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鄂交界之地,崇山绵延,暮色苍茫。鹤峰县城掩映在沉沉的暮色之中,远远看去,隐隐透出忽明忽暗的灯火,如同镶嵌在大山中的一颗明珠。鹤峰县古称柘溪、容米、容阳,早在新石器时代,土家族的先民容米部落就繁衍生息于此。唐宋以来,鹤峰县为容美土司领地,田氏土司王朝世袭相承,雄踞一方,八百余载,在楚蜀诸土司中最为富强。
就在这湘鄂交界之处,有座山叫大崖山。早在元末明初时,大崖山就是东南容美土司王朝的西南门户。山下有座小镇叫南北镇。南北镇“一脚踏两省”,东属湖南省石门县,称南镇;西属湖北省鹤峰县,称北镇;两镇合称南北镇。近年来,因为各地军阀呈割据之势,战乱四起,附近山上的盗匪时常下山骚扰抢劫,小镇从此不再安宁。这个曾经繁华的边镇,也逐渐沦为“三不管”地带。
沉睡中的大崖山,此刻似一面巨大的屏障横亘于苍穹之下。这是个宁静的夜晚,可很快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扰,几只夜枭随即腾空而起,发出一片凄厉的鸣叫,然后迅速消失在漆黑的天际。很快,一个矫健的人影从林子深处闪现出来。簌簌的枝叶与他的身体互相摩擦着,像刀子般刺进肉体,阵阵剧痛锥心刺骨。
“你们几个去那边,其他人跟我来。逮住那小子,老爷重赏!”紧接着又传来一声狼似的号叫,几个鬼魅一样的人影闪电般跃出。被追赶的人滚向路边的小坑,整个人匍匐在地,抓着被荆棘刺伤的手臂,强忍剧痛,大气都不敢出。
“让那小子溜了!”“算你小子跑得快,下次让我逮住,非宰了你不可。”一阵骂骂咧咧之后,这几个凶神恶煞的男子随即离开,丛林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此时,乌云缓缓散去,一缕月光从枝叶间透射到丛林,照射在男子身上,现出一张被鲜血染红的脸。男子躺在冰冷的泥土上,仰望着皎洁的月光,舔了舔嘴唇,想起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幕,突然咧嘴笑了。
几个时辰之前,夜幕降临,古镇偏北门处的赌坊里乌烟瘴气,几个大男人正在吆三喝四,各种气味儿搅和在一起,浊气熏天。
“大、大、大……”“小、小、小……”这会儿,赌客们正甩着膀子赌得不亦乐乎。他们龇牙咧嘴,一身的臭汗,脖子上也都凸起了青筋。
其貌不扬的张六佬便是其中一人,只见他一手叉着腰,一脚踩着凳子,就等一声“起”。可当众人狂欢之时,他却只能瞪着眼睛骂道:“真他妈背,又输光了。得得得,等爷筹了银子,明儿再来翻本儿。”
“哎哟,六爷,今儿点儿背,明儿再来,记得把赊下的银两一块儿还清了。”赌坊老板孙长贵阴阳怪气地讥讽道。张六佬一听这话,突然卷起衣袖,把一只手臂往赌桌上一横,瞪着眼睛吼道:“怎么着,瞧六爷我没银子了就想把我扫地出门?瞧好了,六爷这只手上有五根指头,就赌五把。赢了,你们给银子;输了,爷自断指头。”
“哎哟六爷,这可使不得,赌钱莫赌气,赌气伤和气。输钱何须输命嘛,都是街坊邻居,您回去筹钱,明儿再来翻本儿……”孙长贵话音未落,张六佬突然收回膀子,整个人蹿上桌面,张开双手双脚,横躺着吼道:“六爷就拿这条命跟你们赌一把,敢吗?”
孙长贵对张六佬再熟悉不过,此时他也被激怒,当即两眼一瞪,怒骂道:“杀猪佬,瞎了你的狗眼,敢在老子这儿耍横,老子今儿就让你长长记性……”话音刚落,一彪形大汉便走了上来。
张六佬忙翻身坐起,涎着脸大笑道:“老子杀的猪比你杀的人多,阎罗王见着俺都得绕道走,就你们几个还想要六爷的命?六爷的命贵着呢,留着以后还有大用。就这么着吧,爷今儿先撤,等明儿爷再回来杀你们个片甲不留。”说完便想扬长而去。
孙长贵却冷笑道:“死到临头嘴还挺硬,你当爷这儿是耍嘴皮子的地儿?给我抓住他,往死里打……”
张六佬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就被彪形大汉一把抓起,然后两脚就腾了空,又被用力抛了出去,撞在墙上,砰一声,像摔碎了的碗。他顿时头昏眼花,挣扎着刚站起来,却又被抓住抛在了桌上。脸向下撞在桌上时,发出“啪”一声脆响,一口血喷射而出。
孙长贵见人已被制伏,得意地狂笑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杀猪佬,上次欠下的赌债还未还,今儿还敢在我这儿捣乱?上次孙爷看在街坊的分儿上放了你,这次居然还敢再来捣乱,看爷怎么收拾你。咋样,滋味儿好受吗?”
