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车库的下行坡道看起来与凌晨四点时别无二致,不过,当我转过弯道时,我能听见一阵沙沙的溅水声。玻璃间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有人正在什么地方洗车,但那不会是管理员。我走到通往电梯间的门前,打开它,不让它关上。我身后办公室里的蜂鸣器响了起来。我关上门,站在门外等待,只见一个穿白色长外套、身形瘦削的男子转过角落朝我走近。他戴着眼镜,皮肤呈冷燕麦粥色,凹陷的双眼中流露出一丝疲惫。他的面庞有点儿蒙古人的味道,有点儿“国境以南的人”[1]的味道,有点儿印度人的味道,还有点儿肤色更深的人的味道。一头黑发在他那窄小的脑袋上显得沉闷单调。
“您要取车吗,先生?请问您贵姓?”
“米切尔先生的车在这里吗,就是那辆双色的硬顶别克轿车?”
他没有立刻回答。他的两只眼皮垂了下去。之前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米切尔先生今天一早开车出去了。”
“有多早?”
他伸手去摸夹在口袋上的铅笔,口袋上用红线织着酒店的名字,铅笔就夹在那个名字上。他取出铅笔,看了它一眼。
“就在七点钟以前。我七点下班。”
“你是工作十二个小时轮一次班?现在七点才刚过呢。”
他把铅笔放回口袋里。“我八小时轮一次,不过我们轮流换班。”
“哦。你是从昨晚十一点干到今天早上七点咯。”
“没错,”他越过我的肩头,望着远处的什么东西,“现在我下班了。”
我掏出一包香烟,递给他一根。
他摇摇头。
“我只能在办公室里抽烟。”
“或者在帕卡德轿车的后座上。”
他的右手蜷曲起来,仿佛握着一把刀的刀柄。
“你的补给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来点什么?”
他瞪着我。
“你应该问‘什么补给’才对。”我告诉他。
他没答话。
“而我就会说,我指的不是烟草,”我高兴地接着说,“是用蜂蜜加工处理过的玩意儿。”
我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锁定对方。终于,他轻声开口问:“你是毒贩?”
“你清醒得倒蛮快的嘛,要是你今早七点真开动了的话。依我看,你应该会好几个小时不省人事才对。你脑袋里肯定有个闹钟——就像埃迪·阿卡罗[2]一样。”
“埃迪·阿卡罗,”他重复道,“哦,是啊,那个骑师,他脑袋里有个闹钟,对不对?”
“大家都这么说。”
“我们也许能做笔交易,”他冷冷地说,“你开价多少?”
办公室里的蜂鸣器响了起来。我刚才在潜意识中隐约听到了电梯在竖井里滑动的声响。电梯门开了,我之前在酒店大厅里看见的那一对牵着手的夫妇走了过来。姑娘穿着一件女式晚礼服,而小伙子身穿一件小礼服。他们并肩站着,看起来就像两个偷偷亲嘴被抓到的小孩。管理员瞥了他们一眼,离去片刻,一辆汽车发动,驶了回来。那是一辆崭新的克莱斯勒折篷轿车。小伙子把姑娘小心地扶进车里,仿佛她已然怀有身孕。管理员站在一边,把着车门。小伙子绕过车身,向他致谢,然后钻进汽车。
“从这里到‘玻璃屋’是不是很远?”他怯生生地问。
“不远,先生。”管理员告诉了他们如何前往那里。
小伙子露出微笑,向管理员道谢。接着,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张一块钱的钞票,递给管理员。
“您本来可以叫我把车开到酒店入口附近的,普雷斯顿先生。您只需要打一个电话下来就行。”
“噢,谢谢你,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小伙子飞快地说。他发动汽车,小心地爬上坡道。克莱斯勒轰鸣着驶出视野,消失不见了。
“蜜月中的新婚夫妻,”我说,“他们很甜蜜。他们只是不想被人盯着罢了。”
管理员重新站在我面前,他的眼神依然无精打采。
“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甜蜜可言。”我补了一句。
“如果你是警察,就给我看看证件。”
“你以为我是个警察?”
“你是个好管闲事的浑蛋。”不管他说了什么,他的音调都完全没有改变。它冻结在降B调上。强尼·单调[3]。
“我都是。”我表示同意,“我是一名私家侦探。昨晚我跟踪某人来到这里。你当时就在那边的一辆帕卡德轿车里”——我指了指——“我走过去打开车门,闻到了你抽的大麻烟味。哪怕我当时从这里开走四辆凯迪拉克,你也不会翻身醒过来。不过那是你的事情。”
“开今天的价,”他说,“我不跟你争辩昨晚的事。”
“米切尔是独自离开的?”
他点点头。
“没带行李?”
“九件行李。我帮他抬上车的。他退了房。满意了?”
“你跟办公室核实过?”
“他有账单。都结清了,还有收据。”
“当然。带着那么一大堆行李,自然得有一个行李员跟着他。”
“是电梯服务员。七点半以前没有行李员。我抽大麻时大概是夜里一点钟。”
“哪个电梯服务员?”
