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了血滢剑,青青随手就将江十三那把剑丢在了地上,扯下一幅帐子,照旧将血滢剑包起来绑在后背上。
她这会儿的力气不足,也不知自己能支持多久,先离开此地方为上策。当初欧钺毒发的时候,她也跟着计算过,若她克制着心思,只要距离蛊母不超过十里之地,便可无事。这新田城毕竟是晋国都城,方圆数十里,离锋等人相从其中找出她来,也非易事。
只是不知孙奕之此时在哪里,她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叹气,当日被素年一激,脑中一乱,便不管不顾地发作起来,甚至刺伤了他。
她固然为他与阿爹之死有关而愤怒,可更多的,是他先前隐而不说的伤心。
他们之间,从孙武之死开始,甚至他被削职贬斥开始,早就有无数理不清剪不断的恩怨纠葛,若算起来,还真不知是谁欠谁更多一些。
可在那个时刻,她脑中一片混乱,才会失控伤了他,直到今天看到他好端端的模样,她才终于放下心来。才会不顾一切地积攒力量,哪怕自伤也要离开此地。
因为她已从离锋那一刻的眼神中,看到了危险的预兆,这人在平常时,都可以保持他冷静自持的贵族公子风范,可若是一旦侵犯到他的利益,他便可不顾一切地痛下狠手,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般。
也幸好她早有准备,才能保持一线清醒,在关键时刻用那一点内力,制住了他,为自己抓住了这个逃离的机会。只是,驿馆内外那些狼卫们也并非易于之辈,她要在那两人脱困之前离开,还真是一刻都耽误不得。
收拾好东西,青青摸了摸自己背上的血滢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这一次,她剩下的力气,还能不能拿得动这把剑,但愿秦易他们因为赶路累着,这会儿都已歇下,可以让她省些力气。
抱着侥幸的念头,她小心地走出房门,刚准备离开,却愕然地看着不远处的驿馆侧院冒出的浓烟和火光,那边传来纷杂的叫喊声,还有马匹的嘶吼悲鸣声,整个驿馆乱成一团,她甚至能看到原本该在这处院子外警戒的狼卫,也跟着赶去那边救火。
他们担心火势蔓延,会波及这边,若是惊扰或伤及公子,那便是他们的大罪。
可这混乱之中,却是最好的离开之机。
不管这是意外之火,还是有人放火,青青都十分快活,也不敢耽搁,赶紧朝外走去,可刚到了门口,却听到门外传来秦易的声音。
“谁让你们离开了?公子呢?”
“公子在里面,十三让我们在院外候着,我们也是怕惊着公子,方才想去救火……”
“那边不用你们!”秦易闻言勃然大怒,说道:“你们的职责是守护公子,岂能轻离职守?若公子有事……不对!外面这么大的动静,公子和十三为何全无反应?!”他神色一变,发觉情况不对,便一把推开守门的两人,冲入院中,“公子!——”
青青早就在院门后屏息静气地等着,他这一冲进来,便一剑向他刺去。
只是她的体力和内力都大不如从前,这一剑刺出,远没有昔日的速度和力道,剑风一起,便已被秦易觉察,急忙一退,拔剑相迎,只听“铛”的一声脆响,秦易手中的剑断为两截,可青青执剑之手亦被震得虎口开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剑柄,若不是她咬牙握住,死不松手,方才这一下,就险些震得她脱手而出。
秦易认出是她,也吃了一惊。
“青青姑娘?你……”
他一直跟随在离锋身边,最清楚自家公子的事,只是没想到,今日出事竟出在她的身上,吃惊之余,便愣在原地,反倒是身后那两个狼卫跟着进来,见此情形,不由分说地便朝青青挥剑砍去。
那两人是第一次跟随离锋出来,原本只当她是公子要带回去的女人,根本没见过她出手,一想到方才自己
疏忽大意,让这女子算计了公子,便心生惶恐,拼命想要拿下她将功赎罪,出手自是拼尽全力。
