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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六佬见所有人都仇恨地盯着他,不禁笑道:“咋样,在这种地方待着,滋味儿不好受吧?”

“络腮胡”只手叉腰,目露凶光,冷冷地盯着张六佬的眼睛,不屑地说:“想耍花样就爽快点,脑壳掉了碗大个疤,别他妈拐弯抹角,老子不吃这一套。”

“我知道你们是好人,我也是好人,不会害你们的。”张六佬说。“络腮胡”和手下大笑起来,接着阴阳怪气地说:“你居然说我是好人,太好笑了,头一次有人说我是好人。你可别弄错了,我们可是山匪,杀人不眨眼的山匪。”

张六佬不置可否地说:“你们不像是杀人不眨眼的山匪,我知道,很多山匪都是被逼落草的,而且你们只劫财不害命,所以我说你们是山匪中的好人。”

“络腮胡”被说得愣住了,愣了许久才说:“这么说你是打算放了我们?”

张六佬点头道:“如果把你们交给县里,恐怕一时半会儿都别想出来了。”

“你就不怕我们出去后再杀回来?”“络腮胡”狐疑地问。张六佬讪笑道:“如果你真是这样的人,苏掌柜和之前那些客商早就死了。”

“络腮胡”和手下被放出来后,临出门前,陈十三说:“这次放你们一条生路,好自为之。”

“络腮胡”没搭理他,却盯着张六佬说:“我记住你了,记住爷的大名,爷爷姓冷,叫冷锦荣,这次欠你的,但我早晚会还给你。”

一场凶险的闹剧如此收场,似乎是最好的结果。当夜再无事,大伙儿休整了一晚,翌日一早接着赶路。

这条茶马古道自古以来都是客商必经之地,在当地被叫作“驮路”。驮路是为了利用骡马运输而修建的,自然比一般的道要宽敞许多。据说,驮运早在容美土司时期已开始,形成了几条重要的大路,其中一条是从土司中府通往土司四关四口之邬阳关金鸡口的大路,沿途经青树包、陈四沟、关口、两河口、留驾司、下坪、椒园、龚家垭、高桥河、毛家垭至邬阳关、金鸡口,此道为土司通关的重要大路,后来又被改修过。

鹤峰自古以来都是产茶之地,民间流传着“容美司的茶,白鹤井的水”之说。而泰和合鹤峰分庄除了分销茶叶外,还有一个功能,那便是收集茶叶,然后经这条驮道转运到南北镇加工,再把成品运回来售卖。

陈十三对这条路颇为熟悉,而且因为每次出门都有保安队的人护送,所以还没遇到过土匪。但是因为近年来土匪频出,故一般客商都不敢从此经过。

早晨的雾气很重,路边的野草湿漉漉的,一路走过,脚立马就湿了。不久之后,阳光终于透过雾气撒在荒野的野草上,一层淡淡的水汽飘浮在空气中,掺杂着浓浓的泥土芬芳。

经过昨夜的休整,今天大家的精神特别好。

“明生少爷,没想到你身手果真如此敏捷,这次要不是你,恐怕咱们就凶多吉少了。”张六佬边走边跟张明生闲聊。

张明生笑道:“六爷,再怎么说也得多亏你吸引了山匪的注意力,我才有机会得手。”

张六佬道:“更没想到的是,你也赞同放了那些山匪。”

张明生豪爽地笑道:“其实大家出来跑江湖都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没必要死死相逼。”

马队走到半道上停下来稍作休整的时候,陈十三担心地说:“看来今晚要连夜赶路了。”

“十三爷,我们还能走,可是马匹需要喂食了。”一个兄弟说。陈十三回答道:“那也没法,按照老爷给的时间期限,今晚必须赶回南北镇,都坚持坚持吧。”

“十三爷,我看还是找个地儿先住下吧,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大晚上的赶路,万一再遇到不测……”张六佬的反对意见还没说完,陈十三便反驳道:“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这条路我熟悉得很,能出什么事?”