“一个墨西哥小伙子,我们叫他奇科。”
“你不是墨西哥人?”
“我一部分是中国人,一部分是夏威夷人,一部分是菲律宾人,还有一部分是黑鬼。你要是我的话,准会恨死自己。”
“只剩下一个问题了。你到底是怎么瞒过别人的?我是指那些大麻。”
他朝四周扫了一眼。“我只有在感觉情绪特别低落时才抽。这他妈关你什么事?他妈的关别人什么事?没准我会被逮到,丢掉一份糟糕透顶的工作。没准我会被扔进监狱。没准我这辈子已经在蹲监狱,成天背着一间牢房,在里面混日子。满意了吗?”他现在话说得太多了。情绪不稳定的人就是这样。刚才还惜字如金,下一刻就喋喋不休。他用低沉而充满倦意的声音继续自己的独白。
“我不是在冲任何人发火。我要过日子。我要吃饭。有时我还睡觉。啥时候你过来转转,来看看我吧。我住在泼顿巷上的一幢小木屋里,地方又破又小,而那条街巷实际上只是一个小胡同。我就住在埃斯梅拉达五金公司后面。厕所在一间小棚子里。我在厨房里洗澡,就在铁皮水槽边上洗。我在一张弹簧都坏了的破沙发上睡觉。那儿所有的东西都用了有二十年。这是个有钱人的城镇。过来看看我呀。我可是住在一块有钱人的地产上。”
“你关于米切尔的故事里少了一样东西。”我说。
“哪样东西?”
“真相。”
“我会去沙发底下找找看。它可能已经有点积灰了。”
上面传来一辆汽车驶入坡道的刺耳噪声。他转过身,而我则穿过通往电梯间的门,摁下电梯按铃。他是一个性情古怪的家伙,这个管理员,非常古怪。不过,也有点意思。此外,还有点悲哀。悲哀者中的一员,失落者中的一员。
电梯过了很久才来,在它抵达前,我的身边多了一个等电梯的同伴。身高六英尺三英寸,仪表堂堂,健康强壮,男性,名叫克拉克·布兰登。他穿着一件防风皮革大衣,风衣下面是一件厚重的蓝色翻领毛衣,一条破旧的贝德福德灯芯绒马裤,还有一双野外工程师和土地测量员在荒郊野外才会穿的长筒皮靴,用束带系紧。他看起来就像一支钻井队的队长老大。不出一小时,他就会身着一套小礼服出现在“玻璃屋”,摆出一副酒吧老大的气派,对此我毫不怀疑,况且他可能本来就是呢。拥有大把的钞票,拥有健康的体魄,还拥有大量的时间去获得这两样东西;而且,不管他去哪儿,他都会成为那里的主人。
他瞥了我一眼。电梯抵达时,他让我先走进轿厢。电梯服务员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他点头致意。我们都在酒店大堂下了电梯。布兰登穿过大堂,走到前台,接待员——一个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新人——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并递给他一沓信件。布兰登倚在柜台一端,将信封一只接一只地撕开,然后把它们扔进身边的一只废纸篓里。大部分信件的下场都一样。我身边有个放旅游小册子的陈列架。我拿起一本小册子,点了支烟,仔细地看起来。
有一封信引起了布兰登的兴趣。他读了好几遍。我能看出来,那是一封手写的短信笺,而且写在酒店的信纸上,但我也只能看出这么多了,除非我越过他的肩头去偷窥。他拿着信站在那儿。接着,他蹲下身,从废纸篓里拾起那只信封。他审视着它。他把信塞进口袋里,沿着柜台走过去。他把信封交给接待员。
“这是有人亲自送来的。你有没有碰巧看到留下它的人是谁?我好像不认识这个人。”
接待员看了看信封,点点头。“有,布兰登先生,是一个男人在我刚上班时留下的。他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胖子。穿灰色西装和轻大衣,戴灰色毡帽。不像是本地人。模样有点寒酸。一个小人物。”
“他说过要找我吗?”
“没有,先生。只是让我把便条放进您的信箱里。有什么不对吗,布兰登先生?”
“他看着像个傻瓜吗?”
接待员摇摇头。“他看起来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像个小人物。”
布兰登咯咯一笑。“他想封我做摩门教的主教,让我出五十块钱。很显然,这家伙是个疯子。”他从柜台上拿起那只信封,把它装进口袋。他正要转身,接着又问:“你有没有看见拉里·米切尔?”
“自从上班后我就没见过他,布兰登先生。不过,那也只有两个小时。”
“谢谢。”
布兰登走向电梯,进了轿厢。这次他乘的是另一部。电梯服务员堆出满脸笑容,向布兰登说了些什么。布兰登没答理他,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电梯门嗖地一下合上时,那孩子一脸伤心。布兰登皱着眉头。当他皱起眉头时,他就没那么英俊了。
我把旅游小册子放回陈列架上,向前台走去。接待员兴趣寥寥地瞥了我一眼。他的眼神说,我没有在他那里登过记。“什么事,先生?”
