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血花深深地刺痛了青青的眼,刹那间,她心神一乱,手中的剑也随之一顿,离锋虽受了伤,但眼界和武功与她仅有一线之差,先前束手束脚的处处落於下风,可这一刻看到她眼神一乱,剑法也跟着乱了,他哪里还敢手下留情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以最快的速度,一掌切在她腕脉上,另一掌斩在她后颈处。
青青闷哼一声,一直憋闷在胸口的那股血气喷涌出来,一口黑血喷出之际,她亦是眼前一黑,终于彻底失去了知觉。
“青青!”离锋没想到她会呕血,急忙将她扶住,冲着一旁叫道:“江十三!”
江十三和一众狼卫早就在一旁守候,若非离锋有言在先,他们根本不敢露面,哪怕方才看到离锋受伤之时,一个个都紧张欲死,却都遵命未上前一步,直到此刻,才纷纷从隐蔽之地跑了出来。
离锋小心翼翼地将青青放在地上,说道:“十三,你且看看,她……为何会呕血?莫非那些人……”
江十三握住青青的腕脉,忍不住皱起眉来,面露难色地说道:“公子,青青的脉象有异,属下医术浅薄,实在无能为力。”
离锋一怔,急怒道:“怎会如此?明明……明明他们说的只是引发她体内蛊毒,并不会伤及性命……”
江十三叹了口气,说道:“照易倾所言,青青姑娘所中蛊毒,早在一年前发作过一次,引致离魂失忆,若非孙奕之当时将她带离越国,她便会为越王所制。尽管神医扁鹊为她治好了离魂之症,可那蛊虫一直潜伏她体内,一旦诱发,情况犹甚于上次,他们既肯将蛊母交给公子,想必不会在这上面有所欺瞒。不若我们先带她回去,等她醒来之后,再视情况而定。”
离锋听得一阵痛悔,若是当初在越国,他坚持一下,那带走青青的人,便不会是孙奕之,那又如何会变成今日之局?如今他虽碍于青青所中的毒蛊,答应了越国所求,可对越王的恨意,却愈发深重。
他几乎无法想象,若非孙奕之带走的青青,当初那个失忆离魂的青青,落入那心怀叵测的越王手中,会是怎样悲惨的结局。
对于这个明面上韬光养晦,礼贤下士,结交诸国的越王,他是一点儿好感都无,若非易倾以青青身上潜伏的蛊毒为引,他根本就不会搭理这些满腹阴谋算计之人。
江十三见他沉默不语,心痛地看着青青,便出言劝慰道:“公子不必担心,易倾说过,这蛊虫被激活之后,只要与蛊母相隔不过十里,便不会有碍。青青姑娘之所以呕血,应该也是蛊虫被激活之故,只要回去调养几日,不离公子身边,便可无碍。”
离锋闻言,终于点了点头,末了看着青青惨白的面容,还是忍不住说道:“终有一日,必叫那人也尝尝这蛊毒噬心之痛!”
