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函谷关口原本就是利用这峡谷地势建成,正好卡在了两山之间最为狭窄险要之地,居高临下,便可俯瞰着十余里的山谷,故而孙奕之一看那些人的人数和阵型动作,便知他们绝非是悄然潜入此地,而根本就是来自函谷关中,甚至有可能就是其中的一部守军,方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在关口前的要害之地,设伏拦截。
离锋在秦国带兵也非一日,先前几日,在路上放出的明哨暗探,覆盖前后百余里,不可谓不谨慎,可敌人就在他即将入关之际,马上要回到自己的国家地界,最后的关口,突然袭击,甚至有可能已与关隘守军早有默契,别说他放出的探子,只怕到时候就算他能躲过截杀冲到关口,也未必能活着回去。
青青和孙奕之三人站在山崖最高处,看得最远,非但能看到远处离锋一行人缓缓行来,数十骑黑衣黑甲黑骑当中,一架牛车慢悠悠地行着,拉慢了整个队伍的速度,若非如此,只怕他们早两日便可抵达此处。
半山腰处那些准备伏击的“北蛮人”比青青稍晚了片刻才发现山下来人,打了几个旗语之后,山谷两侧瞬间安静下来,静的连风擦林叶之声都清晰可闻,却听不到一丁点儿虫鸣鸟叫之声。
孙奕之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这种水平的埋伏,若是离锋还未能发现,真是活该受死。”
青青却皱了皱眉心,遥遥地望着那辆牛车,迟疑地说道:“就算他发现不了,师父应该也能注意到这片山谷的问题。如此反常的山林,师父只要看一眼,肯定能发现的!”
扁鹊叹了口气,他是压根没看出有什么不同来,既然那两人都说有问题,他也只能说:“就算发现了,你们师父也未必肯说出来啊!真不知他怎么想的……”
不等他说完,下面的变故已然发生。
离锋一行刚进入山谷不过百尺,领头在前的人忽地停了下来,举起一只手,刚打了个手势,整支队伍的阵型便开始变换,迅速地向后撤退,显然已发现了山谷中的不寻常之处,谨慎起见,自然不能再向前行进。
可就在他们后撤的同一时刻,身后已传来一阵轰然巨响,数百根滚木巨石从两侧山崖上落下,将他们身后刚刚走过的山谷堵得严严实实,高达数丈,尘土弥天,转眼间便已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狼卫们拼命控制**的马匹,但他们先前带去晋国的战马,在新田被孙奕之连烧带放地跑了一大半,如今这些马有不少都是在晋国重新购入,并未经过严格的训练,被这惊天动地的巨响声和滚滚尘土吓得到处乱窜,整个队伍的阵型瞬间乱套,不复原来的守卫严谨之势。
孙奕之在上面看了,都忍不住摇头,轻笑道:“我还当秦国的狼卫如何厉害,看来还是得先看他们的马啊!少了自己骑惯了的战马,这战斗力下降的,可不止一成啊!”
青青一直盯着当中的马车,忍不住问道:“我们是不是现在下去?若是晚了,他们别误伤到师父……”
孙奕之点点头,对扁鹊说道:“神医你且在此处等候,寻常人上不来,也伤不到你。待我们救出师父以后,再上来接你。”
“嗯……”扁鹊刚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事,又急忙说道:“不光是你师父,还有离锋。万万不可让他死了,在离心蛊解开之前,蛊母的宿主若是死了,子蛊亦会爆体而亡……”
“……”孙奕之差点骂出声来,与青青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无奈地点点头,说道:“知道了,我们会尽力保住他的性命……”
扁鹊摇头说道:“不是尽力,是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最好也能把他带上来,让我看看那蛊母是个什么东西,才好替你师父解蛊。”
孙奕之看了眼山谷中的战况,那些“北蛮人”用木石堵住了山谷的出路之后,便从两边山坡冲下,一边射箭一边大喊大叫着,朝谷中的狼卫冲去。他皱了皱眉,这些人的举动有些奇怪,占据地利之势,
若是只在山坡上放箭纵火,谷中之人一个都逃不出去。可若是冲下去混战,既容易敌我混淆,又放弃了原本的优势,真不知这些人的指挥是怎么想的。
“走吧!再晚师父就危险了!”