他是一个头发灰白的男人,举止优雅得体。
“我刚刚本来想问一下米切尔先生在不在,但我已经听到你说的话了。”
“内线电话在那边,”他抬抬下巴指向电话,“接线员会帮你连线。”
“我对此表示怀疑。”
“什么意思?”
我拉开我的夹克衫,伸手去取我的袖珍信件夹。我可以看见,当接待员瞅到我胳膊下那把手枪的圆形枪托时,他的眼神顿时呆住了。我拿出了袖珍信件夹,抽出一张名片。
“方不方便让我见见你们的大堂经理?如果你们有的话。”
他接过名片,读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我:“请在大厅里坐一下,马洛先生。”
“谢谢。”
还没等我从柜台前完全转过身,他便抓起了前台上的电话。我穿过拱门,在靠墙处坐下,从那里我可以望见前台。我没等太久。
那个男人有一副硬挺的腰板和一张硬挺的脸庞,一身永远也晒不黑的肤色,只会在泛红后又重新变得苍白。他的头几乎梳成了一个大背头,头发大部分都是略带红色的金发。他站在拱门下,缓缓地将大厅扫视了一遍。他看我时并没有比别人多看一眼。接着,他走过来,在我身旁的椅子里坐下。他身穿一套棕色西装,系着一个棕黄相间的领结。他的衣着十分得体。他的脸颊两侧的上方长着细细的金色鬓毛。一缕灰色夹杂在金发之间,流露出一丝优雅的味道。
“我叫杰沃南,”他说,眼睛没有看我,“我知道你是谁。我口袋里有你名片。你有什么事?”
“有个叫米切尔的男人,我正在找他。拉里·米切尔。”
“你在找他,为什么?”
“公事。我找他不行吗?”
“没人说不行。他出城去了。今天一早就走了。”
“我听说了。我有点不太明白。他昨天才回到这里。坐‘超级酋长’号。在洛杉矶,他取了自己的车,一路开过来。而且,他已经破产了。他不得不找人借款去付饭钱。他和一个姑娘在‘玻璃屋’吃晚饭。他喝得烂醉——或者也许是装的。这让他从账单中脱了身。”
“他在这里可以签支票赊账。”杰沃南冷淡地说。他的双眼一直扫视着大厅,就好像他期望看见那些凯纳斯特纸牌戏的玩家中有人会突然拔枪干掉牌友,或者那两位在巨型拼图前的老夫人中有一人会突然开始抓扯头发。他的脸上只有两副表情——冷硬,以及更加冷硬。“米切尔先生在埃斯梅拉达很出名。”
“出名,却不受欢迎。”我说。
他转过头,冷冷地瞪了我一眼:“我是这里的副经理,马洛先生。我还身兼保安主任。我不能和你讨论本酒店客人的声誉好坏。”
“你用不着。我了解情况。我四处去打听过。我已经观察过他的言行举止。昨天晚上他向某人敲竹杠,拿到了足够多的数目,可以离开这座城市。他把行李都带走了,这是我打听到的情报。”
“是谁给你这条情报的?”问这句话时,他的表情显得很强硬。
我没有回答,试图以此让自己也显得强硬有力。“除此以外,我再给你三点猜测,”我说,“第一,昨天晚上他的床没有睡过;第二,今天某个时辰,有人曾向办公室报告,他的房间已经打扫完毕;第三,你们这里值夜班的员工中,有人今晚不会露面了。没有人帮忙的话,米切尔不可能把他所有的行李都搬出去。”
杰沃南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缓缓地扫视了大厅一圈。“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你就是名片上写着的人?谁都可以印名片。”
我取出钱夹,从中抽出一小张我的侦探执照的复印件,递给他。他只瞥了一眼就还给了我。我把它收了起来。
“我们自己有组织来对付那些逃账的家伙,”他说,“这种事时有发生——在任何酒店里都是。我们不用你帮忙。而且,我们也不喜欢大厅里有枪出现。接待员看见你的枪了。其他人也能看见。九个月前,有人曾在这里行凶抢劫。有个劫犯死掉了。我开枪打死的。”
“我在报纸上读到过,”我说,“吓得我好几天都提心吊胆的。”
“你只读到了其中一部分。接下来的一周,我们损失了四五千块的生意。客人成打成打地退房。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我是故意让接待员看到枪托的。我一整天都在打听米切尔的下落,得到的却全是闪烁其词。如果那个男人退了房,为何不直说?谁都没必要告诉我他欠了账。”
“没人说他欠账。他的账单,马洛先生,已经全部结清了。所以,你还有什么问题?”
“我觉得奇怪,为什么他退了房这件事还得保密。”
他一脸轻蔑之色。“也没人这么说。你耳朵真不好使。我说过他出城旅行去了。我说过他的账单已经全部付清了。我没说过他带了多少行李。我没说过他已经退了房。我也没说过他带走的是他所有的行李。你从所有这些里面到底想得出什么结论?”