张六佬为难地说:“在客栈那是咱们侥幸,要不是……”

“别跟我胡诌,废话真多,这儿我说了算。兄弟们,很快就到了,打起精神继续赶路,等到了庄里,十三爷请你们吃肉喝酒。”陈十三大声吆喝起来。其实大伙儿都挺累的,但见陈十三发话,只能遵从。

马匹行走在山梁上,和夜色交融于一体,编织出了一幅美丽、别致的风景。

午夜时分,夜色越发深沉,但马队还在漆黑的山路上缓慢前行。此时,大家的精神都处于最疲软的状态,张六佬打了个呵欠,取出水喝了一大口,突然扯开嗓门大吼了两声,惊得一群夜枭呼啦啦地冲破夜色,又很快消失在夜空。

“六爷,你这一吼还真提神,再来两嗓子呀。”大伙儿提议道。张六佬于是理了理嗓子便唱开了:“采茶去,出入云山最深处。年年常作采茶人,飞蓬双鬓衣褴褛。采茶归去不自尝,妇姑烘焙终朝忙。须臾盛得青满筐,肥其贩者湖广商。好茶得入朱门里,瀹以清泉味香美。此时谁念采茶人,曾向深山憔悴死。采茶复采茶,不如去采花。采花虽得青钱少,插向鬓边使人好。”

张六佬的歌声在这漆黑的大山之中空旷、遥远,却又显得如此寂寥,但是当歌声落下时,大伙儿都开始吆喝、喝彩,一时间,原本只有马蹄声的古道上又荡漾起了欢快的笑声。

“六爷,你那两嗓子可真提神,要不再来一个呗?”又有人开始起哄。张六佬摆了摆手,笑道:“这大半夜的,赶了一天路,嗓子又干又哑,赶明儿养好精气神儿,我让你们听个够。”

张明生突然低喝道:“别出声!”

大家都被他的声音吓到,纷纷收住脚步。

张明生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起身说:“好乱的脚步声,有几十人正向我们这边过来。”众人大惊。

“张少爷,发生什么事了?”张六佬诧异地问。张明生说:“我感觉来者不善,还是找地方先避避,看看情况再说。”

陈十三不快地质问道:“避什么,你真听到什么了?”

“一大群人正向咱们这边赶来,这大半夜的,也不知是敌是友。”张明生说。陈十三顿了半晌,突然笑道:“张少爷,我不管你有何本事,就算天塌下来,今晚也必须继续赶路。”

张明生还想说什么,张六佬问:“明生少爷,你真听见什么了?”

“等等,脚步声突然消失了。”还趴在地上的张明生又说道。陈十三阴沉着脸斥责道:“张少爷,你是顺风耳还是千里眼?大半夜的,你就别在这儿逗乐了,兄弟们还得继续赶路呢。”

张明生无奈,只好跟着大部队继续前行,张六佬仍旧觉得不妙,凑上去低声问:“明生少爷,你真能听见啥?”

“这可是一位高师传给我的绝技,依我看,来者肯定不是善类,说不定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可要让大家做好准备。”张明生说。

张六佬思忖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于是回身又冲陈十三说,“十三爷,还是让大家准备准备吧,我担心……”

“担心个啥,都给我听好了,一点儿事也没有,再过几个时辰就到庄里了,加把劲儿。”陈十三吆喝道,压根儿不听张六佬的话。

爬了一段上坡,紧接着是一段下坡路,走完下坡,前面出现一条夹缝,两边是高耸的山崖,马队要从夹缝中穿过去。

这个地势险峻的地方叫风吹垭,历来有个恐怖的传言叫“鸟过留毛,人过丢魂”,所以从此经过的人,一见这两山相夹的阵势便会油然而生一种敬畏之感。

张六佬之前就对这个地方心怀恐惧,此时再抬头望去,加上张明生所言,心里更是忐忑不已。

就在此时,一声尖利的枪声响彻夜空。最先受到惊吓的是马匹,马儿发出一声声嘶鸣,马蹄乱踏,安静的峡谷瞬间变得嘈杂起来。

就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的时候,突然传来阵阵粗犷的吆喝声,紧接着从漆黑的夜色中冲出来一些马匹,马上的人个个挥舞着抢,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快找地方躲起来。”张六佬被惊出了一身冷汗,继而和其他人往右侧的大石后冲去。可谁也没想到,那些驮着钱箱的马匹却不听使唤,任凭他们怎么拽拉都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磊子,长坤……不管了,先躲起来。”张六佬喊道。陈十三却焦急地命令道:“不行,快把那些畜生拉过来。”话音刚落,最近的一匹马突然扬蹄,差点踢中陈十三,陈十三恼怒地大骂了两声。

