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
青青晒然一笑,一把扯开剑囊,从中取出血滢剑,向前一指,剑尖直指向说话的那人,清凌凌的声音中带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寒意,“来啊!我正想看看,你们会把我抓去哪里,找不到贵府,就请你们带路吧!——”
那人闻声先是大怒,但一扭头看到青青,脸上却露出如同见了鬼一般的表情,连着倒退了三步,若非身后有人,还不知会不会一直退到墙根去,尚未开口心中已是后悔不迭,原本只是想找那些医师的晦气,以解心头之恨,却不料居然撞上了这个女煞星,真是天不开眼。
此人乃是孟孙家八子孟孙鹑,乃是孟孙家主孟孙何忌的一个妾侍所生,平日颇为得宠,可孟孙何忌忽患重病,将孟孙家的兵权都交给了次子孟孙彘,此番艾陵之战,孟孙家所领之右师便尽归他统领。哪怕此人战前畏战不前,战中溃不成军,可冉有率领左师奋勇杀敌,挽回了局面,最后终于在吴国力助之下取得大捷。
就这样孟孙彘还以获胜为荣,洋洋得意地回来之后,大肆宣扬,并趁机向鲁公请封为孟武伯,将已成了废人的孟孙何忌全然架空,丢在老宅中不问生死。
孟孙鹑原本在右师之中任个校尉,成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出征之时便以为老父侍疾为由,避而不出。此战原本就非孟孙氏之意,也曾一力主张谈和,以齐国之强,吴国昔日从海上登录,都吃了大亏回去。鲁国与之交战,更是败多胜少,上阵前孟孙氏诸子都千方百计地找尽理由留下,孟孙彘也是避无可避,才拖了又拖地上了战场。
可没想到,这个原本被他们看成是倒霉蛋的家伙,居然运气爆棚,右师一败涂地之过,尽被冉有和吴军挽回,孟孙彘还得意地宣传自己那是佯败诱敌深入之计,众人就算知他吹牛,看在孟孙氏的面上,也无人揭穿,便认可了他接任孟孙氏族务的身份。孟孙鹑等人这才慌了手脚,原本孟孙家诸子争夺家主之权,并无嫡庶之分,人人都有机会,可这一次,却是他们将这个机会拱手相让。
孟孙彘也并非白痴,孟孙家右师的兵权,他既已拿到手,又怎会交出去。更何况孟孙何忌如今已病入膏肓,下半个身子腐烂发臭,若非孟孙家拼命以良药续命,抓了全城的医师来为他诊治,换了常人,早已入土多日。
孟孙鹑知道,等到孟孙何忌真的断气的那一日,他们这些庶子都得被孟孙彘扫地出门,所以这才和几个弟兄们商量,无论如何也要找出神医扁鹊来,否则老爹死的那天,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可神医扁鹊素来行踪不定,就算在鲁国这三年,也大多时候在外采药游历,根本不理会什么王公贵族的身份地位,说走就走,他们原本派人在医馆附近盯着的,就愣是没看到他何时离开,去了何处,这才气急败坏,将整条街的医师都抓去孟孙府上,一边逼着他们给孟孙何忌吊着命,一边借此来逼迫扁鹊出面。
毕竟,上次说孟孙何忌要死的人,就是这个乌鸦嘴的神医。
传说他一眼就能看进人的五脏六腑,可偏偏说话不好听,戳得孟孙何忌差点吐血,当场就把人轰了出去。这一走可好,再次病发之后,就找不到扁鹊人了。
人是被老家主赶走的,孟孙彘自然以孝顺为名,怎么也不肯去找这个对老爹无礼的人,反正他经过艾陵一战,他已大权在握,孟孙何忌就算活过来,也没那个心气和体力与他争权,只剩下这些兄弟们为了自己的性命前程,死活要赌一把。
于是,孟孙鹑就倒霉地撞上了青青。
别人或许不认得青青,他却不能不认得这个可怕的少女。
上次姑苏试剑大会,他跟着鲁国公子溯一同前去,本打算见识一番,顺道收拢些剑客游侠,以做门客。可当日青青送给齐国公子的大礼——田莒的人头,就掉落在公子溯的案旁,他当时看得清清楚楚,便将青青的模样牢记于心,时刻提醒自己,以后若是看得这个女煞星,一定要有多远跑多远。
后来青青假死而遁,手法之烂,可孙奕之和秦国公子离锋都一口咬定是她,在场的众人也只能闭着眼认了。后来孙奕之去卫国迎接孔丘,不过进宫一趟,他的侍女便掀翻了人家宫中的镇殿神兽,搞得整个卫王宫翻天覆地,这才露出了地下玄宫之门。此事在诸国之中传得沸沸扬扬,青青的身份也变了几变,最后还是孙奕之亲口承认,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这才算是尘埃落定。
如此一来,青青的神剑之术,亦被传扬天下,无人不知。孟孙鹑自然也收到了消息,一听便知道,这个传闻中的女剑客,定然就是自己曾经见到过的煞星。这样的女子,也只有孙奕之那样的人,才敢留在自己身边。
他曾经腹诽过不知多少次,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想找出扁鹊而已,怎么没找到扁鹊,却撞在了这个女煞星的手里,一想起自己先前还一口一个妖女地喊着,一颗心就揪到了嗓子眼上,立刻东张西望了一番,对她视若无睹,装作压根没听到没看到的样子,指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说道:“那妖女定然怕我们来追就跑了,我们去那边追!——”
他手下的人不明所以,有些懵懵地问道:“八公子,你看错了吧,那妖女在这边——”
“啪!”孟孙鹑头也不敢回,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没好气地说道:“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我说在那边,就在那边,走!——”
到这时候,傻子也知道他为何要走,路人之中,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真是蠢货,连自家主子害怕了都看不出来,真是废物!”
