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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是我!”背后之人一开口,张六佬便听出了他的声音,惊喜地喊道:“怎么是你呀,小兄弟。”

戚小宝问:“你们不是又落入山匪手里了吗,那些山匪怎么就单单放了你?”

“你一直没走?”张六佬很诧异。戚小宝道:“我在想办法救你们出来,但那些山匪防守太严密,我根本没机会接近。”

张六佬感激地说:“小兄弟,你是好人。对了,黑虎被打死了,你爹的大仇也报了。”

“是我干的。”

“什么,你干的?那一枪是你打的?”张六佬更是惊讶,所有人都以为黑虎是被乱枪打死的。

戚小宝叹息道:“只可惜我爹没亲眼看到。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去?”张六佬接着把自己下山的原因告诉了他,他骂道:“那些土匪就没一个好东西,全都该死。”

“是啊,全都该死,但我现在必须尽快回镇上跟卢老爷通传,要不然大小姐会有危险。”张六佬说完又问,“小兄弟,你大仇也报了,今后有什么打算?”

戚小宝摇头道:“我在这个世上没一个亲人了,反正外面也不太平,倒不如就在这山里打猎为生,过一辈子清静日子算了。”张六佬无言以对。戚小宝又道:“哥,你快去快回,我回去盯着那伙山匪,等你回来。”

“那你自己千万小心。”张六佬叮嘱道,说完这话便又开始赶路。戚小宝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离去。

就在前一天,德罗第一次参观茶园,被大片茶海惊得目瞪口呆,惊叹之余又赞不绝口。他摘下一片新鲜的叶片,放在鼻孔前嗅了嗅,又放进嘴里咀嚼起来,然后开心地说:“这些可爱的小东西,远离了战争的喧嚣,也远离了城市的嘈杂,闻起来可香极了。老朋友,如果不是你,我可喝不到如此高品!”

卢次伦感慨地叹息道:“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泰和合终于有了如今的规模,只可惜战事连连,祸灾不断,生意越来越难做。”

“袁世凯称帝失败,中国已经开始军阀混战,这场变故将会严重冲击中国市场。当然,我更担心的是茶叶出口生意也将受到冲击……”德罗突然提起这事。卢次伦是知晓这个消息的,不禁喃喃地叹息道:“国家混战,兴亡之势,匹夫难辞其咎,但却也不是一人之力能够左右的,只望战乱可以尽快结束,国家安定才是人民之福呀。”

“但你应该感到欣慰,‘宜红’的品牌已经被你打响,这是你留给子孙后代的一笔宝贵财富。”德罗由衷地说道,“相信在今后几十年,甚至百年之后,那时候战火已经熄灭,宜红茶叶一定会成为中国人的骄傲,全世界人都会记住你的名字。”

卢次伦听到这番话,心里着实兴奋了一下,可他现在要的不是这些,而是希望泰和合能够挺过战乱,不毁在自己手里。但一想起现状,他又不禁黯然神伤。

两人沿着田坎往前走了不远,德罗问:“您今天不止是为了陪我出来看看你的茶园吧?”

“是的,我想通了,决定接受他们的价格。”卢次伦知道拒绝的后果,他要借助通商口岸的便利条件占领海外市场,从长远来看,他相信自己一定是最大的赢家。

德罗握着他的手说:“卢老爷,你是精明的生意人,应该很明白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我相信你的生意一定会越做越大,到时候他们就会反过来求您了。”

“老了,年纪大了,没那么多想法了。”卢次伦笑着摆手道,“要是再年轻个十岁,我倒真想试试。”

