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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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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晚上,李言喻做了个梦。

不是关于噩梦一样的李琦和王志明,而是快大三的时候,周意的交换项目结束,即将回国的那段时间。

那时候李言喻真忙啊,一份披萨店兼职,一份家教工作,学校也忙着各种考试。

周意的项目似乎不忙,总是有很多时间给她发消息。

每天拍了什么照片,在学校看到了一只和高中很像的橘猫,什么时间去了图书馆,晚饭好不好吃……他不厌其烦地汇报自己的生活,然后才问一句,你呢,今天过得怎么样?

大多数时候李言喻会简单分享一下当天的生活,然后俩人再基于这个话题继续聊几句,其实没什么深入交流,也总觉得遥远而生疏。

异国真是个很难过的事情,可他还是用分享欲把彼此之间的缺位努力填满。

学校有只橘猫,今天去了图书馆,晚饭吃了什么,看起来都是无关紧要的废话,但伴随在这些的背后是一种焦灼而难耐的情绪。

那种情绪并不难懂,不晦涩,也不含蓄,是一种直白到难以掩藏的爱意。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久到李言喻都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

有次她握着手机,看着他大段大段的消息,把刚打下的一串无关紧要的废话都删掉了,回复了一句:【我也想你】

周意的电话下一秒就打过来了,两个人紧紧握着手机沉默着,也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周意率先开口:“其实你想不想见我?”

李言喻缓缓吐出一口气,问,“我们多久没见了?”

“293天。”周意说。

“想。”

周意顿了顿,扬高了尾音,问,“那我下个月回去好不好?”

“好。”

“到时候你来机场接我吗?”

“行。”

“李言喻你能不能多说点?每次你都不回我消息,回也只回几个字。”

李言喻斟酌了一会儿,想着说点什么好,一抬眼看到宿舍楼下一对激烈拥吻的男女,咽了咽口水,说:“我想亲你。”

电话那端良久没有声音。

李言喻以为电话挂断了,看了一眼,没断,以为他不同意,掩住失落说:“你不同意就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我回来就亲吗?”

“嗯?”

“是不是我回来就亲?”周意执着追问。

“都行吧。”李言喻挠挠头。

“好啊。”

两个人继续尴尬着,生疏着,听着听筒里的电流声和彼此的呼吸声,又说了一些顾左右而言他的尴尬废话才挂断电话。

然而没等到下个月,那次通话后不到两个星期,周意就回国了。

周意没让她来接,而是在第二天精心打扮后去披萨店外等着,隔着橱窗玻璃,两个人一会儿偷偷望彼此一眼。终于,老板都看不下去了,让李言喻提前走了。

李言喻把身上的围裙摘了,走出店门,喊他,周意闻言回过头,手足无措又故作镇定的样子很可爱。

那时候刚好过了中午饭点,两个人轧着马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也不知道去哪。

说了许久的话,李言喻才敢正大光明地看他。

他又长高了一点,穿着她不认识的牌子的球鞋和卫衣,还是特别特别英俊,走在路上老是有小姑娘偷偷瞄他。

两个人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废话,手里的奶茶凉了又热,吃了晚饭往外走,转眼间就孤月高升了。

“你知道天上的月亮有多重吗?”李言喻问。

她本意是想撩他一下,哪知他一本正经地说:“7350亿亿吨。”

太不解风情了,李言喻用脚尖踢着石子,顺嘴问:“那月亮离我们有多远?”

“有时候很远,有时候很近。”

“嗯?”

“远的时候是一万公里,今天的话,就在我身边。”

周意停住脚步,垂睫看着她,笑了,眼睛像黑曜石一样亮。

李言喻忘了害羞,回望着他,也眉眼舒展,笑。

两人磨磨蹭蹭一路往西科大走,穿过校内一个人工湖,周意的脚步越来越慢,有些闷闷不乐。

李言喻回头看他,一轮孤月落在湖水里,照得他的眉眼特别清晰、动人。

“怎么了?”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李言喻没忘,哪敢忘啊,但是她怂了,当时口头一时爽现在怕得要死。别说亲他了,就是走路不小心擦过他的手,她都要因为心脏跳得过快拉去急救。

“我就是……”

她想解释一下,但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垂头绞着手指。

这咋解释啊?

周意以为她反悔了,心里气得要死。

为了等这个吻,他早上洗了两个澡,换了三次衣服,喷了最好闻的香水,从头到尾都捯饬得挑不出一丝错。

从城市另一端赶过来,他一路都在嚼口香糖,还带了口腔清新剂,因为不确定她啥时候亲他,这一路上,隔一会儿他就偷偷喷一喷口腔清新剂,跟做贼似的。

还别说费尽千辛万苦,在项目那么忙的时候提前回国。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就等着她享用了,结果她又反悔。

“你又反悔了?”

