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一大早,夏成成带着义气光环,爽快地给王鹤鸣发了向野家的地址。
章恪文一家到之前,向野和向里还没起床,家里已经先来了一波向野爸爸那边的表亲,每年向野和向里最怕的就是这波亲戚来拜年,四五个小孩儿上蹿下跳,东奔西跑,大吵大闹,经常让她们招架不住。
今年也真是奇了怪了,拜年的鞭炮炸完了,这会儿一点吵嚷声都没有,向野还以为这群亲戚今年没带孩子来拜年,走到客厅一看,嚯,五六个小家伙,都在埋头玩手机,看动画片的,玩游戏的,一个个专注得很,难怪这么安静。
那几位家长们正围坐在一起聊天吃茶,向野跟长辈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去厨房帮忙打下手了。
看到向万林拿出了茶盒给大家添茶,拜年的亲戚们又找到了新的话题。
“我去年又种了两亩的白茶,以前出去打工,家里那些荒了的地,我全种上了。”
“比起种粮食,种茶是省心得多,关键是有销路不愁卖,这几年还真是靠上庸白茶发工资了。”
“上庸白茶那个小王总还去我的茶园里拍过广告照片咧,说让我放心种,他全收。”
“小王总比他爹是野心大啊,不过感觉还是太年轻了,不太稳重,我们村的茶叶都是从我这里收的嘛,年底再统一结算,去年底那几十万茶叶款一直没结给我,茶农老是找我,我也脑壳痛啊,快过年了我也是着急上火才跑了 一趟他们产业园,问那个钱什么时候结,小王总那个脸色哟,难看的,这钱虽然结给我了,但是我觉得这个小王总没有老王总忠厚。”
“钱难挣,屎难吃,钱结了就不错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我心里头就是不服他。”
“扯远啦,扯远啦,喝茶喝茶,过年不提糟心事。”向万林看着聊天气氛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
“一天就晓得玩手机,哪天眼睛瞎了都不晓得!”
向万林的表妹突然抢走自己儿子的手机,七八岁的小家伙立马吱哇大哭。
夏青竹正在洗锅子,听到楼上的动静,看了看正帮她洗青菜的向野:“小野,你上去看看怎么回事。”
向野不情不愿地上了楼,跟小孩子打交道她真的是没什么招,走到楼上发现几个小孩都开始哭了。
几个家长互相传染着情绪,突然把手机当洪水猛兽一般,从孩子的手里收了回去,看着孩子开始哭闹,反而更来气了,一个个骂骂咧咧。
哭闹声,责骂声,乱成一片,向万林拿着零食哄完这个哄那个,也是没什么招架之力,看到这几个小孩儿闹腾,向万林觉得自己那两个女儿小时候可真是太让他省心了。
向野想到自己上次陪小绒去给松松买东西,觉得有些儿童绘本挺有意思,就给自己也买了几本,看这状况,只能赶紧拿出来,试着转移一下这群嚎哭兽的注意力。
“我这里有好看的图画书,谁先不哭谁先选。”
这话管用,几个眼泪鼻涕抹了满脸的小家伙顿时停止哭闹,争夺“先选权”。
向野把他们一个个带到露台上,看着刚刚还沉浸在手机里的小孩儿,开始兴致勃勃地围坐在一起翻看绘本,还觉得挺魔幻的,都这样多好啊,小朋友沉浸阅读的样子,看起来的确可爱多了。
一阵鞭炮声,把向野的注意力炸了回来,看了一眼楼下大门口,站着章恪文一家三口,只好赶紧下楼去迎。
向里刚刚洗漱完,在自己卧室做完护肤,听到鞭炮声望了一眼楼下,眼角闪过一丝不快。
“欢迎,欢迎,上楼坐,我这里饭也快做好了。”夏青竹手擦着围裙,也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即便是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大过年的,脸上也要做得不露痕迹。
二楼客厅再坐两个人就满满当当了,向野顺势把章恪文带到露台,跟几个小孩儿围坐在一起,倒也清静。
章恪文从进大门就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一直没见到向里。
“向里昨天睡得晚,这会儿应该起了。”向野见他谨小慎微的样子,小声递话。
“叔叔,这个字是什么字?”
向野表姑的儿子,自来熟地走到章恪文身边讨教。
“这个字是精,精细,精心,精益求精的精。这里是说这个小兔子学艺不精,就是学得还不够好的意思。”
“哦精啊,我知道,那不就是和平精英的精,你说这么多干什么。”小胖子觉得这个大人说话太绕了。
章恪文无语地看了看向野,两个人无奈地笑了笑。
“我刚刚就在想,现在小孩儿一个个的整天抱着手机不撒手,可能就是没有这种一起阅读看书的氛围,你说要是每个村都有个书屋什么的,提供一些适合他们读的书啊绘本什么的,慢慢儿也能培养出好的阅读习惯吧。”向野喝了一口水,若有所思。
“是啊,国家现在也在推全民阅读计划,在各村各社区这些都是会落地的。”
“其实建一个书屋并不难,难的是后期的运营和维护。”向野看着身边的这几个孩子。
“你说得对,如果这些东西要在村里真正落实并且见效的话,难度其实还挺大的。”章恪文说着扶了扶眼镜。
“以后有这方面的消息,你知会我一声,我看以什么形式参与一下。”
“没问题,不过这都是公益性质的,没什么利润……”
“我可没想靠这个赚钱啊,你是不是对商人有偏见?难怪说士农工商呢,我算是见识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章恪文觉得自己失言了。
“姐,吃饭了。”向里面无表情朝着露台喊了一声,又转身下了楼。
几个小孩儿一听开饭了,连蹦带跳地跟着下去了。章恪文听到向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坐在木椅上迟迟没有起身。
“走吧,去吃饭。”向野见他六神无主的样子,觉得他和向里之间的事,没那么简单。
因为人多,一楼摆了两桌饭菜,向里、向野、章恪文跟孩子们坐一桌,那群长辈另坐一桌。
饭桌上,章兴国夫妇见缝插针地夸赞向野,夏青竹心里是肠子都悔青了,嘴上却说着客套话。
“哪里哪里,恪文这孩子我也是一看就喜欢。”
来的人多,很多人也没有用公筷都习惯,所以夏青竹给向里和向野,都是单独装好的饭菜。向里埋头默默吃饭,章恪文坐在她斜对面如坐针毡,向野看了看这两个人,觉得应该找个机会让他们好好谈谈。
夏成成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收到王鹤鸣的回复,又实在想看看这第三个备选姐夫,加上他爷爷的烤火炉坏了,正好有理由出趟门。他到了向善坪,一进向野家的门,看了看这两桌饭的分文,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成成,吃饭了没?”
