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则山摇,山崩,则石裂。
从脚下传来第一波震动的时候,扁鹊就发觉情况有异,一伸手就拉住了青青,低声说道:“快走,赶紧到平地上去,山中地动,只怕会有坍塌之险!”
“地动?什么意思?”
青青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一阵晃动,秦越更是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地上,面露惊惶之色,田夕三人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转身就踉踉跄跄地朝山林外跑去,只恨自己少长了两条腿,哪里还顾得上等人。
秦越面色惨白地尖叫起来,“是地动,地龙翻身,山要塌了,要塌了!我们跑不掉的!”
“废物!不跑,当然跑不掉!”
扁鹊鄙夷地瞥了他一眼,确认自己拒绝答应孙奕之收他为徒是这辈子最明智的选择,当即转头对青青说道:“这是地动,山中地势不平,很可能会山崩地裂,只有跑去平地上能安全一些,快走!”
他的话音未落,青青又感觉到脚下传来的震动,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明显,她立刻明白他们的意思,当即一把从地上揪起了秦越,推给扁鹊,果断说道:“你们先走,我要上山!”
“什么?”扁鹊一怔,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九莲峰,孙奕之才刚刚上去,这会儿就发生了地动,她要上山,自然是去找他,只是这个时候,晚走一步,可能就会被埋葬在山石之下,这等天威之灾,岂是人力可以抗衡的?
还不等他说出劝阻挽留之言,青青已经如离弦之箭,冲出山林,转眼就沿着陡峭的山崖朝上攀援而去。
她的动作之快,疾若闪电,根本不给人任何说话的机会,扁鹊看着她的背影变得越来越小,知道已无法挽回,只能看他们的运气,叹了口气,一把拉起还在瑟瑟发抖的秦越,朝林外跑去,“走吧!”
原本看不上秦越,是觉得他心眼太多,以往坑蒙拐骗混江湖是为了生活,可从医之道,察言观色是基础,过于迎合失了根本,贪易畏难,就很难有长进和突破。加上他年纪也大了,思维想法早有定式,很难改变,倒不如收个小徒弟从小教起。
对青青动了收徒之念,也是那几日为她治疗之时,意外发现她的天分,超强的记忆和领悟力,对经络穴位的熟悉程度甚至不下于他,如此良好的基础和资质,若能跟着他好好学上几年,定然能继承他的衣钵。他如今虽不到而立之年,但百草门以扁鹊为名,继承者都放弃本名,为的就是传承先人遗志,尝百草,医百病。
就算当年的始祖神农氏,尝尽百草,最终也是因误食毒草而亡。从第一代扁鹊到如今,放弃自身姓氏的原因之一,便是因为这身份不但代表声誉,还要承担相应的风险。是药三分毒,就算毒草,用之得当,亦可入药。而救人之药,用之不当,相克相冲,亦会成为夺命之毒。尝百草,试千方,本就冒着中毒的风险,更何况日积月累下来,就算不死,也会伤及内腑。
从第一代扁鹊,到他的师父,
没有一人能活过五十岁,世人只知扁鹊之名,乃是天下第一的神医,却不知,这名声背后,已不知累积了多少人的血肉之躯。
青青是女子,本不在他的择徒范围之内,但见她资质绝佳,他不想错过,才会出言相邀,本以为以他的身份名气,只要开口,无数人争着抢着要拜他为师,就如秦越,哪怕无名无分,跟在他身边打杂,也要苦等这个拜师的机会。不料她居然会一口回绝,让他先是暗暗气了一会儿,等看清她的脾气性格,倒也释然,只是如今见她不顾一切地奔赴险地与孙奕之同生共死,心中还是免不了大为感慨遗憾。
脚下的大地震动得越来越厉害,周围的山林开始颤抖,无数小动物从山上窜下来成群结队地奔逃,扁鹊拉着秦越朝外跑去,看到身边蹿过豺狼野狗,连头都不回一下,根本无视他们的存在,显然在这个时候,逃生保命,比猎杀食物更为重要。
秦越跑了几步,一回头看到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头开始从山崖滚落下来,已是吓得魂飞魄散,这会儿一跑起来,腿也不软了,撒开两条腿朝山下跑去,速度倒也不慢。
少了他的拖累,扁鹊稍稍松了口气,边跑边回头朝山上望去,那陡峭的山崖上,巨石轰然滚落,带起无数烟尘,已然看不清山上的人影,他心中一黯,转过头去,全力狂奔,再也顾不上去想那两人的死活。
