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如此情形,莫说青青,就连鲁盘,也心生震撼,望着面前这篇黑色的死亡之林,不知该从何入手。
“这些树虽然无毒,但焦化至此,最易起火,我们还需谨慎行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青青忽地上前一步,手中长剑直劈过去,那些早已焦化的树木与风化的树藤不同,树干早已变成黑色的焦石,已血滢剑的锋利无匹,一剑斩过,也不过堪堪劈断了面前的一棵树。
“好硬的树!”青青皱起眉来,说道:“这些树如此碍事,怎么办?”
孙奕之赶紧拉了她一把,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别乱来,这些树砍不得!”看到青青一脸的疑问,他轻叹道:“玄宫一石一木,皆为古物,其中关窍,只能智取,不可硬来。”
“不错!”鲁盘亦跟着点头说道:“此处应为玄宫前庭,竟然种了这么多树,其中必有深意。我们还是小心查探,以免触动机关。”
青青无奈地点点头,见两人一个低头查验被她斩断的树干,另一个则在查看一旁的石壁和影壁,她既不懂画,也不懂机关,无聊之下,干脆收剑回鞘,伸手一搭影壁侧墙,三两下便翻到了影壁上方,站在那足有两三丈高的墙头,几乎可俯瞰整个玄宫前庭。
那些树并不算高,从影壁上方俯瞰下去,借着门口的那点烛光,也只能看到一小片地方。青青本也是无聊地随意看看,不料这一看之下,忽然灵机一动,朝着下面两人招招手,叫道:“你们上来看看,下面不好走,我们是不是可以从上面走?”
孙奕之一怔,眼神一亮,不禁笑了笑,说道:“另辟蹊径,也未尝不可!”他和鲁盘虽所学不同,但都算是世家名门出身,自幼所学,都要循规蹈矩,两人也算是其中破格之人,所思所想经常不依常规,方才有所突破。但也不似青青这般完全出自山野,就连她那个师父教她的也是所谓“自然之道”,根本没学过什么规矩约束,故而思想举动俱如天马行空,无拘无束,随心所欲。
在别人看来,遇山开山,逢林辟林,有机关之处,便有破解之法。
可他们在辛辛苦苦寻踪觅迹,想要破解机关之时,这丫头却直接破出局外,完全不照常理行事。
若在平时,这样或许根本行不通。可这玄宫被深埋地下已有千年之久,连这庭中树木都已焦化成石,其中就算有什么机关,或许也早生变化,难以按常理推断,如此不拘一格,破出常理,或许能歪打正着,破此困局。
他一想开,便干脆利落地也爬上影壁墙头,冲着下面的鲁盘叫道:“阿盘,向前三步,灯再亮一点……”
鲁盘按照他所言,又朝着那黑林靠近了几步,拨了拨烛心,让火光更亮了几分。
孙奕之借着那烛光朝下看了看,心中一动,隐隐觉得想到了什么,却又看不大清楚,朝前探了探身,却被青青一把拉住,“小心
点!”
“没事。”孙奕之回头朝她微微一笑,说道:“多亏你上来看了,这黑林果然有些古怪。你的轻功远胜于我,可否上去试试……”不等他说完,青青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点头,双臂一振,已如一只翩然飞舞的鸟儿般,轻盈地飞落在下面的一株黑树顶部。
“小心——”这次轮到孙奕之提起心尖来,对她这般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当真是又爱又怕,生怕她冲动之下,落入林中,他方才看出些许端倪,这黑林绝非寻常庭植林木,若是她冒冒失失地坠入其中,只怕又生事端。
“嗯呐!”
青青应了一声,这一次却是格外小心,打起十分精神,小心翼翼地站在树顶上,试了试脚下这株黑树的承载之力,感觉这树已完全没有树木应有的弹性和活力,冰凉凉硬邦邦的犹如金石,她踩实之后,又向前一跃,跳到了前面一株树顶,点亮了火折子,朝着孙奕之喊道:“能看清了吗?”
