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言言同学?”中年女人低声呢喃了一句,似乎在小心求证。
李言喻一下怔住,许许多多的回忆蓦地涌了上来,眼前这张略显瘦削的脸立刻和其中一张熟悉的面孔对上了号。
是周意的妈妈。
她们自然是见过的,而且不止一次。也只有她才一直亲切地喊她“言言同学”,难怪那么眼熟。
“是,阿姨,好多年不见了,”李言喻脑子嗡鸣了一声,一下站直了,“您和叔叔一切都好吧?”
“还真是啊,”周妈妈眉眼倏地舒展起来,笑成了一条缝,“哎呀,我都不敢认了,一晃多年你怎么长这么高了,这么好看啊。我和你叔叔都挺好的,你过得怎么样?”
“我也挺好的。”李言喻点点头。
周妈妈脸上浮动着歉意:“不知道今天你在家,我还以为薛洋搬走家里就没人了。早知道就敲一下门了,实在是有点抱歉,没吓到你吧?”
“没关系,没事的。”李言喻摇头,往冰箱处看了一眼。“您需要帮忙吗?”
周妈妈摇摇头,连忙握住李言喻的手,“我就是来给小周送点速食,他不是老顾着工作不吃饭,胃老不舒服。这不——”
她指了指冰箱,“老周就弄了些马鲛鱼丸、虾仁馄饨,等他有空就自己下锅煮一煮,弄个快手菜。结果,我问他哪天在家好送过来,他都说没空,可能是被我和老周烦的没法子了,他就给了我密码,让我放了东西就走。”
李言喻说:“您和叔叔有心了。”
周妈妈又握了握李言喻的手,“刚巧了,老周弄的特别多,你有空也帮阿姨消化一下,小周一个人肯定吃不完的,不然冻久了味道也不新鲜了,扔了可惜。”
李言喻从善如流,“好的,谢谢阿姨。您要不,坐下来喝杯茶?”
“好啊。”周妈妈笑眯眯地应下,“那就麻烦你了。”
李言喻去泡茶的间隙,给崔缘同事发了个消息:“那个,我忘了问,室友他叫什么名字?”
对方的消息几乎是秒回,“哎呀这你都不知道吗?你室友叫周意,现在在大汛做架构师,是西大毕业的高材生。你搬进去有这么久了,还没打过照面吗?”
没等李言喻回话,对方就把周意的名片推了过来。
她彻底有些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回到客厅,周妈妈仍旧笑吟吟地看着她。
“对了,你住这儿都还习惯吧?”
李言喻将茶递了过去,“嗯,还挺好的。”
周妈妈抿了一口茶,斟酌着问:“小周怎么样?他要是对你不好,你一定要跟阿姨说。”
李言喻直觉她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于是强调道:“都是室友,挺好的,我们相处还挺融洽。”
周妈妈笑着说:“听他说,他前段时间休了几天假,回来之后工作堆一块儿了,现在特别忙,就没啥时间在家。等项目收尾就闲下来了。”
李言喻没有推敲她话里的深意,只点了点头敷衍了过去。
周妈妈滔滔不绝:“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来南市这么久,肯定也会馋西市的小吃。刚巧你叔叔都会做,你跟阿姨说说,下次就顺道做了带上。”
“不用了阿姨,我没啥特别喜欢的,您和叔叔千万别受累了。我实在不好意思。”李言喻忙不迭地拒绝。
周妈妈笑眯眯的,“你别客气,阿姨就当你跟上学的时候那样,看着你就高兴,你别有压力,都是顺道的事儿。”
两个人又寒暄了一阵,周妈妈才告辞离开。
李言喻在客厅坐了好一会儿,往事倏忽而过,只教人觉得伤怀。
她见过周意爸妈好几次,他们看上去是真挺好,夫妻伉俪情深,对孩子也充满爱。
周妈妈和周爸爸好像永远笑吟吟的,体面而从容。生活似乎没有对他们露出尖刻的一面,以致于他们待人接物总是极尽温柔与热情。
好到让人自惭形秽,令她不断对比起自己的父母,简直是一种残忍。
其实平心而论,她的父母在离婚前也特别好,只是后来破碎的婚姻把他们逼到了悬崖边,剥蚀了一切温情,只能你死我活。
李言喻就成了夹心饼干,她最快被抛弃,成了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活在时间的夹缝中,是死是活都没人在乎。
周妈妈边走边给儿子发微信,“小周小周,呼叫小周。”
不等对方回应,她又飞快打下一串,“这大周末的,你就把人家一个姑娘晾在家里,你好意思吗?再忙也偶尔回去陪人家说说话呀。”
过了一会儿,周意回复了一句:“什么?”
“别装了,你妈都看见了。”
“妈我忙着呢,那是新来的室友。”周意额上青筋直跳,转头盯着盯着电脑,没空闲聊。
周妈妈“啧啧”两声:“手机里还留着人家的毕业照呢,这会儿又假装是室友了,你可骗不了你妈。”
周意一顿,迟滞了半天,回复了一句:“妈,你说谁?”
“不是言言同学吗,还能有谁?你继续装。”
周意给前室友薛洋打了个电话,没隔多久,对方就把李言喻的微信推了过来。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出了一会儿神。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疲惫感像山头一样压在肩上,明明往常不分昼夜地加班都是家常便饭,但现在就到了忍耐的临界点,一切都变得无法忍受起来。
关涛看着周意开始关电脑、收拾东西,奇怪地问了一句:“咋了,这是去哪?”