“住手!不可伤了……”秦易刚想阻止那两人,他心里明白,就算青青想要逃走,只要公子还在,就绝不容许他们伤了她,别人不知,他方才与她过招之时,可是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如今的功力,只怕是十不余一,绝非这两个狼卫的对手。
可他刚喊了一半,便见青青手中之剑红光乍现,那两人冲过去,倒像是自己往那把古怪之极的剑上撞去,秦易心知不好,想要伸手拉住他们,却已晚了一步,只见那暗红色的剑气一闪,便有两股血花喷溅三尺,哪怕在这星光黯淡的深夜之中,也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那两个狼卫扑倒在地上,颈间鲜血汩汩流出,一双眼俱是瞪得大大的,目露难以置信的惊惧之色,显然致死也不相信,自己竟会死得如此之冤。
明明这一路上,青青都被江十三整治得手无缚鸡之力,方才与秦易对拼一剑,虽仗着神剑之利斩断了他的剑,可她自己也被震得虎口流血,又怎么可能在这一剑之间,忽然有如此之大的变化。
秦易后退了一步,警觉地望着她,“你身后——是何人?”
青青的脸色露出一抹笑容,先前苍白的面色,泛起些许血色,愈发衬得一双眼晶亮如星,哪怕整个人已虚弱无力地向后倒过去,亦是满面欢喜之色。
抵在她后背上的手急忙扶住了她,让她整个人靠在自己怀中,那人这才从她手中接过了血滢剑,在手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抖落剑身上的一溜血珠,冲着秦易微微一笑,露出一排在这夜色中白得晃眼的牙齿。
“我若是你,就先去看看你家公子是死是活,若是他有个什么意外,你们岂不是都要陪葬?”
“孙奕之!”秦易看清来人,顿时大惊失色,他对离锋的安排自是一清二楚,怎么也没想到,先前公子那般狼狈的回来,这人竟然毫发无损,还敢直闯进来,显然,侧院那场火,也与他脱不了干系,既是如此,公子岂不是危险之极?
“认得就好,代我向你家公子问候一声,今日之情,改日必当相报,告辞了!”孙奕之说罢,便一手揽着青青,一手拿着剑,朝一旁退了几步,纵身一跃,跳上墙头,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秦易心急如焚,哪里敢追上去,急忙冲进离锋的房间,见里面空无一人,又转身去了隔壁青青的房间,一进门就看到被绑成球的江十三昏死在地上,而离锋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冲上前去扯掉离锋口中的碎布,见他终于动了动,才放下心来,急忙跪倒在榻前,说道:“属下无能,累及公子,请公子责罚!”
“咳咳!”离锋连着咳了几声,吐出口血来,方才缓过劲来,苦笑一声,说道:“此事与你无关,是我自己一时疏忽,你先给十三松绑,再召集人手。”
秦易应喏一声,先去救醒了江十三,再将外面的狼卫都召集回来,侧院的火势并不算大,只因是被孙奕之先泼了油,起初救火之人不知,几桶水泼下去,火势不弱反增,搞得他们一个个狼狈不已,这会儿好容易扑灭了火,却得知离锋这边出事,一个个都吓得不轻,赶紧回来准备受罚。
离锋让人清点了下这一夜的损失,不禁有些恍惚起来。
他自以为先前安排得天衣无缝,还有晋王和晋军高手相助,对付孙奕之一人,本已算小题大做,却不料还是被他全身而退不说,那厮竟然还敢连夜闯入驿馆,杀人放火,真让他救走了青青。
孙奕之不过一人而已,他这边已死伤十余人不说,驿馆也被毁了小半,最为可惜的是他放火时,最先烧掉的便是马厩,秦国狼卫一人双骑,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坐骑,这一下马群非死即伤,还有些受惊跑散,这损失简直比他
出战一场还要严重。
照理说,孙奕之不可能比他们早到新田,他的人手也大多在邯郸为赵氏所困,能带伤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追上他们,如此强势地救走青青,根本无视她身上的蛊毒厉害,难不成他早有准备,竟能找出离心蛊的解药?