江十三不想问也不敢问他口中那人是谁,只得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安排狼卫赶来马车,将青青送上马车之后,又补灌了一碗汤药,虽说易倾说过青青当初被种下蛊虫之后,未及激活,便被孙奕之带走,后来引起的离魂症虽被扁鹊治好,这蛊虫却一直潜伏她体内,如今被激活之后,最好的情况,是忘却前事,完全由他们来安排摆布,自不会再有后患。
可青青本身的武功卓绝,加上又曾经得扁鹊医治,这子蛊在她体内一年之久,都未曾被发觉,是死是活尚未可知,就算被激活,效用是否与先前一致,亦未可知。
这么多未知之数,易倾方才不敢轻举妄动,而江十三更不敢保证青青醒来后会如何,只能在这一路上定时定量灌下安神汤,让她一直处于昏睡之中,以免另生枝节。
离锋虽知这般做法定然会伤及青青元气,从邯郸到秦国,便是他们先走水路由滏阳河南下,再换车赶路,一去也要十余日方能抵达秦国,可若非如此,青青醒来,定然不会随他回国,若是闹将起来,被孙奕之追上来,再生变故,他根本经受
不起。
想要得到天上翱翔的鹰,必先折断其羽翼,束缚**,置之死地而后生,方能使其归顺降服,是为熬鹰。
青青便如那天上的鹰,林间的鸟儿,自由自在惯了,根本不喜宫廷生活,可他不愿放弃,便只能用这种手段,来折断她的羽翼,困住她的手脚,等她能够彻底安心留下时,他才能放开她。
无论如何,他再也不想看到她冷漠地转身离开,要嫁与他人的那一刻。
哪怕日后为她所恨,也好过永远失去。
孙奕之在青青走后的第三日,方才彻底清醒过来。
李聃当日便命人将宾客送走之后,闭门不出,连赵氏的人也一概不见,哪管门外流言沸沸,他只盯着扁鹊为孙奕之疗伤。
司时久带人前去追赶青青之时,一部分人没能跟上她的脚步出城,而另一部分人,在跟了一半之余,忽然遇到了一批黑衣黑裤的蒙面人。起初他们还以为又是齐国和中行氏的人前来捣乱,却不料这帮黑衣人训练有素,双方交手之下,都未能讨得好处,各有损伤之余,彻底失去了青青的踪迹。
赵鞅闻讯之后,也曾派赵无忧前来帮忙,可李聃拒不见客,赵无忧也只能回去如实禀报。
当时素年暴毙于礼堂之上,有不少人都听见了她所说的话,赵戬之死既与孙奕之有关,青青一怒而去,孙赵两家这场未完成的婚礼,不但半途而废,甚至再也无法维系下去。
赵无忧本就是奉命前去质问孙奕之,这亲家不成成仇家,在未弄清情况之前,自是不能让孙家人轻易离开邯郸。可李聃守在孙家,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赵鞅亲至,也不便硬闯。加上传闻中孙奕之被青青重伤,生死不知,他便留下人手将孙家团团围住,许进不许出。
赵鞅听他讲述了当日孙家礼堂之中发生的变故,先是沉默良久,后来又命他去找了赵毋恤来。
等赵无忧和其他弟子都退出书房之后,赵鞅方才冲着赵毋恤一瞪眼,问道:“青青现在何处?”
“孩儿……”赵毋恤本想一口否认,可一对上老父那双寒光凛然的眸子,便不由自主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低着头说道:“已由离锋公子带着,前往秦国。”
“胡闹!”
赵鞅怒气冲冲地一拍身前几案,说道:“莫说我赵氏女不得一女二嫁,就算嫁得,也当明媒正娶!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这样将青青交给离锋,日后让她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父亲息怒!”赵毋恤从袖中取出一封婚书,双手奉上,说道:“离锋公子早有打算,已写下婚书,只是婚书中为赵氏七娘。公子诚意殷殷,必然不会亏待青青。更何况,孙奕之那小贼,竟敢杀害十九哥在先,欺瞒我等在后,青青若当真嫁给他,岂有善果?”
赵鞅哼了一声,面色稍霁,从他手中接过婚书,打开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离锋与青青的生辰八字,只是在女方名讳之处,写的是赵氏七娘,而非赵青青。
他不禁叹了口气,说道:“无论如何,你与秦越两国谋划此事,累及青青,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下去领家法五十杖,到祠堂跪上三日,好生反省你近日所作所为,可是一个当家之人?”
“多谢父亲!”
