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开机后,不过两秒就震动起来,李言喻走进小区电梯才接听:“我在电梯里,你来我家了吗?”
十五分钟后。
电梯叮的一声响了,周意疾步从里头走出来,一只脚穿着室内拖鞋,一只脚光着,杀气腾腾的。他眼下没有任何心思管,只看见楼道里婷婷袅袅站了个人。
他脚步微顿,她也回头看过来。
她脸上没有任何血色,似乎被抽干了灵魂,看见他后,缓缓露出个疲惫的笑。就像茫茫荒原里的一棵树,在旷日持久的寂寞中无声伫立。
他疾步过去,脚上似有千钧重。
李言喻展臂,原地转了个圈,又看向周意,“我半点事儿没有,连防火服都穿上了。啧,今天我真是风光了。”
他脸上的狂喜消失得一干二净,现在又伤心到了极点。就那么悲伤地打量她,要将她的灵魂都看穿。
方才用到的工具李言喻已经处理好,此刻颇轻松地说,“我狠狠揍他了,你是没看见,他都吓得失禁,以后再也没有能力兴风作浪了,不用担心……”
周意却三缄其口,垂着睫毛,手都在抖,只飞快拉下她的铜制拉练,将她从厚厚的防火服里剥出来,从手开始,一遍又一遍地仔细检查。
掌心有几处磨破了皮,外套上溅了零星血滴,索性身上没有伤,大概不是她的血。
“你放心吧,他不敢报警。这种人欺软怕硬,不见棺材不掉泪,就得狠狠让他吃苦头他才会怵。”
话没说完,她就被人蛮横地拽进了怀抱里,箍在腰上的力道简直惊人,喘不过气来。
李言喻故作轻松,一股脑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你知道吗?我刚刚看到一个帖子说海獭身上有自己的专属小口袋,可以用来放他们捡到的最喜欢的小石子诶!”
“而且它们睡觉的时候,会互相牵着手,这样就不会分开啦。”
见人没回应,李言喻又挣扎着问:“元旦咱们真去上海吗?”
周意眼眸闪烁,却没任何心情接话,心里痛得跟剖肝沥胆似的,似在后悔,说:“早知道有今天,我就该提前把他碎尸万段。”
李言喻用下巴磨着他的肩,摇头:“这件事我一定要自己解决才痛快,这不是处理得挺好?”
“你有没有想过我?”周意用尽全力抱紧她,一颗头颅像是承受不住疼痛一般埋在她颈窝里,声音喑哑:“我怎么办?”
“王志明在哪里?”他将人松开,眸中汹涌着厉色,语气冷凝。
“跑了,我打到他跟我磕头求饶,这会儿夹着尾巴不知道去哪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李言喻,如果你还有下次……”周意试图威胁,但后面的狠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生硬转折,“我对你好失望。”
“不会!!”
李言喻摇头卖乖,被他这两句话刺出许多疼意,只用力抱着他的腰,“我发誓!”
周意往后撤,伸手把她脸上干涸的血滴搓掉,“以后别这样了,真的很没意思。”
他语气带着些颤,眼底的色泽极脆弱,有数不清的无可奈何和恐惧盘旋在心里,最终只化作无力的叹息,将她抱得更紧。
他理解她的心情,可站在他的立场,他又怎么允许她一个人去犯这种险?他宁愿她软弱一点,完完全全退到他身后,所有的事情都让他来承担。
“嗯。”李言喻轻声说,“现在想想也挺害怕。”
周意将人拦腰抱起,回了家后,拍着她的背一边安慰,一边询问具体的经过。安慰着安慰着就生起气来,“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你这么有本事还跟我喊害怕?”
……
就换成李言喻哄周意。
哄着哄着自然就要更贴心的慰藉,从浴室到卧室到沙发,一刻也不分开。他今天比往常更凶狠更磨人,让人吃不消,弄到三点多才睡。
当夜下了一场大暴雨,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似乎能将一切污秽、血渍都冲刷干净,还挺吵。
李言喻六点醒来,还看见周意坐在床上,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像是焦虑得根本合不上眼,要一直看着她才肯放心。
“怎么不睡?”