张六佬是个倔强性子,就算是吃了亏也不会屈服,一仰头,冲孙长贵脸上啐了一口血。孙长贵抹了一把脸,一巴掌扇过去,恼羞成怒:“大崖山上的黑爷可是我拜把子兄弟,你敢在这儿撒野,爷今儿就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彪形大汉从后面抓住张六佬的双脚,然后拦腰提起,打算把他扔出去,却没想张六佬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杀猪刀。张六佬猛地一划,正中对方手腕。他又借机抓住了孙长贵,挥舞着刀吼道:“孙子,你忘了爷是杀猪的了吧,信不信爷爷先弄死你。”
孙长贵没料到局势会发生突如其来的变化,被刀架在脖子上,已经能感受到丝丝凉意,只好服软求饶:“六、六爷,求你高抬贵手,咱们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千万别、别干傻事。”
张六佬慢慢往门口退去,瞪着眼骂道:“都给我站那儿别动,谁敢再往前一步,小心六爷我捅死他。孙老板,我可是大好人,不会伤害你的,只要让你的人乖乖别动就没事儿。”
没人敢再往前,张六佬挟持着孙长贵出了赌坊大门,猛地把他往前一推,然后趁着夜色逃之夭夭。
孙长贵捡回了性命,咆哮道:“还他妈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追……”
夜空寥寥,冷风乍起。张六佬慌不择路,便沿着一条小道逃进了大崖山,不料一不小心踩空,顺着山道滚了很远才爬起来,顿时感觉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痛。殊不知,身后很快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六佬来不及多想,只好又起身逃命。
南北镇的中心街区,有一处茶号叫泰和合,丈余大门,青石镌花,主楼围墙用长条形青石铺垫,无比豪华,虽然被夜色笼罩,却仍显得大气磅礴。茶庄向里分为几层,梯次入得一门、二门,然后便是主家卢次伦的起居寓所。
这晚,年过半百的卢次伦突然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他本想像往日一样闲阅些杂书再躺下休息,却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根本无法静心,只好起身走到窗边,久久遥望夜空。他浑浊的目光中掩映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深意。
这是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足以证明他曾走过的辛酸路程。在外人眼里,他是远近闻名的大茶商,生意做得很大,甚至走出了国门,可其中的艰辛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段时间,他仿佛嗅到了一种怪异的味道,而且总被一种奇怪的感觉纠缠,但又说不上这种感觉来自何处。
“老爷,外面风大,回去歇息着吧。”夫人在旁悉心伺候着,帮他披好披风,并时时嘘寒问暖。
“夫人啊,难为你了,你还是早些歇息去吧,我这儿不需人伺候了。”卢次伦重又坐下,轻轻拍了拍夫人正在为自己揉肩的手。
夫人笑道:“你也别太劳累,我去给你端碗热汤暖暖身子。”
卢次伦对常年来悉心伺候自己的夫人虽然心存感激,但也了解夫人的脾气,知道说了也是白说,拦也拦不住,所以干脆就不说了,只叮嘱她夜黑走路小心。
卢氏跟了他这么多年,深知他的脾气,微微叹息道:“心里有事,喝碗汤暖和暖和就好了。”卢次伦会心地笑了笑,缓缓点了点头。
一缕缕如水的月光透过摇曳的枝叶凌乱地洒进院落,也洒在几个正来回巡逻的保安队员身上。值夜的保安队员们像往常一样守护着茶庄,主要是为了防匪。附近的几户大户人家都遭过匪,唯独泰和合这几年来一直无事,也全仗了这些忠实的保安队员。
卢氏本可叫丫鬟去厨房取碗筷,把粥端上来,但不忍打扰已经入睡的丫鬟,于是自己亲自去了厨房,这会儿正小移碎步往回走。
“天黑,夫人您慢点。老爷还没睡吗?”说话的是吴天泽,他是保安队队长,刚巡夜回来。吴天泽来茶庄数年,尽心尽责,深受庄里上上下下喜欢。卢氏平日里对他也很信任,所以很多事都跟他说,此时听了他的安慰,不禁又叹息道:“老爷最近好像心事很重,也不晓得遇到了什么麻烦。”
吴天泽轻言絮语道:“最近天气沉闷,兴许是要下雨,难免让人心烦意乱。老爷没事的,您就安了心吧。”
