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田南下数百里,过函谷关,便可抵达秦国境内。
赵鞅送走离锋之前,已命人调查了前几日之事,知道青青已被孙奕之救走后,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赵毋恤的计划失败,早在他预料之中。其实就算离锋真的娶了青青,以青青的性子,也未必会为家族出力,他能感觉得出这个孙女骨子里的叛逆,那种与赵氏格格不入的性子,绝不会因为姓氏而受人摆布,替人卖命。
青青能够逃出去,也让他松了口气。
毕竟,他虽然与这个孙女相处的日子没多久,还差点被她气个半死,却已经看穿了她的性子。这个自由惯了的丫头,就如同林间飞扬的鸟儿,若是将她关起来,剪去了她的羽翼,那等着她的,唯有凋零致死的结局。
就算不喜欢,他也不希望看到她有这样的结局。
所以他在抵达新田后,委婉地劝阻晋王再帮着离锋搜捕之事,并答应负责晋王的安全,对于这个既贪婪又胆小的大王来说,能够将这个麻烦推给他,自是求之不得。
这样一来,离锋立刻决定离开,只要他走了,那孙奕之和青青必然也不会留下,赵鞅很清楚这一点,只是不知,他们如何能解开离心蛊之局。
若真的到了秦国,他鞭长莫及,就只能看他们自己的了。
方圆十里,若在城中,可为一坊,若在山中,目不能及,可在平原大道之上,快马疾驰,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莫说秦军,就连昔日吴国步军,警戒的范围,也近百里,明哨暗探,相互呼应,才能保证行军安全。
孙奕之是行军的行家,离锋也不弱,他身边的狼卫不过百,可随行的秦军却不少,明里暗里,前后接应的,足有上千人。
前几次北蛮人潜入中原的刺杀行动,还有上次在邯郸险些被中行氏暗算之事,让他谨慎了许多,哪怕自己武功剑法再高,树敌过多,明里暗里的算计下,还是多带些人方能保障安全。
更何况,这次他几乎竭尽全力也未能除去孙奕之,反倒被他带走了青青。这个心腹大患,离锋对他的戒备,甚至超过了那些不顾一切想要杀他的北蛮人。
至于李聃的突然出现,离锋有些意外,却并不排斥。
李聃不仅是孙奕之的师父,也是青青的师父,是个非常博学的大贤之人,三言两语,便能吸引他所有的注意力,无论是武学之道,还是治国之理,信手拈来,俱是良言警句,字字珠玑。
这样的大能,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离锋都愿意带在身边,随时请教之余,说不定,还能看到那两位自投罗网而来。
孙奕之也为此格外头疼,无法靠近,也不能跟得太远,否则前面一旦发生变故,他们根本来不及应对。
师父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是个年近八旬的老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状况,更何况还带着那么个凶残的蛊虫,简直就是枕着刀尖睡觉,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事。
秦国的探子十分厉害,几次他稍一靠近,就能看到两骑黑马疾驰而过,显然在巡防戒备,驱赶闲杂人等,通往秦国的官道并不算宽,前面若是进了山,稍不注意,就会被甩落在后。