“是谁替他付清了账单?”
他的脸微微泛红起来:“听着,老兄,我告诉过你是他自己付的。亲自付的,就在昨晚,全部付清了,而且还预付了一个星期的房钱。我对你一直很耐心。现在该你告诉我一些事情了。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没打什么主意。刚才你已经说服我了。我只是觉得奇怪,他为什么要预付一个星期的房钱。”
杰沃南浅笑起来——那丝笑意非常浅,可以管它叫作一笔微笑金额的首期付款。“听着,马洛,我在军情部门干过五年。我一眼就能看穿某人——比如就像我们正在说起的那个家伙。他预付房钱是想讨好我们,因为我们对此会更开心。这样做能够稳定关系。”
“他以前也预付过房钱?”
“该死的!……”
“小心点儿,”我打断他说,“那位拿拐杖的老绅士对你的反应很感兴趣。”
他望向大厅中央,只见一个瘦削、年迈、全无血色的男人,坐在一张十分低矮的圆背垫椅上,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撑着下巴,而那双手则撑在一根拐杖的弯柄上。他朝着我们的方向张望,眼皮连眨都不眨。
“哦,他呀,”杰沃南说,“他根本看不到这么远。他已经八十岁了。”
他站起身面对我。“好吧,你守口如瓶,”他轻声说,“你是个私家侦探,你受人委托,有命在身。我唯一的兴趣就是保护好这家酒店。下次把枪留在家里。如果你有问题,来找我就行。不要怀疑我的帮助。要是传出一些流言蜚语来,我们可不会高兴。如果我向当地警察暗示说你是个讨厌的麻烦鬼,你就会发现,他们对你可不会客气。”
“临走前,我能在酒吧里喝一杯吗?”
“先扣好你的夹克衫。”
“在军情部门待的那五年让你经验丰富啊。”我抬头看着他,钦佩地说。
“对付你应该够用了。”他简单地点点头,然后穿过拱门漫步离去,腰杆笔挺,垂肩挺胸,下巴收紧,一个硬朗、精瘦、四肢匀称的男人。一个精明熟练的老手。他已经摸透了我——从我名片上印的所有信息中把我给摸透了。
接着,我注意到,坐在矮椅上的那个老头从拐杖弯柄上抬起一只戴手套的手,弯起一根手指朝我示意。我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胸口,用眼神发出疑问。他点点头,于是我便走了过去。
他上了年纪,没错,但离衰老虚弱、昏聩眼花还远得很呢。他的白发梳成了整齐干净的分头,鼻子又长又尖、布满血丝,一双黯淡的蓝眼珠依然锐利有神,眼睑却无力地耷拉在眼睛上方。一只耳朵里塞着助听器的塑料按钮,呈灰粉红色,和他耳朵的颜色很接近。他手上戴着的绒面革手套在腕口处翻折起来。他穿着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外面套着灰色的鞋罩。
“拉把椅子过来,年轻人。”他的嗓音又细又干,如竹叶般沙沙作响。
我在他身旁坐下。他眯起眼睛看着我,嘴角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我们这位了不起的杰沃南先生曾在军情部门待过五年,这一点他肯定已经告诉你了。”
“没错,先生。在陆军的反情报队[4],其中一个分支机构。”
“‘军情部门’这个短语本身就隐含着一种荒谬[5]。这么说,你想知道米切尔先生是怎么付掉账单的?”
我盯着他。我朝那个助听器瞅了一眼。他拍了拍胸前的口袋。“在他们发明这些玩意儿很久以前,我的耳朵就聋了。拜一个在篱笆前鬼鬼祟祟的猎人所赐。是我自己的错。我想抓住他,下手却太早了。那时我还是个小伙子。我可见不得自己戴个耳喇叭,于是我就去学了读唇术。下了一番苦功才学会的。”
“关于米切尔呢,先生?”
“我们会说到他。不要着急。”他抬起头点了点。
一个声音说:“晚上好,克拉伦登先生。”一个行李员从他身边经过,朝酒吧走去。克拉伦登的目光跟随着他。
“别理那家伙,”他说,“他是个拉皮条的。我已经花了很多很多年的时间,待在世界各地的酒店里,在酒店大堂内,在休息室和酒吧中,在门廊、露台和华丽的花园里。在我的家族里,我比所有人都长寿。我会继续这样当个废物、好管闲事下去,直到有一天,我被人用担架抬着送进一家医院,待在某个舒适通风的僻静房间里为止。那些穿着上浆白大褂的可怕女护士会来服侍我。我的病床会被人用手摇转轮升起来,降下去。端来的托盘上是那种难吃的医院伙食,一点爱意都没有。我要频繁地去测脉搏、量体温,在我累得想睡觉时也得这样做。我会躺在那儿,听她们浆硬的衣裙的沙沙声,橡胶鞋底踩在无菌地板上的模糊声,还要看医生的笑脸,体味那种无声无息的恐怖。不久以后,他们就会在我的身上搭起氧气帐,在我那张小小的白色病床周围拉起屏风,而我就会在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去做世界上任何人都不用做两次的那桩事儿。”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我。“很显然,我说得太多了。先生,你的名字是?”