卢氏趁卢次伦喝汤时说:“老爷,我听忠泰说茶庄的生意遇到了点儿小麻烦,你操心劳累了一辈子,有些事该放手就放手,让年轻人去做吧。”忠泰是茶庄的管家,这几日回老家去了。
“我何尝不想呀!”卢次伦叹息道,“但很多事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的。最近盛元茶庄的曹天桥好像有大动作,要是我不加把劲,迟早会被他给吞了。”
曹天桥是盛元茶庄的老板,本地的另一个茶王,多年来一直视卢次伦为敌,妄想吞并泰和合茶庄。两家明里暗里没少争斗,可一直难分胜负。
“早跟你说过,生意各做各的,赚再多钱又能咋样?何况你都一把年纪了,还那么逞强干吗?”夫人叹息道。
卢次伦讪笑道:“这是生意,生意场就是江湖。很多事不是你情我愿,也并非一厢情愿……”
“别跟我说这些大道理,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生意场上的事儿。”夫人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笑着说,“你看玉莲都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你也该为她的婚事操心了。”
“得,这事还得你跟玉莲说,我这个当爹的怎么开口?不过我有两个要求:首先要女儿自己喜欢,再就是姑爷还得能帮我打理茶庄的生意。”卢次伦紧绷的神经在谈话间已经缓和了不少。
“天泽不是很好的人选吗?人好心善,又能帮你分担茶庄的生意……”卢氏的话说到了卢次伦心里,但他笑了笑,叹息道:“那还得看玉莲自己的意思。”
卢氏又借着这个机会问:“老爷,刚才听你唉声叹气的,真是生意上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是啊,生意上的事。”卢次伦没隐瞒夫人,“最近茶庄的生意下降了三成,外面的世道又不太平,洋人还一个劲儿地压价……”
卢氏笑了笑,安慰道:“行了行了,钱少赚点不要紧,操心劳累了大半辈子,也该停下来消停消停了。汤都凉了,快喝了歇息吧。”
卢次伦喝汤之后就躺下了,睡到半夜,突然听得一声巨响,当即被惊得从床上翻身坐起。此时又听见外面有人惊恐地喊道:“山匪来了,赶紧抄家伙。”
这一声叫喊如晴天霹雳,差点让卢次伦喘不过气来。紧接着枪声大作,他都来不及披衣便跟夫人出了房门,却被熊熊的火光惊得瞠目结舌——此时院落里已经乱作一团。
吴天泽身为茶庄保安队队长,怎能眼看着土匪涌进来?他当即带领手下反击。可惜大势已去,加上土匪人多势众,他们翻过院墙后便更加有恃无恐,很快就杀得保安队人仰马翻,退守到里屋抵抗。
这伙土匪是从四川和重庆方向过来的,据守大崖山为寇。匪首黑虎人如其名,脸上有两道刀疤,长得虎背熊腰,腰上插着双枪,肩上还扛着一把雪亮的大刀。他环顾了大院一眼,趾高气扬地喊道:“里面的人听着,黑爷今儿前来讨点儿小钱花花,不想见血,所以奉劝你们就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让你们当家的出来说话。”
“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吴天泽靠在墙后叫嚷起来。黑虎晃动着大刀,冷冷地说:“大崖山上的黑虎爷爷,袍哥人家听说过吧,黑爷我一向只劫财不杀人,识相的就赶紧让你们当家的出来说话,否则别怪老子血洗了茶庄。”
吴天泽挠着脑袋嘀咕道:“他大爷的,原来是川娃子。”他又喊道:“兄弟,你还没弄清楚这儿是谁的地盘吧,我劝你们赶紧走,要是慢了,等民团一到,恐怕就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不知死活的玩意儿,啥子他妈的民团,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黑虎爷爷也不怕他。兄弟们,给我杀。”黑虎一声令下,众手下蜂拥而上。又一阵枪声之后,突然有人喊道:“大当家,抓到个娘儿们。”
黑虎得意地大笑道:“凡是女人,全都给老子带回去当压寨夫人。男人全都得死,然后给我一把火烧了这庄子。”
吴天泽闻言,又见兄弟们受伤严重,再抵抗下去只会增加伤亡,所以赶紧命令停火,放弃抵抗。
黑虎见自己这一招恐吓果然奏效,示意手下去把吴天泽推出来,按在地上,然后又诈喊道:“兄弟们,没听见我说啥子吗?女人全都带走,男人杀掉。”
吴天泽一听这话,悔不该投降,趴在地上挣扎着、号叫着,虽然被刀枪架着脖子,却仍把胸膛挺得死硬。只可惜他和手下都已被土匪制住,动弹不得。