周意看着她,失落都写在脸上。

李言喻摇了摇头,鼓起勇气向他走了一步,抬眼看他,又迅速低下头。

周意霎时明白了,阔步向前,站在她身前,紧张地说:“你别紧张。”

李言喻吞咽了一下,扬起脸,深吸一口气,拉着他的脖子飞快凑近,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其实她本意是想亲他的唇,但他动了一下,没亲上。

李言喻一下站直,又急又紧张又尴尬,语无伦次道:“你干嘛动那一下?我都没亲上。”

“我不是故意的。”

周意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到身前,急忙说,“刚刚不算数,你重亲。”

李言喻气馁,没动,方才积攒起来的勇气一泻千里。

周意见她半天没反应,说:“那你亲了我,我也要亲你,行不行?”

李言喻还是没动。

“行不行?”他偏头看她的表情。

李言喻叹了口气,低声嘟囔:“这就不用问了吧?”

得到了许可,周意的表情一下舒展开来,他一手穿过她的腰,将人压向自己,一手捧宝贝似的捧住她的脸,垂下头来,准确地吻住了她的唇。

得到了许可,周意的表情一下舒展开来,他一手穿过她的腰,将人压向自己,一手捧宝贝似的捧住她的脸,垂下头来,准确地吻住了她的唇。

其实很生涩,也没什么技巧可言,他甚至在微微颤抖,只是全凭本能地汲取她的气息。想靠这一会会儿的占有和索取,消解心里汹涌澎湃的、不可抑制的、长年累月的思念。

她的唇好软,她的气息好甜美,她真的好可爱。

如果人生有个暂停键就好了,他会毫不犹豫按下去。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一直吻她,吻到满足,吻到她厌烦,吻到他心里完全消化了这一刻的动心和喜欢,再按下恢复键。

可见亲一下完完全全、实实在在地不够,这一吻过后,两人的唇瓣还没分开,他就口干舌燥地渴望着下一次,像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紧紧地搂着她的腰。

李言喻心跳得飞快,把他襟前的衣服都抓皱了,轻声问:“好了吗?”

“还没。”

周意密切地注意着她的反应,这一次他没再问,而是垂首凑过去,轻轻碰了碰她的唇。

她紧张地瑟缩了一下,但没躲,他再度紧紧压住她的腰,想了想不太对,于是捉住她的手腕,环在自己脖子上,低下头急切地吻住了她。

他很快就找到了点儿窍门,笨拙地试图取悦她,温柔地吮吸、舔舐、追逐,简直想和她互相融化。两人在月光下缠吻,犹如一体。

过了许久才吻完。

李言喻很害羞,想分开一会儿,但又不想分开,于是找了个折中的办法,把卫衣的帽子拉起来盖住了脸,轻声说:“我们先分开一会儿。”

周意点点头,又问:“那我能不能牵着你的手?”

“好。”

两人牵着手,找了湖畔的长椅,坐着,各自回味。隔了许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大概什么也不必再说。

一直待到快熄灯了,周意才送她回去,路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偷看他们,李言喻挣脱了他的手。

等人走了,周意又问:“能不能再牵一会儿?”

两人又牵了一会儿手,慢吞吞地往宿舍楼挪,又在宿舍楼下依依不舍地牵了一会儿手。

周意把人拐进树影里,涎着脸继续向她索吻,“我每天都好想你啊,你能不能再亲我一下?”

李言喻左顾右盼,盯着他的眼睛终于无法拒绝,踮脚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立马被他抱着缠缠绵绵地吻住。

那时候他真的好喜欢她,喜欢到有时候想起来就心痛。他过早地明白了,原来爱本身就是一种深刻的消耗,让人欢喜,也让人深深疲惫。而这种消耗无关于得没得到。

一直以为只要自己交换回来,两个人就会走上正轨,但没想到,那时竟已经是分开的倒计时了。

以致于在分开后的几年里,他都是靠一遍遍地咀嚼当时这一幕,才能反复说服自己,她也是喜欢他的,她都是在说谎。只有这样,他才能在漫长的孤独里等下去。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永远都没办法祝福她和其他任何男人。

