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太多的人,并没有什么好下场。”
素锦深深地望着她,寒声说道:“你别忘了自己的本分,我们是来保护和照顾娘娘,一切言行,俱当以娘娘为重,她若是出了事,你我都只有一个死字!”
越国自从送了西施和郑旦入吴,又买通了伯嚭为越王说尽好话,吴王对越国的策略便缓和了许多,征召民夫奴隶和贡赋减少了不说,越国大灾之时,还听从西施之言,赐予灾民粮食以度灾劫。
有这样的好处在先,越国吃到了甜头后,自然不愿看到越女在宫中失宠,偏偏西施体弱多病,虽备受恩宠,心疾之症难愈,谁也不知道她能活多久,故而越国还是每三年送一批越女入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从十二三岁就开始,琴棋书画歌舞仪态,以及部分离火者的密间训练,培训了三年之后,方才送入吴国。
这些越女,有的送入宫中,与西施为伴,帮着她争宠固恩,有的则被送入吴国重臣府上,曲意奉承,让他们为越国说好话之余,也便于搜集各种情报。
吴国这几年对外极为强势,就连昔日旧仇越国,以越王之尊亦为奴三年,至今仍以属国自称,岁岁进贡,诚惶诚恐之状,让吴国君臣都已放松了警惕,哪怕伍子胥和孙武等人坚持不除越国,无以为久,夫差和伯嚭等人依旧认定,越国再无翻身之力,越王如此诚心悔过,忠心侍奉,又岂能寒了他们的心?
为了自己的仁义之名,夫差慷慨地捐助越国度灾,大臣们自然有样学样,豢养越姬已是风流时尚,家中若无几个越姬,宴席上的歌舞都要失色不少。
如此奢靡之风,看似助兴,却助长了离火者在姑苏的成长,从宫中到重臣家中,处处都有越人踪迹,此使得伍子胥和孙武显得格外特别,两人忧心之余,也成了众臣的眼中钉,人人都收礼,唯独他们非但不收礼,还痛心疾首地成日危言耸听,如何能让人痛快?
孙、伍两人一去,夫差又在鲁国大败齐国,更是让吴国众臣的傲慢自负之心大涨,太子友此时突然起事,才会毫无外援,就算以往看好他的人,也都缩在家中足不出户,唏嘘之余,根本未曾注意到,这场阴谋之中,有多少越人的手笔。
素年进宫不到两年,是最新一批入宫的越姬,是由范蠡送予伯嚭处,再由伯嚭进献入宫,她的妹妹被留在了伯府之中,深得伯嚭喜爱,故而在宫中侍女里,除了素锦之外,她便显得格外出挑。
每一次进宫的越女,都曾想如同西施一般,博得吴王宠爱,勾践也曾让人精研了西施昔日所学技艺,后面训练的越女,若论歌舞琴技,有不少胜过西施的,可偏偏那看着病怏怏请冷冷的女子,就有种让人放不下的魅力,连夫差这等自负骄傲的豪杰,昔日的刚硬霸道,在她那儿都化作了满腔柔情。
那种出自天然的清纯妩媚,一颦一笑间,娇柔如兰花般美丽易碎的风情,别人根本学不来,只要有她在的地方,那些男人的眼里,根本
看不到其他人。
哪怕她病弱得无法侍寝之时,夫差到馆娃宫来,宁可就那样陪她坐着说话,无边无际地闲聊,也不会多看她们一眼。
素锦从施夷光被选召之时就陪在她身边,看着她一日日成长,陪着她到吴国入宫,从昔日单纯的浣纱女,变成如今独宠吴宫的西施娘娘,明知她心中有人,明知那些同来的越女们想要出头的心思,她都只能看着。
西施和她,甚至曾经纵容过她们去争宠,可偏偏夫差就如同着了魔,连郑旦都被他冷落致死,其他的越女,又怎会看在眼里。她越是冷清,他便越是痴缠,从一开始的惊艳,到如今的独宠,已不单单是因其美色而沉迷,素年看不懂,其他越女也看不懂,只是她们失败之后方才知道,只要西施还活着,她们就永远无法取代她。
素锦在越女中的地位格外超然,素年原本想争取她的支持,可看到她如今的态度,方才知道,自己还是操之过急,莽撞了,只得低头认错,喏喏地退下,心中多少不甘,也只能按捺下去。
斥退了素年,素锦的心中亦有些不舒服,收拾了一番之后,换了身衣衫,确保自己身上没了沾染上的血腥气之后,她方才前面向西施回话。
施夷光并没有问她是如何“处置”了工布,只是靠着软枕,半躺在榻上,怔怔地仰着头,望着半空里,不知在看什么,连她进来,都不曾注意。
“娘娘,”素锦轻呼了一声,低声说道:“都办好了。”
“嗯,”施夷光漫声应道:“知道了。”
素锦抬起头来,见她依旧眼神散漫,神游天外的模样,心中一紧,忍不住说道:“娘娘此番出手帮了太子和孙将军,若是被大王知道……”
“哪个大王?”施夷光嗤笑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你说的是夫差呢,还是勾践?”