黑虎一只脚踩在吴天泽背上,冲地上啐了一口,大骂道:“都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信不信爷爷一刀一刀剐了你。”被踩在脚下的吴天泽根本喘不过气来,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此时庄里的丫鬟和下人乱作一团,纷纷躲在屋里不敢出门。这会儿卢次伦已经知道茶庄被土匪占领,赶紧让夫人进屋,千叮万嘱让她千万不要作声。他自己正要跑出门外时,被夫人拉住,他却固执地说:“我不出去,这一庄子的人都会没命的。”
“出去你会没命的。”夫人哀求着,紧紧拉住他。
他反过来安慰道:“放心待在房里,千万不要出门,那些山匪只要钱,不会要命。”
卢次伦并不知道外面的土匪想干什么,他这样说与其说是为了安慰夫人,倒不如说是在宽慰自己。其实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但他此刻不能只求自保,必须挺身而出——为了泰和合,也为了茶庄里一条条无辜的、鲜活的人命。
吴天泽看到卢次伦时,无力地喊道:“老爷……”
卢次伦虽然年过五十,但眉宇之间仍然隐藏着一股豪爽之气。他气定神闲地走到院子中央,盯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黑虎,毫不躲闪地说:“先放了他们,我再跟你谈条件。”
黑虎可不是新手,终于见到了茶庄的当家人,当即狂妄地大笑道:“卢老板,早就听说你是个人物,见了我一点也不怯,果然是见过大场面的。”
卢次伦冷冷地说:“你是匪,见不得光;我是做正当生意的,自古邪不压正,我为什么要怕你?放了我的人,咱们一切都好商量。”
“爽快,有我们袍哥人家的性格。”黑虎狂笑道,“都聋了吗?既然卢老板都这么爽快了,还不赶快放人?”
吴天泽从地上爬起来,张大嘴喘息了两口。黑虎看了吴天泽一眼,轻蔑地说:“卢老板的保安队长还算聪明,知道打不过我就放下家伙投降了。要是再打一会儿,恐怕这座茶庄就要被我一把火烧成灰了。”
卢次伦又指着被他手下抓住的丫鬟说:“放了她。”
黑虎冷冷地使了个眼色,待手下放开丫鬟后才道:“你提的条件我全都照做了,现在可以谈谈我的条件了吧。”
“说吧,你想要什么?”卢次伦问。
黑虎冷冷一笑,毫无顾忌地说:“枪!”
卢次伦微微一愣,暗自松了口气,冲保安队说:“听他的,把枪都交出来吧。”
黑虎像只狮子一样瞪着眼,看着所有人把枪堆放在了面前,突然拿刀指着卢次伦说:“卢老板,你当我是来要饭的?难道想用这些破铜烂铁就打发了我?”
卢次伦心里一紧,反问:“那你还想要什么?”
吴天泽抢着说:“黑虎,你不要太过分,枪都给了你……”
“你给我闭嘴!”黑虎怒骂道,转而又狂妄地说,“兄弟们,你们告诉他我还想要啥子。”黑虎的话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卢次伦明白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委曲求全地说:“大当家的,卢某是生意人,跟你们道上的朋友从无瓜葛。但卢某喜欢结交天下朋友,如果大当家不嫌弃,就赏脸里面请,泰和合的茶可是天下闻名,咱们边喝茶边谈。”
黑虎粗声粗气地回绝道:“喝茶就算了,黑爷没这个雅兴。直说了吧,黑爷今儿前来,是钱也要,枪也要,人也要。”
“黑虎,你……”吴天泽话音未落,无数个枪口便齐刷刷地对准了他。
黑虎冷笑道:“不想死就闭嘴。”
卢次伦的心一直高悬着,此时听他如此一说,更加担心。
黑虎接着说:“卢老板,黑爷早就听闻了泰和合的大名。你做茶叶生意顺风顺水,听说还卖给了洋人,这些年也赚了不少。你是聪明人,黑爷我干这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摸清门道是不会登门造访的。直说了吧,黑爷在大崖山上带着弟兄们吃香的、喝辣的,日子也不比你在这庄子里差多少。不过,这么一大票兄弟,吃喝拉撒都得要大洋,所以这次来找你借一万大洋,也让我这些兄弟们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卢次伦沉吟了半晌,想着破财免灾,只好应道:“我给你,但你拿了大洋后必须马上离开,而且保证以后决不再骚扰泰和合。”
黑虎大笑两声却并不答言,卢次伦以为他已然答应,便吩咐下人把大洋抬了上来。黑虎扫了一眼,却又道:“卢老板财大气粗,还真是爽快,一万大洋可是眼都不眨一下,大气魄呀!不过在下还有一事相求,只要卢老板答应,我黑虎保证从今以后决不来泰和合,也保证再没人敢来骚扰您。”卢次伦不知他还有何要求,故没作声。
黑虎眉头一挑,冷声问道:“怎么着,应还是不应?”
