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收下了聘书和礼书,以及那些聘礼,便算是过了大礼。
只因先前孙奕之声称曾向韩薇求亲获准,算是已过了纳彩、问名、纳吉三礼,如今这纳征礼成,就等着日后请期亲迎,便可完成婚礼。
办完这件大事,孙奕之陪着李耳一起走出赵府,扶着他上了牛车,这才算松了口气。
“这次真是多谢师父相助。”
孙奕之这次真是由衷地感激自己的运气,今日被赵毋恤气得拂袖而去,出门之后,本想找个小酒馆沽酒消火,却没想到正好碰上一个老者与酒家争执,上前一看,那竟是教了他不过三月就飘然而去的师父。
他自幼天资过人,孙武对他极为重视,并未像其他世家一般拘束着他,而是广邀好友,为他讲学授艺。孙武原本是齐人,数十年戎马征战,战功赫赫之余,认识的人也遍布天下,会什么的都有。
从精通卜筮的阴阳子,到公输家的前家主,甚至连百草门的前任神医扁鹊,都曾是他的座上宾,亦是孙奕之的一日之师。他们教他的时间或长或短,有的或许只是一言点拨,却让他受益匪浅。
李耳是在前往南越之时,路过姑苏,被孙武硬留了三月,方才做了他的师父。
哪怕只有三个月,对他而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多年不见,此番重逢,依然让他无比激动。赵毋恤挤兑他的,不就是因为他如今无官无职,无家可归,更无尊长做主,方才无法敲定他与青青的终身大事么。
有了师父在此,还怕什么?
只是他没想到,青青口中那位传授她剑法和自然之道的山中老人,竟然就是他的师父。如此一来,师父为他们二人做主就愈发名正言顺,压得就连赵鞅都无法反口拒绝,终于将这聘书留下,勉强过完大礼,两人算是正式定亲,就等最后一步的请期迎亲了。
李耳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叹了口气,说道:“为师当初见青青剑法已有大成,方才放心离去,想不到后来竟惹出这么多事来。唉……或许也是天意,若非如此,你们二人也无相识之日。”
孙奕之点点头,想起初识青青时发生的那些事,这个任性冲动的丫头,若是无人约束,真是能将天都捅破了。赵家人还以为她肯回家就会接受他们的安排,真是将她看得太简单了。
“对了,师父,先前事出紧急,我还没来得及问您,为何会到邯郸一行?”
李耳叹了口气,眼神微微一黯,说道:“昔日晋王曾与我有一面之缘,我前些日子夜观星象,发现西北三星侵主,怕是国中有变,便来了晋国,可惜……今日之晋王,已非昔日之晋王,沉迷酒色,醉生梦死,这主弱臣强之势,若是持续下去,晋国不保也。”
孙奕之一怔,又忍不住问道:“师父前来邯郸,便是来见赵鞅的吗?”
李耳点点头,说道:“便是无今日之事,为师也会设法见上一见。今日一见……此人果然不愧为一代豪杰,能独撑赵氏二十余载,心志之坚,手段
之狠,绝非常人可比。所幸,青青选择了你,赵氏气数不足,就算势力再盛,这三五十年间,亦难成事。”
孙奕之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青青为何与此事有关,便问道:“师父,你说青青……她才刚回赵家,又怎会影响到赵氏的气数?”
李耳笑了一声,瞥了眼自家的徒弟,乐呵呵地说道:“你们来得晚,可知道前些日子,邯郸城中最热闹之事是什么吗?”
“什么?”孙奕之有些意外地问道,心中却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李耳朝着西南方向指了指,冷笑道:“秦王来使,是为王子剌向赵氏求亲。你猜猜,他要求娶的,是赵氏的哪位千金?”
他一提及王子剌,孙奕之立刻明白过来,秦王子剌,便是离锋,他要求娶赵氏女,那除了青青,还能有谁?
一时间,一股火气从心底直窜上头顶,恨得他差点咬碎了自己的牙齿。
他总算明白,赵毋恤为何说那番话,他们想要借此机会与秦国联姻,拉上这个强有力的盟友,赵氏在晋国之中,就不单单是权倾朝野这么简单了,想要再进一步,亦是不无可能。
李耳见他气得双拳紧握,虎目充血,便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奕之,你这些年征战不休,这养气的功夫,却差了不少啊!你若因此而动怒,失了本心,如何能从容对敌?如今你一人身系孙氏全族,岂能有失?”
他的声音虽不大,却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下,孙奕之立刻清醒过来,深深为自己方才的失态而惭愧,冲着他行了一礼,说道:“弟子失态,多谢师父教诲!”
