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急,等等看。”
孙奕之全靠一只手臂吊在地洞口上,另一只手还要拎着鲁盘。先前机关启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发现,早早下来了无生息的雨申就在脚下的陷阱里,身上不知穿了多少个洞,被地上凸地的木刺扎成了刺猬,连喊都没喊出声就已气绝身亡。若不是他及时抓住了鲁盘,只怕这会儿鲁盘也去跟雨申作伴了。
他先前已经估算到了这石阶上必有机关,只是尚未算出具体在哪一级,也不知是怎样的机关,便想着有雨申和公子朝探路,再做打算。没想到青青性急如火,一看到出了状况,居然就独自闯了进来,她是艺高人胆大,可他哪里放心得下,干脆就抓着鲁盘一起进来。
结果一进来,才知道青青为何能如此胆大。
她一手抓着血滢剑,一手扣着只铁爪,如壁虎一般倒挂在地道的顶部,压根连碰都没碰那白玉石阶一下。这地道挖得既深且阔,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在哪光滑的石壁上站住脚,故而这最危险的关口,压根就没难到她。
反倒是他和鲁盘进来之时,尽管已计算过安全的石阶,可没算到的是,雨申那不按规矩行事的乱蹦一气,非但给自己打开了死亡之门,还打乱了原本的机关算法,就连鲁盘也没能算准,一个不慎,石阶忽然断开时,就掉了下去,还好孙奕之反应及时,一手拉住他,一手抓住洞口,堪堪躲过了那一波乱箭。
否则,他们就算没掉下去陪雨申,也会被这夹道中射出的乱箭和暗器给扎成了刺猬。
等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孙奕之已将鲁盘上拉上来,两人都趴在那陷阱边上,上去若是再触动机关,避无可避,还不如这陷阱里来得安全。
鲁盘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捡起几支箭来,朝着几个方位分别扔了过去。
头几次都毫无反应,可最后两箭不知碰到了什么,就听“铮”的一声,又是叮叮当当的的一阵乱箭射来,他和孙奕之急忙缩回头去,默默地计算着时间,过了一会儿,等上面都安静下来,这才从陷阱中爬了上来。
当鲁盘刚从陷阱中拔出脚来,那陷阱口先前被孙奕之压下的石板又“啪”地一下反弹了上来,重新堵住了陷阱口,严丝合缝,恢复成原本白玉无瑕般的石板本色,完全看不出这下面竟会有如此血腥可怕的陷阱。孙奕之先前曾丢下个火折子,看得清楚,就在雨申的身边,不知有多少白骨。
雨申砸进骨堆中,立刻压碎了那些白骨,生生被地刺刺穿,那些尘封千年的白骨,瞬间成灰。
鲁盘的脸色煞白,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方才艰涩地说道:“下面没有出路,那些……只怕都是原来建造这座玄宫的工匠奴隶。”
孙奕之曾在吴王宫负责守卫剑冢,自然知道,但凡涉及王室密辛,一为陵墓,二为机关,那些建造者最终的归宿,都只有一个,因为在王者的眼中,唯有死者才能真正保守秘密。更有甚者,认为唯有这些人作为殉葬,才能让他们在死后继续保持活着时的地位和生活。
在那些人眼中,工匠和奴隶,都卑贱如蝼蚁,他们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青青也一阵默然,她想到的,是她的阿爹。
赵戬和大多数的铸剑师一样,都葬身于吴国剑庐之中,为了吴王和越王的野心,已不知有多少人化为白骨,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死于王者脚下的人,千百年来,都如这陷阱中的白骨一般,随风而散。根本无人知晓他们的来历,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去处……
孙奕之长叹了一声,说道:“死者已矣,莫要难过。先前我看石壁上的提示,应该是先天八卦算法,可雨申下来时打乱了机关,差点坑了我们。如今看来,这乾天坤地,怕是要倒着看——”
他一翻身,干脆平躺在地上,举着火折子,由下而上地打量着甬道两侧的石壁。
这里距离上面的洞口已有四五十丈远,早已看不到上面的天空,甚至在跌入陷阱时,还依稀听得上面传来翻板的声音,就算打亮了火折子,也看不到上面的情形,顶多只能照见方圆五尺内的情形。
地道从上到下,如同个倒置的漏斗一般,越往下越宽,他们此刻所在的,便是这段石阶的尽头,三面石壁,一面长阶,向上看不到出口,向下……已是死路。