“黑虎,你出尔反尔……”吴天泽此言一出,突然两声枪响,子弹打在他左右腿膝盖上,鲜血直流。他支撑不住跪倒在地,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黑虎阴笑道:“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卢老板,不好意思,我打伤了你的人。可我这是在替你管教下人,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平日里对下人管教无方。”
卢次伦紧咬着牙关,闭眼叹息了一声,无奈地问:“你还想要什么?”
“人!”黑虎脱口而出,“早就听说卢老板不仅财力雄厚,而且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黑爷我在大崖山上什么都好,就是缺个压寨夫人,如果卢老板把女儿嫁给我,那你以后就是我黑虎的老丈人了,咱们成了亲家,谁还敢来打您的主意……”
“休想!”卢次伦咆哮道,立马又剧烈咳嗽起来,几乎站立不稳。他怒视着黑虎,似乎想一口把他吞了。
黑虎却眯缝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小婿今日来可是打定主意要娶了夫人回山寨,卢老板倘若不应,那我就只能一把火把茶庄给烧了。”
卢次伦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着,一阵眩晕袭来,就快摔倒之时,突然被人扶住,接着身后传来女儿玉莲的声音:“爹,我跟他去。”
“你出来干什么,快进屋去。”卢次伦吼道。
黑虎看到卢玉莲时眼前不禁一亮,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赶紧抱拳喊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你、你混账……”卢次伦被气得脸色铁青,喘息着几乎快要断气。卢玉莲搀扶着他,冲黑虎怒目而视,说:“我跟你走,但要是你说话不算话,我就死给你看。”
“别、千万别。夫人,我黑虎一言九鼎,绝对说话算数。以后要是有谁再敢来骚扰卢老板,哦,不对,以后应该称呼为岳丈大人。谁再敢来骚扰我岳丈大人,我黑虎定把他大卸八块。”黑虎说这话时,眼珠子一直盯着卢玉莲,一想着马上就要抱得美人归,全身立刻血脉贲张。
卢次伦紧拉着女儿不肯放手,女儿却反过来向他跪下,说:“爹,女儿不孝,您就当没生我养我!”
“玉莲啊,玉莲,你不能去,娘就是舍了老命也不能把你推进火坑呀。”卢氏见女儿就快被土匪劫去,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前去紧紧抓住女儿,老泪纵横。
黑虎见此情景,不但毫无同情之心,反而厚颜无耻地说:“我黑虎纵然为匪,也不能拿丈母娘开刀吧,免得让人说我不仗义。但你这茶庄里下人众多,我若砍了他们……”
卢玉莲是个仗义女子,赶紧拦住母亲,声泪俱下道:“娘,女儿不孝,您跟爹多保重身体,日后不能在身边伺候您二老了。”
“女儿呀,你让娘以后可怎么活啊!”卢氏喊过这一声之后便晕了过去。卢次伦没想自己风云一世,到老却遭此劫难,再也受不了此等侮辱,怒吼道:“我跟你拼了!”
吴天泽虽然折了双腿,痛得撕心裂肺,但仍冲保安队员们喊道:“就算死也要保住小姐!”
院子里乱作一团,众土匪担心伤了自家兄弟,故而不敢随意开枪。黑虎一把抓过卢玉莲,在她耳边淫笑道:“美人儿,跟黑爷回山寨享福去吧。”说完便抱着她往门口退去。卢次伦追到门口,被人一脚踹翻在地,真个是只剩下了半条命。
“赶紧给我追,一定要把小姐救回来。”吴天泽吆喝道。卢次伦却沙哑着声音阻止住:“别追了,都别追了,回来。”
“老爷,小姐被劫走了……”吴天泽悲愤难平。卢次伦号哭道:“枪没了,再追上去只会害了玉莲,也害了大伙儿呀!”