“谁?何人在此胡言乱语,有种的给我滚出来!”
孟孙鹑的鼻子都快气歪了,他惹不起青青,更惹不起孙奕之,如今三桓之中,季孙氏比孟孙叔孙两家加起来还要厉害,有他作为冉有孔丘孙奕之的后盾,莫说他一个孟孙家的庶子
,就算是孟孙何忌亲至,也未必惹得起。可除了这几人之外,这些路人之中,竟然还有如此大胆之人,他不拿来泻火,就白活这三十多年了。
“怕了那人,就要拿我来泻火吗?”
人群中走出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来,长身玉立,容貌俊美,目若流星,鬓似刀裁,虽然身着锦袍,可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剑鞘上刻有一串古怪的纹路,先前在人群中还显不出来,这一站出来,登时就如同鹤立鸡群,格外显眼。
孟孙鹑刚一瞪眼,视线就落在他腰间的长剑上,一看到那剑鞘上的纹路图案,冲到嘴边的污言秽语和着火气一起被硬生生压了下去,他是纨绔,是游手好闲,可也曾跟着公子游历诸国,对中原诸国的公候贵族还是认得不少,眼前这少年他虽不认得人,但认得这把剑,认得这剑鞘上的徽记。
那是晋国赵氏的族记。
赵氏如今的家主赵鞅继任三十余年来,赵氏从昔日几乎被灭门的世族,变成如今晋国执政世家,其手腕之强硬,众所周知,敢惹晋候的都有,但如今敢惹赵氏的,却无几人。
他如今被孟孙彘逐出右师,赋闲之余,整日都在四处钻营,自然听说晋国使者与孙奕之的人一同护送孔丘的书简归鲁,他原本还曾打过投奔晋国的念头,可如今已看到这少年的面孔,就知道那地方也去不得了。
赵无忧见他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在自己的腰间瞄来瞄去,便知他认出自己身份,嗤笑一声,道:“怎么?又怕了?”
孟孙鹑咬了咬牙,心一横,这脸都已经丢了出去,也只能认栽,干脆一抱拳,光棍地认错,说道:“在下孟孙鹑,先前不知是晋使大人驾到,失礼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周围的人见他如此前倨后恭,起初还不明所以,一听这话,终于明白过来,看他的眼神都与先前大为不同了。
横行曲阜的孟孙氏一霸,竟然也有在街头当众认错的时候,只不过,认错的对象,是晋使,这其中意味,便让人耐人寻味起来。
青青也跟着冷笑一声,说道:“你不是要跑吗?怎么?不想抓我去你们孟孙家了?”
孟孙鹑的冷汗涔涔而下,连腿都有些发软起来,低着头回避着她那利如锋刃的视线,支吾地说道:“误……误会,都是误会!在下若是早知姑娘在此,定然不会让手下如此放肆,得罪之处,请姑娘见谅!”
他深深一礼下去,干脆地将自己的脸面都丢下。自从孟孙何忌病倒以来,他的日子就一日不如一日,尝尽人情冷暖,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该低头弯腰时,他已经知道低头,否则连命都没了,要什么骨气都白搭。
青青却压根不给他这个脸面,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可没得罪我,你们为了找扁鹊神医,就抓了整条街的医师。我还只听过求人医病的,可没见过绑人治病的。你若真心知错,那就先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