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奕之如约在青青孝满的前一天,赶回了邯郸。
他这次并没带李耳和扁鹊,而是自己孤身一人回来,连新置办的宅子都没回,便连夜潜入了青青的院子。
他来过一次,已是熟门熟路,轻而易举地便避开了赵家的守卫,在青青房间的北窗下敲了几下,她方一开窗,他便顺势跳窗而入,一把将她抱住。
青青听得那敲窗的动静,便已知道是他,只是没想到他一进来便如此热切,猝不及防之际,被他抱了个满怀,刚想要挣脱,忽然闻到他身上除了汗味尘土味之外,还有一股药草味和血腥气,那都是她亲手配制的伤药,味道再熟悉不过,她一下便分辨出来,原本要推开他的手,忽地一顿,扯住他的衣襟,皱起眉来。
“你又受伤了?怎么回事?”
孙奕之原本抱住她之时,已经做好了要被推开甚至揍一顿的准备,可她非但没推开他,反而如此紧张地问话,让他身上的疲惫之意一扫而光,忍不住垂下头,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处,深深地吸了口气,闻着她身上干净清新的?气息,满足地说道:“没事,不过是一些宵小之辈,妄图暗算我,都已经被打发了。一点儿小伤,不碍事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青青哪里肯信,上次他赶回吴国救太子友,也说是一点小伤,可后来她才发现,他硬是扛着一身的箭伤赶路,身上的伤口不少都已溃烂,后来她硬逼着刮骨疗伤,去除腐肉,好容易才治愈,没留下病根。
在他看来,只要还活着有口气,那都不算什么重伤,转过几日去,他便又是生龙活虎的一条好汉。
青青瞪着他,他却笑盈盈地满不在乎,见她气鼓鼓的模样,在她耳畔轻笑道:“这次真没事。是那些人觊觎玄宫秘藏,暗地里跟着我们,被我打发了。这点小伤,神医都说了不要紧。青青,”他顿了顿,靠在她肩头,轻声说道:“我想你了。”
他的声音因为连日来的赶路和疲惫,变得有些低沉沙哑,却仿佛一股细细的电流般,从她耳畔,一直传入心中,让她从耳朵痒到了心底,只觉得自己耳朵烫得仿佛着了火,忍不住也轻叹一声,低声说道:“我也想你……以后若你再出去,我也要去。”
她再也不想自己留在这种陌生的地方,成日应酬一些她根本不想理会的人,说一些毫无意义的话。在她看来,这赵府上下的人,还不如山中那些不会说话的飞禽走兽来得可爱。
更何况,留下的人,总要为他担惊受怕,自己越是安全,就越是担心他的安危。
孙奕之伸手在她脑后揉了揉,笑了起来,说道:“明日我就来向你祖父请期,尽快将你娶回家去。到那时,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寻常女子若听人提起自己的婚事,必然是又羞又怯,如此方能表现出自的矜持自爱,青青虽学了些礼仪规矩,可在他面前,却依然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干脆利落地说道:“好!省得你每次出去,都带一身伤回来……”
“啊——”孙奕之忽地皱了皱眉头,呻吟了一下,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青青吓了一跳,急忙问道:“怎么了?碰到伤口了吗?让我看看,我给重新上点药——是我这几日新炼制的金创药,比原来的草药效果还好……”
说话之间,她伸手便扯开了他的衣襟,想要检查一下他的伤势。她这不是第一次给他疗伤,动手之时,也只是惦记着他的伤势,可他毫无反抗,甚至很是配合地任由她摆布,上衫一下子被扯开大半,露出大半劲瘦结实的胸膛。
他久经沙场,肤色并不似一般世家子弟那般白皙,是好看的小麦色,胸膛上有不少深深浅浅的伤痕,肩膀上发红的伤疤显然是上次去救太子友时落下的箭伤,只是除了这些旧伤之外,前胸之上,并无新伤。
可青青的视线落在他肩头的箭伤上,那处新生的伤疤还有些发红,如同在肩头多了个血红的眼睛一般,
怎么看都不舒服。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在那处伤疤上轻轻抚摸了一下,他却整个身子都跟着颤了一颤,苦笑起来。
还真是自讨苦吃,原本只是想她的紧了,想要逗逗她,可没想到,她关心之下,又忘了才学不久的规矩,那只微凉的小手,指尖甚至还有练剑和劳作留下的薄茧,轻轻摩挲他的肌肤时,带来的刺激,让他浑身上下都如同着了火,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
“还疼吗?”
