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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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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期间,周意照例去了南市跟父母一起过年,他恹恹的,跟变了个人似的,每天只窝在房间里努力学习。

谁叫都不出去。

周爸爸有点担心,琢磨着儿子突然性情大变,是不是在学校里受了什么委屈?周妈妈观察了一阵,摇摇头,天天看着iPod出神、听歌,应该只是春心萌动了吧。

漫长的寒假终于结束了,周意迫不及待地回学校报道,可刚跑到一班的那个楼层,他又有点迈不动步子了。

如果她真的没来呢?

磨蹭了很久,他还是走过去,靠门的那一排课桌上正趴着一个人,她高高的马尾倒向一边,露出纤细柔白的后颈,睡得正酣。

哪有人第一天报道就睡觉的啊,但他却不得不承认真的很安心。

这一次他没装酷,径直走到教室门前,晃了晃她的课桌。

人醒了,李言喻迷蒙地抬起头,打了个呵欠,说:“又是你。”

“还以为你转学了。”周意扯出个勉强的笑。

李言喻却没接他的话,只盯着他上下打量,有点难以置信的样子,“你终于长高了点啊。”

原来在她眼里,他一直是矮萝卜头,周意心里窝囊又窝火,“我不会一直比你矮,马上就会长高。”

李言喻转了转脖子,站起身来,用一个很睥睨的姿态打量他,“嘴硬。”

“下次考试,”周意抓了抓头发,眼神有点闪躲,“我会尽量考进前四十。”

到时候就想约你吃炸鸡,这是他的后半截话。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心虚了,明明这是去年她就答应过的事情。

“哦,那你得加油哦。”

李言喻半靠半坐在课桌上,长腿笔直,鞋尖点在地面,懒洋洋的望向天花板,她其实也长高了些。

“我肯定会长高的。”周意小声说。

李言喻带着点倦散的笑意,侧头看向他。他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五官还挺耐看,大概是经常打球的缘故,皮肤被晒成麦色,脸上浮着薄红,一副别扭的受气包样,看了就想欺负。

“许愿要去许愿池,”李言喻顺了顺头发,笑了笑,“要长高我可帮不了你。”

“……”

周意有时候觉得她真挺气人,正绞尽脑汁想着说点什么俏皮话去反驳,鼻尖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皂香,一抬眸就看见李言喻那张漂亮的脸蛋飞速放大,她歪着头,鹿一样的眼睛微微睁大,好奇地打量他。

“你怎么还怪可爱的。”

她眼神清白坦荡,语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惊奇的意味,就像看到漂亮的花和云随心发出的感慨。

周意讶然僵住,瞳孔陡然放大,急忙同手同脚倒退一步,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他是跑着回教室的。

明明也知道这么大反应显得心思不纯,万一被她看出来怎么办?

但他实在是控制不住,她怎么能这么直接?

哪有夸男生可爱的啊?

她也这样夸过其他男生吗?

其他男生也会像他一样心动,拔腿就跑吗?

然而根本不知道这个“其他男生”存不存在,他就吃起了莫须有的醋。又翻来覆去地回味,她夸他可爱,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她来说,有那么一点点特别?

*

回了教室之后,周意去厕所用冷水冲了一下脸,冷静多了。

从此以后,每天他都埋在书堆里,各科老师见到他简直喜笑颜开。他是真的聪明,只要肯用心,学习成绩就能稳步提升。

月考很快就来了,他全力备考,一点也没分神。考完试那天,他几乎脱力般的空落,心里依然忐忑,等着出成绩。

然而还没出成绩,赵秋就无意间跟他说了一件事,李言喻的妈妈又来了。

只是这么一个消息,就在他心里激起了千层涟漪,他莫名感到害怕、恐慌,拔腿就往一班教室走。一路上风声呼啸,他的心也被什么东西鼓噪着。

还没走到一班的楼层,就陆陆续续听到了她同学的议论声,“老班真的会放人吗?”

“上次不放人,但也没留住啊……人家都不住这一块儿了,肯定没办法继续在这上学了。”

“李言喻毕竟是年级第一啊,这么大个香饽饽去哪个学校都很受欢迎吧?”

……

周意冲到一班的时候,靠门那个位置再次搬空了,人不在了。他抓住她的同桌,使劲摇晃,“李言喻去哪里了?”

“刚刚就和她妈办好手续,回家去了。”

周意也不记得自己用了什么速度下楼,到校门口的时候,看见她正要拉开车门,往里坐。一时觉得又急又难过。

他喘着粗气大声喊她:“李言喻。”

李言喻应声回头,诧异地看着他,笑着打招呼:“又是你啊。”

话一说完,神色一黯,她低声道:“我要转学了。”

“这次是真的吗?”

周意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饱含委屈,她怎么就不能等月考成绩出来呢?