“不,我们还不老,未来的世界是属于你的,也是属于我的。”德罗闭着眼睛正享受着和煦的微风和花香,陶醉不已。卢次伦放眼望着自己的茶园,过往的记忆重又浮现脑海。

二十七岁那年,卢次伦离开家乡,从广东来到湖南石门县与湖北鹤峰交界的九台山采铜矿。由于两省交界的纠纷和运输困难等原因,采矿工程被迫停止。他当时走投无路,准备打道回府,但在途经南北镇时,发现当地茶叶多,且质量上乘,口感极好,于是便以南北镇为据点,深入石门、五峰、鹤峰一带踏勘,发现湘鄂边界普遍种植大叶茶,富含咖啡卤佥、茶叶卤佥、胆汁卤佥、茶草宁、色素、酵素、氮素、粗蛋白质、维生素、碳水化合物等物质,能制优质红茶。

光绪十五年初夏,卢次伦徒步一月赶到广东香山县翠亨村,以“毛尖茶”设宴,说动家人、族人变卖家产,筹得一千两银子,然后取道安徽祁门,请动两位红茶师傅,来到南北镇将绿茶改成白茶,白茶改成红茶。因南北镇的红茶要经过宜昌码头盖章后出口至英伦等国,故又将此红茶品牌定为“宜红”。这种正品红茶是一种经过碎、车、筛、拣等加工提制出来的一颗颗形状似米粒般大小、黝黑有光泽的米茶。第二年“宜红”品牌在汉口一炮打响,从此,宜红茶叶声名鹊起。

如今,宜红茶集中包装后,分两路向宜昌运送:一路沿鹤峰容美、走马,水路过湖南,到洞庭湖,进长江;一路从鹤峰邬阳金鸡口过巴东枝柘、长阳资丘,陆路到宜昌。宜红茶集中到武汉后,再分两路外运:一路从水路东进,远销美洲;一路沿陆路北上,进俄罗斯。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茶叶帝国,卢次伦觉得也该心满意足了,但他并未知足,还有更远大的目标。

“老爷,镇上民团马团长求见!”

卢次伦靠在太师椅上回忆过去,又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不禁有些感伤。他的思绪被这个声音拉回到现实中来,产生的第一个念头是马本成此时到来究竟所为何事。他跟此人很熟,而且深知此人本性,所以不喜结交,但对方身份特殊,碍于情面又不得不出面见客。

马本成赶在金牙苏之前见到了卢次伦,顿时喜笑颜开,拱手道:“卢老爷别来无恙。”

“哪里哪里,马团长百忙之中光临茶庄,令寒舍蓬荜生辉。”卢次伦以礼相待。马本成笑道:“不敢当,马某也是多日未见卢老爷,甚是想念,刚刚又听说了贵府发生的事,故今日特来拜见。”

“马团长快坐下说话。”卢次伦道,“马团长是大忙人,百忙之中还能把我这个小老头放在心上,真是我的荣幸。”

马本成摆了摆手,叹息道:“卢老爷您可是咱们南北镇的贵人,是我没能保护好您及家人的安危,严重失职呀。”卢次伦也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心里堵得慌。

“不瞒您说,马某今日前来拜见,正是为了小姐之事。”马本成不想再拐弯抹角,“马某实在是为小姐的安危感到万分担忧,刚刚拜访老友回来,一听说这事立马就赶了过来,希望可以尽微薄之力。”

“马团长有心了。”卢次伦客气道,“只是小女至今仍无音讯,卢某四处打听无果,只怕是……”他不敢继续往下说,心中好像被针刺了一下,猛然涌起一股剧痛。

“这事儿好办。”马本成道。卢次伦面露疑色,惊问道:“马团长真有法子?”他想起之前去求过镇长,但镇长以打不过山匪为由拒绝了自己的事。

马本成淡淡地笑道:“其实这事儿说难办也难办,说简单也简单。”

卢次伦貌似明白了他的话,爽快地说:“如果是银子的事儿,马团长尽管开口。”

“哦,这个嘛,其实……”马本成干笑了两声,“除了银子,还有一件事还非得卢老爷您帮忙啦。”