深沉的夜色像棺木似的罩在镇子上,原本好好的茶庄好像突然间变成了地狱,所有人都只有出的气儿,没了进的气儿。
黑沉沉的大崖山静得出奇。张六佬在丛林里躲了很久,确定没人追来之后,才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林子里出来,打算回肉铺去。可他刚要进镇子,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乍眼看去,只见人影晃动,便慌忙躲了起来。
“大当家,这卢老板的女儿可真够水灵的,要不今晚上回去就入洞房?”
“哎,急什么,煮熟的鸭子还怕飞了不成?黑爷我要让这美人坯子心甘情愿做大崖山上的压寨夫人。”
“对对对,心甘情愿才好,心甘情愿才好,不是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嘛,大当家这是要明媒正娶卢家大小姐呀。”
“大当家要大摆筵席,我们就喝他个三天三夜……”
“刚才咋没一刀砍下老家伙的脑袋?让他去阎罗王那儿做个无头鬼也好。”这番话引起众人哄堂大笑。
卢玉莲被绑住双手,耳边充盈着山匪的淫笑声,想死的心都有了。
张六佬待人声远去之后,细细回味刚才所闻,继而恍然大悟,一拍脑袋:“糟糕,看来卢家是遭匪了。”
卢次伦和他的泰和合茶庄在南北镇可是远近闻名,张六佬得知卢家遭土匪洗劫,还被抢走了女儿,当即感觉身上的伤好了大半,提起精神便往卢家跑。
此时的泰和合茶庄满目狼藉,院内还隐约传出啼哭之声。张六佬正好奇地躲在门外偷听,突然院门大开,然后他便被一只大手提了进去,扔在地上。他还没回过神,便被一把大刀架住了脖子,一个声音喝问道:“鬼鬼祟祟的,什么人?”
“别、别亮家伙,路过,刚巧路过的,我是好人……”张六佬求饶过后,那人手上一紧,又问:“大半夜在门外鬼鬼祟祟,说,到底什么人?不老实的话我一刀砍了你。”
“兴许是刚才那伙土匪留下来的探子,砍了再说。”又一个声音喊道。张六佬后悔不迭,没想到从狼窝窜到了虎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但为了活命,他只好老实交代:“别杀我,我是镇上肉铺的张六佬,杀猪的,刚巧从赌坊出来,在镇头撞到了土匪,听说卢家被抢,一时好奇心强才顺道过来瞅瞅。几位爷,求求你们,你们就放了我吧,以后要想吃肉了直接去我那儿……”
“不对,这小子满嘴里跑枪子儿,滑溜溜的,八成没说实话。你看他脸上都是血,对了,一定就是山匪的探子……明儿一早交镇上处理,看他老实不老实。”
张六佬还想辩解,却被人推搡着扔进了黑屋子,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大喊大叫,但无人应答,只好坐在墙角唉声叹气,想想自己折腾了大半宿,到头来还是把自个儿给折腾了进来,又只叹命苦。
翌日一早,还在迷糊的张六佬突然听见一声巨响,睁眼一看,只见一男子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男子冲过来踢了他一脚,又抓住他恶狠狠地骂道:“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男子叫陈十三,也是庄里的人。
昏昏沉沉的张六佬一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便被打了两个耳光。但这两个耳光把他给打清醒了,他想起自己所处之地,连忙据理辩解道:“我叫张六佬,真是镇子里卖肉的,你们要不信,可以去找街坊邻居打听打听。”
“卖肉的?一个卖肉的大半夜的不歇息,咋还会在茶庄外鬼鬼祟祟?信不信我让人把你身上的肉割下来喂狗。”陈十三像只发怒的狮子,“来人,把这小子给我押出去吊起来,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嘴硬。”
张六佬被吊起来后又挨了几皮鞭,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任凭他鬼哭狼嚎也无济于事。他当即狠下心骂道:“我还以为姓卢的是什么大人物,没想到却是好坏不分、不辨是非的主儿,被匪人抢了女儿便拿我这种平头小老百姓发泄,算什么本事?有种就放六爷下来,六爷跟你们没完……”
卢次伦听了这番话,终于从房里出来,一夜之间,他衰老了许多,头发白了大半,憔悴万分。他看着张六佬,无力地问:“十三,这人怎么回事呀?”
