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阿爹!——”
青青反反复复地叫着,牢牢地攥着手中剑,全然不顾自己手上的鲜血不停地流出来,染红了整个剑身,只是那些血流入剑身上的纹路之中,仿佛直接渗入其中,根本不曾有一滴落到地面上。
她手上的血沁入剑身纹路,使得剑身笼罩的红光愈发明显,她完全沉浸在红光中的幻象里,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和血滢剑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可面对她的赵无咎,却怎样也无法忽视这可怕的变化。
就在青青的血流入血滢剑的那一刻,他原本用尽全力,想将剑刺穿她的手掌,刺入她的心口,彻彻底底结果了这个对手。
可偏偏她不闪不避,竟然以身犯险,用手来握住了他手中的剑。
而这把剑在吸收了她流出的血之后,竟然发生了如此诡异的变化,他所有的力气,无论灌注多少内力进去,都无法让剑锋再向前半寸,反倒是他的内劲和力气都源源不断地顺着剑柄流入血滢剑中,这把闪烁着红光的血剑,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贪婪地汲取吸收着它能接触到的一切生命。
他的内力,青青的血!
当他发现这一变故时,不禁大惊失色,骇然地想要松手,弃剑而逃,可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他先前用力过猛,这会儿整只右手如同黏在了剑柄上一般,怎么松都无法松开,牢牢地被吸附在剑柄上,而他所有的内力和体内的生机,都无法抑制地朝着这把剑流去。
“放手!快放手!”
赵无咎忍不住冲着青青大喊了起来,“快放开我!我不要这把剑了,这把剑有鬼……快放开我!你再不松手,我们俩都会被它吸干弄死的!”
青青压根没听到他的叫声,此时此刻,在她眼中,只有赵戬抱剑而亡的画面,反反复复地重现,让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血滢剑时如何从一把闪亮夺目锋芒无匹的神剑,被无数血肉吸附封印,最后成了一把黑红色的铁棍,黯淡无光不说,单是那充满血腥戾气的外层,便足以让寻常人退避三舍。
这层封印,或许就是吴王将它埋于剑冢之中,以无数残刀断剑为葬,想要破解它的缘故。
赵无咎感觉到的恐惧,她根本没有感觉到,哪怕手上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失,她整个人却格外清楚地知道,血滢剑绝不会伤害到她。
因为,那是她阿爹亲手铸造出来的剑,是为她而铸的剑。
赵戬留下的封印,也只有他的骨血至亲——也只有她一人,方能化解。
赵无咎看着她呆呆的模样,看到她从一开始的震骇哭泣,到慢慢平静,而如今却忽地弯起嘴角,不知为何露出带着眼泪的笑容,让他越发地害怕起来,急忙说道:“青青!青青你快放手,你放了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的话还未说完,忽地感觉背心一凉,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他呆了一下,低下头去,却见自己的胸口缓缓地冒出了一截剑尖,那剑身足有五尺多长,哪怕从后背刺穿了他的胸口,穿身而过,饶是如此,他胸口突然冒出来的剑尖,也足足有一尺来长,可想而知,这下手之人,是如何的稳准狠。
“谁?——是谁?——”
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却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哑得连他自己都快听不清,偏偏他被那把剑一下子就刺穿了胸膛,先前被血滢剑吸去的内力尚未恢复,这一下便让他丧失了所有的一切,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那截剑尖从他的胸口猛然退出,带出了一股血箭,让他最后一点力气也彻底消失,整个人便如被抽去了筋骨一般,倒在了地上,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到死,他也没看清楚,是谁给了他这致命的一剑。
到死,他也没舍得放开血滢剑,却在倒下的那一刻,一道剑光闪过,正正好不偏不倚地挑断了他的右手腕脉,让他终于还是带着满心的遗憾和后悔,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人世。
他想要争取的胜利,终究
还是没有眷顾于他。
“对不起,我来晚了……”斩断赵无咎手腕的人,在他倒地之时,抬脚一挑一踢,直接将他的尸身踢飞了一旁,方才对着青青说了句话,可刚说了一半,他便注意到她的反常失态之处。
“青青?快松手!你怎么了?”