青青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却发现他的耳垂也有些发红起来,目光幽深暗黑,闪烁着一种古怪之极的光芒,仿佛一只饿狼一般,盯着她的眼神,简直有若实质般刺入她的肌肤,其中的热切和渴求,想要将她拆解入腹,方能满足。
她被他看得面上发烫,忽然意识到,自己与他此时正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居然还扒了人家的衣服,上下其手,难怪他的眼神那般古怪,不知会不会误会了什么?
青青一时尴尬,赶紧收回手来,讪讪地说道:“我……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势如何,并无其他意思,你……你别误会啊!”
“我知道啊!”孙奕之见她面红耳赤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促狭地说道:“你怕我误会什么?你以为我会觉得你是……故意想看我?还是……”
“不许说!”
青青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就算她再胆大任性,毕竟还是个年少的女儿家,哪里经得起他如此撩拨,急得眼圈都有些红了,“我什么都没以为,你别胡思乱想!你这次伤在哪里了?”她总算想起自己方才的目的,赶紧转移话题,否则再说下去,她只怕自己的耳朵都要起火了。
“在背上,真不要紧。”
孙奕之也不再逗她,老老实实地自己褪下上衫,转过身去,让她看看自己的后背。
后背上有一道足足有尺许长的剑伤,青青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伤疤几乎贯穿整个后背,到如今还是殷红的翻卷着皮肉,还好伤口并不深,若是再深半寸,只怕他就真的回不来了。
“是什么人干的?”
青青忍不住磨了磨牙,取出金疮药和生肌膏来,先给他清理伤口,然后重新上药。
孙奕之盘膝而坐,感觉她修长的手指蘸着药膏在自己的后背上轻轻地揉着,药力沁入伤口,让那火辣辣的痛楚减轻了不少,他长长地出了口气,轻描淡写地说道:“一群死士,看不出来历,拿住他们的时候,就已服毒自尽,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青青皱起眉来,说道:“会是什么人下如此毒手?你的仇家……”她忽然想起,孙奕之的仇家,还真是一双手十根手指都数不完。
从吴王夫差,到越国君臣,还有燕齐卫楚……那些曾经联合灭了清风山庄的人,只怕都容不得他留在世上,否则一旦他重出江湖,他们的头顶便如悬了把剑,随时都可能落下来将他们一剑斩首。
可那些人,又如何知道他的行踪?
“离锋走了吗?”
孙奕之忽然开口问道:“你近日可曾见过他?”
“走了。”青青迟疑了一下,还是一五一十地将那日中行氏借助齐人前来行刺离锋之事都告诉了他,末了还不忘补充说道:“昔日他也曾帮过我,朋友一场,我也不人心看他被那些齐人所伤,所以就出手帮了一下。不过后来我就没见他了,就算以后见了……也当不认识吧!”