“叔,这人昨晚在外面鬼鬼祟祟地偷听,我怀疑他是土匪的探子。”这个叫陈十三的是卢次伦的远房亲戚,不久前刚从广东过来投奔他,昨晚刚好去鹤峰县城送茶了,今早一回来知晓昨晚发生之事,便对张六佬大动肝火。
卢次伦看着一身是血的张六佬,无力地叹息了一声,便要离去。好不容易见到当家人的张六佬见状,忙不迭地喊道:“卢老爷,我不是土匪的探子,我是好人……”但是任凭他怎样为自己开脱都没用,身心疲惫的卢次伦不想多管,正待进门,却突然听他喊道:“我有办法救回大小姐!”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愣住了,当然也包括卢次伦。他转身呆呆地盯着满身血污的张六佬,良久才道:“放他下来说话。”
“叔,别听他胡说八道,什么好人坏人,我看这小子八成就不是人。看他那熊样自身都难保,还能有办法救玉莲?”陈十三忙上前说道。卢次伦经他如此一说,倒真犹豫起来,眼神里也藏着一丝疑云。
张六佬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妄想能先留下命再说,却没想被陈十三三言两语便拆穿了,只好又夸口道:“卢老板,我张六佬虽然只是个杀猪的,没别的本事,但就是江湖朋友多,而且都还买账,您跟我说说令小姐到底被谁绑架了,兴许我能有办法救小姐回来。”
自从昨晚女儿被黑虎绑了去,卢次伦折腾了一宿也未能合眼。加上夫人整晚都在呼喊女儿的名字,真是急煞了他,但思考了一整夜,也未能想出个万全之策。他本想天亮后便去找镇长求救,可这会儿听了张六佬的话,忍不住问:“你真有办法救小女回来?”
张六佬是何等聪明之人,赶紧夸夸其谈道:“只要卢老板放我一条生路,我张六佬一定想尽办法救出小姐。”
“好,那我就暂且信了你,要是敢骗我,你这条命可还在我手里攥着。”卢次伦这话一出口,陈十三又在一边说:“叔,您还真信了这小子,我看他……”
“好了,别说了,放他下来,先救人要紧,我要跟他好好谈谈。”卢次伦甩着衣袖进了屋。陈十三无奈地放下张六佬,却警告他:“你小子千万别耍花样,要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张六佬被松绑后,揉了揉酸软的手臂,得意地拍了拍手,道:“还不赶紧带我去见卢老板。”
卢次伦为了救回女儿,对张六佬倒还以礼相待。他缓缓向张六佬道来事情原委,然后再次问道:“你真有办法救小女回来?”
张六佬一听黑虎的名字,猛然想起好像在哪儿听见过。
卢次伦见他面有异色,便又问道:“张先生,你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哦,对、对,我想起来了,有个朋友跟我提起过这人,好像还跟他有点交情,说不定我那朋友能有办法救回小姐。”张六佬还没想到到底在哪儿听到过黑虎的名字,但此时为了骗过卢次伦,换取自由之身,只得暂时蒙混过关。
卢次伦大喜过望,忙许诺道:“张先生,只要你帮卢某救回小女,卢某答应再给你五千大洋。”
张六佬被惊得合不拢嘴,忙问:“您刚才说多少大洋?”
卢次伦举起一只手说:“五千大洋,只要你救出小女,卢某马上兑现。”
张六佬暗自忖度起来:虽然还没能想出办法,但要是真救回了人,五千大洋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有了这笔钱,不仅能还赌债,剩下的银两还能够自己花销几年。想到这里,他忙拍着胸脯说:“我张六佬也是讲义气的人,在南北镇的名号也是响当当的,答应您的事,就绝不会说话不算数。”
终于从泰和合脱身,张六佬拖着满身伤痕的身体回到肉铺,可刚进门便被人一脚踹翻在地,然后被架住了双臂。
“谁呀,谁他妈……”他还没骂完就被掐住了脖子,瞪眼一看,原来是孙长贵。孙长贵冷笑道:“六爷,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过了区区一夜就又见面了。我早就说过,你能躲得了一时,可你能躲得了一世吗?”
张六佬看到孙长贵时,恍然间便想起了黑虎,确信自己从他口里听过黑虎的名字,不禁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赶紧说:“孙、孙老板,快打住、快打住,我有个发财的大好机会……”他本想称呼孙长贵“孙子”,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孙老板”。
“发财的大好机会?”孙长贵眯缝着眼,“你一个杀猪的能有什么发财的好事儿?别是又想耍花样吧。这次要是放走了你,我以后在南北镇还如何立足?”
张六佬被人抓着双臂不能动弹,又被孙长贵掐着脖子,几乎快要窒息。孙长贵没收回欠债,还不想这么快就要他的命,于是慢慢地松开了手。
张六佬大口喘息着说:“孙老板,我欠你的赌债一定会尽快还,但是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都这时候了还敢跟我讨价还价?你真以为自己有九条命,怕爷不敢弄死你是吧?”孙长贵虽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在想他说的发财的大好机会。张六佬看出了他的心思,忙不迭地凑上去讪笑道:“孙老板,我欠你两百大洋,如果做成这笔生意,一块儿给你一千大洋,如何?”
