐佐正一根寒毛。”
“方其!你……”
我看着曾凯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如果聪明,就应该看得出我眼里满满的不是勇气,而是绝望。
“好。”他掏出一把枪。“我可以答应你,但我不能让我兄弟笑话我窝囊。你看好这枪了,只要这样。”他做了一个瞄准向自己太阳穴的动作。“我就放过他。”我瞪着那枪。
“有条命做交代,我面子上才过得去,对吧。”他的语气像在菜市场上对老板说,便宜个两毛钱吧,便宜两毛我就买三斤。
我突然又想起了佐正。
佐正,佐正,如果你知道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想我!找不到我,你会不会有一点担心?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会不会觉得寂寞?晚上没有人抱着你,你会不会睡不着!你将来到老的时候还会不会记得我?你……你现在还有没有一点点,我说是一点点……一点点的爱我!
我闭了闭眼睛,拿起了枪,顶住自口己的太阳穴。
我的手很稳,一点儿都不抖,真的,我发誓。用力扣动扳机??!“啪!”
我过了足足一分钟才睁开眼睛,看到曾凯脸上居然有类似于悲哀的神色。
“大哥……”
“好了,你们下去。”他挥挥手,那群老粗的男人一言不发退了下去。
他慢慢走到我面前,突然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摇晃我:“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嗯?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这样!你说呀,说呀!”
他手上力气很大,扯得我气都顺不过来了。但他眼里的凶狠,不是平时那种冰冷嗜血的,而是有着隐隐的……孤独?
狠狠把我扔在转椅里,他大口大口吸着气,表情复杂。
我跟了他半年,从没见他这么失态过。鹰帮的曾凯总是优雅悠闲,看起来斯文有礼,不动声色。
“方其……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是真心喜欢你的?”
曾凯有一个我一直很欣赏的地方,就是他说的话从来都让人信得过,比如他说他要干掉东区的姜老大,你就可以马上通知殡仪馆十五分钟内派人过去。所以我才一直逼他亲口答应不再动佐正。
我呆呆地看着他,我知道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分量。
“算了……”他转过头说:“你走吧。”
我没动。我突然开始可怜他,我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因为我和他的痛苦其实是一样的。
“我让你走!”他又暴怒起来道:“你走,你听到没有!”
我看着他,心想,我离开佐正的时候原来是这种表情啊。
他抽出枪对着我:“你马上给我消失,不然信不信我打死你?”
曾凯,没有遇到佐正的话,我也会爱你的。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也许只是可怜他。
我走了,倒不是怕被他一枪毙命,只是怕他为难。
第五章
我没在这块地方再待几天。
我那个都快从人间蒸发的父亲打电话给我,他说他又离婚了,这回不打算再婚!我心想,连你儿子都可以做人家爸了,你要能再婚,就算你有能耐了?个人在美国怪寂寞的,希望我能回去陪他。
要是以前,我没等他说第二句就把电话挂了。可是现在,我正努力想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远得再也回不来,再也想不起,再也遇不到那个徐佐正。
我答应了,那十万火急的样子,连我老子都大为意外,他原来是预备好死求我,忏悔地用他的年老体弱来威逼我,用他的家产来利诱我。
我走得很急,跟逃命差不多。急得连学士学位都不想拿了,考研结果也不想看了,谁都没通知,就跟文威道了别,跟曾凯打了个电话。
什么都没带!我本来东西就少,也懒得收拾,拿留给文威,叫他能用的用,不能用的卖,卖不掉的就扔,连手机卡都抽出来丢给他,卖半价也可以去吃Pisa。
文威抱着我哭得死去活来,这家伙一点男人样都没有,哭成那德行,不嫌丢人啊。求他别哭,都骂了,他还抽抽噎噎的,惹得我心里都直酸。我是去美国,发达国家!又不是去死,你哭那么丧气做什么呀!
那天是文威送我到机场,曾凯说他不想见我,叫我最好待在美国老死,一辈于别出现在他面前了。
登机的时候文威简直快哭死在那里,只一个劲儿含糊不清地喊:“方其,你不要忘了我呀,你有空一定要回来啊,到了那里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