“不困。”
李言喻伸手过去,回抱住他,“我想相信自己。”
没等人反应,她又说:“只有这件事是例外,以后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她早就想好了,要给十五岁的自己一个交代,证明这么多年的成长不是幻觉。
她把脑袋往他怀里拱,用力抱紧。周意顺势将人嵌进胸膛,抚着她的背,沉默不语。
这之后,周意休了三天假,次日就开始稳步翻旧账。要么冷脸盯着她,要么一说话就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先是讽刺,然后威胁,最后再长篇累牍地上价值,念叨得李言喻耳朵都起茧子了。
那天之后,她出门遛个弯、去拳馆,他也要紧张地跟着,寸步不离。
李言喻崩溃了,有商有量的,“真的再也不敢了。”
“你最好是,”周意睨她一眼,“王志明没离开南市之前,你哪里都不许单独去。”
“他现在站都站不起来,对我能有什么威胁?”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找人来对你不利?”
“我又不是犯人……”李言喻嘟嘟囔囔,收到周意看过来的危险眼神,她立马收声,改变策略,“我现在是朵娇花,你要好好保护我,知道了吧?”
周意掐她的脸蛋,“少给我嬉皮笑脸。”
“怎么生了那么久的气?”李言喻说着说着就有怨念了,“你以前哪像现在这样?现在脾气好大,果然得到了就不珍惜了,呵,男人。”
“哦?”周意压低俊眉,扬了扬唇,食指在方向盘上有规律地点着,“那你要怎样?”
李言喻解开安全扣,见他熄灭了发动机,凑过去,扣住他的脖颈,猛地咬了一下:“要狠狠制裁你!”
喉间传来轻微的痛感,周意怔忪了一瞬,呼吸就粗重起来。他飞速开车门,长腿迈出去,将人托着臀抱出来,猛地按在了后座里,一手扣住她的下颌,一手摁住她往外逃的手,重重吻了下来。
像吻又像撕咬,满心只剩下本能的渴求。
无尽的快感从尾椎骨窜出来,李言喻难耐地“呜呜”了两声,周意才埋在她的脖颈,说:“这才叫制裁。”
李言喻脸噌地一下红了,沉默着。
他拍拍她的臀,自己坐进后座,将她抱在腿上,引颈过去沿着耳根一路啃咬……李言喻意乱情迷,用残存的理智抵着他的胸膛,断断续续地问:“万、万一有人……”
周意将人托着放平在座位上,一边脱衣服一边说:“我挡着你。”
然而最后谁也没顾上,两人在车里荒唐了一回。
*
王志明消失了。
时间一晃就过了半个月,而这半个月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周意本来还担心王志明会报警,提前打点了关系准备应对。这次他想着如果对方再做出任何对她不利的举动,他要不惜一切代价,不让王志明再活着出来碍眼。
但王志明就这样消失了,没有一丝音信。
十一月末,天清气朗。
李琦发了消息给周意,先是寒暄一通,再问李言喻一审的结果和近况,周意只说了判决的大致内容。
李琦放了心,说:【那也好,反正王志明是不可能再去上诉了】
周意盯着屏幕,打下一行字问:【怎么说?】
李琦这才据实相告。
王志明回了西市,现在跟他妈住一个医院,伤得很重,是他家那边的亲戚看他可怜,给他弄了个水滴筹。
李琦现在是一边工作,下班偶尔还做饭带过去,即便她知道这样没必要,但想到多年夫妻,心里到底不忍。
而王志明现在除了感染严重、高烧不断,精神状态也十分差,整宿整宿不睡觉,嘴里嘀嘀咕咕说疯话,也没人听清楚说的是什么。
临床其他病人被他搞得崩溃了,交谈中无意说了句“报警”,他吓得直接尿了床,嘴里念叨着“不能报警不能报警”。
大家都摇头,说好了也是个废人一个。
李琦看他这副没着落的样子,一边觉得他可怜一边觉得活该,这就是报应吧。