“马团长但说无妨。”卢次伦想不通除了银子之外马本成还能有什么事求他。

马本成诡异地一笑,说:“不只是南北镇,这方圆几百里,谁都知道卢老板您生意做得大,还结交了不少外国朋友,所以嘛,如果我帮您救回小姐,您得答应帮我搞定一百支枪,而且必须是纯正的毛瑟,德国造。”

卢次伦绝没有想到马本成会跟自己提出如此高难度的要求——虽然这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事,但也绝不简单——不过为了女儿,他还是勉为其难地说:“如果马团长能救出小女,我答应你。”

马本成一拍双腿,爽朗地说:“卢老板真是爽快人!实话跟您说吧,我那民团虽然有人有枪,但装备太落后,根本无法跟土匪抗衡,所以一旦交火,那也只有吃子弹的份儿。但如果有了这批枪,那南北镇以后的治安就大大地有希望啦。”

“马团长一直为南北镇百姓的安危思虑,百姓都看在眼里,卢某也是记在心上。这几年来到处战事连连,兵荒马乱的,经常有土匪来镇上骚扰百姓安宁,杀人越货者不计其数。卢某虽然祖籍广东,但大半辈子活在南北镇,也早把这儿当成了第二故乡,能为镇上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也是卢某的心愿。”其实卢次伦已经为南北镇做了不少善事,这些年捐的银子根本数不过来。

马本成受到吹捧,心里美滋滋的,起身说道:“卢老爷静候佳音,马某定会尽快铲平大崖山的土匪,把小姐救出来。”

卢次伦送他出去的时候一个劲儿地说感谢之类的话,马本成开心得不得了。避开了金牙苏,自个儿独吞一大笔钱,还能获得一批新装备,以后在镇长面前说话可就分量大增了。

卢次伦站在门口,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像被刀刻上了印记似的。这位在商场上历经沧桑的老人,没想到到头来自己会摊上这些事儿。此时,他仰望着天空,只能在心里祈求老天开眼,尽快把女儿送到自己面前。

张六佬身上带着伤,直到天快亮时才回到镇上,然后径直奔向泰和合茶庄,敲开大门,大叫着要见卢老爷。守门人认出了他,忙带他去见卢次伦。

卢次伦昨日刚送走马本成,心里仍然担忧女儿的安危,所以一夜都没能好好休息。此时,当他看到一身狼狈的张六佬时,还以为女儿出了事,顿时被惊得脸色大变,险些晕过去。

“卢老爷,大小姐她没事,我是回来给您报信的。”张六佬跪倒在地。卢次伦听他这么一说,立即清醒多了,忙追问女儿的下落。当他知道女儿还活着的消息时,脑里紧绷的弦也瞬间松了下来。

卢次伦招来了陈十三,陈十三得知张六佬和卢玉莲又被田金标抓去的经过后,不禁恼怒大骂。

“十三,准备一万大洋,我要亲自去接小姐回来。”卢次伦的声音里充满了精气神。陈十三忙阻拦道:“不行,叔,您不能去,太危险了,要去也得是我去。”

张六佬当然也不赞同卢次伦亲自去大崖山,但卢次伦主意已定,决意要亲身前往,大家拗不过他,只好尊重他的决定。

“让所有人准备好家伙跟我出发去大崖山。”陈十三吆喝道。卢次伦却说:“不用了,我跟六佬一块儿去就行了。”

“那可不行,我必须陪您去。”陈十三很坚持。张六佬插话道:“大小姐在土匪手里,如果带太多人去,恐怕对小姐不利。”

“是吗?我看你是心里有鬼吧。”陈十三不快地驳斥。张六佬被噎得说不出话。陈十三接着又问:“你认识一个叫孙长贵的人吗?”