赵毋恤早就算计好了,此事一出,无论他有所少种说法,终归铲去了心腹大患,受点惩罚他亦是心甘情愿。
他和夫人韩芷在邯郸赵氏当家已久,府中上上下下无不唯命是从,那五十家法,就算当着族中长老的面,依然高拿轻放,并未伤及筋骨,只需将养上几日便可无事。至于在祠堂反省,自有人送去好酒好菜,权当休息几日,根本算不得什么。
对他而言,此番青青被离锋带走,孙奕之又被挑出与赵氏的旧仇,这新仇旧恨在一起,怎么看,也不能轻易放过此人。
若非李聃守着孙家,他当日便已
命人闯进去一举斩草除根,以免留下后患。
他未曾告诉赵鞅的是,孙赵两家的血仇,不单单是赵戬之死,更有孙武之死,越王手中尚有离火者与他勾结,联合诸国剿灭清风山庄的往来书信,若是一旦被孙奕之知晓,还不知会如何报复。
尽管进不去孙家,可看到每日都有人出来买药,他派人暗中刺探,得知重伤之人竟是孙奕之,不由大喜,特地放了那些买药人不说,还为他们准备了一些“加料”的药物。
若是当真用这些药材熬药治病,只怕不但治不好病,还会死得更快。
只是他根本不知,那些买药之人,根本就是个幌子,他们出来转了几圈,买药之余,便已搜集了所有消息,甚至还与城中暗桩互通有无,以便准备日后离开邯郸。
“多亏了青青留下的金疮药和止血散,方能保住奕之的性命。”扁鹊命人在外面熬着药,自己却在里面给孙奕之清洗换药,一边检查着他的身体恢复情况,一边对他说道:“你今日方才醒来,不可太过激动。如今赵氏将此处围得密不透风,便是想要你的人头来祭奠赵戬。你自己好生想想,切莫一时心急,便乱了阵脚。”
“奕之明白,多谢神医提点。”
孙奕之当日失血过多,昏睡了三日,如今已是饥肠辘辘,可神志却清晰无比,依然记得青青临别之前,那近乎迷乱的眼神,“敢问神医,可有青青的消息?那人故意前来坏我婚事,还用上蛊毒,当真是死不足惜。只是青青如今身中蛊毒,若不能早日找回她来,我担心……”
他在吴国王宫任禁卫之时,便曾抓获过越国间客,只是那些离火者早已成为离心蛊下的傀儡,一旦被捕,往往便会不惜性命地与人拼命,或是当场自尽,以免受那离心蛊噬心之苦。
他见过离火者被离心蛊噬心时的惨状,无论多厉害的人,被那蛊毒折磨得生不如死之时,便会彻底放弃自己的尊严,卑躬屈膝,无所不为。
扁鹊听他提起青青中毒之事,脸色也黑了一黑,以他的医术,竟然未能发觉青青身上潜藏的子蛊,千防万防,怎么都没想到,这子蛊早在一年多值钱,便已种在了她的身上。
素年只不过是一个引子,一个引爆两人之间家仇的引子,顺便还激活了青青体内的子蛊,这等算计,只怕那些越人等这个机会已等了许久,只是一直未能找到如此何时的机会下手。
毕竟,以青青的身手和对药物的了解,寻常人根本休想找到机会对她下手。
“如此说来,青青先前的离魂之症,怕是就与这子蛊有关。”扁鹊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怪我,当初她说得含糊,我只当她是因丧母之痛而离魂失忆。却没想到,其中还有那些人的算计。”
想起当初青青失忆之初,连李聃都不禁心有余悸地说道:“当初还是多亏你当机立断,带青青离开了越国,若是那时一着不慎,只怕青青已落入越王之手。这勾践能够屈身为奴,牵马尝粪,对人对己皆如此狠绝之人,日后必成吴国大患!”
孙奕之苦笑道:“这事只怕除了夫差,人人心里都很清楚。只是无论谁说,他也未必相信。”
就算相信,以夫差的刚愎自负,怕是就要拿越国做试刀石,来磨练手下水军,若非如此,吴国也不会自断股肱,铲除了伍子胥不说,还借刀杀人地除去了孙武。
没这两人的劝阻,夫差方能心无旁骛地出征作战,一路打过去,夺得诸侯霸主之位。
李聃长叹道:“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事已至此,你也莫要着急,先养好伤,青青性子单纯坚韧,就算当真中了蛊毒,也未必轻易就范,想要救她,你自己就得先好起来。”
孙奕之点点头,见扁鹊终于给他换好药,便伸手摸了摸自己心口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的伤口。
那伤口依然在痛,不单单是伤痛,还有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