李耳见他尚能控制情绪,这才点点头,说道:“此事今日已成定局,可赵鞅借口青青爹娘安葬之事,暂不定期,其中难保不生变故,你可想过要如何应对?”
孙奕之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心一横,说道:“弟子不才,决定留下。”
“当真?”李耳知他素来重诺,言出必行,若是真说要留下,必然要入晋国军中,如今晋国从昔日的三军六卿变为两军四卿,均为赵魏韩三家把持,他若从军,便等于放弃了昔日的一切,归于赵氏门下,“你可知赵氏之心?”
孙奕之一字一句地说道:“忠孝不能两全,弟子若入晋为将,所奉者,仅为晋王,而非一家一族。”
李耳叹了口气,说道:“也罢,你留下,先与青青成亲,以后的事,慢慢再说。”
孙奕之点点头,他何尝不知,赵氏以青青守孝为名,将人扣在家中,便是如今订了亲,他们也不如昔日那般容易相见,他若再回了鲁国,这边若有变故,他根本赶不及过来。
左右吴国已无法回去,夫差虽昏聩自负,如今借着大败齐国之势,尚能支持数载,越国就算用那些鬼蜮伎俩,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吴国根基,他尚可留在晋国,待与青青成亲之后,再做打算。
以他只能,到任何一国,只要想要,有的是人想要拜他为将,请他领兵。
毕竟,孙氏兵圣之名
,孙家战阵之威,早已名传诸国,足以成为他的进身之阶。
他唯一要考虑的,只是如何应对赵氏的手段。
他却不知,当他和李耳风风光光地被赵毋恤送出赵府,并未带出那些聘礼的消息,几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已传入了离锋的耳中。
离锋怎么也没想到,孙奕之一来,便彻底破坏了他原本早已订好的计划。
他这次回国,先是领军击退了犬戎蛮族大军,追杀出五百里开外,斩杀了十几名蛮族将领,方才出了在卫国南山被蛮族埋伏险些丧命之仇。
借此军功,他向父王母后提出求娶赵氏青青,秦王后起初还以为是他想通了,真要娶个世家女,却没想到仔细一问,还是上次越国那个几次三番连累他受伤的乡野村姑,当场便勃然大怒,差点又将他赶去祠堂禁闭。
好在秦王比王后更为理智,仔细看过青青的资料后,终于点头,并说服了王后。
秦国地处西南,一直被视为蛮夷之邦,无论从地域还是从物产,原本都比不得中原诸国的富饶强盛。然正因秦国毗邻犬戎等蛮族之地,终年征战不休,使得秦军久经战阵,实力越来越强,而中原诸国则内乱不止,国力日疲,此消彼长之下,秦国不断崛起,逐步蚕食周边诸国领地,成为诸侯国中不可小觑的强国。
而晋国则是一代诸侯霸主,从晋文公称霸以来,晋国实力之强,已凌驾诸国之上,若非晋国自献公起,不许立公子、公孙为贵族,以至晋无公族,而六卿势大,渐渐架空了国君之权,才有如今的赵氏专权。
与实际主政晋国的赵氏联姻,虽名非公主,却比那有名无实的晋国公主,更得秦国之心。
若能与赵氏联姻,日后的诸侯会盟,秦国亦有一席之地,称霸之事,便指日可待。
秦王后听了秦王的一番分析之后,终于消了怒气,无论青青出身如何,她毕竟是赵氏女,就算貌不出众性子恶劣,左右赵氏也少不了媵嫁之妾,离锋就算一时迷了心窍,等见识了其他女子的温柔体贴后,早晚会对那女子失去兴趣。她如今越是阻拦,反而伤及母子之情,倒不如成全了他,且看日后如何。
离锋历经千难万难,跪的双膝都肿了几日,方才求得父母点头,满怀欢喜地赶来邯郸求亲,原本都已得了赵氏点头应允,只等青青回来,却没想到,会等到孙奕之下聘的一日。
秦易一直跟在他身边,眼见他收到消息后,便一直一言不发,身上的气势却越来越冷,冷戾得让他都心生忌惮,可忍了又忍,还是担心他怒极伤身,便上前说道:“公子,既然事已不成,不若就回去吧!”
离锋霍然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寒声说道:“为何要回去?我偏要等在这里,看他如何迎她入门!”
秦易心中暗暗叫苦,公子如此作为,岂不是自寻苦楚?若是再这样折腾下去,公子若出了事,他们随行的这些人,只怕统统都落不了好,倒不如另想办法,成全了公子的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