“菲利普·马洛。”
“我是亨利·克拉伦登四世。我属于从前人们所称道的那个‘上层阶级’。格罗顿,哈佛,海德堡,索邦。[6]我甚至还在乌普萨拉[7]待过一年。我也记不清是为什么了。毫无疑问,那是为了让我习惯去过一种悠闲的生活。这么说,你是一名私家侦探。你瞧,我总算把话题岔开,说到除我以外的其他事情上了。”
“是的,先生。”
“你之前应该来找我要情报的。不过,当然了,你之前也不可能知道这个。”
我摇摇头。我点上一支烟,先递给亨利·克拉伦登先生。他含糊地点点头,拒绝了我的好意。
“不过,马洛先生,有件事你应该肯定之前就明白。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座豪华酒店里,总会有半打悠闲懒散的老家伙,男女都有,他们坐在周围,就像猫头鹰似的盯着。他们会看,他们会听,他们会交流想法,他们对任何人的任何事情都了如指掌。他们没有其他事情好做,因为在所有让人感到无聊的生活方式中,酒店生活是最了无生气的。不消说,我现在也同样让你感到无聊吧。”
“我更想听您讲讲米切尔,先生。至少今晚是这样,克拉伦登先生。”
“当然了。我自我中心,荒唐可笑,还像个女学生似的叽叽喳喳。你留意到那边儿那个健美端庄、正在玩凯纳斯特纸牌的黑发女人没有?就是戴了太多首饰、眼镜上有厚厚的金丝镶边的那个?”
他没用手去指,甚至连看都没看。但我在人群中找到了她。她有一股美人迟暮的风韵,而且她看上去有点冷硬。她就是那个浑身“冰块”、满脸“涂料”的人。
“她的名字叫玛戈·韦斯特。她离过七次婚。她手里有大把的钞票,长相也还算不错,可她就是没办法留住一个男人。她做得太过了。不过,她也不是个傻瓜。她会跟米切尔那样的男人谈情说爱,她会给他金钱并为他支付账单,但是她绝对不会下嫁给他。昨晚他们吵了一架。不管怎样,我相信她可能还是替他付了账。以前她经常这么做。”
“我以为他每个月都会从多伦多的父亲那里收到一张支票呢。不够他花的,对吧?”
亨利·克拉伦登四世投给我一丝嘲讽的微笑。“我亲爱的朋友,米切尔在多伦多根本就没父亲。没有人每个月寄支票给他。他靠女人过活。这就是他要住在像这样一家酒店里的原因。在豪华酒店里,总会有几个身家阔绰、芳心寂寞的女人。她也许不漂亮,也不太年轻,但她还有其他方面的魅力。在埃斯梅拉达的淡季,也就是大概从德尔马赛马会结束到一月中旬这段日子,在这里能捞到的好处非常少。这时候,米切尔一般就喜欢出门旅行——如果手头宽裕,他会去马约卡岛[8]或者瑞士;如果手头不阔绰,他就去佛罗里达或是加勒比群岛中的一座小岛。今年他不走运。我听说他最远只到了华盛顿。”
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我面无表情,始终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模样,显得我只不过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家伙(从他的标准来看),对一位喜欢说话的老绅士非常礼貌罢了。
“好吧,”我说,“她替他付了酒店账单,也许是这样。但她为什么还要预付一个星期的房钱呢?”
他将一只戴手套的手搭在另一只手上。他歪了歪自己的手杖,身体也随之倾斜。他低头紧盯着地毯上的图案。最后,他一咬牙关。他已经想明白这个问题了。他重新直起身子。
“那笔钱应该是遣散费,”他干巴巴地说,“是他们之间的感情无可挽回的结局。韦斯特太太,就像那句俗话说的,已经‘忍无可忍’了。另外,在米切尔的女伴队伍里,昨天又来了一个新人,一个暗红色头发的姑娘。是栗红色,不是火红色,也不是草莓红。在我看来,他们的关系有点不寻常。两个人似乎都比较紧张。”
“米切尔会勒索女人吗?”
他咯咯地笑了起来:“他连襁褓里的婴儿都能下手。靠女人过活的男人总是在勒索她们,尽管他们也许不会用到‘勒索’这个字眼。要是他能亲手摸到她们的哪怕一张票子,他还会从她们那里偷钱。米切尔用玛戈·韦斯特的名字伪造过两张支票。他们的感情就此告吹了。毫无疑问,她有的是支票。但是除了守着它们以外,她什么事也不会做。”
“克拉伦登先生,我非常尊敬您,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上一句:您究竟是怎么知道所有这些事情的?”
