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你的脸!”公输耒脱口而出的一声尖叫,让公输墨一怔,愕然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地问道:“我的脸怎么了?脏了?”
正说着,他忽然看到自己的手,抬起手时,已经顺势洒掉了那些灰烬,可不知为何,那黑色仿佛已经渗入肌肤之中,让他的一双手已经变得漆黑如墨。
“我的手……”公输墨的手颤抖起来,这才想起儿子方才说的是他的脸,下意识地抬起头来,问道:“我……我的脸,也变成这样了?”
公输耒终于无法控制地哭了起来,点着头说道:“阿爹,你的脸为什么会变黑?你疼不疼?是不是中毒了?七叔!七叔!——七叔你有没有解毒药?”他这才想起族中的刑罚素来由公输彦主掌,也是唯一一系习武之人,他也曾游历诸国行走江湖,对这些医药蛊毒之术都有所了解,忙不迭地向他求助。
公输彦原本正在悠哉悠哉地看着那些人在废墟上努力,从一开始挥汗如雨的挖掘,到这会儿尔虞我诈的争夺厮杀,看得津津有味,不料忽然听得公输耒带着哭腔的喊声,一回头,正好对上公输墨那张漆黑的面孔,也不禁吓了一大跳,惊呼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公输墨不知道自己手黑脸黑之前,尚且无事,如今一惊醒过来,便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自己怎会中毒。这地上的黑色灰烬,明明只是一些千年沉木的碳灰,又怎会有毒?
他只能木然地摇头,脸色越发难看。
“阿爹……”公输耒只有哭的份儿,想要伸手,却又不敢碰他一下,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公输彦。
公输彦急急地走过来,从怀中摸出个小瓷瓶来,递过去说道:“这是我重金求神医扁鹊买来的清毒丸,可解百毒,就算不对症,也可稍作缓解,待离开此地再寻医问诊。”
公输家常年为诸国王室筑造地宫,机关之中少不了各种毒物,难免会有意外,再加上他手下还有一批人专门探查各类古迹地宫,也容易中招,所以在偶然得知神医扁鹊在鲁国行医时,他便亲自去求了这么一瓶清毒丸,想不到这次居然就派上了用场。
公输墨伸手欲接,公输彦小心翼翼地捏着瓶底,放在他手中,生怕碰到他,又让随从递过一只水囊来,说道:“一次一粒,和水吞服便可。大哥,你可有何不适之感?”
他这般小心,公输墨自然知道他的避讳,心下说不出什么滋味来,只是木然地摇摇头,接过药瓶,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棕褐色药丸来,就着水囊中的水服下。才服下片刻,他的胃中便如翻江倒海一般,急忙走到一旁的墙边,便开始狂呕不止,直吐得喉咙中如火如荼,几乎连胆汁都跟着吐了出来。
公输耒见他如此痛苦的模样,愈发惶恐起来,急忙拉着公输彦问道:“七叔,你这药丸是不是对不对啊?为何阿爹吃了比先前还要难受?”
公输彦摇头说道:“神医出手,从无
次品。这解毒需排毒,或许大哥吐完了,就会好一些了。”
公输墨吐得稀里哗啦,平日沉稳睿智的长者姿态**然无存,狼狈之时,只觉得自己口涎四流,有损风度,便随手用衣袖抹了下唇角,忽然眼神一凝,盯着自己的衣袖,齿间咬得咯咯作响。
“阿爹?阿爹?”公输耒连叫了几声,都不见他反应,急忙上前,却见他眼神古怪地盯着自己的衣袖,脸色是有些不对,再仔细一看,立刻惊喜地叫道:“阿爹你好转了,你嘴边的黑印已经少了一块!”
公输墨苦笑了一下,从衣袖中取出块布帕来,将水囊中的水倒在上面,然后用那湿布帕在脸上用力地擦了擦,擦过的地方,黑印立时消失,露出略微有些暗黄的肌肤来。
公输耒看得张口结舌,结结巴巴地说道:“阿爹……这……这不是中毒?”
公输墨叹口气,回头看了眼满地碳灰,苦笑道:“是我太过大意,没想到这碳灰会着色……真是……”他只觉得窘迫羞愧,太过紧张,又棋差一着,只是些许碳灰扑面,却被当成中毒。大惊小怪之下,真是虚惊一场。
“我也是怕大哥出事……”公输彦讪讪地说得:“没事就好,小心无大错。大哥,你为何要去看那碳灰?”他心下还是有些奇怪,众人的关注点都在那坍塌的废殿上,唯独公输墨却盯着地上的碳灰,还亲自动手查看,结果招来这么一场乌龙,又如何能怪到他头上。
公输墨神色复杂地看着地上的碳灰,缓缓说道:“那废殿之中,都能以千年檀木梁柱,你们以为,这殿前满地碳灰,又是何物?”
