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锋几乎在那一声呼喊脱口而出的同时,就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来人身形高大,手持双棍,朗笑一声,便以横扫千军之势,将挡在身前的几个大汉齐齐击倒,踩在他们的头顶上杀入战圈之中,也不知他那双棍是如何制成,戳、扫、劈、**、拍、挑几个连招,身前几无能挡之人。
一时间,离锋心中,真说不出是何等感受。
当初他在清风山庄替青青挡了一刀,可后来青青救了他两次,就算多少恩也算两清,可他却因一己私念,害得青青身中毒蛊,痛不欲生。
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他依然忘不了青青昔日的风采,却偏偏为孙奕之所救,这种时候,被他救下的感觉,真不如浴血一战,哪怕当真力竭而亡,也好过受他的恩惠。
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有人冲到他身边时,他依然下意识地挥剑斩杀,甚至看到孙奕之勇不可当之势,他原本接近油尽灯枯的内息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下子又精神百倍,出手比先前更加凌厉,像是不甘示弱,定要跟那人比个高低。
他杀得仿佛红了眼,所有敢于靠近他的人,都被他的气势吓得弱了几分,那种嗜血的气息和所向披靡的杀气,凛冽如亘古不化的玄冰,扑面而来之时,便可冻结人的呼吸血脉,不等你反应过来,便已一剑斩断了你所有的生机。
孙奕之看到他忽然变身杀神的模样,都在一旁忍不住啧啧叹道:“想不到他发起狠来,也挺吓人的啊!”
他杀退了一拨围困离锋的刺客后,就到了牛车旁,换下了秦易和江十三,让他们去追随他们家公子,自己则守在牛车旁,一边杀退敢凑上来送死的刺客,一边跟李聃讲讲话,抱怨他擅自做主,不告而别,险些吓死他们这些当徒弟的。
李聃乐呵呵地看着,并不言语,心中却自觉老怀安慰,无限欢喜。
尽管他是想要保住这两个徒弟,一切纯属自愿,觉得以自己的这条老命,能换得他们平安也算值得。可到了此时此刻,看到徒弟们并未就此放弃,还冒险千里迢迢地跟来救他,不论结局如何,他已觉此生无憾。
秦易看到离锋那种几乎要同归于尽的打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根本不等孙奕之说完,便冲上去为他挡住一侧的攻击,江十三自是紧跟上去,两人一左一右护在了离锋身边,总算挡下了那些人毫无章法的攻击。
离锋原本就是凭着一口气杀出去,到这会儿,已经有些内力不济,接近强弩之末,毕竟先前那些刺客的箭阵和滚石下来,消耗了他们不少力气,再加上跟孙奕之堵得那口气,消耗格外大,隐隐地感觉到自己手脚都有些发软,动作也慢了几分,若没有秦易和江十三赶到,他还真是要再受点伤了。
来支援的虽然只有孙奕之一人,可他来得时机恰到好处,又挟着从天而降的气势,让那些刺客们先是吓了一跳,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横扫了一大片,剩下的那些人见此情形,便先怯了几分,如今见他不过是去护着牛车上的老头,并非他们此行的目标,自然就松了口气,纷纷赶过来对着离锋一拥而上。
对于孙奕之来说,只要能保住离锋一条命在,不至于连累了师父就足矣,哪里会管他还受不受伤。若非离心蛊子母相连,生死相关,他早就恨不得能手刃此人,为青青出气。
离锋等人就算知道孙奕之这会儿故意在偷懒,也无话可说。毕竟方才在最危急时刻,若非他挺身而出,他们现在早已崩溃,一败涂地,哪里还有反戈一击的机会。
秦易估算了一下,他们原本也不过百余人,先前被突袭和箭阵打了个措手不及,剩下也不过三四十人,而对方从两侧山谷冲下来的,估计就有近两三百人,差不多真的以一敌十。这还不知山上是否留有余手,而他们这边,若真如李聃所言,函谷关中守军亦在此地,他们根本没了援军,甚至还要担心对方的援兵。
若非孙奕之杀下来时,借势一起杀了数十人,撕破一道口子,现在的情况会更糟糕。
在此时此刻,江十三才有些后悔起来,当初若非他顺着公子之意,对青青下手,还格外下了重手,废去她大半的功夫,眼下他们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早知如此,他就该劝诫公子,为了个女子赔上江山性命,何苦如此?