“她都告诉我了。她曾趴在我的肩头上哭泣,”他望向那个健美端庄的黑发女人,说,“这会儿她的样子不错,看起来就像是我在这里编瞎话。但不管怎样,我说的是事实。”
“那您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他的面庞扭曲起来,呲牙咧嘴,露出一脸相当可怕的狰狞笑容。“是我考虑不周啊。我倒是挺想自己把玛戈·韦斯特娶走的。这样就会打破旧套路。到了这把年纪,一点极小的事情都会让我觉得开心,比如,一只蜂鸟,一朵鹤望兰[9]开花的奇特方式。为什么在其生长过程中,鹤望兰的花苞在某个节点会转向一侧垂直生长?为什么花苞会那么缓慢地逐步绽放?为什么花朵总是会按照一定的精准次序慢慢成形,于是,未开放的花苞尖端状如鸟喙,和蓝色橘色的花瓣一起,长成一朵鹤望兰?到底是哪个奇怪的神明创造了这样一个错综复杂的世界,而他也许原本能让这个世界更简单呢?他是无所不能的吗?他是如何做到无所不能的?世上有那么多的苦难,几乎全部由无辜的生命承担。当母兔和它的幼崽们被雪貂逼在洞穴里,为什么它会将孩子们护在身后,情愿牺牲自己,让天敌撕碎它的喉咙?为什么?再过两星期,它甚至根本就认不出它们来。你相信上帝吗,年轻人?”
这真是转了一个大圈子,不过看情形,我必须绕这道弯。“如果您是指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严格遵循世界运转之道规划万事万物的上帝,那我可不信。”
“但你应该信,马洛先生。这是一份莫大的安慰啊。我们所有人最终都会走到这一步,因为我们必须死去,化为尘土。也许对个人而言,那就是一切,也许又不是。关于来世,存在着许多严肃的争议。我想,要是让我在天堂跟一个刚果侏儒或中国苦力,或者黎凡特[10]的地毯贩子,或好莱坞制片人住在一起,那我可真的不会乐意。我是个势利鬼,我猜,而上述评论本身也很鄙俗。我也无法想象,天堂是由一个我们这里称之为‘上帝’的人物所管辖的,他和蔼可亲,还蓄着一把长长的白胡须。这些都是极其幼稚的心灵所持有的愚蠢观念。然而,你不能去质疑一个人的宗教信仰,无论它们显得有多蠢。当然了,我没有任何权利相信自己一定会进天堂。事实上,它听起来相当无趣。另一方面,我又怎么能够想象一个在受洗之前就不幸夭折的婴儿,会和一个雇佣杀手,或一名纳粹死亡营指挥官,或一位政治局委员待在地狱的同一层?多奇怪啊,虽然人类是一头肮脏的小野兽,但他最卓越的抱负,还有他最高尚的行动,他伟大无私的英雄主义情怀,他那日复一日生活在严酷世界里的持久勇气——这些东西,竟然比他在这个地球上承受的命运要好得多,这是多么奇怪的事啊。总得设法让这件事合乎情理才对吧。别跟我说什么荣誉心只是一种化学反应,或者一个人愿为另一人献出生命的举动只是在遵从一种行为范式之类的话。上帝对一只中毒痉挛的猫咪在广告牌后孤独死去会开心吗?上帝对生活残酷无情、唯有适者方可生存的状况会高兴吗?适者又是针对什么而言的呢?哦,不,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如果上帝真的像字面意义上所说的那样无所不能、无所不知,那他根本就不会自找麻烦,创造出这样一个宇宙来。没有失败的可能性就不会有成功,没有艺术材料的顽强抵抗,艺术就不会诞生。容我冒昧揣测一番:上帝也会有事事不顺的倒霉日子,而上帝面对的可是漫漫长日——这算不算是亵渎神明?”
“您是一位智者,克拉伦登先生。您刚才说过几句关于打破旧套路的话。”
他淡淡一笑:“你以为我陷进自己的长篇大论里找不着北了。不,先生,我没有。一个像韦斯特太太那样的女人,几乎总会嫁给这么几类人——佯装高雅的婚姻淘金汉,留连鬓胡的探戈舞蹈家,皮肤白皙、肌肉健美的滑雪教练,家道中落的法兰西与意大利贵族,以及虚有其表的中东小王子,一个比一个差劲。在最不济的情况下,她甚至会嫁给像米切尔那样的男人。要是跟我结婚,虽然她是嫁给了一个单调乏味的老东西,但至少她嫁的是一位绅士。”
“对。”
他咯咯地笑道:“这个单字表明,亨利·克拉伦登四世有点话多讨人嫌了。我不怪你。好吧,马洛先生,为什么你会对米切尔感兴趣?不过,我猜你不能告诉我原因。”
“没错,先生,我不能说。我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刚刚回来就这么匆忙地离开?谁替他付了账单?还有,如果是韦斯特太太或是像克拉克·布兰登那样的某个有钱朋友替他付的,那又有什么必要再为他预付一个星期的房钱?”