“能——”孙奕之见她如此机灵,明白自己让她探路的目的,也不禁展颜一笑,道:“你小心些,左二的那棵树踩不得,找个东西试一试。”
青青点点头,在自己身上摸了摸,除了血滢剑之外,她的大部分东西都在下面的包袱里,随身并无可用之物,可又舍不得用血滢剑去探路,正发愁之际,低头一看脚下,灵机一动,自嘲地笑了笑,拔剑斩下一段枯枝,在手中掂量了掂量,便朝着孙奕之所说的那棵树顶上扔了过去。
这黑林树木密集,两株之间不足五尺,她身侧左二之树也不过十余尺的距离,她手中的枯枝虽不过两三斤的分量,可加上她灌注真气,用力抛掷之下,重重地砸落在那棵树顶上,也不比一个人落上去轻巧多少。
只见那树顶被她用树枝一砸,忽然发出生涩的“咔吱”声,竟然向下一沉,忽地又是一转,与旁边的一棵树竟交换了方位,旁边的三棵树都跟着动了起来,转得人眼花缭乱之余,竟都挤在了方才被触动的地方。若是那里当真有人落下,只怕这会儿已经被几棵树生生困在其中,若是再加上点别的机关,就算插翅也难逃一死。
青青看得后怕不已,她轻功再好,也得有借力之处,她原本想着下面的黑林阴森可怖,里面不好走就从树顶走,却没想到这黑林整个竟是活的一般,连树都枯死石化,居然还能变化至此,若是她方才贸然乱闯,只怕这会儿已经被困其中。
“这是什么鬼东西?”她忍不住咋舌问道:“树都死了,怎么还会动?难道真的有鬼?还是这些树都成精了?”
孙奕之站在影壁上,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身边那些潜藏着无数杀机的黑木,长叹一声,说道:“不是鬼,是阵法。这是一座八卦林……你还记得清风山庄下的那片竹林吗?”
“记得……”青青心中一动,抬眼望向他,纵使隔着数十尺之遥,在这昏暗阴森的地宫之中,看不清他的神色
表情,她亦能从他的声音中,感受到他的情绪。那片竹林,原本是清风山庄的屏障,只因她与离锋的到访,被离火者和诸国间客利用,破了此处,才引发了孙家覆灭的惨案。
从名动天下的兵圣之后,变成无家可归的钦命要犯,被通缉追杀,逃亡千里,他的悲伤痛苦,从未如此刻般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让她听得如冰水淋头,一颗心都跟着揪痛起来。
那时她还为被人利用而愤怒,与他针锋相对,后来知道真相,出于愧疚和后悔,才会一次次救他脱困,可那时的她有过歉意有过同情,却从未如此刻般感同身受,痛惜他的遭遇,心疼他的处境,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才能让他忘却旧事,淡去伤痛。
孙奕之看着脚下那片黑林,沉默良久,方才幽幽一叹,说道:“想不到,会在这里,再看到八卦林阵。看来阴阳子当初所言非虚,只是想不到连他都找不到的地方,我居然有幸一观。”
“八卦林?阴阳子?”
鲁盘惊呼一声,急切地问道:“你说的可是鬼门阴阳子?清风山庄下的八卦竹林,是他所建?跟这里……跟这里真的是一样的吗?”
“相差无几。”孙奕之点点头,说道:“当年阴阳子与祖父相交甚笃,曾在山庄住过一段日子,那八卦林便是他让人建造。只是那座竹林变化不多,加上竹木易折,其中生机不断,不似此地阴气森然,杀气过甚。”
“果然如此!”鲁盘忍不住在自己的大腿上重重拍了一下,叹道:“早已有闻,那鬼门源自玄宫。阴阳子更是学究天人,精于卜算机关之术,连那吴国姑苏大城,其中机关水道,都是出自他手。可惜当初我年幼,根本无缘求见,若能得偿一见,真想向他老人家求教……”
他尚在缅怀感慨不已,孙奕之却轻笑一声,说道:“那有何难,等此间事了,你随我同行,一起去找他便是。”
“当真?!”鲁盘大喜过望,差点忘了自己身处何地,激动地朝他躬身一礼,说道:“多谢孙兄!若能有缘得见阴阳子大师,鲁盘此生无憾!”
被他这么一打岔,孙奕之方才生起的几分感怀悲伤之意,已散得七七八八,当下微微一笑,说道:“以鲁兄之才,阴阳子大师若是见了,必然心喜。我昔日曾得他指点,略晓几分阵法,然对机关之术,难以精通,大师还骂我是朽木难雕,难得你这般良才上门,他谢我还来不及呢!”
鲁盘知他说得轻松,然鬼门之所以被称为鬼门,皆因这一门中人行事诡异,行踪不定,然每出一人,必是惊才绝艳,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机关卜算之术更是远超常人。阴阳子更是近五十年来鬼门最负盛名之人,只是为人特立独行,性格孤僻怪异,连王侯公族都难得一见,孙奕之肯为他引荐,这等机缘,当真是万金难求。
大恩不言谢,在此时此刻,他也不便多说,只能记在心头,待来日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