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只觉得头痛欲裂,翻上屋顶之后,一口气冲出城去,飞檐走壁,几乎一刻都未曾停歇。
一路上,她隐约感觉到有人追赶拦截,可她只想着逃离此地,跑得越远越好,她的轻功原本就极为高超,全力施为之下,根本无人能及,大多数人只能看到她那翠绿色的身影一闪而过,连模样都看不清就已闪过,哪里还能追得上。
至于那些壮着胆子想要拦截她的,方一照面,便被她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杀气所慑,哪怕她手中根本没有剑,她自己便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剑,说过之处,无人能挡。
“快!快去通传,姑娘要冲出城去!”
邯郸城的城墙也有数百年历史,上面守城的士兵,亦曾经历过前些年的赵氏内乱和中行氏的反击,并非毫无见识的新丁,可今日亦是大开眼界,眼睁睁看着一个绿色的身影在城中飞奔而来,竟是足不沾地,一路都踩着屋顶飞檐而来,身姿优美,翩然若仙,他们本是看个热闹,可等看清她直奔城楼而来,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忙不迭地结阵拦截,刚要放箭,却被人拦下。
那人亦是赵氏族中子弟,曾经见过青青,甚至还跟她学过几日剑法,自然知道今日是青青出嫁之期,却没想到会看到她势若疯狂般飞奔而来,也来不及去请示赵府,只能先拦下城卫,以免误伤了她。
他们稍一耽搁,青青已冲上城楼,她身后缀着的人见此情形,只得停下脚步,先回去禀报,这轻功相差甚远,实在非他们能力所及。
青青跃上城楼,不过是一转眼功夫,不等城楼上的守卫反应过来,她已纵身一跃,朝外跳了下去。
城墙上的守卫和赵氏子弟俱是惊呼一声,那城墙足有数丈之高,战时若有人从上面摔落下去,不死也会重伤致残,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还有人敢从上面直接跳了下去。
青青身上穿着的,还是成亲的喜袍,那宽大的外袍双袖飘展,在她跳下城楼之时,便如一张巨大的翅膀,兜着风,铺展开来,让她可以借势朝外滑翔出数百米之远,饶是如此,落地之时,她还是被震得气血翻腾,吐了一小口学,方一起身,便看到十几骑黑衣黑甲的人马,拦在了她面前。
“青青姑娘……”秦易没想到她来得如此之快,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她,却不得不遵从公子之命,恭恭敬敬地说道:“在下奉公子之命,前来迎接姑娘……”
“滚!……”
青青根本没听他说完话,忽地跳了起来,如苍鹰扑兔,朝他直扑了过去。
秦易在马上,原本可以纵马躲过,可看到她双目赤红,神情疯狂,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下意识地拔剑想要挡住她。
他不拔剑尚罢,方一拔剑,青青看到那剑光一闪,忽地眼睛一亮,伸手便朝他手中的剑刃抓了过去。
秦易吓了一跳,他拔剑是习惯性动作,也只是为了防备抵挡,却从未想过真的要伤了她,若是伤了她一分一毫,只怕回去他先被公子重责一番,逐出狼卫。
他惊吓之余,手一翻,刚想回剑避过,免得伤及青青,却没想到,青青来势未减,那纤细修长的小手一翻一捏,竟比他的动作更快,一把就捏住了他的剑锋,顺势一拽——
“轰!——”
秦易一个疏忽,便被青青抢剑夺马,从马背上摔了下去,摔得头晕眼花不说,眼看青青拿着他的剑骑着她的马转身要求,急忙冲其他狼卫喊道:“撒网!千万莫要让她跑了!”