“全他妈别动,老子今儿晚上可不想见血。”一声冷喝惊住了所有人,保安队被紧紧地围在了中间。

张六佬这才看清楚,马上的人全都蒙着面,一眼扫过去差不多只有十来个人。但是现在他们被围在中间,虽然手上也有家伙,却全都不敢乱来,现场很快就被蒙面人控制住。

“我们是附近南北镇泰和合茶庄的,请问是哪条道上的兄弟,请下马说话。”陈十三自报家门。接着有个粗犷的声音回道:“老子可不管你们是何方神圣,此路是我开,要想活着过去,留下身家就成。”

“惨了,张少爷,又遇上山匪了。”张六佬低声说。张明生道:“别出声,静观其变。”

陈十三抱拳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咱们交个朋友吧,这儿有些大洋是孝敬各位的……”

“少他妈废话,老子不爱听。要钱还是要命,自己选吧。要命的赶紧滚蛋;要钱的留下来,老子再跟你好好谈谈。”为首者极其嚣张。张六佬实在忍耐不住了,不禁脱口而出:“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可是话音刚落,一声枪响,子弹正好打在他脚边,他被惊得倒退了一步才稳住脚跟。

“还真有种,嘴挺硬的,不过谁要是觉得自己的嘴会比老子枪里的子弹硬,那就不妨再试试。”匪首挥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左右来回晃动,没人再吱声。他冷笑道,“好了,老子今晚心情不错,不想杀人,把货留下来,全都滚蛋。”

面对齐刷刷的枪口,虽然自己手上有枪,但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听陈十三一声令下:“把货留下,都走吧。”

“等等。”匪首又喊道,“货我要,枪我也要!”

“听他的,把枪放下。”陈十三无奈地说,带头卸下了武器。此时,张六佬突然叫嚷起来:“十三爷,使不得呀!”

“砰、砰、砰……”又一梭子子弹射在张六佬脚边,这次张六佬没退步,怒视着山匪吼道:“十三爷,这可是老爷救命的钱,我们活着回去,银子没了,茶庄也就完蛋了!”

陈十三无力地说:“兄弟们的命就不是命吗?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们死在这儿。”

张六佬无言以对,于他自己而言,就算是没了命,也不能让山匪抢走这些大洋,但身后还有这么多条命……

张明生突然冷声喝道:“兄弟,给条活路吧,货没了,咱们回去也没法交差,还不是死路一条。”

“嘿嘿,那就是你们的事儿了,大爷我可管不着,不过要是有人想寻死,大爷我可以帮忙……”

张明生把心一横,正要出手,却被陈十三紧紧地拉住说:“张少爷,这些命都是泰和合的,你一个外人,还是少掺和。”

张明生微微一愣,只好眼睁睁看着陈十三一步步走出人群,然后从山匪让出的道中穿了过去。

张六佬心中压抑,每走一步,都觉得步履越来越沉重。身后传来马匹的哀鸣,他转过身去,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涌出无限悲凉……

张六佬、陈十三和一干保安队的兄弟跪倒在卢次伦面前,整个茶庄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云。从昨晚回到茶庄,他们便一直跪在大门外,直到今晨才进屋去。

“老爷,我对不起您呀!”张六佬感觉膝盖钻心地痛,可他的心更痛。

卢次伦面如土色。这二十万大洋事关泰和合的生死存亡,这段日子,他每时每刻都在担心那些钱能否顺利到达,没想到最后时刻还是出了问题。一想到镇长那边给的最后期限就在明日,他的心就又纠在了一起。