“嗯,我以后不住这一块儿了。”

李言喻点点头,看见眼前的少年头发凌乱,眼睛里都是掩饰不住的束手无策与焦虑,愣怔了一下,有点诧异,不知如何是好地挠了挠头。

李琦坐在副驾驶,探头看了李言喻一眼,用眼神示意她快一点。

“那你会搬去哪里?”

“不知道啊。”

“你家里的电话能给我一个吗?”周意往她面前走。

李言喻犹豫了一下,报了一串数字,周意默念了几遍,记住了。

“你转学后会不会忘了我啊?”周意眼神闪烁。

“不会。”李言喻不假思索。

然而事实上,就连这句话也是骗他的,她那会儿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有了这句安慰,周意高兴起来,说:“我还没请你吃炸鸡呢。”

他鼓起勇气,“什么时候能请你吃炸鸡,也算给你送行?”

李言喻想了想,回身看了李琦一眼,“下下周六,我和我爸妈会去白金中心六楼最火的那家炸鸡店,五六点吃晚饭,你要不要一起来?”

“好!”周意急忙应下,脸颊上的潮红却变得更深,眼里的焦急转换成挣扎与犹豫,他深深吸气,然后移开视线,望向远处道:“我不会说舍不得你的。”

“啊?”

“你应该问,‘那你会说什么’才对。”

“那你会说什么?”恶霸难得配合。

“因为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李琦再次探头看了李言喻一眼,用眼神催促。

李言喻面上带着点文气的笑意,像是被可爱到了,向他挥挥手,“嗯,那以后再见。”

“再见。”

周意连忙走近,看她弯腰坐进车里,听她再次道别:“谢谢你来送我,那我走了。”

“好。”

李琦皱眉,看见那小男孩双手扒着车窗,眼神黏黏糊糊的,随口作弄了一句,“同学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周意这才退后一步,冲她挥了挥手,然后目送着那辆车把她带走,跟了好几步,所有的情绪都迅速凝固沉降。

回过神来,巡逻老师正用扩音喇叭喊他的名字,问他为什么不在教室上课,他这才发现原来早就打铃了。

月考成绩没两天就出来了,李言喻的名字依然在榜首,属于她的荣耀依然在,可她人却不在这儿了。

周意的目光往下滑,看见自己和另一个人的名字并列年级四十名,心里猛地升起一股沸腾的酸楚,原来这就是离别的隐痛。

他都没来得及告诉她。

她怎么那么着急啊?

*

然而伤心了一阵,他又高兴起来,想到要去白金中心和她一起吃炸鸡,晚上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左盼右盼,终于等来了那个周六。

当天,他一早就换了一身香港电影里会出现的潮牌,鞋子里塞了好几双鞋垫,还用爸爸的剃须刀刮了胡子,把头发梳成金城武模样。还偷偷买了一瓶贵价香水,他没有她高,现在就要另辟蹊径打造一个宜人芬芳的人设,这样才会令她印象深刻。

上午十点钟他就到了白金中心,先去踩点,找到了那家炸鸡店,然后晃去书店消磨时间。

下午两点,他就坐在炸鸡店,占了个四人位。要了两杯可乐,把书店买来的书摊开看。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一杯可乐见底,另一杯可乐也见底……直到手里的书也囫囵看完了,他抬眼看墙上的挂钟,六点半了。

人应该快到了吧?

他打起精神来,一想到她随时可能出现,他就紧张得坐不住了。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半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

一直等到晚上九点钟,周意盯着店门口,客人一波一波来,又一波一波地走,都没看见他想看见的那个身影,他从没那么焦急地期盼过。

怎么就九点了,他明明也没等多久,调整了坐姿继续等着。

很快就十点了,店员走到他面前,告诉他要打烊了。

周意这才站起身,指着餐牌要了两份招牌炸鸡,付完钱之后他依然在想,她会不会忘记时间了?

幸好自己英明神武点了两份大的,万一等下关门了,她才匆匆赶到,岂不是就吃不着了?

拎着两大袋子热气蓬勃的炸鸡,他站在店门口,看见店员将卷帘门往下一踩,里头明亮的灯光瞬间被隔绝,留下他一个人。

很饿了,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饥饿。

他只身站在夜色里,囿于今天的精心打扮,其实是不太适合吃这种有刺激性味道的食物。这样的宜人芬芳还没让她看过,就被炸鸡味破坏掉,实在是太浪费。

他站在门口,两只手各提一袋炸鸡,像尊饥饿的门神,又等了二十分钟。

有点风,不算冷,很晚了,她应该是不会来了。早上出门时有多欣喜期待,此刻就有多失落灰丧。

一路上周意边走边吃,还回头去望,炸鸡的味道是真的挺不错,外脆里嫩,但却觉得无人分享。真孤独啊,像被抛弃了。

他想了许多她没来的理由,忘记了?

时间改了?