他那对稀疏的细眉挑了起来。“布兰登只消打个电话就能轻松地为米切尔的银行账户作担保。韦斯特太太恐怕更乐意直接把钱给他,让他自己去付账。但先预付一个星期?我们的杰沃南为什么要这样跟你说?你觉得那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米切尔身上出了什么事,而酒店不想让外人知道。那种事也许会造成某些他们讨厌的负面影响。”
“比方说?”
“我指的是像自杀和谋杀这样的事。这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你留意过吗,当一家大型酒店里有客人跳窗自杀后,人们几乎从不会提这家酒店的名字?那永远都是一家坐落在市中心或是商业区里的酒店,或者是一家远近闻名的高级酒店。而且,如果那是一个相当高档的地方,你在大堂里就永远看不到任何警察,不管楼上发生过什么。”
他的视线转向一边,我也跟着他望过去。刚才玩凯纳斯特纸牌戏的那桌人,这会儿开始散伙了。那个花枝招展、“冰块”加身,名叫玛戈·韦斯特的冷女人,跟其中一个男伴漫步离开,朝酒吧走去,她口中叼着的烟嘴向外翘起,好似船首的一根斜桅。
“然后呢?”
“那么,”我说,一边竭力稳住自己,“如果米切尔在酒店记录中保留了他的房间,不管他住的是哪一间房——”
“418,”克拉伦登平静地插嘴道,“靠海那边。淡季时要十四块一天,旺季则要十八块。”
“对一个穷困潦倒的家伙来说,那可不算便宜。不过,让我们这么说吧,他还是订了这个房间。这样一来,不管实际上发生过什么,在酒店记录里,他都只是外出离开了几天而已。昨天深夜他还醉醺醺的,难闻得像只臭鼬,今天凌晨七点前后,他就取出了自己的汽车,往车里装好了行李。挑这个时辰走人,真他妈莫名其妙。”
克拉伦登把背往后一靠,让戴着手套的双手无力地垂放下来。我能看得出,他开始感到疲惫了。“如果事情真像你想的那样,那酒店的人不是该更希望让你以为,他离开后就不会回来了吗?然后你就得上别处去找他。也就是说,如果你要找的人确实是他的话。”
我直面他黯淡的眼神。他咧嘴一笑。
“我感觉你有点不太对劲,马洛先生。我喋喋不休,却不是只为了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无论如何,我听声音都很不自然。说话让我有个机会去观察别人,这样也不会显得粗鲁无礼。我观察过你。我的直觉——如果这个字眼正确的话——告诉我,你对米切尔的兴趣和你的真实意图并不怎么相干。否则,你也不会对这件事如此开诚布公了。”
“嗯——啊。可能是吧。”我说。在一段流畅清晰的散文段落中,这是一处糟糕的败笔。亨利·克拉伦登四世本应让我心生感激才对。可我现在连一句该死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现在你走吧,”他说,“我累了。我要上楼回我房间里躺一小会儿。很高兴见到你,马洛先生。”他慢慢站起身,用手杖稳住身体。他费了不少力气。我在他身旁站了起来。
“我从不跟人握手,”他说,“我的手很难看,叫人讨厌。我戴手套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晚安。如果我们没机会再见,那就祝你好运。”
他离开了,慢慢地走着,脑袋挺得笔直。我能看出来,走路对他来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从大厅前往拱门的两级台阶,他得先迈一步后迈一脚地往上爬,中间还要停顿休息片刻。他总是先将右脚跨出去。那根手杖在他的身体左侧重重地往下压。他穿过拱门出去了,我注视着他朝一部电梯挪动。我可以断定,这位亨利·克拉伦登四世先生是一个相当圆滑的家伙。
我一路溜达进了酒吧。玛戈·韦斯特太太正和刚才玩凯纳斯特纸牌戏的男伴之一坐在琥珀色的昏黄暗影中。侍者正在为他们摆酒具。我没太在意他们,因为在远处靠墙的小卡座里,有个我更熟悉的人。孑然一身。
她还穿着同样那身衣服,只有那条发带除外,她已经把它从头发上解开了,这会儿它正松散地挂在她的脸颊周围。
我俯身落座。侍者走上前来,我点好酒水。他走开了。从看不见的留声机里传出的音乐品味庸俗,带着迎合讨好的味道。
她微微一笑。“很抱歉,上次我对你发脾气了,”她说,“我太失礼了。”
“没关系。当时是我活该。”
“你来这里是为了找我吗?”
“也不算是。”
“那你是——哦,我忘了。”她伸手拿起皮包,将它放在腿上。她在里面胡乱翻了一阵,拿出一样小东西,越过桌子递给了我。那是一个装旅行支票的小皮夹,但对她的手掌来说还不够小,没法藏得下。“我答应过要给你这些。”
“不用。”
“拿去,你这傻瓜!我可不想让服务员看见。”
我接过那沓旅行支票,让它滑入自己的口袋。我把手伸进外套里面的口袋,从中掏出一小本收据簿。我先填好存根联,然后在收据上写下:“兹收到加利福尼亚州埃斯梅拉达镇卡萨·德尔泼尼安忒酒店的贝蒂·梅菲尔德小姐所付总额五千元的美国运通旅行支票,每张面额一百元,已经物主连署;该款项仍归物主所有,随时可供取用,直至物主与本人(即署名者)商定费用,且署名者同意接受物主雇用。”
我在这段冗长的废话后面签好名字,然后把收据簿拿给她看。
“你看一遍,然后在左下角签上你的名字。”
她接过收据簿,将它凑近灯光。
“你真让我觉得不耐烦,”她说,“你到底想证明什么?”