这些狼卫原本就早有准备,十余人朝着青青嗖嗖地投射绳网,将她团团围在当中。
青青单人匹马,对上这十多个弓马娴熟的狼卫,莫说此刻神智混乱,就算平时没事的时候,也未必能躲过如此密集的绳网,身上连中了几下,那些狼卫趁机绕着她狂奔了两圈,彻底将她困在当中。
这些绳网原本就是特制而成,看似不起眼的草绳,当中却加有铜丝,莫说个百十斤重的小女子,就算北蛮那
些力大无穷的蛮族,一旦被困其中,也难以脱身。
青青原本就无比烦躁,被如此阻拦,还用绳网困住了她,让她愈发的暴躁起来,当下也顾不得自己的内伤,奋力一挣,一只从绳网中找到空隙,忽地一剑斩落下去。
那些狼卫都是久经沙场之人,合作无间,昔日也曾用这一招生生困死了蛮族大将,却没想到青青的力气远超他们想象不说,被绳网困住居然还能从缝隙之中出剑。
冲在最前面的狼卫只觉得手中的绳网忽地一轻,他原本大力拽住绳网一端,另一端由另一个狼卫扯着,可青青在挑断绳网之际,竟一把抓住了绳网,猛地一用力,将那拉网之人一下子拉下马来。
这一招瞬间让两个狼卫又步上秦易的后尘,摔落于地,只是他们先前用力过猛,被青青借力打力地一拉,便整个人飞落于地,摔得比先前还要重伤几倍。
这绳网一旦有了个破口,便露出了破绽,青青借势一进一退,手中剑快若闪电,借着他们拉网之力,轻灵如山间灵猿一般,穿梭在绳网之间,连着斩断了几根绳索,那些狼卫接二连三地摔落下马,再也无力保持绳网之形,将她困在当中。
秦易尚倒在地上,无力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破阵而出,纵马而去。
她空手徒步之时,他们都无法将她留下,如今她有剑在手,有马代步,他们还要碍于公子之命,不得用箭,更不得伤及她的性命,如此束手束脚之下,哪里是她的对手,被她拽落下马的几个狼卫,或多或少都受了点伤,只剩下三四个还骑在马上的,却心下茫然,不知该去追人呢,还是先救治同伴。
秦易眼看着青青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只得一挥手,说道:“不必追了,放响箭,前面另有人接应。”
那几个狼卫应了一声,其中一人抽出身后背着的一支箭,弯弓搭箭,朝着青青消失的方向射出一箭,那箭上带着一管竹哨,破空而出之际,因那急速的劲风,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哨声,方圆十余里之地,皆可听得一清二楚。
青青却顾不得身后那些人,方才剑一入手,她一片混乱的脑中似乎有根弦被触动,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这不是我的剑,我的剑呢?我的剑……”
她忽地感觉到一股凌厉的剑气从一旁袭来,带着一种熟悉的感觉,朝她直刺过来。
“铛!——”
所幸她当初与灵猿练剑之时,那灵猿根本不讲究什么比剑的规矩,能打就打,打不过就逃,偷袭暗算都是家常便饭,练得她也学会了防备和反击,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她连想也没想,整个人向旁边一歪,几乎从马背上翻落下去,打了个转,又一剑横扫过去,迎上了那凌厉无匹的一剑。
两剑相交之际,迸射出点点火花,可一转眼之间,青青手中的剑已断为两截,掉落在地上,而那一剑继续向前,却被她闪了过去,双方的马儿交错冲过,总算带着她避开了这一剑。
“我早就说过,这把剑,本就该属于我!”
赵无咎手持血滢剑,勒马停步,朝着看似狼狈的青青大笑道:“上次你不过是仰仗这兵刃锋利,斩断了我的剑,今日,我就让你见识一下,这血滢剑的真正威力!”
“这是……我的剑!”
青青直起身来,她的眼神有些凌乱,记忆亦是一片空白,可看到他手中的剑,便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一双眼亮得惊人,定定地望着他手中的剑。
“我的剑——还给我!——”
“做梦!”