青青方一冲上山崖,就已发现情况不对,不单单是扁鹊说的地龙翻身,山林中的地动,或许正是因此这九莲峰而起,她触手所及的山石,都开始发热,初始还只是触手温热,越往上,就开始有些发烫起来,山崖石缝中原本生长的松柏古木,前几日都被她砍去劈柴生火,这会儿连个抓手的地方都没有,她也只能咬着牙攀着石壁朝上爬去。
她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山摇地动之事,更不懂得害怕,只知道此刻孙奕之一人在峰顶,若是山崩地陷,定无生理。
从她记起这段日子的事开始,所有的记忆里,都有他的影子。在她最痛苦伤心,连自己的记忆都放弃时,他依然不离不弃地守护着她,带着她千里奔波,寻医治病。
就算当初她救过他,也是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那一次次浴血并肩的战斗中,萌生出共度此生的念头,都比不上这段懵懵懂懂的长途跋涉来得深刻。
那些琐碎的日常,那些毫无回应的呵护,让她在得知险情时,第一个反应,便是与他在一起。
无论生死,哪怕山崩地裂,海枯石烂。
她上山之时,特地拉了下先前留下的山藤,感觉到上面没人,心下更是不安。她上下九莲峰根本用不着山藤,都是给秦越他们备下的,孙奕之也用过几次,还特地叮嘱过那些人,这山藤受力有限,万万不可两人同上。为了给他留着这条生路,她宁可忍着山崖石壁越来越烫的温度,也不愿占住山藤断了他的逃生之路,只能一边向上爬着,一边不停地伸手拽一拽山藤,看看他在不在上面。
等她爬
上山崖三分之一处,一扯山藤,忽然觉得入手有些沉重,顿时一喜,定然是他发现情况不对,开始下山。
可不等她开口喊人,手中的山藤却忽然一松,她心一沉,知道不好,不假思索地一把将山藤扯过来缠在腰间,顺手朝身旁的陡崖凸石上绕了两圈,她出手如电,动作已是极快,可还是在刚缠上的一瞬间,看到一团黑影从面前坠落下去,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如雨点般砸落,若非她紧贴石壁,只怕已被砸得满头是包。
饶是如此,她刚一伸手想拉住那团黑影,却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也被山藤从石壁上重重地扯飞出去,方飞出数尺,又被扯着**了回来,若非她反应极快,抬脚踹在山崖上,卸去冲击甩**之力,这一下就能将她砸在石壁上贴成个肉饼。
方稳住身形,她便听到一声惊呼。
“小心上面!”
青青抬头一看,竟然又是一波石雨落下,她急忙贴紧崖壁,定睛一看,才发现方才那下意识的举动,将她和孙奕之连在了一条藤上,挂在一块山石缝中,一上一下,犹如瓜藤上了的两根茭瓜。
孙奕之提醒了她,自己悬在半空中避无可避,只能抱着脑袋避开要害,被这石头雨砸得满身青紫,稍喘了口气,朝上一看,看清眼下的情况,看到青青伸手想要拉他,急忙说道:“别乱动,当心山藤被磨断了!”
这山藤并不结实,尤其是一根藤上还挂着他们两人,全靠当中的石柱担着,可他们方才被甩得来回晃动,将山藤在石柱上磨得已然破损,若是再晃几下,一旦断开,他们两人都得摔下去。
青青一看就明白,也不敢乱动,只能冲他伸出手去,说道:“我不动,你拉住我的手,先靠上石壁,找个落脚的地方。”
孙奕之苦笑了一下,他方才跳下山崖时,就被几块石头砸中手脚,这会儿疼得发麻,就算能靠上石壁,也不知能不能站得住,但一抬头对上她急切忧虑的眼眸,也不知道是灰尘落入眼中,还是其他原因,让他眼眶发酸,差一点就落下泪来。
“你放开我,自己还能下去。拉着我,我们两个都逃不了。”
青青盯着他,执拗地伸着手,咬着牙说道:“我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你也不曾丢下我。抓住!”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同时猛地一伸手,朝下一用力,终于一把抓住了孙奕之的手,一扯山藤,借力将他朝上一拽,孙奕之一咬牙,顺势向上一跃,终于抓着她的手,踩到了石壁上的一处凸起,刚刚站住,那条山藤便已承受不住他们两人的分量和方才那般折腾,彻底断开。
两人都感觉身上一松,跟着晃了一晃,差点摔下山崖,好在青青牢牢地抠住石壁,五指几乎都插入了石缝之中,方才稳住了两人身形,看着山藤在面前落下,两人携手并肩,靠在悬崖峭壁上,面前飞石如雨,山崩地动,如此险峻紧迫的情形下,两人却情不自禁地对望了一眼,四目相对,俱是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