“回家。”周意头也不抬。
“回家干啥?”关涛不解,“家里有人等你啊?”
周意没说话,顿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下巴,有点扎手。他翻出剃须刀,去公司的洗漱间捯饬了一番,顺带洗了个澡,涂上了止汗剂。
从洗漱间出来,他忽然发现,这身衣服似乎有点寒酸。衣服就是这样,只要有舒适度,就难免牺牲观赏价值。
于是他又快步走到工位,在文件柜里翻了翻,在最下面找到上个月放在这备用的一件lemaire的T恤,有点vintage风,图案还挺喜欢。
洗都没洗过,也就没穿过。
公司没有挂烫机,衣服上有两条折叠出来的折痕,他蘸了热水努力想把它熨平,又用风筒开热风呼呼地吹。
弄来弄去又莫名停住,他在干什么?
脑子里空白了一瞬,他忽然嗅到一阵怪怪的香味,是那个止汗剂的味道,平时觉得没什么,图快、干爽省事儿,但现在闻起来却有点别扭。
开架货。
他又赶紧回到洗漱间,把止汗剂冲掉,然后找出包里很久前无意间放的一支香水,用来遮盖新衣服上的味道。
这支香水味道还算不错,淡雅、低调、余韵悠长。
他也不是要在前crush面前刻意展现什么,只是这几天没日没夜地加班,邋里邋遢,此刻突然心血来潮,必须要好好拾掇,重拾生活的尊严。
三十分钟之后,关涛看见他清爽俊拔地走出来,忍不住酸道:“回去相亲啊?”
“加班就认真加班。”
周意扔下一句话,拿上车钥匙,风一样刮出了办公室。
就在周意往回家赶的时候,另一边的李言喻把眼下的情况在小群里说了一遍,另外两个人纷纷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李言喻:【我猜他肯定要以为是我蓄谋已久、所图甚大】
闻海:【那你套买好了吗?】
崔缘:【赶紧搞,搞得他下不来床,别磨磨蹭蹭了】
李言喻:【……】
崔缘:【赶紧开点儿花吧啊,这都多少岁了,再不搞人家估计都要不行了】
闻海:【对啊,男人三十是个坎儿,除了我】
李言喻:【?】
……
李言喻刷了一会儿帖子,看到一条:悲惨的我和即将分手的男友被迫同居,痛,太痛了!
内容赫然写着:“……因为是临时被迫住在一起,我根本没有带换洗的内裤。于是问了前男友,然后前男友把他的平角裤借给了我。但很可怕的点在于,我很瘦,内裤根本挂不住腰,我经常得提着。而且每天换洗完,都得努力分辨阳台上那排一模一样的内裤里,哪一条是我的。明明恨他恨得要死,但却成了穿一条内裤的关系……”
她笑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去阳台,把自己的内衣全部收回了房间。
又去卫生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个人物品,忽然间,她鬼使神差地开始留意起来,他用的剃须泡沫、沐浴露、洗发水的牌子和功能……
一个个看过去,感觉自己有点像偷窥的变态。
打开鞋柜,一眼扫过去,很空,里头除了她的鞋,只有男士的室内拖鞋和皮鞋球鞋,没有其他女式拖鞋。
那扇房间门依旧紧闭着,但这会儿看过去的心情已经倏然变了,让人既畏惧又好奇。
他在这里住了多久?
房间里是怎么样的?
“看什么呢?”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言喻回过身,就见周意已经轻轻关上门,正在玄关低头换鞋。
她轻声说:“你妈妈上午来过了。”
周意“嗯”了一声,直接朝她走来,她赶紧往旁边让了让,拖鞋在木地板上摩擦出声音,她说:“之前不知道你住在这儿……”
周意停住脚步,低头看着她,她今天穿得真的很随意。
宽大的棉质短袖,还有一条薄薄的丝质长裤,一边的裤腿还扒在白嫩小腿上。黑云般的长发绾在脑后,松松垮垮的垂下几绺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拂在白皙的颈项上。
不痒吗?
看样子,她似乎完全没有打扮过,一派舒舒服服心安理得的样子,反倒把他的精致衬得有点装模作样了。
但转念一想,她在家里穿成这样也正常,难道还要浓妆艳抹等他回来?
沉默地间隙,她局促地用指腹摩挲着手腕,手掌翻动间,这才让他看清,她那被冲浪板磨破皮的手掌还没好,一片嫩红,遍布手掌边缘,十分碍眼。
酝酿了良久,周意说:“李言喻,你多久没洗头了?”
李言喻摸了摸头发,也就三天吧,“啥?”
“阳台的姜花是你买的?”他问。
她“嗯”了一声。
“我等会儿会改电子锁密码,合租期间带人回家要取得对方的同意,以后我们俩都一样。”周意又补充了一句,“不准带异性回家。”
“行。”李言喻没意见,等了一会儿,“没别的了?”
“暂时没有,想起来会再跟你说。”
“那我先进去了。”
“好。”他目光落在她的手掌上,似乎犹豫了一下。
李言喻回到房间关上门,一颗心才落下来,这就成了室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