赵无咎冷笑一声,手中的血滢剑一横,说道:“神兵利器,乃是有能者居之。你一个女子,哪里用得上如此神剑,你若老老实实地跟我走,我今日便放过你,否则……”他偷听到了赵毋恤和秦国使者的对话,便已下定决心,趁乱盗取了血滢剑不说,还想趁着这个机会,杀人灭口。
那些人布下天罗地网,青青根本不可能逃开,可他们不敢伤及青青的性命,
想来与那位秦国公子有关,他若想拿到青青的剑,必然不能让人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于是他盗剑之后,便一路潜伏至此,等了小半天,方才看到那些狼卫围攻青青失败,已然发出飞箭传信。
他便趁机在此地伏击青青,原本算得极好,趁她逃亡之际,无暇分心,没了血滢剑,只怕她的本事也一下子少了一半。果不其然,他这凌空一剑,果然斩断了她手中的剑,还逼得她如此狼狈,让他的信心顿时大为膨胀,恨不得立刻就将她斩于马下。
青青却压根不管他说了些什么,只是眼神炙热地盯着他手中的剑,依旧重复地说道:“那是我的剑!我的剑——还给我!”
“给你——”
赵无咎阴测测地一笑,缓缓地将手中的血滢剑朝着青青递了过去。
青青满心满眼之中,只有那把血滢剑,甚至没有注意到,他递过来的剑,哪怕浑圆无锋,亦是剑尖朝着她,而非剑柄,她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剑,正好迎上了剑锋。
赵无咎看到她毫无防备的样子,狞笑一声,猛然一用力,向前直刺过去。
青青的手刚刚碰到血滢剑,他便猛然向前一刺,那血滢剑剑身本是一片混沌,却无比坚硬,故而与其他宝剑相交互斩,都是必胜无疑,这会儿向前刺去时,赵无咎几乎想象得到,剑尖刺穿她的掌心后,直刺入她的心口,到那时,这把剑,就真正属于他了。
可他没想到,青青的手,一碰到剑身时,哪怕发现情况有异,却并未阻挡,而是伸手一把抓住了剑身,哪怕那剑身无锋,可那种独特的质地和上面的血纹,依然划破了她的掌心。
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掌心,以及她手中的血滢剑。
赵无咎只愣了一愣,便继续发力,却没想到,他灌注剑身上的内劲,忽地如同注入了一个无底的漩涡之中,一进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本无法让手中的剑再向前一寸。
而青青握住剑身的手,已满是鲜血,汩汩的鲜血从她的掌心流到剑身上,一滴都不曾落地,尽数流入剑身上的血纹之中。
剑身上无数细密的血纹,犹如一串串符咒,密密麻麻地布满整个剑身,平日里看起来不过是疙疙瘩瘩的剑身,像是生锈的疤痕,像是未经锤炼的废铁,可在这一刻,一接触到青青的血,那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无比丑陋的血纹,忽然迸射出夺目的红光。
赵无咎怎么也没想到,血滢剑竟然会发生这等变故,明明剑在他手中,却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古怪之极的一幕。
青青却毫不惊讶地看着手中的血滢剑,她记不得血滢剑何时发生过同样的变化,只是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只要剑在她手中,无论是剑锋还是剑柄,都能让她感觉到上面属于阿爹的气息,掌心流出的血,似乎与血滢剑结成了一种奇异的联系。
她自从得到血滢剑后,除了破解封印之时,上面溅了她的血,后来不论何等情形下,几乎都未曾见过她的血流到上面,只有在苎萝山差点杀了赵无忧时,他的血让血滢剑发生了一点点变化,方才让她认亲归宗。
可这一刻,她掌心的血源源不断地流入血滢剑剑身的血纹中,每过一处血纹,剑身上的红光便亮了一分,那血光越来越盛,让她几乎能感觉到,血纹中封印的另一个力量。
那是与她曾经血脉相连的,这世上最亲的人。
“阿爹……阿爹……”
她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痴痴地望着眼前的红光,在那红光之中,隐隐约约的,她似乎看到了阿爹,亦如七八年前那般年轻,朝她微笑着走来,她忍不住展开双臂,朝他跑了过去。
可忽然之间,他被人一剑刺中心口,脸上露出古怪之极的笑容,原本张开的手臂也垂落下去,可就在那一刻,他喷出一口血来,血光之中,他抱住了一把剑,整个人忽地炸裂开来,碎成了无数尘埃,消散在半空中……
“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