张六佬几乎把此人给忘了,被他一提醒,忙说:“他是镇上赌坊的老板,对了,卢老爷,这个孙长贵说自己跟黑虎熟,我才去找他帮忙救大小姐,没想到会把事情搞砸了。”

卢次伦狐疑地看着他,他接着说:“我和孙长贵去见黑虎,想救小姐出来,没想到孙长贵吹牛皮,他跟黑虎的关系并没他说的那么铁,结果我俩也被黑虎扣押。”

“还有呢?”陈十三问。

张六佬不解地说:“没了。”

“真没了?”陈十三冷笑道。张六佬摇头。

于是陈十三大声说:“我救了你和孙长贵,结果他人跑了,你又落入了土匪手里。现在土匪放你回来索要赎金,凭什么?所以我不得不怀疑你跟孙长贵串通一气,私通土匪。”

“我没有,没有……”张六佬没想到陈十三会咬他一口,“卢老爷,您一定要相信我,我张六佬如果真是那种人,不得好死!”

“别发毒誓,你现在单枪匹马杀回来,还要老爷跟你去救小姐,不是摆明想把老爷送入狼口,然后再狠狠地敲一笔吗?”陈十三的分析貌似很有道理,在场众人几乎都信了,但唯独卢次伦叹息道:“别说了,就算前面是狼窝虎口,我也要走一趟。”

“叔,使不得呀。”陈十三还试图阻拦。卢次伦摇头道:“别说了,玉莲还在土匪手里……”

陈十三不好再说什么,但在卢次伦带着张六佬以及几个轿夫离开茶庄前往大崖山之后,立即调配了一半的保安队成员,悄然尾随,在大崖山山脚之下严阵以待。

田金标早就知道卢次伦家财万贯,无奈卢家防守森严,故才没敢打卢家的主意。没想到这次卢次伦居然自己送上门来,所以铁了心要狠狠地敲诈一笔。

卢次伦让人把带来的一万大洋放在了田金标面前,田金标一见白花花的银子,立即大笑道:“久仰卢老板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来人,带大小姐出来。”

张六佬没想到田金标会如此爽快,当卢玉莲被带出来时,此前的病态也恢复了不少。父女再次重逢,眼泪凄凄。

“卢某多谢大当家照顾小女。”卢次伦拱手告辞。田金标却说:“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田某特备薄酒,倒不如留下来喝碗酒再走也不迟。”

卢次伦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露难色,不知如何是好。张六佬见状,忙帮着解围:“大当家,这段时间卢老爷府上发生了很多事,六佬多言一句,能否下次有机会再……”

“卢老爷这是打算不赏脸了?”田金标瞪着眼睛打断了张六佬,张六佬只好收声。卢次伦无奈地说:“大当家一番好意,老朽客随主便就是了,不过我女儿身体虚弱,必须先走一步。”

田金标大笑道:“当然可以,请!”卢次伦看着卢玉莲被带离了大崖山,终于松了口气。

这摆明是鸿门宴,但是在场之人都无法拒绝,当他们坐上酒桌时,才明白田金标为何会演出这么一场戏。

“卢老爷,您的大名在南北镇可是如雷贯耳,田某此次能跟你坐下来喝酒,实在是大快人心。”田金标端起酒碗直接就干了,卢次伦不是喜酒之人,加上年岁已高,实在是无力承受。但田金标却把碗往桌上一摆,凶狠地吼道:“田某的酒就这么难喝吗?”

“老朽实在是不胜酒力!”卢次伦道。田金标冷笑道:“这碗酒必须得喝,要不然今儿没人可以离开大崖山。”

站在一边的张六佬突然二话不说,上前一步端起酒碗就喝了个精光。田金标伸出大拇指,又喊道:“满上!”

张六佬连喝了五大碗,已经趴在了桌上,却仍喊道:“再来!”卢次伦想要阻拦,田金标却把枪往桌上一拍,眯缝着眼睛说:“这儿可是我当家。”于是,张六佬又被灌了几碗酒,终于被灌趴下了,再也没了动静。

“大当家,你看这酒都喝了,人也倒了……”卢次伦话未说完,田金标一挥手打断了他:“卢老爷,您可是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怎么还没活明白,难不成还没看懂我想干什么?”