“呃……”公输彦和公输耒对视了一眼,俱是张口结舌,两人一个志不在此,一个根本无心祖传手艺,被他如此一问,自然无法应答。
“为匠之人,要做好活,首要之能,便是会选料。”
公输墨看两人的脸色,便知他们根本不懂,便缓缓说道:“这树木生长,非一朝一夕之功,年份越长,树纹越密,则材质越好。十年之木仅能为器,百年之木可以为梁,若要更好的,便是千年之木。只是这人生有时,需要的树木却不足以用,往往时候不到,便被砍伐。故而良匠易得,良材难求。”
“这殿前的碳灰之中,带有异香,久凝不散,其色如墨,其质如粉,若我猜得不错,这应该是早已绝迹的龙涎树。”
说着,他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沉声说道:“只是我们看到的……不过是龙涎树的灰烬。此树本是千年不腐之物,为何会变成这样?我一时着魔,才会犯了这等错误。”
公输彦急忙说道:“不过是一时误会,区区小事,大哥不必放在心上。这玄宫前庭之中,竟然种有如此宝树,哪怕成灰,亦可见其中珍宝难得。不若我们也过去看看,或许前面还有机缘。”
公输墨抬头朝前方看了一眼,依稀看到那边火光闪烁中,那些疯狂的人群,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那废墟的清理速度也越来越慢,反倒是更多人为了争夺一些连他们自己都未看清的“宝物”,便已失去了性命。他略略皱了皱眉,点头说道:“是该过去了!”
等他们走到废殿前,原本同行的七八十人,如今残存的不足三十,剩下的也个个身上带血,可谁也没有赵无忧身上那么多的血,而且没有一滴是属于他自己的。
赵无忧最先到达,占据了最中心的位置,自然有人不忿,想要抢夺位置,以便挖出宝物。却没想到,这人虽如疯似癫地在清理废墟,可一旦有人靠近,他手中就会莫名其妙地冒出一把银色的软剑,周围的人只能看到一道银光一闪而过,那些靠近他的人,便带着一溜血线倒地不起。
他原本素衣乌发,是个极俊美的少年,兼有翩翩风度,当真是温雅谦和的世家公子风范,在众人眼中,乃是与公输耒一般的纨绔子弟。当他亮出一手驱蛇笛法之时,虽让人有些惊诧,倒也不至于对他太过忌惮。心怀忌惮的,也是畏惧他身后的晋国赵氏,而非他本人。
毕竟,人不是蛇,区区一支竹笛,想要人让出宝藏,谈何容易。
可他手中的剑,却让人再次对他刷新了认知。
他出手不但狠,而去快,快如闪电疾风,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便已一剑断喉,在血花四溅之时,众人似乎能看出他猩红的眼中那种嗜血的快意。这个时候,他们才认识到,眼前这个少年,温顺俊雅的外表下面,藏着怎样锋利可怕的爪牙,一不留神,就会被他撕得粉碎。
在他脚下,已经躺了一圈的尸体,剩下的人也对他避之不及,只敢远观不敢靠近,可他依然没挖到他想找的人。
“赵……无忧?”公输耒几乎不敢认出他来,先喊了一声,见他缓缓抬起头来,本想开口问他找到了什么,可视线一触到他那双充满血丝的眼,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语气顿时弱了三分,甚至不敢走近他身边,只能弱弱地问道:“赵……公子可有受伤?”
赵无忧似乎怔了一下,看到他们三人,神色微动,看了公输墨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你们……过来看!”
“看什么?”公输耒见他神色古怪,急忙快步走了上去,却见他几乎将那一片的断木碎石都已经搬空,露出一片白玉石地面来,从材质上看,应该是此殿的地面,与先前入地宫的白玉石阶应该产自一地。只是在他看着的地方,那一片白玉石上却出现了裂纹,甚至隐约可见未曾擦洗感觉的暗红色印迹。
赵无忧喃喃地说道:“这是脚印……她果然来过这里,只是,她现在会在哪儿呢?”
公输墨巡视了一圈,刚回到他们身边,便听他如此莫名其妙的言辞,当即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放心,这下面绝对没有你要找的人。我方才已经粗粗查看了一番,这上面的血迹,都是方才那些捣乱的人弄的。这会儿,找不到人,代表他们只是遇险,而非遇难,我们继续找,一定会找到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