离锋面沉如水,只要离心蛊不解,青青就不能离开他十里范围,她强行压制蛊虫,已是受伤不轻,孙奕之带着她,想走也走不远。他立刻安排人手分头搜捕,并让江十三去联络晋王,想来那一位,会比他更不想孙奕之活着,无论是为人为己,都一定会很乐意帮忙追杀此人。
孙奕之带着青青,在外面绕了一圈,又钻进了秦国驿馆之中,看着那些狼卫匆匆离去,只剩下离锋和江十三两人,方才松了口气,回到青青身边,低声说道:“都出去了,你怎样了?”
青青看着他一派轻松的神色,原本俊逸的脸上,还黏着未曾清理干净的易容之物,看起来斑驳发黄,眼下更是青黑一片,显然这些日子他并不比她好过,整个人都憔悴得快脱了形,她不禁眼眶一热,鼻子酸酸的,哽咽着说道:“对不起……我……我还以为……再也……再也见不到你了……”
“别哭别哭!”孙奕之一看到她落泪,也不禁乱了手脚,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心疼地说道:“你我夫妻一体,何必道歉?要说对不起,也该是我。若非我太过自负,竟让越人钻了空子,害得你吃了这么多苦,你若有什么事,我该如何是好?”
他方才赶到之时,正好看到那两人对她出手,她却因先前那一剑几乎脱力,险些无力阻挡,好在他及时出手,在她身后助了一臂之力,她才能合两人之力,一剑将那两个狼卫斩杀。
一想到自己若是晚来一步,可能看到的就是她的尸体,他就忍不住后怕,此刻抱着她更是一点儿也不愿松手,若非眼下尚藏身险地,不敢放肆,他都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体内,最好能就此合为一体,永不分离。
青青见他如此模样,心中一甜,只觉得先前所受之苦,尽皆烟消云散,伸手抚在他心口处,小声问道:“你的伤……都好了吗?”
孙奕之看着她,刚摇摇头,青青便急红了眼,说道:“既然没好,为何还这么快赶来?神医呢?师父呢?难道他们都不管你的伤?”她当时脑中一片混乱,失手刺伤了他,后来这些日子里,每日与蛊虫对抗之时,受尽痛苦,每每自伤放血,看到血色,便会想起那日的情形,更是心痛不已,如今好容易重逢,便忍不住伸手扯开他的衣襟,想要看看他的伤势如何。
他的胸膛结实有力,只是肌肤上明显有不少新旧伤痕,其中最显眼的,便是心口处的一个血疤,虽只有一节拇指大小,血肉翻出,如今看着都触目惊心,更不用说当初受伤时有多可怕。
“还疼么?”青青的手指抚过伤口,感觉到伤口下传来有力的心跳,如今虽看不到那伤口当初有多深,可她能想象得到,这伤口当时会有多疼。
“疼,心疼!”
孙奕之伸手按住她的手,用力地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深深地望着她,说道:“看到你受这么多苦,我这心里,比你刺我那一簪更疼。神医和师父随后就到,你再忍几日,神医一定能取出蛊虫,让你再不受那人的胁迫。”
青青面上一红,却并未收回手来,任由他牢牢地握着,用力地点点头。就算扁鹊当真解不开着离心蛊,她今日能见到他,解开心结,便是当真捱不住去了,也再无遗憾。
两人在成亲当日遭逢大劫,死里逃生,又分离了这么些日子,吃尽苦头,如今终于相见,哪怕仍未脱离险境,却难得片刻安宁时光,四目相对,俱是情意绵绵,难舍难离。
离锋根本没想到,他动用了无数人四下搜寻的两人,就在他一墙之隔的杂物房中,相依相偎,极尽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