卢次伦愣住,田金标走到他身后冷声说道:“那一万大洋换的可是你闺女的命,现在您把自己这么大一只肥羊都送到了我嘴边,我哪能不一口吞下?”

“你……”卢次伦气血攻心,喷出一口脓血,喘息着,仰天骂道,“想我一世为人清清白白,没想到到了这把年纪却受此侮辱。姓田的,就算我死,你也休想再从我这儿拿到一块大洋。”

田金标狂笑道:“都到了我这儿,还能由你说了算?兄弟们,把这个不识抬举的老东西给我关起来。老东西,我倒想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卢次伦被拖走之后,田金标吩咐手下道:“给我看好了,老家伙千万不能出半点差错。”

陈十三在山脚下等到了卢玉莲,当得知卢次伦被扣押之后,当即悔恨地叹息道:“早知道那小子跟土匪串通一气,干脆就结果了他。叔啊,您怎么就不听我一句呢?”他让人把卢玉莲送回去,自个儿打算想办法救卢次伦。

夜色沉沉之时,陈十三带人悄悄往山上摸去,因为之前偷袭过黑虎,所以熟悉周围的地势。不过这次的形势对他很不利,除了不是雨天,气候条件对他的行动不利之外,外面还多了几个移动岗哨。

陈十三不是用兵高手,却胆识过人,他此时潜伏在黑暗之中,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土匪窝点,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出其不意,发动袭击。可他的想法还没成形,在外面移动的所有岗哨突然一下子全都撤了。这个变动令他异常兴奋,根本没多想,便打算趁着这个空当带领弟兄们开始行动。但就在此时,几支火把突然亮起,陈十三和保安队的弟兄们被照得无处藏身,他们就像一个个活靶子,全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土匪的枪口之下。

陈十三和弟兄们瞬间全都傻了眼,一个个虽然手上拿着武器,却都像木头似的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当所有人反应过来时,才看清楚周围瞄着他们的是无数个枪口。

“远来是客,兄弟们,把枪都给我下了。”田金标得意地开怀大笑。原来他安排在山脚的暗哨早就把一切都向他做了汇报,留下卢次伦只是为了诱敌上钩。陈十三做梦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就算此时再恨自己也晚了。

田金标狂妄地问:“诸位都是来接卢老爷的吧。兄弟,怎么称呼?”

“大爷站不更名,坐不改姓,陈十三。”

“十三爷里面请!”田金标道,“田某备薄酒一杯,已经恭候十三爷多时了。”

陈十三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大踏步进入屋里,当他看到卢次伦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仍然愣住了。卢次伦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陈十三,但瞬间便明白了因果。

“十三爷,卢老爷,既然人都齐了,咱们接着喝。”田金标端起大碗一饮而尽,见他二人未动,一屁股坐下,翻着白眼吆喝道,“田某备了好酒好菜招待二位贵客,二位不是真打算不赏脸吧?”

“少啰唆,今儿爷爷落到你手里,放了老爷,要杀要剐随你的便。”陈十三突然愤然骂道。

田金标不屑地冷笑道:“十三爷的火气挺大的,不过我喜欢,要换到往日,说不定咱们还能做兄弟,但是今儿时机不同,你这样跟我说话,惹火了我,后果可是相当地严重。”陈十三的目光落到田金标别在腰间的枪上。

田金标贼眉鼠眼地打量着面前二人,却又坦荡地说:“我知道二位在想什么,实话跟你们说吧,田某今日请二位上山,是有一事相求。”

卢次伦和陈十三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陈十三仍旧反问道:“既然是有事相求,应该不是这么个求法吧?”