她如此坦白,孙奕之心中的酸意总算淡了一下,点头说道:“你做得极是,不论如何,朋友一场,就算是个寻常百姓,你也不会见死不救,这事没错。只是此人执念颇深,我派人给他父王送了口信去,希望以后秦王能约束住他,省得以后再来烦你。”
“是你啊!”青青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为何离锋会突然那么着急地赶路回去,想不到竟是孙奕之在背后做的手脚,虽有些不够正大光明,可如此一来,调走离锋,只要接下来请期顺利
,定下日子之后,说不定等离锋再回来之时,她已不是赵氏青青,还是孙家妇。
她心中有事,手下就不由重了一点儿,孙奕之疼得咬紧牙关,发出咝咝的声音,青青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抹完最后一点伤口,又在外面用薄麻布给他包扎起来,以免药膏蹭脏了衣物。
做完这些,她才松了口气,给他拉起上衫,遮住他的后背,说道:“这伤口不能沾水,你回去小心些,睡觉时尽量趴着或侧身,别压着伤口,否则迸裂开了,你还得受一遍罪。”
孙奕之点点头,转过身来,张开双臂,眼巴巴地望着她,说道:“帮我穿——”
青青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伤得是后背,又不是手,自己穿!穿好了赶紧回去,免得让人发现你半夜三更来我这里,倒是又要说我坏了赵家的名声……”
孙奕之叹口气,知道已经错过了先前的机会,这会儿她恢复清明,根本不会被他迷惑,只得自己伸手拉上了衣衫,悻悻地说道:“他们那时嫉妒你,你无需理会。再等几日,我便来向你阿爷请期,挑个最近的好日子,等你过了门,我们自己喜欢怎样就怎样,不会管那些人啰嗦……”
青青听他说得理所当然,嘴角微微弯起,从心底有种甜丝丝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她选择他的缘故,他从未要求她有所改变,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他就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他喜欢的,本就是这样的她,无拘无束,自在快意。
他不会用那些礼仪规矩来束缚住她,甚至还会陪着她一起任性,哪怕他以后再也不去当什么大将军,没有高官厚禄,却可以与她并肩携手,同游天下。
她所求不多,只希望能如阿爹阿娘那般,一生一人,若能平安到老,便已足矣。
什么富贵荣华,什么功名利禄,与她何干?
这赵府的权势再大,嫁个人还得赔上妹妹们做媵妾,那等婚嫁,不过是世家公族之间的交易,哪里容得下半分真心真情。
孙奕之又叮嘱了她一番,让她安心等着,外面的事,皆有他去处理。毕竟青青住在赵府之中,出入不便,总是乔装打扮的出去,万一不小心被人撞破,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青青将最近炼制的各种伤药都拿了几瓶,打了个包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这才交给了孙奕之,说道:“这些伤药你拿好了,红瓶是金疮药,绿瓶是生肌散,你自己若是擦不到……就将华宏他们帮你吧!”
做这事最熟悉最厉害的,还当属司时久,他原本的医术不过平平,可求学的劲头十足,尤其是被调回吴国之后,先是跟青青学了几手,后来又得到孙奕之亲手拓印的《神农百草经》,医术更是精进十足,若有他在此照顾,青青也就放心了。
可惜司时久此番并没有跟来邯郸,孙奕之对他另有安排,毕竟吴国还是他们的根基之地,有乾辰和太子友在无名岛坐镇,倒也放心。只是李耳和扁鹊去了玄宫,与鲁盘夫妇同住,那条路虽是险恶重重,但并不代表就无人可入,他便让司时久跟去,专门负责玄宫的安全。
“他们那笨手笨脚的,哪能做得了这个。”
孙奕之摇摇头,并未接过包袱,反倒笑眯眯地看着她说道:“倒不如我每日夜里过来,正好你可以帮我检查检查,就顺便上药,如何?”
青青不想他竟如此无赖,脸皮厚的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你想得倒好,你每日过来,万一被人撞到呢?这里可不止我一个人……”
孙奕之整理了一下衣衫,站起身来,长身玉立,一伸手,便将她拉入怀中,“你放心,赵府中的那些侍卫,我早已摸清了他们的巡视规律,不会被人碰上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外忽地传来一阵敲门声,其间还夹杂着一个女子急切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拉长了声音喊着,“青青开门!我有急事找你啊!块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