三面石壁上刻着的图案明显比上面石阶两侧要多得多,尤其是正对着石阶的那面石壁上,赫然是一幅雕工精细之极的盘龙图。
孙奕之深吸了口气,不用上去对比,他也能看出来,这幅盘龙图,与上面那幅用蚌壳白骨拼制而成的盘龙图完全出自一人之手。尤其是那威猛狰狞的龙头,上面一对猩红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他,似乎随时都会破壁而出,朝他伸出锋利的龙爪来。
青青也看到了那幅图,她是从上而下的俯瞰,看得更为清楚,整幅盘龙图本是阴刻入石壁,每道刻痕之中,还被人灌注银粉,使得每片鳞甲都熠熠生辉,与上面的骨龙极为相似。唯有那对龙眼,仿佛是一对宝石镶嵌在上面,反倒凸出了几分,在火光映照下流光溢彩,越发显得活灵活现。
先前那些暗器和机关箭都是从石壁两侧射出,对射之后,两边的石壁都有不少凹坑白点,唯有这面墙上干干净净,全无半点擦痕破损之处。
她忍不住伸手在石壁上推了一下,石壁纹丝不动,她不死心地敲打了几下,石壁上传来沉闷的回声,听起来这石壁并非一层薄薄的石板,至少有尺许厚,但后面比如是个空洞。只是这后面的空处,是陷阱,还是生路,她就完全不知道了。
鲁盘也听到了她敲打的声音,皱了皱眉,说道:“这后面有路,不论是生路死路,必然有机关相通……”
“孙将军——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从上面传来一阵呼喊声,似乎又有人下来,只是那人更不走运,还没到他们面前,便已中招,只听得一阵惨叫,连人都没看到,便见上面的白玉石阶上,缓缓流下一道血水来。
那殷红的鲜血,如涓涓细流,从纯白无暇的石
阶上流淌下来,一直流到了他们身边,流入了先前合拢的陷阱缝隙之中。也不知上面有多少人伤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血流如瀑,三人都齐齐无语。
卫王还真是心急,才不过半个时辰都不到的时间,算上他们已经是第三波人,如此不死不休,在他眼中,这些人的性命根本不算什么。若有可能,能用人命替他趟平进入玄宫的路,他必然会不惜一切地用无数人的尸骨来做他的垫脚石。
“上去吗?”鲁盘忽然问道:“我们若不算上去,他还会派更多人下来。”
孙奕之冷笑一声,说道:“就算我们上去,难道他就不派人下来了?”
鲁盘默然无语,好一会儿,方才艰难地问道:“那……该怎么办?”
孙奕之本不想管那些人死活,看见鲁盘面色惨白,眼神中更是饱含悲愤缅怀沉痛之色,推己及人,物伤其类,他出自工匠世家,公输氏数百年来曾替各朝各代王公诸侯建筑宫室陵墓,想必殉葬之人也不在少数。孙奕之想起他曾说过自幼父母双亡,或许便与此有关,自是不愿见更多人来白白送死,他暗叹一声,便说道:“那就试试,看能不能关闭洞口吧!”
鲁盘眼睛一亮,打量了一番四周,捡起地上掉落的羽箭,半蹲在地上,朝着石壁上投掷过去。
青青眯着眼仔细观察,发觉他投掷的目标,都是那些蝌蚪状的文字,只是他的力气不足,准头更是有些差劲,十箭中勉强能中一二不说,还轻飘飘的一触即落。
孙奕之叹了口气,也从地上捡起几支箭来,用力朝石壁上射去。
他久经沙场,就算没有良弓在手,这力道和准头均远胜鲁盘,照着石壁上连着投了几箭,几乎箭箭中的不说,连那黑色的小蝌蚪都被他生生砸出一个个白坑来。
“咦?”他看着石壁上那一个个变白的蝌蚪,忽然惊异地叫了一声,“你们看——那石壁上的字,像什么?”
“蝌蚪啊!”青青脱口而出,可再定睛一看,又皱起眉来,“奇怪,好像又变了!”
她看得清楚,随着孙奕之一箭箭射出,锋利的箭头射在那些黑色的小蝌蚪上,变成一个个银白色的光点,单看到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可他最近射中的这几个位置,连在一起,看起来竟有几分眼熟。
“是星图!”鲁盘脱口而出,又惊又喜地叫道:“那是星图!北斗七星图!”
孙奕之唇角微微向上一翘,轻笑道:“看来,就算关不掉上面的洞口,也能找到我们接下来要走的路了!”
但凡有北斗星的地方,便有北极星,斗柄所指,天星所向。
鲁盘和孙奕之顺着那北斗星的指向望去,视线几乎是同一时刻,落在了青青的血滢剑上。
她先前用血滢剑撑在一侧的石壁上,贯注真气之后,几乎将半截剑身都刺入石壁之中,方才稳住身形,将自己倒挂在这光滑的石洞顶部。
而如今,那斗柄所指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正好,就在她剑锋所向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