“好酒好肉款待二位,难道田某安排得还不够周到?”田金标皮笑肉不笑,面部的肌肉颤动了一下。

卢次伦这一生不知见过多少大风大浪,观察了田金标半天,此时终于说道:“卢某不才,实在难以猜出大当家的心思,不妨直说,卢某若能帮上忙,绝不推脱。”

“好,就冲卢老爷这话,田某就不兜圈子了。”田金标拊掌大笑,其实他就在等卢次伦主动开口,此刻拍了拍鞋上的尘土,满腹傲气地笑道,“卢老爷身为南北镇的首富,跟镇长大人交往甚密,和镇上的权贵也熟得很,想必跟那民团马团长的关系当然也不在话下吧。”卢次伦有点惊诧,不解地看着他,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卢老爷不必惊慌,这事对别人来说恐怕是大事,但对您来说简直就是小事一桩。”田金标反过来安慰道,“我有个兄弟,不久前被镇上的民团给抓了,现如今还关在大牢里。如果是别人,救不救也就算了,但那兄弟于我有救命之恩,倘若不救,田某心里又说不过去,今后也无法服众……”

一直默默无言的张六佬刚刚酒醒过来,此时像个看戏的人,静观着场上唱戏的三人,揣摩着他们的心思,同时也在默想可能的变故,以便及时做出反应。

卢次伦算是明白了他的心思,这是要让他帮忙从民团手里救个人出来。虽然这对他而言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心里有个疑团没有解开,于是问:“既然小女在大当家手里,为何不以此为要挟,反而要挟卢某亲自上山?”

田金标大笑道:“问得好。田某做事一向重承诺,讲义气,之前答应要放大小姐回去,既然银子带来了,我当然要放人,要不然以后谁还相信田某的为人。这是其一。再者,大小姐身染风寒,虽田某已让其服药,但只能暂时缓解病情,要彻底治疗还得回镇上请大夫,田某也不想把事情做绝,更不想得罪了您老。”

张六佬没想到田金标还有如此坦荡的一面,做事还像个男人,这跟黑虎完全是天壤之别,不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陈十三却问:“你恐怕不是真的这么打算的吧?”

“那十三爷倒是说说看。”田金标道。

陈十三冷笑道:“你放了大小姐,想让老爷帮你从民团救人,只不过是考虑到大小姐分量不够。”

“那我也完全可以不放大小姐回去,如果手里有两个人质,是不是分量更重?”田金标一句话就驳倒了陈十三,陈十三一时无话可说。

卢次伦摆了摆手,略感欣慰地说:“大当家能为小女身体着想,这让卢某感动。承蒙大当家看得起,卢某跟镇长也有几分交情,有我出面,镇长大人应该会给几分薄面。”

“田某要的就是这句话。”田金标豪爽地说,“田某在此表态,假若卢老爷真能帮忙救出我兄弟,今后咱们大路朝天,互不相欠,而且田某也发誓绝不会再骚扰茶庄。”

“一言为定!”卢次伦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黑虎不日之前闯入茶庄杀人越货,大当家杀了黑虎,也算是帮卢某报了大仇,卢某虽是生意人,也懂得江湖之道,此事就包在老朽身上了。”

所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张六佬真正领悟这句话已是后事。

酒后,张六佬主动请缨留下来充当人质,田金标却说:“我相信卢老爷的为人,咱们之间就不用走这些过场了。”然后便让人送卢次伦等人下山,卢次伦临走时留下话道:“大当家静候佳音。”

“卢老爷走好。”田金标亲自送到山口,当看着一行人缓缓走上山道,嘴角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陈十三心中对田金标的所作所为仍存疑虑,不明白一个土匪为何会如此仗义,为了救自己的兄弟,居然可以大费周折地做出这么多事。

“人心向善,田金标确是土匪无疑,但话说回来,自古以来,若不是为了有口热饭吃,有谁愿意落草为寇?他能放玉莲,说明这个人还不是那么坏;现在又放我们回去,我必须尽力完成他所托付之事。”卢次伦重重地说,“十三,我不是让你在茶庄候着吗?”