卢玉莲知道张六佬他们今日回来,一早醒来就想去见他,谁知却被挡在了门外,此时听见他在屋里痛哭的声音,几乎忍不住要冲进去了。

“叔儿,这件事都怪我,是我不听劝告,非要晚上赶路才遇到山匪,您要罚就罚我,我该死呀!”陈十三满脸悲切,像个罪人似的忏悔。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钱没了还能再赚。”卢次伦良久才开腔,“庆幸的是大家都能安然归来,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都起来吧。”

没人起身,屋内气氛依然凝重。

“老爷,那可是救命钱呀!”张六佬哀号着,“六佬纵使拿命也换不回那些大洋呀!”

卢次伦微闭着眼,老迈的面容清瘦得如同干树皮。但他此时无暇多顾,还得去解燃眉之急。他推门而出,看到女儿紧张而焦急的面孔,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

卢玉莲在外面听得真切,进到屋内的时候,见众人都仍跪地不起,不禁慨然。她来到张六佬面前,张六佬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脑袋,再也不敢正眼瞧她。

“你倒是说话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她紧盯着他的眼睛,他又伏地号啕大哭。她急了,转身逼视着陈十三,喝道:“起来!”

陈十三耷拉着脑袋,低声说:“玉莲,你快去看看老爷吧。”

“银子都没了?”卢玉莲不相信地追问道。陈十三无奈地说:“半道上遇到了山匪,被劫了,一个子儿都没剩。”

卢玉莲虽然已经在外面猜到了大概,但此时得到准信儿,心里还是凉了半截,转身便往外跑。

“玉莲、玉莲……”陈十三喊了两声,又冲张六佬嚷道,“还不赶紧去追。”张六佬撒腿便追了出去。

卢玉莲边跑边抹泪水,在门口已经不见了她爹的踪影,整个人呆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老爷!”张六佬站在背后,凝视着发呆的卢玉莲说。她的双肩微微动了动,慢慢转过身去,盯着他的眼睛,满脸悲切。

张六佬心疼不已,却无从安慰,只好喃喃地说:“小姐,都是我的错,是我无能,你要怪就怪我,想发脾气就冲我来。”

卢玉莲却没听见似的,像个木偶一样挪动着脚步。当她从他身边走过去时,他多想拉住她的手,可最后却只能把复杂的感情埋在心底,眼巴巴地目送她远去。

第二日,张明生急着要回鹤峰,张六佬再三挽留,可他却说:“本来以为我跟着会帮上忙,却没想到还是出了事,我哪有脸留下来,也没脸回去见我爹了。”

“明生少爷,你这话说得太重了,当时情况那么危急,又不是你一人……”

张明生叹息道:“世道太乱,山匪猖狂,我白白学了一身武艺呀!”

张六佬不知再说些什么,送他出门时说:“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

“一定会的。”张明生恳切地说,“只是茶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知卢老爷该如何渡过难关。”

“这不怪你。”张六佬叹息道,“少爷,路上小心!”

张明生明白他的意思,却笑道:“放心,我一个人行走江湖惯了。”

张六佬却没懂他最后的意思,当他明白的时候,已经是多年以后了。

卢次伦在得到那二十万大洋被山匪抢劫一空的消息后,很快就释然了。他告诉自己,这一切也许是天意,是老天要惩罚自己,所以他决定亲身去拜见镇长,向他说明一切。

田翰林见到卢次伦时,以为他是给自己送银子来了,所以一开始心中暗喜,可得知真相后,脸上却立刻布满了阴云,不快地说:“五十万大洋可不是田某要的,您是聪明人,要是不把上面打点好,恐怕囚犯魏子的事不会如此容易了结。”

卢次伦带着沉重的心情说:“卢某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凑不出那么多银两了,还恳请镇长大人看在卢某这张老脸上,跟上面说说情。只要镇长您出面,定会有贯通之法的。”

“卢老爷这话实在太抬举田某了,田某虽身为南北镇的父母官,但无奈官小言微,在上面哪能说得上话,也是有心无力,只有传话的份儿。”田翰林笑的时候,脸上却全然看不出肌肉抽动,而且声音幽幽的,令卢次伦全身不舒服。