“吃过了,姑妈,不用管我。”
夏成成蹿到向野身边,打量着本桌唯一的这位成年男性,断定这就是那第三个备选姐夫了。
“姐,吃完饭干嘛去?”
“你该干嘛干嘛去。”
“爷爷那个烤火炉坏了,两老又不爱用空调,我等下准备去县里给他买个好点儿的,镇上那些次品,不安全也不经用。”
向野听到这儿,眉头稍动:“我们跟你一起去吧。”
“你们?”夏成成没听懂你们说的是谁。
“我,向里,还有章恪文,跟你一起去。”向野运筹帷幄地点着人头。
“我是去买个烤火炉,又不是买什么八抬大轿,哪里用得着四个人……”
夏成成还没说完就被向野狠狠踩了一脚,痛得龇牙咧嘴,他立马见风使舵。
“一起去,我们一起去,请哥哥姐姐跟我一起,帮我把爷爷那个烤火炉抬回来。”
向里知道这是向野的意思,不好多说什么。章恪文也不是傻的,心里免不了对向野的安排生出些感激。
去三佑县城的路程刚过半,看到老鸦山下的野鸭湖时,向野让夏成成停了车。
“你们俩要不要下车去湖边谈谈?我跟成成在车上等你们,还是我们下车?”
“二姐跟他谈什么?这大哥不是你相亲对象吗姐?”夏成成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向里望着窗外那片湖,嘴里蹦出的每个字都像是裹上了冰霜。
“向里,我想跟你谈谈。”章恪文声音里的微微颤抖,在车里显得异常明显。
夏成成惊得张大嘴巴,视线在这几个人脸上来回扫描,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是赶上一场好戏了。
“你想谈什么,就在车里说,一个是我姐,一个是我弟,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没什么好回避的。”向里笃定章恪文当着向野和夏成成的面,说不出什么。
安静,让夏成成觉得如芒刺背的几分钟安静,身后的二姐今天一改往日的温和,让他实在有些不适应。坐副驾驶的这大哥额头冒着微汗,似乎也不知道从何谈起。
向野打开车窗,冷风趁势钻了进来,她把额前乱飞的发丝拂到耳后,等着这没办法避免的僵局,被打破的瞬间。
“我听说孟青云的事了……”章恪文前两天听旅游局上班的朋友,说起了孟青云进局子的事情。
“所以你在看我笑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跟他在一起,就是不想让我再缠着你,我看到你把他的花扔进垃圾桶了。”
“自作多情。”
向野终于明白了,向里为什么会跟孟青云那种人渣在一起了。
夏成成扶了扶自己的下巴,觉得自己的嘴巴张太大,只怕是要下巴脱臼了,原来二姐跟章恪文才是旧相好。
“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想听,但是我这辈子,非你不娶。”
“我是不是应该觉得很荣幸啊?我又不是非你不嫁。”
夏成成突然捂住嘴,猛咳了几声,咳完就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破坏气氛。
向野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向里说话句句带刺的样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插话,只能推了一把夏成成的后脑勺。
“那件事就是一个意外,我当时看到……我是吓到了,我吓到了是因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那个……我是心疼你!”
夏成成瞥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这位大哥,他……好像……哭了。
向野心下了然,终于明白了他们之间的来龙去脉,听到身边的向里突然吸了吸鼻子,向野搂了搂妹妹的肩。
她可以感同身受,明明喜欢,却还要用力推开的无奈。
野鸭湖上又掠过几只水鸟,湖面泛着微小的波澜。
不一样的人生,总是在经历不一样的遗憾,大多数的我们,都不愿意把心事袒露给人看。
“我可以等,一直等到你原谅我……”
“你不会等很久!因为我也活不了多久!”
向里声泪俱下的怒吼,让向野情难自禁,打开车门冲了出去,站在湖边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二姐……”夏成成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眼泪,也下了车,一边止不住地流泪,一边走到向野身边,拍着她的背。
“不管是等到明天还是等到明年,或者老天开眼,让我等得更久一点,我不管还有多少时间,我就是想在你身边陪着你……”
章恪文句句哽咽,他泪流满面地回过头,两双泪眼对望,向里泣不成声。
夏成成和向野并肩坐在野鸭湖边的枯草地上,夕阳铺照在湖面,波光粼粼,远处的屋顶又升起了炊烟。夏成成向恢复了平静的湖面又扔出一片薄薄的石头,串起了 1,2,3,4,5,6 个水漂……
“姐,二姐会原谅章恪文吗?”
“她应该早就原谅他了。”
“那她为什么还要和孟青云那个垃圾在一起。”
“就是因为,她还爱着章恪文啊。”
“二姐……真的……会死吗?”
“会,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