她在逃出孙家之时,已经甩掉了头上的发冠,一头青丝散乱地披在脑后,满面通红,一双眼更是布满血丝,定定地望着前方,而她的一只手正握着血滢剑,满手的鲜血,身上的衣衫更是不知被划破了多少处,破破烂烂地就那样挂在身上,可她偏偏不惧不忧,反而面带微笑,如痴如醉一般,望着手中的血滢剑。
离锋一对上她空茫的眼神,便知道不好,心下不由又痛又恼,伸手便想要去夺下她手中的剑。
先前赵无咎抓着剑的时候,青青只是握着剑身,流血不止,却一句话也未曾说过,可离锋方才一动手,指尖都没碰到血滢剑,便看到青青忽然动了一下。
她只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她做了什么,血滢剑已在半空李打了个旋,整个落入她的手中,让离锋的手,生生地扑了个空。
血滢剑重回到她手中,青青像是忽然从噩梦中醒来,勾起唇角笑了笑,笑容中有胜利有宽慰,却全然没有半点温度,甚至带着泪的眉眼之间,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在赵无咎松手的那一刻,她眼中那幅不断重复的画面,倏地合围起来,无数的碎片汇聚在一起,让她再次看到了赵戬殉剑的那一刻。
只是这次格外的清楚,清楚的不单单是赵戬,就连他身后的吴王夫差,还有跪在地上苦苦求饶的侍卫,还有……一个年轻而熟悉的面孔!
青青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年轻时的模样,顶多不过是十四五岁,已经生得如芝兰玉树一般,青涩稚嫩的面孔上,带着几分莫名地的张惶之色,仿佛被她撞破了他的胆怯和懦弱,晚上免不了还要被家人教训一番。
可他的害怕,并未阻止他的动手,赵戬在献剑之时以血滢剑刺向吴王夫差,却被他一剑拦截,再反手一剑,便刺中了他的肩头,让他无法再握紧手中的剑,眼看着周围的侍卫一拥而上,赵戬猛然抱剑而立,在那些侍卫们扑上来将他斩为肉泥之前,忽地整个人炸裂开来,好端端的一个血肉之躯,瞬间就变成了漫天血雨。
“阿爹!”
她凄厉地惨叫了一声,握着血滢剑的手,猛然一用力,剑身上的血光更盛,从她的手心处,那黑红色的血纹忽然动了起来,如同有了生命一般,闪烁流动,朝着她的掌心钻去。
离锋本想抢过她手中的剑,可方一碰到剑柄,忽地觉得一股奇异的吸引力从里面传来,他脑中闪过方才赵无咎惊惶的模样,下意识地缩回手来,不敢再去碰这把诡异至极的血剑,只能眼睁睁看着剑身上血色越来越重,那黑气和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青青的掌心涌去,她神色痛苦纠结,却怎么也不肯松手弃剑。
离锋只能尽力喊道:“青青!青青你醒一醒!快放开这把剑——”
他收到秦易的响箭传讯,得知情况有变,便不顾暴露急忙迎了过来,正好看到赵无咎拔剑欲刺,青青却不闪不避的情形,当时真是骇得他险些一头从马上栽下来,好在青青抓住了剑,赵无咎忽地手软,像是遇到了极为诡异之事,两人之间的情形在外人看来格外古怪,出剑伤人的人惊骇欲死,冷汗淋漓,而被刺受伤之人满手鲜血,却一会哭一会笑,像是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之中,看着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可无论如何,他都能感觉到,这两人不但情况古怪,还都出于生死边缘,一着不慎,便有可能同归于尽。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不顾身份和颜面地背后偷袭,一剑穿心,直截了当地杀了赵无咎。