王志明见到李琦就一直哭,还有个清醒样子,说对不起她,对不起儿子,实在是自己作孽招惹祸害,把他们都害了。
李琦就趁机试探,问他能不能同意离婚,就怕以后检测出他有精神疾病更离不了。王志明同意了几次,也反悔了几次。
李琦觉得有戏,于是更为殷勤,希望能磨到王志明松口,少费点功夫彻底摆脱这桩婚姻和那些要命的债务。另一方面她也咨询了律师,准备做两手准备,势必要彻底摆脱王志明。
她也不好过,催债的三天两头上门,儿子最终只敲定了个质量一般的公立学校,在学校里也不学好,老跟烂仔混日子。
日子具体而痛苦。
……
周意直接把对话给李言喻看了,李言喻只用胳膊压着猫,给罗勇剪指甲。
“可能有人会觉得,我对她太无情……”她说。
周意眼皮也没抬,打断她,“可别来国产剧结局那种膈应人的原谅戏码,这是生活,谁对你好,你就对谁好。你可以永远不原谅。”
什么样的妈妈,可以在孩子求救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推开呢?想到她那些绝望的过去,周意心里一痛,轻轻凑过去,吻了吻她的脸。
没人可以真正地一而再再而三,千次万次,毫不犹豫地救自己于水火。可她每一次,都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做出最果决、冷静地选择,无论是小心筹谋还是破釜沉舟,她都能绝处逢生,找到希望。
他真的很为她骄傲。
“原谅?”
李言喻淡淡的,“原谅的前提是真正拥有了原谅的权力,我的脸被她踩在脚下,又是血又是泥的,我还去想原谅的事情,那岂不是太贱了?”
只要李琦一天没遭报应,她就没资格原谅。何况,这人生里片片碎瓦,凄风苦雨都是她带来的,她就算违心原谅了她,那她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内心那些黑暗,她有资格原谅吗?
周意将人搂过来,抱在怀里,用鼻尖蹭她的鼻尖,夸道,“你做得很好。”
“真的?”李言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她的眼睛亮亮的。
“嗯。”
“那我以后……”
周意不知道被触发了什么,果断打断她,沉着脸放狠话,“以后什么事都要跟我商量,不然后果自负。”
李言喻噤了声。
她这几天抽空面试了两家公司,两家都对她挺有意向,很快安排了新一轮的面试。
她还顺带把小区保安周燕的那500块钱结算了,对方是个心思敏锐、善良热情的中年女人,还嘱咐她以后如果需要帮助,千万别跟她客气。
李言喻表示事情都解决了,对方明显松了一口气。由此可见,世界还是好人多。
而除此之外,她又收到了她爸发来的邮件,先是说听闻了她打官司的消息,对她好一通问候卖乖并借机讥讽李琦,末了说如果她要是想换个生活环境,他可以提供一些去澳村的支持。
李言喻要来了他的电话号码,直接问他要抚养费和买房,既然他说他能提供支持,要隔那么多年朝她倾倒一通过期的父爱,那就屁话少说,给钱吧。
结果他一下就不像之前说得那么光鲜亮丽了,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完美地向她展现了他雄性生物的虚伪和自私软弱性。那副懦弱矜傲的样子,真让李言喻怀疑,李琦也算个精明人为什么当初会看上这种爱逃避的孬种。
李言喻冷笑着嘲讽,明明白白表示,不买房就登报断绝关系,即便这种行为没有任何法律效应,但也旨在决绝地嘲讽这恶心人的血缘关系对她没有任何意义。
时隔多年想起自己射过精是个爹,那就先承担起责任,再来索要那点儿父女亲情。李琦好歹还从指缝里漏点糠下来,让她不至于饿死,他呢?
他算个屁。
她连他叫什么都忘了。
她爸犹豫着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