他正后悔莫及,忽地听得一声清脆的喝声从天而降,不由猛地一抬眼,难以置信地朝半空里望去。
先前孙奕之从天而降的那种架势,就险些吓破了一众人的胆,谁也想不到,会有人以这种方式霸气凌厉地杀入战阵,单是那两根奇长无比的木棍,便洞穿了好几个没回过神的刺客,如此古怪的武器,让人不及近身,就被扫**一番,纵使后来几个刺客联合起来,连砍带削,总算废了他的这双木棍,依然让人惊骇莫名。
可如今那个同样从天而降的女子,在半空里,便清呵叱一声,将手中的一对木棍飞掷过来,这木棍足有手腕粗细,又削尖了头,这一掷之势,带着她从山上冲下的惯性,力道之大,远超人所想象。
当头的一个刺客横剑想要拦下,不料那木棍笔直地射过来,简直比利箭还要快,哪怕撞在他的剑上,依然去势不衰,被当头劈开,却依旧刺入了他的胸口和颈项,甚至带着他死不瞑目的尸身,又撞上了他身后的另两个刺客,一气撞倒了四五个人,方才彻底倒下。
而另一根木棍根本无人能挡,连射穿了三人,震得那些刺客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今日如此顺利的埋伏截杀之事,从一开始的顺利无比,到如今竟会突然从天而降两个如此可怕的煞星,一个如此,第二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女子竟也如此厉害,真不知是他们运气不好,还是对手太过可怕。
看清眼前落下的女子时,不单单是江十三,就连离锋也一下子呆住,连刺到胸前的剑都忘了挡,若非从旁边突然射来一箭,正中那刺客眉心,将他射得倒仰出去,只怕他这一下也要丢去半条命。
孙奕之扔掉从刺客身上捡来的弓,方才一时情急,随手捡了个弓便射出这一箭,不料用力过猛,这寻常木弓哪里经得起他突然爆发的大力,一箭射出便已崩裂开来。
“弓都没把好弓,再有下次我可救不了你!”
“多谢!”
离锋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冲秦易点点头,秦易将身上背着的一张弓朝孙奕之扔了过去,却不敢离开公子半步。这会儿公子的情绪波动过大,若是他去送弓,这边出了什么事,那他就真是万死莫赎。
孙奕之一剑劈开个想抢弓的刺客,将那张弓接在手中,入手一沉,当即便赞了一声:“好弓!”
这并非寻常的木弓,而是牛角所制,当中我握手处以青铜相连,弓弦亦是以牛筋绞制而成,比木弓的硬度和弹性不知强了多少,只是这牛角强韧,寻常人根本拉不开。
他用脚尖从地上挑起一支箭来,双臂一振,弯弓搭箭,厉喝一声,那支箭便如流星般疾射而去。
几个正要截杀青青的刺客忽地听得一阵尖锐之极的风声传来,还不及回头,便觉后心一凉,一阵刺痛之间,低头便见一支利箭从胸口穿透而出,又射入身前那人身上。
“果然是好弓!”孙奕之连射三箭,手臂都有些酸麻的感觉,脚下已无箭支,他又不想离开牛车,只能遗憾地说道:“可惜没好箭,只能凑合用用。”
秦易一边杀敌,一边用眼角余光瞄着他,生怕他一弓在手就倒戈相对,若是他真的出手射向离锋,他哪怕以身相护,也绝不能让他伤了公子。好在孙奕之显然并无此打算,连射三箭,箭箭都是射向那些围攻向青青的刺客,秦易虽松了口气,却也被他这等刚猛至极的箭法吓了一跳。
这张弓乃是公子赐给他的,本是北蛮族族长之物,先前离锋杀了北蛮族长之子,夺
了此弓,只是离锋沉迷剑道,对弓箭枪戟并无兴趣,便随手给了他。他一直带在身上,却并未用过几次。
一来是因为跟在离锋身边,真正上阵杀敌的时候,都是随他冲阵,根本用不上。再则便是因为这张弓实在太硬,他用尽全力,也不过能射两箭而已。如此费力而低效的武器,还不如他亲自冲阵杀人来得快,若非公子亲赐,他压根就不会带在身上。