“一千大洋?你小子也真敢吹,真有这么好的事儿?”孙长贵张大嘴,好生吃惊地瞪着眼睛,这个数目对他来说太诱人了,所以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定了定神,又斜眼道,“你可别骗我。”
张六佬用力甩开架着他的男子,涎着脸,冲孙长贵说:“孙老板,都什么时候了,我哪还敢骗你。如果你不信,今儿这条命就交给你了,拿去吧。”
孙长贵想了想,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支走了两个手下,然后压低声音道:“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您不是说跟大崖山上的黑虎大当家是拜把子兄弟嘛,这笔生意就与他有关……”张六佬如此这般把话一说,孙长贵摸着后脑勺来回走了两步,面色为难地说:“这事儿可不小,我跟黑虎虽然交情不浅,但那个人不好招惹,要想从他手里要人——何况是个女人——难啦!”
张六佬一听这话,眼珠子一转,又道:“这样吧,孙老板,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给您两千大洋。”
孙长贵露出不信任的表情,喝问道:“你小子还跟我兜弯子,实话跟我说,姓卢的到底给了你多少?”
“三千大洋,真就三千大洋。您拿大头,事成之后我给您两千大洋,成吧?”张六佬这话说得实诚,孙长贵看他也不像撒谎,只好说:“这事儿虽然很有难度,但看在两千大洋的分儿上,我可以试试。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卢老板的女儿落入黑虎手中,这会儿救回来恐怕也……”
张六佬听他如此一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忙道:“我只管救人,其他的事可管不着,也不想管。”
孙长贵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过要是让我知道你敢耍我,你小子以后最好永远从南北镇消失。”
“成,那咱们这就去大崖山?”
孙长贵冷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想见黑虎,必须先送拜帖。若他想见你便可;若他不想见你,你自个儿送上门去,那叫什么,死路一条,有去无回。”
吴天泽被打伤了双腿,子弹刚刚取出,此刻正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呻吟。但是当卢次伦进来探望时,他强忍住痛,还询问卢次伦去见镇长的情况。
“好好歇息吧,先别想着这事儿了,我自会处理。”卢次伦言语之间充满了无奈和无力。吴天泽看出了他的难处,懊恼不已,哽咽道:“老爷,都怪我大意,要不然那些山匪休想得逞,小姐也不会……”
卢次伦叹息道:“这事儿不能全怪你,你尽力了,况且还挨了枪子儿,是我卢家欠你的。”
吴天泽失声痛哭,虽然伤口疼痛,心里却更加痛苦。想起被土匪绑走的小姐此时也不知在经受什么磨难,他又忍不住骂道:“老爷,您放心,要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取了那些狗日的命来。”
“安心养伤吧,等伤好后再说,玉莲暂时应该不会有事。”卢次伦去找过镇长,但镇长手里的民团全是软柿子,一听是大崖山上的土匪,嘴上虽说想办法,其实是在推诿。再想到另一个办法,他更不知道把宝押在一个屠夫身上是不是明智之举,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只能听天由命了。
陈十三突然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大叫道:“叔,情况不妙啊!”
卢次伦一惊,急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派人去查了那个杀猪佬,听人说那家伙是个赌徒,这会儿从您这儿捡了条命,估计已经逃命去了,哪里还会想着救人的事儿。”陈十三急匆匆地说完,卢次伦顿时就瘫了下去。躺在床上的吴天泽像触电了似的翻身坐起,惊问道:“是不是小姐没救了?”
陈十三见卢次伦失魂落魄的样子,万分焦急地说:“叔,玉莲还在土匪手里,您千万不能倒下,可得赶紧拿个主意才好。”卢次伦紧咬着牙关,心如刀绞。
此时,吴天泽突然挣扎着要下床,嘴里念着:“我要去救小姐,我要去救小姐……”
“你连路都走不了,还怎么去救小姐?”陈十三沉着脸,不快地质问道。吴天泽下床的时候触动了伤口,顿时痛得差点晕厥过去,脸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当他一瘸一拐地走向门口时,突然腿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他趴在地上,想起小姐的处境,又忍不住号啕大哭,一个劲儿地责怪自己没用,没能保护小姐,让茶庄陷入危机。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茶庄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个保安队长该负全责。”陈十三毫不留情的话语重重地刺伤了吴天泽,吴天泽的哭声更大了。
卢次伦睁开紧闭的双眼,不禁扼腕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