青青眼看着下面已陷入混战之中,虽有狼卫在牛车四周立起盾牌相护,可这混乱之中,箭可没长眼,若是一不小心伤到了师父,那他们就算杀尽这些人也无补于事。
孙奕之递给她两根削好的木棍,每根都有一丈来长,鸡蛋粗细,前端已削尖,他自己也拿着两根,指着前方说道:“下山之前先别出剑,用这木棍撑着,到了山下之后,看准了人再出手!我先走一步,你看好了——”
说着,他直接纵身向山崖下一跃而去,青青和扁鹊同时瞪大了眼睛,一颗心都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谁也没想到,他竟如此大胆,这百丈陡崖,他说跳就跳,连个招呼都不打,还让青青看好了——
青青定睛望去,只见他这一跃之间,看着无比惊险,可真的在落下之时,他手中的长棍一顺势在山崖上连点了几下,将下坠的力量卸去几分后,便如飞鸟滑翔一般,沿着山崖飞落下去,落到下方的山林之时,靠着木棍的点拨之力,一脚踩在树梢或蹬在树干上,如兔起獾落,轻而易举地穿梭在山林间,转眼已滑下山坡,那速度,别说奔马,就算是飞鸟,也不过如此。
扁鹊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这等惊险刺激的画面,若非孙奕之坚持在上面伺机而候,一直等到现在,他根本想不到,两人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下去救援李聃。
现在他方才知道,孙奕之为何要等到此刻,唯有双方陷入混战之中,才无人会注意到上面从天而降的煞星。
青青看到孙奕之的一举一动,双目发亮,她自小在山中长大,与那灵猿练剑数年,对山林的熟悉程度可谓无人能及,可纵使平日里翻山越岭,爬树攀岩,也不曾有过如此大胆之举,单是看着,已让人目眩神迷,无比刺激,等看清楚了他的动作和每个落脚点,她已等不及亲身一试。
扁鹊看得心惊胆战,正想劝阻青青换个下山的方式,还没来得及张口,青青已猛地向前一冲,学着孙奕之的样子跳了下去,只是她的身形娇小轻盈,动作更加优美,翩然若飞凤彩蝶,矫健若游龙灵猿,转眼间,已飞落下山崖,在丛林中起起落落,比孙奕之跳得还快,几乎在呼吸之间,便已追下山崖,冲入人群之中。
他这一口气提起了,差点没能落下去,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险些就要被这两人吓出病来。今日方知,为何有人提及那些煞神之时,会用猛虎下山一词。
这两人下山的气势和杀气,当真如虎入羊群,就连那些乔装成北蛮人的壮汉,铁塔般的八尺男儿,被他们从上面冲下来之势撞到,哪怕擦个边儿,也是轻则伤筋动骨,重责断骨丧命,原本杀气腾腾的一行人,愣是被这两人冲阵之势,给震得回不过神来。
山谷中的狼卫,原本在经过第一波的惊马之乱后,已被勒令下马,举盾迎战。这些人原本就是离锋的亲卫,跟随他多年,几乎是陪着他一起练剑习武长大的,故而战力远胜过寻常狼卫,结阵的速度之快,让那些突袭的“北蛮人”也无处下手,才会不得不冲下山来,近身肉搏,想凭借人数上的优势,再次压倒对方。
毕竟那些狼卫再厉害,也不足百人,加上先前滚木落石和惊马之乱中,殿后的十几人伤亡,加上两侧山坡上第一波箭雨之中伤了二十余人,后面虽靠着马匹木盾挡住了箭矢,可能战之人也不过半百。而两侧山谷冲下来的刺客却有数百之众,加上强弓巨石,第一波对冲下来,挡在牛车前的狼卫,便已少了十余人,剩下的三十多人就算武力出众,在这乱阵之众,也很难得以施展。
秦易眼看着自己的弟兄们一个个倒下,早已目呲欲裂,正欲冲上前去,却被离锋喝住。
“你和十三留
下,保护好藏室史,其他人跟我上——”
