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看我。”
李言喻仰着脸,鼻尖是红的,眼尾是红的,唇也是红的,手上的指骨却泛白,一个很倔强的姿态。
“我不看。”
周意一手握着她的胳膊,一手掌住她的后脑,温柔又强势地将她拥进怀里,紧紧抱住。
她依旧没发出任何声音,柔软、单薄地缩在他怀里,眼泪接连不断地掉进他的颈窝,撑在他胸前的手却在匀匀地颤。
周意脑子里快速想了一千种哄人的办法,最后伸出手掌,想轻轻拍她的背,在触到她之前又犹豫着停住,总觉得这也不合适,那也不合适。
他人生里所有哄人的经验都来自她,中间突兀地断了四年,经验全部清零,这一刻,他比十七岁的周意更加手足无措。
不明白那通电话里到底讲了什么,才让她突然崩溃,让他有机可乘。他一边希望她立马好起来,不要再伤心了;一边又卑鄙地希望还是别那么快,这样他就可以让她再依靠一会儿,光明正大地抱抱她。
李言喻乖乖地任他抱着,她绝望了,对自己感到绝望。比刚才更可怕的情绪笼罩在头顶上空,她承认这一刻真的很心动。
就像受苦受难之后生活给的微小补偿,所以这拥抱只会是次抛的,时限也只有一个拥抱的时间。
幸福大概有害,不然怎么解释她哭得更凶,只为了延长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苦涩甜蜜?
她好喜欢拥抱,好喜欢和他拥抱,再多抱一会儿吧,再安慰安慰她吧,她什么都没有了。
周意抬起手,轻轻兜住她的后脑勺,顺着华缎一样的长发往下轻抚,想了很久,在她耳畔低语道:“之前看了一个帖子,标题是‘百草枯到底有多厉害’,内容是说,一个女人对拆迁方案不满意,于是在某拆迁部门闹事。含了一口稀释过的百草枯在嘴里,想吓唬那些领导……”
李言喻不明所以,但被吸引了注意力,屏息等着他的下文。
“然后那些人被吓到了,连忙答应了她的要求。结果女人很高兴,一高兴就把百草枯给咽下去了。她当即就被送去抢救,人还是走了。”
李言喻伏在他肩头,瞳孔放大,带着鼻音“啊”了一声。
周意继续说:“她丈夫拿着她用命谈来的拆迁款,又找了新人。”
“啊?”
李言喻收住眼泪,从他怀里撤出来,泪眼朦胧地问,“最后呢?”
“那就是结局了。”
周意盯着眼前这张哭得惹人怜爱的脸,伸手捧住,将她脸上的泪珠擦去,说,“人生就是这么潦草虚无的一回事,咱别那么绷着,放松。”
李言喻眨巴眼,望着他,却听他又温声说:“哭有什么丢脸?在我面前,你难过就哭,高兴就笑,不用藏着,不用逞强,知道吗?”
李言喻再度鼻酸,确信他这一刻所有的温柔,都和她的少年周意一脉相承,仿佛他还属于她,他把所有温柔都给了她,他们根本没有经历分别,从少年时就一直相爱,修成了正果。
眼泪又猝不及防地滚落下来。
周意兜住她的后脑勺,将人再次揽进怀里紧紧抱着,轻轻地抚着她的脑袋,还手忙脚乱、诚心诚意地疑惑道:“怎么越哄哭得越凶?”
李言喻把脸往他肩窝里埋了埋。
周意一边哄,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闷笑了一声,近乎宠溺地说:“这还是第二次……”
第二次见你这样哭。
见她没反应,他微微偏头,鼻尖若有似无地轻蹭她的耳朵尖,低声说:“别怕,我睡一觉就忘了。”
李言喻怕痒,躲了一下,握紧了他的衣摆,默不作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她咂摸着他的话,终于哭累了,哭不动了,但还是舍不得打搅这一刻的贴近。
脑子里其实什么也没想,因为哭过一场释放了情绪,心里很是放松,他身上的气息熟悉好闻,让人觉得窝心又安全。
时间依旧在流逝,两个人都默契地没动。
终于过得太久了,久得这场暴雨停歇,空气全是湿润的暧昧感,李言喻手抵在他胸前微微动了动,吸了吸鼻子,“我去洗漱。”
“好。”周意顿了顿,才轻轻松开她。
李言喻站起身,因为久久没有活动,腿麻了,一个趔趄往旁边倒。周意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的腰,将她扶好站稳。
周意跟着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她,问:“抱你过去?”
李言喻惊魂未定地站稳,耳根红了,瓮声瓮气地说了句“谢谢”,又摇了摇头,根本没敢看他的脸,就匆匆回了房间拿衣服去洗澡。
洗了很久。
大概是浴室的灯光太强烈,将她所有的理智全部拉扯回笼,回想起刚刚的一幕幕,她将目光缓缓移到浴室镜上,看见了一张红彤彤、惨兮兮的脸,赶紧撇过脸,埋进了手掌里。
真的有点丢脸。
洗完澡她装作无事发生,飞快回到房间,关了灯裹进了被子里。
不一会儿,隔壁浴室又有细微的动静传过来,是隐隐约约的水声,李言喻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睡意全无。
周意洗完澡没顾上吹头发,就走出了浴室,停在自己门前。
他伸手想推门进去,可又停住了,想问的问题有好多,洗澡的时候千头万绪、妙计频出,可现在却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
睡着了吗?要不要吃西瓜?晚饭没吃多少现在饿不饿?
还难过吗?现在有没有哭?还要抱一抱吗?
为什么难过?能告诉我吗?我想帮你可以吗?
他把浴巾扔进洗衣机,漆黑的发丝还滴着水,但最终什么也没问,晃去厨房煮了两个鸡蛋。
煮鸡蛋的时候,他一边盯着沸腾的水,一边慢条斯理地给她发微信:【睡着了?】
李言喻秒回了,【没有】
他又回复,【五分钟之后开门】
奇了怪了,那明明是他自己的房间,要她开门?
鸡蛋煮好了,他又找了干净的医用纱布蘸水拧干,裹起来。她皮肤嫩而薄,这样就不怕低温烫伤。
拿着鸡蛋过去的时候,房间门已经开着了,床头的南瓜灯亮着,床上的人裹成了一个粽子,像缩在他怀里那样缩在被子里。
听见他的动静,她仍旧一动不动,周意踢掉拖鞋坐到床上,轻轻拍了拍那个大包,低声说:“出来热敷一下。”
“不用了。”被子里人闷闷地说。
“明天眼睛会肿,”周意坚持,“你热敷,我出去。”
一秒过后,被子里缓缓伸出一只手来,五指张开,瓮声瓮气地说:“外面很热,你给我吧。”
周意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她手上,五指纤长,白嫩嫩的,恍惚觉得,该放过去的不是鸡蛋,是他的手。
最好十指相扣,把她攥在手心里,好好护着,半点不让她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