这段路青青并不认识,孙奕之也不曾走过,只有扁鹊昔日行医之时,曾经翻越秦岭,甚至孤身在太行山中住了一年有余,对这一带的地形还算有点了解。
没有地图,没有向导的情况下,他们不过十来个人,若是被秦军发现,一个照面下来,只怕能活着的就剩孙奕之,就连青青现在的状态都很难挡得住数十匹铁骑的冲击。
毕竟,秦国狼卫的战斗力,绝非齐国那些寻常步卒可以相比的。
三人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青青和孙奕之带着扁鹊上山,抄近道先去函谷关,在那边设法接近李聃,扁鹊这几日已用龙骨研磨配制出新的驱蛊散,正好拿去试试。其他人分散吸引秦军注意力,保持安全距离远远跟着便可,毕竟,没人会
相信,在离心蛊的控制下,他们能如此轻易离开。
甩开其他人马,孙奕之和青青带着扁鹊,反倒比原来的脚程还快。毕竟马不会爬山,牛车还需有路方能行,山道蜿蜒曲折,倒不如他们从山中直穿而过来得快。只是这秦岭太行一脉,山势陡峭,极为难行,其中还有不少飞禽野兽,便是猎户寻常都不敢轻易深入其中。
好在青青从小就在山中长大,孙奕之也曾游历天下,扁鹊虽体力比不上他们,可对山林药草的熟悉,丝毫不逊于两人,如此徒步翻山越岭,不过几日,竟赶在了离锋一行人之前,抵达函谷关。
此处乃是进出秦国的要塞,山中峡谷壁立千仞,只容一队人缓缓通过,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
不单是外面的人入秦难,秦军想要出关,亦非易事,皆因与中原之地相隔秦岭崇山,补给困难,纵使秦军战力以一当十,光是克服这天堑之地,亦将耗费大半国力,更何况,西有义渠、北有犬戎等蛮族部落,时不时就要侵入秦地,故而秦国虽强,这些年来也未能真正踏足中原之地,跻身中原霸主。
也正因为如此,有此天险为屏障,秦晋两国方能相安无事,多年来联姻结盟,关系尚算不错,远胜过晋齐鲁宋楚等国连年不断的征伐侵扰。
只是这兵马难行之地,如今却有三人站在陡崖之上,俯瞰着山间蜿蜒的小路,感慨不已。
青青虽不懂兵法,却也知道,这等易守难攻之地,如今就在他们脚下,忍不住问道:“为何此地无人驻守?若是有人从这山顶推下滚石巨木,或是纵火烧山,那进入这山谷之人,岂非无处可逃,只能等死?”
扁鹊能爬上这山崖之顶,还是靠她和孙奕之连拉带拽才上来,虽说顺道也采了些药草,可在这陡峭的山崖上立足不稳,看着山下都有些头晕目眩,再听她这么一说,只觉得背后发冷,忍不住说道:“你以为这山顶那么容易上来啊?换个人,别说还带着滚石巨木,就算空着手,也未必能上得来!”
孙奕之点点头,说道:“神医说得不错。一则是此地地势险要,寻常人根本上不来,二则是咱们来得也巧,人少,行迹不显,不容易被发现。秦军在山中也布置了不少哨岗,要真相设伏突袭,三五个人根本不够,人一多,就很容易被发现,尤其是下面……”
他伸手指向下方的山坡,此处山崖极为陡峭,可从半山腰处,树木繁茂之地,倒也可以设伏,只是他手指之处,正好有鸟儿飞起,树枝晃动,显然下面有情况。
“那是哨岗?”青青好奇地看了看,她的眼神极好,又熟悉山林,仔细一看,便发现那边情况有些不对,“不像是一个人啊!有六七……八……咦?好像人还不少,会不会也打算上来啊?我们要不要避一避啊?”