陈十三这才说:“叔,您一走我就琢磨着田金标会使诈,于是就带人跟来了。”

“田金标比黑虎聪明多了。”卢次伦又道。陈十三不屑地说:“那不是聪明,是狡诈。”

卢次伦又对张六佬说:“小兄弟,这次的事真得感谢你,你我非亲非故,却能舍了性命救小女,除了卢某之前答应给你的银子,说吧,你还想要什么,只要卢某能做到的,绝不含糊。”

陈十三轻蔑地想他肯定开口要钱,没想到他却说:“六佬就是一杀猪的,是粗人,不会说话您别计较。之前就听说卢老爷您不是一般人,这次算是真正见识过了,六佬不想再回去当个杀猪佬,若能被卢老爷收留,当个看家护院的也行,六佬一定尽心尽力。”

卢次伦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沉吟了一会儿,问:“杀猪有什么不好,不比当一名看家护院的强?”

“您说得对,当个杀猪佬不缺肉吃,也不缺酒喝,但若长此下去,六佬可能一辈子就是个杀猪佬,这不是我所想。身在乱世,六佬一直有个心愿,希望有朝一日能跟老爷您一样飞黄腾达,甚至能把生意做到洋人那儿去……”

“张六佬,你是在做梦吧?”陈十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卢次伦却笑着说:“你继续说。”

张六佬还真像做梦似的,忙不好意思地说:“我说完了。”

卢次伦想起了年轻时身无分文的自己,不禁开怀大笑道:“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事,我也喜欢有梦想的人。想当年,我身无分文从广东老家来到这里,那时候跟你一样年轻气盛,想要出人头地,却没想到半道上栽了跟头。不过我没放弃,后来终于让我发现了商机,白手起家,慢慢地才有了今日的一点点成就……六佬,这名字有意思,告诉我,你祖籍是哪儿的?”

张六佬想起全都已经不在人世的亲人,顿时黯然神伤。他已经离开老家鹤峰容美镇很久,当初在老家犯了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去。

“容美镇?”卢次伦惊讶不已,“那可是泰和合茶叶去往英伦的必经之道,而且泰和合在那边也有分店,那是个好地方,可你为何要离开家乡来到南北镇?”

张六佬欲言又止,陈十三看在眼里,直截了当地问:“你不会是在家乡犯了什么事,为了避难才逃到南北镇的吧?”张六佬被人说中心事,顿时更加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叔,我看您还是想想该怎么兑现跟田金标的承诺吧。”陈十三又道。

卢次伦却说:“六佬,既然你不想再继续做杀猪的行当,正好我这里需要人手,那就来茶庄帮我吧。”

张六佬大喜过望,兴奋地说:“谢谢老爷。”

“从今以后你就跟着天泽。十三,天泽还在养伤,你先帮着多带带他。”卢次伦道。

陈十三不好反驳,却没好气地说:“知道了,叔儿。”

卢次伦先回了一趟茶庄,大家见他平安归来,全都高兴坏了。尤其是卢玉莲,她虽然还躺在床上养病,但当知道张六佬也来茶庄时,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忙说:“爹,他救了女儿回来,女儿得当面跟他言谢。”

“玉莲呀,你身子虚弱得很,还是等养好身体再说吧。”她娘见她回来,一高兴身体也没事儿了。

卢次伦也道:“这次玉莲能躲过一劫,平安回来,确实应该好好感谢人家,反正爹也答应他来茶庄帮忙,时间长着呢,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张六佬虽然是个新手,但是跟保安队的人都不是第一次见面,大家都记得他,很快就围着他追问这次救大小姐回来的经过。陈十三过来呵斥道:“张六佬,你给我听好了,既然刚来就得有个新手的样子,虽然我不负责保安队,但吴队长有伤在身,我暂时代劳,今儿晚上你就跟着大家值夜。”

张六佬心里清楚陈十三瞧不上他,所以也不愿跟他当面发生冲突,只是照他所言行事,但心里却对他这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做法很不满。

卢次伦第二日亲自去镇上,临行前还叫上张六佬一道。陈十三见状忙说:“叔,还是让我跟您一块儿去吧。”

“不用了,我正好找六佬还有点事儿。”

卢次伦跟张六佬走后,有人问陈十三:“那小子什么来头,老爷咋那么看重他?”