可今日一见孙奕之连珠三箭,秦易方知这世上竟有如此厉害的箭法。别说是那些毫无防备的刺客,就算是他一直防备着,当真遇上这三箭,他也不敢保证能躲得过挡得住,真到那时候,也唯有以身为盾,或可保住公子一命。
青青从山上滑下之时,学着孙奕之的样子,用那双木棍卸去了下坠之势,到了山下,见他护在牛车旁守着师父,先是松了口气,继而便看到离锋三人的险情,心中虽有口气堵得慌,却还是掷出了木棍替他们解围,未等落地,便拔出了血滢剑,直刺向那些想要趁她落地未稳来偷袭的刺客。
可没想到,她连一个人还没刺中,他们就接二连三地倒下,背心处一支利箭还在颤颤巍巍地抖动着,甚至还有几人是被穿胸而过,死不瞑目,她怔了一下立刻抬头望去,正好看到孙奕之冲她扬了扬手中硬弓,不由唇角一弯,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就算她无惧于这些刺客,就算她完全能打得过抵得住,可在这一刻,有人心心念念惦记着她,不惜余力地先替她解围,护着她看着她,那种关心的感觉,依然让人感觉心头暖暖的,纵使身边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都无法让她收起这一刻的欢喜之情。
离锋在看到她的第一刻,先是一喜,喜得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在先前生死一线之际,他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不知她的离心蛊可否解了,若是未解,他一死,是不是也会连累她同归于尽?可那样一想,若能与她同生共死,倒也不算什么。
偏偏他比别人更清楚那一刻的感觉,不知孙奕之用了什么法子,那子蛊绝对已不在青青身上,有神医扁鹊在他们身边,能解得此蛊倒也不算稀罕。心底那一点点奢望终究会落空,他原本有些遗憾,却没想到孙奕之会突然出现,救了他一命,让他不得不欠下这个人情。
可现在,看到青青真的出现,他却没了错认孙奕之是她时的激动。
因为他看得真真切切,她落下之时,一双灿若星辰的眼中,就根本不曾有他。
她只看着他身后数丈之远的孙奕之,看到那人时,会发亮,会闪烁,会露出灿烂明媚温暖柔情的笑容,而不似当初看着她时,那种晦暗的低沉的阴冷的光,除了恨之外,便是让他冷到骨子里的疏离。
直到此刻,他方才明白,他一直喜欢的,是眼前这个明亮的女子,灿若丽日,飞扬明丽,哪怕这一切都不是因他而生,他喜欢的,依旧是这样的她。
他险些,就彻底毁了自己真正喜欢的她。
哪怕再不甘不愿,终究还是到了彻底放弃的时候。
他心中一酸,手一软,险些就被人刺中,偏偏又是孙奕之一箭救了他,这一次次下去,他哪里还有颜面再针对他们。
有了青青相助,离锋身边的狼卫也为之精神一振,原本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之士,这会儿甩去了先前的慌乱,结阵对敌,顿如摧枯拉朽一般,将那些刺客杀得七零八落。哪怕刺客的人数多过他们数倍,也全然无法抵挡这些狼卫的反扑。
离锋定下心来,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那些刺客的招数阵型,脸色便彻底暗了下来。
别人或许看不出这些人的来历,单看衣着打扮就以为他们真的是北蛮人,可他领兵数年,与北蛮人大大小小对战近百场,如何能看不出他们的破绽。这哪里是什么北蛮人,分明就是秦国的边军,若是他料得不错,其中一大半,就是从前方的函谷关中调来,专门在此等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