自己错过了?

抑或是,她不想看见他所以故意不来?

走了没一会儿,他就停下来,开始找公共电话亭。心里想着,怎么也得把这事儿告诉她一声,有可能是他们的时间没对上,错过了。

他默念着那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连续拨打了三次,里面都是一个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其实他连措辞都想好了,他要说,抱歉啊,我早上十点就过去了,但中间去了书店,你是不是在那个时间段去了炸鸡店,所以我才错过了?

还要说,本来想请你吃炸鸡的,然而没等到你,实在是炸鸡的损失。

还要说,你转学去哪个学校了?

还要说,放假的时候我能不能去找你玩?

……

可那个电话从始至终都没打通。

那顿没有吃成的炸鸡,让他一直惴惴地记着,不知怎么就记了好久。久到一看见“炸鸡”这两个字,他就下意识在心里默念起了她的名字。

*

那之后他也依然努力学习,想到要是以后遇见了,总不能说自己还是差生吧?

可那时候他怎么会知道,正是因为学习好,在往后很长的日子里,她却把他当成了死对手,天天暗暗跟他较劲。

李言喻转学失去联系之后,周意的初中生活很快就在乏味无聊的状态里过完了。他放假偶尔会去白金中心那家炸鸡店觅食,心想要是万一能碰见她呢?

如果碰见她,他有很多话想说,譬如新学校怎么样?

有没有别的男生不要脸缠着她?

高中打算读哪一所学校?

每次走在去炸鸡店的路上,他脑子里思绪万千,有时候低落,有时候欣喜。

想知道她见到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把他给忘了?

会不会又笑他矮?

现在他也不矮了。

就算运气很差,碰不见人,他也吃过她喜欢的食物,走过她走过的路,有种微妙的贴近感。

少年心事成了一只招摇的檐铃,没挂在檐角,却挂在他心,叮叮当当,不停地响,每一声的回音都是她的名字。

然而事实证明,世界真的很大,他一次也没碰见过她。那些想象中的场景一次也没发生过,人生哪有那么多巧合呢?

周意的中考成绩很不错,年级前三,在那个漫长的暑假,他一下长高到180,五官也长开了,眉眼都清隽锋利起来。走在路上,老有女同学盯着他看,前前后后也被要过联系方式。

上高一之后,他偶然从李言喻以前的同桌口中得知了,她就读高中的名字。一放假,他就迫不及待跨越了半个西市,去了那所高中。

他在学校的红榜看见了她的照片,眉眼都是他熟悉的,甚至更漂亮了,但她却没像以前那样笑,只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近乎冷漠。

人还是那个人,但神态里已经有了很多变化。

回去之后,周意为了转学做了很多努力,说服父母、联系学校面谈、办各种手续……终于在高二的时候,他成功转去了她所在的班级。

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是高二开学那天。

当时是早上,她抱着一摞书,穿行在学校后门的自行车中间。她又长高了,更漂亮了,乌浓的头发,纤长的四肢,盯着路,没看向任何人。

不得不承认,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开始,周意几乎心脏骤停,愣愣的,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被那一排碍事的自行车挂住衣服摔倒了,他赶紧上前,又佯装不熟地问:“你没事吧?”

李言喻扭过头来,看他的眼神全然陌生,继而流露出一丝不沾染任何杂质的惊艳。

周意被那样的眼神看得难过且心慌,不自然地错开了视线,等她看向别处,又转回来盯着她。应该是不记得他了,以为他是陌生人。

李言喻动了动唇说:“没事。”

周意其实不大愿意多说话,那时候他正处在变声期,声音粗嘎、嘶哑,很难听,不想给她留下这种印象。他帮她处理了伤口,跟着她一起回了教室。

她的眼神陌生、态度陌生,听见他的名字也没有一丝熟稔的表情流露。他彻底确信,她把他忘得干干净净。或者也可以说,她从一开始就没记住过他的名字。

周意一边难过、委屈,一边给学校写了清理后门自行车的建议。没难过多久他就发现,她真的变了很多。

不爱笑了,不关心任何事,大多数时候都沉默着,封闭又冷漠。从前她总是呼朋引伴,现在总是形单影只,特别俭省。

更重要的是,她明显不喜欢他。

他那时候真够挫败的,那么多人都喜欢他,但他唯一喜欢的人,却讨厌他。她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走在路上连个招呼都不会打。

他彻底放弃了跟她相认,因为这样她也就只是讨厌现在的他,不至于连以前的他也一起讨厌。

可即便她讨厌他,他却还惦记着欠她的炸鸡,在无数心灰意冷的时候,靠着那一点点光亮,坚定不移地走向她。

直到很久之后,她对他的态度松动了,缓和了,甚至偶尔会对他笑,他却也没办法说出以前就认识她,继而问她为什么失约这件事。

觉得挺自作多情的,伤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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