卢次伦也是老江湖,怎能听不出田翰林的弦外之音,可是也明白他如此说,压根儿就没想为这件事两肋插刀,所以就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叹息道:“卢某今日前来见镇长大人也是早做好了准备,既然事已至此,镇长您又爱莫能助,那卢某只能告退。”

田翰林假装叹息道:“田某实在是爱莫能助,上面给出了一月之限,如不能交出凶手,恐怕……”

“卢某明白,告辞了!”卢次伦拱手告退。田翰林送他到门口,还说道:“卢老爷慢走,明日之前,还麻烦卢老爷亲自把人给送过来。”

卢次伦胸中原本憋着一口气,可当他走出这个房间时,所有的不快和积聚在心中的阴霾居然一扫而光,仿佛突然之间全都释然了。

“镇长,那不是泰和合茶庄的卢老爷吗?”卢次伦刚走,马本成恰好过来,他盯着卢次伦的背影看了很久才进屋去。

田翰林讪笑道:“正是卢老爷。”

“他来干什么,离约定的日期不是还差一天吗?”马本成问。田翰林缓缓地说:“他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

马本成更加不解,田翰林接着叹息道:“他今日特意前来,是为了告诉我,他有二十万大洋在一个叫风吹垭的地方被山匪劫了。”

马本成一听这话,顿时被惊得张大了嘴,诧异地问:“真的假的?”

“你说呢?”田翰林反问。马本成若有所思地说:“我也听说风吹垭那个地方最近确实是有山匪出没,难道还真让他们给撞上了?”

“如此说来,你也信了?”

“莫非您觉得卢老爷此言有假?”马本成问。田翰林冷笑道:“嘴长在他脸上,想怎么说都行。”

马本成皱着眉头,轻声叹息道:“如此说来,他还能拿出多少大洋?”

“三十万。”

“可是少了不少呀。”

田翰林赞同地说:“二十万大洋可不是小数目,卢次伦是个老江湖,比狐狸还狡猾,我担心他是想耍花样。”

“但是万一要是真的遇到了山匪……”

田翰林点头道:“就算是真的,那活该他卢次伦倒霉,问题也不出在我们身上。”

“那您打算怎么办?”

“等明日再议吧,明日会有一场好戏上演。”田翰林胸有成竹地大笑道。

二十万大洋被劫,卢家的境况雪上加霜。

卢次伦从镇上回来,卢玉莲见他的情绪好了不少,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正要问个究竟,他却说:“什么都不要问,晚些时候你去叫六佬进屋来,我有话单独跟你们说。”

“叔儿,镇长那边怎么说,是不是答应了您的请求?”陈十三问。卢次伦反问:“什么请求?你怎么知道我去镇上了?”

陈十三难堪地说:“叔,您就直说吧,镇长到底答应了没?”

“这件事稍后再说。玉莲,快去带六佬来见我。”卢次伦摆了摆手道。陈十三见状,心中更加不快,说:“叔,您有什么事指使我就行了,姓张的那小子能做什么?”

卢次伦转身离去,叹息道:“你先去吧,待会儿我再叫你。”

陈十三呆呆地盯着他的背影,一回头看到吴天泽不声不响地站在自己身后,当即不快地骂道:“像个鬼样,要吓死人呢。”

吴天泽嬉皮笑脸地说:“十三爷,别这么大火气嘛,您这在外面忙活了好几天,要不出去转转,我找地儿给您接风洗尘。”

陈十三正恼火,一甩手说:“走!”

张六佬和卢玉莲进门后,关上门,并肩站在卢次伦面前。

张六佬紧张不已,却从卢次伦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卢玉莲此时发言道:“爹,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卢次伦缓缓点了点头,看着张六佬说:“这次去鹤峰,一路上辛苦了。”

“不,不辛苦。”张六佬忙不迭地说,黯然失神,“老爷,我知道丢了二十万大洋,坏了您的大事,六佬……”

卢次伦打断了他:“别说了,这件事以后都不要再提。”

张六佬只能选择沉默,不敢再吱声。

“我叫你们俩进来,是有一件事跟你们说。”卢次伦道,“你们也知道,我今天去见了镇长,跟镇长说好了,银子丢了,凑不齐数目,那就只能交个人去顶罪。”

卢玉莲和张六佬对视了一眼,她心里直犯嘀咕,讪讪地问:“爹,您该不是想让六佬去顶罪吧?”