他原以为赵无咎一死,青青便会解脱出来,可没想到,她的情况会更糟糕,那把血滢剑在她手中疯狂地吸食着她的鲜血,而剑上的黑气和血纹又纷纷涌入她的掌心,如此
诡异的画面,是个人看来都会害怕。
可他偏偏又不能如同对付赵无咎一般对付她,断了她的手,只怕比杀了她还要痛苦。
若是那样,她绝不会原谅动手之人,尤其是他。
到底,他犹豫再三,还是没能坚持下去,眼看着那些黑气涌入青青掌心,他终于忍不住,转到她身后,伸出手去,以掌为刀,在她的后颈上重重地劈下一掌——
他的手掌还没落在她的颈间时,她忽然一矮身,简直如同背后又多张了一双眼睛般,不多不少,正正好地避过了他那一掌,随即朝着一旁一闪,手一翻,已然执剑在手,朝他一剑刺来。
这一次,她已经握住了剑柄,哪怕手上依然未曾止血,却已恢复了正常握剑的姿势,出剑之时,更是疾若闪电,毫不留情。
“青青!是我!停手——”
离锋先避过她那气势凌人的一剑,刚想让她停手,视线忽然落在她手中的剑上,差点闪瞎了一双眼睛。
这哪里还是先前如同一根锈铁棍般的那把剑,剑身上黑红色疤疤拉拉的东西消褪得干干净净,露出里面雪亮的剑身,不过一寸宽的剑身,薄而修长,刺向他之时,他甚至隐约能听到剑身上传来的风雷之声。
这才是真正的血滢剑,先前那丑陋的外表,不过是被封印的缘故,青青方才误打误撞之下,以血为祭,终于破解了所有的封印,恢复了它的本来面目。
如今的血滢剑,寒光湛湛,剑风凛凛,若非青青手上伤势不轻,威力又何止于此?
离锋既不敢硬碰硬对上,也不忍伤及青青,只得急忙避开,冲她喊道:“青青!——我不会伤你,我是来帮你的——快停手!”
青青却恍然未闻,只是一剑快似一剑,从先前出招时尚有滞涩之处,到后来越来越快,越来越轻盈,比之从前更胜一筹。
离锋却是越来越心惊不已,他在沙场上与蛮族拼杀,几次历经生死,剑法方有些许精进,他在剑术上耗费的时间心血远多过青青,可从上次南山一别,到如今,原以为她被困在赵氏府中学那些世家女子的礼仪规矩,无暇练功,定然不进则退,此番他多方安排,本打算作为最后一招,便是由他亲自出手。
可这原本十拿九稳的计划,此刻却成了笑话。
青青的剑法非但没有退步,反而隐隐又有所突破,这种突破,不似剑法上的变化,而似修为上的突破。以她的年纪,能有今日的成就,剑法是一方面,内功修为则是另一方面。
练剑不练功,便如画皮不画骨,终难有所大成。
可内功的修炼,远远比剑法拳法这些有形之物要来得空泛,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修炼出内力,只能靠着一身横蛮的功夫修习外家功夫。
青青所修的自然之道,本就是李聃根据她的性子和资质特别为她设计的功法,无需如其他人那般需要各种功法配合,辅以药物。她这样便要完全靠自身修炼,否则心境一变,这功夫便要跟着变化,如若不然,轻则气血逆流,内伤呕血,重则走火入魔,内功全废。
好在她的自然之道,无需他人协助,只要随兴所至,天下万事万物皆可学习,只是她最近这大半年都在赵府中,的确到了瓶颈之处,难以寸进,上次遇到离锋时,他便已看出了她的问题,只是没想到,短短几月未见,再见竟是她逃婚之时。
离锋眼见着自己落於下风,可青青的眼神全然陌生,只知道一剑又一剑地朝他刺来,他既不能反击伤到她,又不忍就这样离开,纠结之下,动作难免有些迟缓,正好青青一剑刺来,他不及闪避,正好被剑锋带过肩头,顿时划破了衣衫,流出血来。
青青一看到他肩头被她亲手所伤的部位,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可怕的画面——在孙家的后院之中,孙奕之捂着心口,倒在了地上,挣扎着抬起头来,艰难地为她求情,可最后,他却无法压制住伤势,猛然呕出一大口血来。
那血,正如眼前绽放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