离锋在这些狼卫中的声威不亚于秦王,一声令下,莫敢不从,秦易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拔剑而起,直杀入前方的敌军之中。
李聃起初坐在牛车上,看到前面的山谷中飞鸟不惊,便已有些意外,等看到秦易举手召唤暗哨未果,便知前方定然生了变故,却没想到,这战局如此激烈,瞬息之间,到处血肉飞溅,尸横遍野,若非他所乘的牛车行驶缓慢持重,这会儿已如其他狼卫一般,被惊马掀了下来。
秦易和江十三带领几个狼卫守在牛车旁,以木盾将李聃护在当中,手持长剑,若有人闯近前来,便立刻被乱剑斩杀,这几人平日便结阵练习,配合上早有默契,如此一来,便将他护得密不透风,让那些“北蛮人”根本无法靠近。
可他们护得越紧,那些人就冲杀得越狠,一个个都杀红了眼,不管不顾地,直往前冲,哪怕被刀剑所伤,也全然不惧,拼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狼卫本身的训练已是十分严酷,可没想到这些人如此悍不畏死,全然不要命的打法,令他们也损失惨重。
秦易看得心惊胆战,方知离锋亲自上阵的原因。
这些刺客如此悍勇,离锋还留在后面,己方士气不足,只要一旦撑不住,便会全线崩溃,兵败如山倒,届时就算离锋再冲上前也无济于事,倒不如一开始便领兵迎战,反倒以卓绝的剑术先杀出一条血路,振奋己方士气,方有胜算。
离锋一上前,那些“北蛮人”看到他的装扮,立刻认出他来,便抛下了其他对手,不管不顾地全朝他冲了过来,哪怕他武功再高,杀得了前面的人,后面的人也能趁机接近,也不管什么招数阵型,一股脑地朝他冲去,哪怕被一剑穿心,也要抱着剑身不放,让其他人有机会出手。
若非身边的亲卫得力,离锋险些就要被这种乱七八糟的打法算计,饶是如此,几个回合下来,也弄得衣衫破裂,伤痕累累,连发髻都被人扯散,披头散发的,好不狼狈。
“快放信号!通知关口!”
江十三见势不妙,急忙命人点火放烟,想要通知函谷关守军前来救援。
“晚了,放了也没用。”李聃摇摇头,捋着颌下白髯,不紧不慢地说道:“更何况,你要通知之人,说不定,已在你眼前——”
“眼前?”江十三一怔,定睛一看,面前这些刺客,虽穿着打扮与北蛮人无异,可面容和气势却大相径庭,他们常年与北蛮人作战,对彼此的路数都十分熟悉,这些人招招逼人,恨不能同归于尽之势,分明就是经过训练的死士,而非那些本性凶恶的蛮人。
他心下一沉,方才后路被截断时,那惊天动地的声音,前方不过数里的关口如何能听不到?更何况,他们放出的前哨如今早该到了函谷关,却无人出来相迎,这些埋伏的人如此拼命,可那箭矢武器之利,远胜北蛮人,若是真如李聃所言,其中还包括了关口守军,那他们如今后无退路,前无援兵,当真要葬身于此,连喊冤都无处去喊。
想不到公子一世勇武,没败在北蛮和诸国战阵之中,却要在自己门口倒在自己人的刀剑之下。
离锋身中数箭,亦是举步艰难,眼看着身边的狼卫越来越少,可对手却越来越多,都集中在他身边,只等他流血过多后支持不住,便会一拥而上,将他乱剑斩杀。
眼前有些发晕之际,他忽然想起当初在南山之中,邯郸城外,每每他生死关头,青青总会突然出现,于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救下。可这一次,他亲手折断了她的双翼,几乎害她变成了废人,如今报应不爽,风水轮转,到了他最危险的时刻,却再也看不到她……
他的眼睛忽地一亮,看到那从天而降之人,手持一双尖头长棍,如同天降神兵,飞扑而下,一下子长棍便戳穿了好几人,挑飞出去,顿时杀出一条血路来。
“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