陈十三没好气地说:“就一杀猪的。”

在去镇里的路上,卢次伦半天无言,张六佬问:“老爷,您不是有话跟我说吗?”

卢次伦笑道:“之前你是卖猪肉的,镇上不止你一家肉铺,跟我说说,如何才能把猪肉卖个好价格,而且还能让客人都愿意来你这儿买。”

张六佬憨厚地笑道:“不瞒您说,虽然六佬是个杀猪佬,平日里跟乡里乡亲的做生意却从不短斤少两。”

“说得好,做生意最重要的便是要讲求诚信,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觉悟,是块做生意的料。”卢次伦非常赏识,“既然你有做生意的底子,而且一张嘴能说会道,以后有机会跟着多学学做茶叶生意吧。”

“老爷太抬举六佬了,六佬一定不会辜负您。”张六佬压抑着内心的喜悦不敢外露,却急切盼望那一天尽快到来。

卢次伦本来打算直接找镇长,但想起不久前刚跟马本成聊过的事,于是半道上改变了主意。

张六佬在门外等候,不知不觉又想起卢次伦刚才跟他提起的事,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片坦途的后半生。

马本成正在训斥手下,没料到卢次伦会突然到访,忙把手下呵斥出去,然后迎了上来,惊讶地说:“卢老爷为何会突然造访,有何事派人通传一声即可。”

卢次伦无奈地笑道:“这事儿说来重大,老朽不得不躬身亲为啊!”

“何事如此慎重?难道是为我们之前已经沟通之事?”

卢次伦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却又说:“虽然不全是,但也有所牵连。”

“快说来听听。”马本成已安排好所有事,本打算今晚就去大崖山救人的,断然不想有别的事影响了自己的发财大计。

“事情是这样的,小女已经安全回来……”卢次伦委婉道出了真相,果然把马本成惊吓到。他脸色有些不快地说:“马某还打算今夜就出兵大崖山,没想……”

卢次伦太了解此人的心思了,忙道:“马团长为老朽所托之事尽心尽责,老朽铭记在心,您放心,之前答应您的事绝不反口,而且定会尽快落实到位。”

听到此言,马本成悬着的心才怦然坠地,于是又涎着脸道:“马某刚才听您说玉莲姑娘已经平安归来,大感意外,此等喜事得恭喜您呀。”

“心领,心领!”卢次伦说,“小女已然平安归来,还得托老天的福。”

“老天可不长眼,要我说,那是玉莲姑娘吉人天相。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应该可喜可贺才对。”马本成拱手道,“卢老爷今日前来,恐怕不只是向我报喜吧?”

卢次伦讪笑道:“马团长好眼力,实说了吧,这次来还有一事想求您帮忙。”

“请讲,马某在能力范围内一定竭尽所能。”

“在您的大牢里是不是关着一个叫魏子的犯人?”

马本成眉头一皱,反问:“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跟他相识?”

卢次伦摇头叹息道:“不认识,但是有人认识,我就是受此人之托前来求您放他出去的。”

马本成沉吟了一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问:“什么人这么大面子,能让您亲自出马?难不成是土匪头子田金标?”

“正是他!”

“行,我明白了。这事儿虽然很棘手,但只要您出面就没问题。”马本成奸笑道,“不过这跟之前的事可是一码归一码。”

卢次伦早就计划好了,想都没想便说:“大家都是明白人,赶明儿我让人一块儿给您送来。”

“送什么送,不劳烦您了,我这就派人跟您回去。”

卢次伦微微一愣,道:“那就有劳马团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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