“我想证明的是:我很诚实,而且你也这么想。”
她接过我递出的钢笔,签好字,然后把那玩意还给了我。我撕下收据正本,交到她手里。我放好了收据。
侍者走了过来,在我面前放下酒杯。他没等我们付小费。贝蒂朝他摇摇头。他走开了。
“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找到拉里?”
“好吧。你找到拉里了吗,马洛先生?”
“没有。他从酒店溜走了。他在四楼有个房间,跟你那间位于同一侧。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在你下面那间。他拿了九件行李,全塞进了他那辆别克轿车里。有个在酒店里四处偷窥的家伙,名字叫杰沃南——他自称是副经理兼保安主任——他对米切尔结清账单,甚至预付了一个星期的房钱感到很满意。他一点也不担心。当然,他不喜欢我。”
“还有人会喜欢你?”
“你就喜欢——我值五千块呢。”
“哦,你个白痴。你觉得米切尔还会回来吗?”
“我刚才跟你说过,他预付了一个星期的房钱。”
她静静地呷了一口酒。“没错,你说过了。不过,那也可能有别的什么意思。”
“肯定的。就随便说说啊,打个比方,我可以这么讲,可能是那种意思——他根本没有付账,而是另外某个人替他付的。而且,那另外某个人需要时间去做某些事情——比如,把昨晚在你阳台上出现的那具尸体处理掉。前提是,如果当时的确有具尸体的话。”
“哦,别说了!”
她喝干那杯酒,掐灭烟头,丢下我和账单,起身便走。我结了账,随即穿过大厅,脑子里也想不出为什么。也许纯粹是凭着直觉在行事吧。接着,我看见戈布尔进了电梯。他似乎神情紧张。转身时他与我视线相错,或者好像是那样,但他没露出一丝认识我的迹象。电梯上楼了。
我走出酒店,钻进自己的汽车,一路开回朗齐奥·戴斯坎萨多。进屋后,我躺倒在沙发上,开始小睡。忙碌的一天啊。或许如果我休息一下,清一清脑子,我就能稍微弄明白一点自己手上的事情。
[1]“国境以南的人”(south-of-the-border):此处应指墨西哥人,因墨西哥位于美国国境以南而得此称谓。1939年,由美国著名演员吉恩·奥特里(Gene Autry,1907—1998)主演的西部片《国境以南》(South of the Border)及其同名主题曲曾风靡一时,故事背景即发生在墨西哥。
[2]埃迪·阿卡罗(Eddie Arcaro,1916—1997):美国著名赛马骑师,是历史上唯一在肯塔基赛马会上五次获胜的骑师,被誉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骑师之一”。他早年的参赛生涯艰难坎坷,屡战屡败,因此在纽约长岛居住时,曾让妻子手持钟表,训练自己在脑中计时,估测赛马奔跑速度,从而掌握比赛节奏。这一绝技帮助他在1944年的美国贝尔蒙特赛马会上夺冠,因而被媒体称作“脑袋里有个闹钟”的人,从此他在美国家喻户晓。
[3]强尼·单调(Johnny One-Note):出自1937年百老汇音乐剧《娃娃从军记》中的一首同名歌曲,讲的是一位只唱一个调子的歌唱家。
[4]反情报队(CIC, Counter Intelligence Corps):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和冷战前期美国陆军最重要的情报机构之一,源自美国陆军于1917年组建的“情报警察部队”(CIP, Corps of Intelligence Police)。
[5]“军情”(Military Intelligence)中的“情报”(Intelligence)一词又有“智慧”的含义。老人这里是在讽刺军队与智慧不沾边。
[6]格罗顿(Groton)为美国著名中学,其余三者分别为美国、德国和法国的世界著名大学。
[7]此处指乌普萨拉大学(Uppsala University)。该校坐落在瑞典中部城市乌普萨拉市,是世界百强大学之一,始建于1477年,也是瑞典及整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最早建立的大学。
[8]马约卡岛(Majorca):西班牙的巴利亚利群岛的最大岛屿,位于地中海西部,是世界著名的旅游景点。
[9]鹤望兰(strelitzia):又名“天堂鸟花”或“极乐鸟花”,原产南非,因形似仙鹤昂首远望而得名。
[10]黎凡特(Levant):该词源于拉丁语,意即“东方”,指地中海东部沿海地区,广义上包括从希腊经土耳其、叙利亚、黎巴嫩、巴勒斯坦到埃及的地中海沿岸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