*

周一中午,周意的妈妈给李言喻打了电话,约她周五晚上在家吃饭。

李言喻欣然同意,两人寒暄了几句就挂断了。上午的时候,她继续处理工作,工作完就拎着垃圾下楼,踩点去拳馆,累得浑身酸软再回家。

日子就这么有条不紊地过着,时间一晃就到了周五。

下午六点半,李言喻拎了各种水果,从拳馆回家,周妈妈和周爸爸已经在厨房忙活上了。

她想帮忙,刚推开厨房的推拉门,就见热油爆香,锅热火旺,厨房绝对不止40°,连空调开了也没多大用,活脱脱一个火象地狱。

周妈妈闻声转头,立刻把李言喻往外推,一边推一边轻声说:“里面热,你出去玩。”

李言喻只好退出去,收拾了餐桌,切好了西瓜。

周意不到七点就到家了,拉着李言喻的手腻歪了一会儿,才进厨房和父母说了几句,就被推出来叫他陪李言喻说话。

两人聊了些有的没的,李言喻一边盯着手机看。周意扫了一眼,屏幕上跳出一个消息弹窗,赫然写着“您购买的实心钢棒球棍已发货”。

她迅速点掉那个消息。

周意盯着她看了一眼。

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是什么也没问。

*

很快,菜就上桌了,很丰盛的一桌。

四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李言喻这才知道周意的父母一直在南市开工艺品加工厂,还入股了两个加油站,各自名下都有多处物业做被动收入。

虽然现在珠宝厂的生意一般,但有可靠的人打理,现金流很健康,客户也稳定,他们基本过上了半退休的生活。

纵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有房有车有保险有存款,日子过得很滋润。

说到这里,周爸爸随口问了一句,“言言,你爸爸妈妈都在西市吗?他们是做什么工作的?你一个人在南市,也没人照顾,这么多年真挺不容易的。”

李言喻表情微妙地变了,动了动唇,说:“我父母离婚了,现在只有一个妈妈在西市,她再婚了,之前在美容院工作,最近就不知道了。”

周爸爸面露遗憾,看了周意一眼。

周妈妈连忙岔开话题,用公筷给她夹菜,“言言来尝尝这道炒梭子蟹,虽然还没到十一月,但这次他爸挑的也挺肥美。”

李言喻连忙笑着接过来,周爸爸自知失言,气氛一时冷凝住,和周妈妈互相觑了彼此一眼,又赶紧说起别的。

“那你真的很棒啊,这么早就独立出来,一切都靠自己!”

“哈哈小周多亏言言包容,来来来,多吃点。”

李言喻也笑。

饭桌上又恢复了那种令人歆羡的氛围,她能明显感到他们小心翼翼的迁就,以及不知所措的迎合。那当然都是好意,可也让她无法不忐忑,只能诚惶诚恐地琢磨自己究竟能回馈什么。

其实,她也觉得无地自容,想一句话带过不说这种扫兴的话,可又怕自己如果隐瞒,让他们理解成她别有用心,这就关乎个人德行。

谈恋爱互相推敲彼此的家境无可厚非,她也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甚至是一份旗鼓相当的工作。

她还在笑。

也感觉呼吸之间,都仿佛弥合着另一个阶层居高临下的俯视与怜悯,快要无法呼吸。

他们也在笑。

但不同的阶层表现出来的同情和微妙,让人坐立不安,因为那跟平等无关。

谈恋爱真是麻烦的事啊,她也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处理才能算成熟。

倏而想起周意那封派遣邮件,上次关涛也在席间提过一嘴,说时间是在半年后,她想了很久,但到底没有勇气去问,害怕知道哪怕一点坏消息。

以致于萌生了退意。

周意却没说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竟完全不知道她只有个妈妈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其实仔细想想,即便是几年前在一块儿的时候,她也很少提到父母。

他见过她妈妈,最近一次是高中开家长会那次。

她妈妈是个很漂亮的中年女人,看起来养尊处优,略显富态。那时候,母女俩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她妈板着脸在训斥什么,李言喻面无表情不说话。

周意远远避开了,顺道轰走了几个看热闹的男同学,之后也没敢问起。

其实大概在高二的时候,他就隐隐有预感,她家里发生过重大变故。她性情大变不说,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大不如前,节俭、孤僻,不和人打交道。

及至大学,她完全是靠打工和助学贷款来维持生活,家里一分钱也不给。那时候他揣测,她家里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经济困难,所以才不得不如此。

但他完全没往父母离异,妈妈改嫁这方面想。李言喻是个很要强的人,很多事情她不说,他也没敢问。

脑子里冒出个不成熟的想法,当年他们突然分开,是不是跟她家里有什么关系?

与此同时。

李言喻收到了一个坏消息,忍不住手脚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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