她的话音刚落,果然看到山林中有十多个人影晃动,缓缓向上攀爬而来。
这一路上,他们偶尔也会遇到秦国的哨探,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都是悄然避让,不露行迹。
可这次青青一问,孙奕之却摇了摇头,稍稍蹲下身去,仔细看了看下面那些人,说道:“这上面又没藏身之地,他们也没那么容易上来,先看看他们打算干什么。”
青青连连点头,这几日在山中行走,仿佛又回到了儿时,打猎采药都是她拿手之事,在别人看来极为辛苦的翻山越岭,对她而言,直等同恢复练习,只是想着李聃的事,心里一直有些不安,如今总算看到了人,又是激动,又是兴奋,恨不得一会儿就能冲下去将那些人一网打尽,救出师父。
孙奕之看到她兴奋得跃跃欲试之色,让她先照顾好扁鹊,掩藏好身形,再去观察下面那些人的举动。
那十几个人走出山林后,后面陆陆续续又出来数十人,前后合计约莫有百余人,一同向上又行了百余尺,已经能清楚地看清题目的装扮,这一行人俱是劲装束发,背着弓箭,腰间挎着短刀,不似中原士卒装扮,倒有些
像那些北蛮野人。
他原以为是来巡查的秦国狼卫,那样查过无事便会离开,可现在来得居然是百余个北蛮人,显然并不仅仅是为了巡查探路而来。
青青先前说的那话,只怕正正好,也是他们的想法,而他们的目的,显然不是山顶的三人,而是即将进入山谷的离锋一行人。
青青也认出了那些人的装扮,她曾经在卫国南山与北蛮人交过手,这会儿一见便认出那些人的打扮,脱口而出道:“糟了!这些北蛮人,只怕是来截杀离锋的,师父跟他在一起……”
她就算不说,孙奕之也很清楚,这些人若是在山上做了手脚,居高临下地突袭,那进山之人根本难以抵挡,那些人杀人不眨眼,根本不会去分辨来人之中,是否另有他人。只要一动手,那进入山谷的人都会遭到袭击,师父就算武功再高,在这天险之中,也未必能躲得过如此阴毒的暗算。
那些人已经停下,开始在半山腰伐木开石,就地取材,开始准备等会进攻的工具。
这山谷长约数里,宽不过百尺,若是被人以滚石巨木堵住了去路,乱箭之下,再加上火攻,进谷之人,当真是难逃一死。
“怎么办?”青青望向孙奕之,问道:“先杀了这些人,免得他们误伤了师父?”
“别急。”孙奕之摇摇头,仔细地观察着山谷两侧的情形,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杀了这边的人也没用,两边都有他们的人。对面山坡上也有,来得还不是好,方才以旗语呼应,都已除去了这条山谷前后的哨岗,就等着离锋他们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难得等他们行动之后,我们再下去救师父?”青青一听就有些急了,没想到下面的人还不少,若是等他们真的行动之后,如此险要的地势,想要从中救出师父,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先等等。”
孙奕之眉心紧锁,有些疑惑地说道:“此处距离函谷关并不算远,不知这些人是如何绕过关口,潜来此地的?若是他们当真动手,离锋让人燃起狼烟,不过一时三刻,函谷关守军便可来援。这区区数百人,如此大胆……只怕根本不是什么北蛮人!”
他仔细看了看下面那些人的举止动作,终于下了判断,“下面的人,也是秦人!”
“秦人?”青青一怔,问道:“既是秦人,他们为何在此埋伏?难道是离锋猜到我们会来这里?特地命人在此设下埋伏?”说着,她自己也摇了摇头,知道这绝无可能,“不对啊,他若想埋伏,根本不用等到这里。师父还在他手里呢!”
这也是他们一直不敢靠近现身的原因,若是离锋看到了他们,反以李聃为要挟,他们是从还是不从?
投鼠忌器,没想出妥善的解决办法,他们也只能这样远远地跟着,原本想着等他们进了函谷关休息之时,再想办法接触李聃,设法尝试解蛊。可没想到,还没入关,便遇到了这样一个难题。
孙奕之冷笑一声,说道:“秦人又如何?想要离锋命的人,又不止是北蛮人。秦国公子十余人,唯有他最得秦王之心,这让其他公子如何平衡?历来这王位之争,就没什么亲情可言,下面这些假扮北蛮人的秦人,只怕就是他的哪个兄弟派来要他命的。”
扁鹊原本坐在地上,听两人说话间,也凑上前看了一会儿,看到那些扮作北蛮人的秦人熟练地伐木备战之势,忍不住轻叹道:“世人皆以名利为重,昔日桓公称霸一时,却因五子争位,生生饿死于后宫之中。所为王图霸业,最终不过黄土一抷,为此而骨肉相残,何必?”
孙奕之拍拍他的肩头,说道:“神医不必难过,这些人看着厉害,也不过是些土鸡瓦狗。他们自以为十拿九稳,却没想到,在他们头顶上,还有我们!你就等着瞧,看一会儿我和青青怎么收拾这些家伙吧!”
青青闻言,连连点头,忽然站直了身子,指着数里外的山谷入口之处叫道:“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