她如此直呼两国大王的名讳,浑然没有一丝儿尊敬之意,素锦听得越发心头发紧,诺诺地说道:“无论哪个大王知道了,怕是都不会高兴……”
“那有如何?”施夷光轻哼了一声,说道:“越王心中,只要有人能帮他笼络住大王便可,至于那人是我还是素年,又或是其他越女,有何分别?至于吴王……你不是说,他让人给孙奕之送去赦令,想让他回来吗?工布一死,只怕他永远也回不来了吧!”
素锦闻言一凛,望向她的神色里,带上了几分敬意,先前只当她一时意气,却又不便违逆她的命令,自从知道越王逼走了青青之后,她的情绪时好时坏,经常这样一坐就是半日,身子也越来越差,让她担忧之余,根本不敢再惹她不快。却没想到,这看似乱命之下,竟另有深意。
看起来,她似乎还是有些看轻了这位出身低微的娘娘。
毕竟,她曾在越王宫受训三年,还曾经得范大夫亲自教导,眼光见识,已不是寻常的农家女子,就算在这深宫之中,她亦有自己的立足之道,而非全然依仗她们。
她还一直以为,是她在照顾西施,帮她安排好一切,一直以为,她不过是个柔弱顺从的女子,如今才忽然发觉,她似乎根本就不曾真正地了解过她。
可她仍然不明白,这是帮了孙奕之呢,还是断绝了他的后路。
孙奕之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大仇已报,将太子友交托给乾辰之后,便乔装打扮了一番。他先前安排了孙家布庄掌柜林升离开布庄后,又开了家客栈,借的是苏家的招牌,正好留了封书信给苏诩,便从那要了辆牛车,找了个车夫赶车,他自己则钻进车帐中睡得昏天黑地,一觉醒来,已离开姑苏城几十里地。
他先前快马赶来,两天两夜不眠不休,早已到了极限,这一战下来,又受伤失血,苏诩不让他离开,也是怕他再如此拼命下去,早晚丢了性命。可他想着鲁国那边孔师还等着龟甲,青青还在卫国等他回去,就一刻也无法停下,在牛车上这一觉睡醒,方觉浑身上下无处不痛,整个身体似乎都不属于自己的了。
他忍不住痛呼了一声,就听到前面的车夫问道:“先生醒了?”
孙奕之闷声应道:“醒了。小哥,你可有带干粮?我有些饿了,回头一起算钱与你。”
“先生莫要客气,我这的干粮粗陋,只怕不得入先生之口。”那车夫倒是话多,滔滔不绝地说道:“林掌柜说先生是要去鲁国拜见孔圣人,前面过了六合桥,有位澹台先生,听说也是孔圣人的弟子,在那办学教书,有不少人都向他求学,先生不若去那看看,顺便打尖吃饭,休息一晚再上路可好?”
“澹台?”孙奕之眼睛一亮,“莫非是子羽?多谢小哥提醒,就麻烦你送我过去,正好拜会下这位先生。”
车夫先前便得了林升吩咐,让他想办法拖延行程,以稳妥为上,万万不可让他再贸然行事。他虽不知孙奕之有伤在身,但见他一身文弱书生的打扮,又是苍白憔悴,虚弱无力的模样,只当他是个病弱书生,禁不起长途跋涉,方才好心提议,没想到他竟如此欢喜,倒似认识那位澹台先生一般。
孙奕之这才掀开车帐,看了看外面的景色。
这会儿已经到了傍晚,夜幕低垂,天色晦暗,唯有西边的天际还隐隐留着一抹残红,远处的丘陵起伏,变成了一个个黑色的影子,道旁的草木簌簌,偶尔有飞鸟惊起,转眼便消失不见。
这条官道从姑苏一直通往钟吾城,那是距离鲁国和齐国最近的一座大城,沿途每隔百里便有一处驿站,连接着沿途诸多城池,前番夫差出征齐国,便是由此而过。为了那十万大军的行程,这条路方才修整一新,否则这一路行来,单是这牛车颠簸之苦,便足以让他伤上加伤。
过了六合桥,前面便是棠城,那车夫所指的地方,便是在城外的一处庄园,名唤棠园,原本不过是个归隐老者的住所,后来因澹台子羽在此设帐收徒,传授诗文礼道,便从一座小小的园子,慢慢便成了吴地有名的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