“我去,我去,老爷,如果我去顶罪真有用,那我马上就去。”张六佬真心实意地说。卢玉莲却说:“不行,你不能去。爹,您快说说到底是不是这样?”

卢次伦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说:“听你这么说我很欣慰,我果然没看错人。今儿有些话我是不得不说了,要是再不说,也许以后就没时间了。”

“爹,到底啥事儿,您快说吧。”卢玉莲是个急性子。卢次伦接着说:“这件事我一直没对你说,你娘走的时候,已经把你许给了六佬。”

卢玉莲确实不知道这事儿,所以整个人顿时呆住了,脸瞬间红得像天边落霞,心里甜蜜蜜的,两只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那个……老爷……”张六佬舌头打结。卢次伦打断他说:“你先别说,听我说完。玉莲,这事儿是你娘定的,六佬是个好人,也靠谱,爹也没什么意见,就看你自己的意思吧。”

“爹……”卢玉莲眉目低垂,脸色越发娇红。

卢次伦叹息道:“爹看得出来,你们俩是一个有情、一个有意,爹也了了一桩心事。六佬啊,以后茶庄就是你的家,茶庄的事,你可得多费心。”

“应该的,应该的,分内的事,就算您不交代,我也会尽心尽力去做。”张六佬说。不过他已经从卢次伦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正在思忖,卢次伦突然话锋一转,接着说:“镇上逼我交人顶罪,我老了,也没多少日子了,所以我已经想好,明儿一早就让十三绑着我送到镇上去。”

“爹,您在说什么呢?”卢玉莲被吓得不轻。张六佬也被惊得瞠目结舌,没想到卢次伦会做出如此惊人的决定,忙说:“老爷,您不能这样做,您这个决定太草率了,再想想,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对呀爹,您再想想,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卢次伦却很轻松地说:“我已经想过了,也想好了,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不想让我去顶罪,但这是我经过慎重考虑后做出的决定。人这一辈子啊,早晚都是尘归尘,土归土,是没有富贵贫贱之分的,这是卢家的事,我不能自私地找别人去帮我顶罪,这对其他人不公平。所以,就算真有人想要我这条老命,那我也认了。”

话已至此,卢玉莲满眼含泪,无言以对。

张六佬连连摇头道:“老爷,您不能去,真不能去,茶庄还有这一大摊子事儿,还得您亲自打理呀。”

“你们年轻,以后的路还长,记住爹一句话,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要做一个好人。”卢次伦说,“我留下了一封信,放在忠泰那里,我走之后,忠泰会帮你们打理茶庄的生意。”其实在他心里,这算是他留下的绝笔。

“爹,您这是要去哪儿呀,女儿不让您走。”卢玉莲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张六佬见此情景,也不禁黯然神伤。

卢次伦却爽朗地说:“爹不管去哪儿,终归是不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的。爹娘陪你走过了前半生,后半生,爹娘就把你托付给六佬了,以后你们俩要相敬如宾,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六佬啊,你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是个好人’,这话我爱听,做人哪,能保证一辈子做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已经很难得,以后我把玉莲托付给你,你可要好好待她。”

男儿膝下有黄金,张六佬是个大男人,此时却跪倒在卢次伦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老爷,您就放心吧,我这辈子只对小姐好,如有二心,天打五雷轰。”

卢次伦会心地说:“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都起来出去吧,爹累了,想歇息了。”

“爹……”卢玉莲跪着不起。卢次伦哀叹道:“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去吧,去吧。”

走出门外,卢玉莲还在一个劲儿地抽泣,眼睛都哭红了。张六佬看得心疼,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是好,过了许久,等她止住了哭声才说:“小姐,我们还有时间。”

卢玉莲闻之一愣,诧异地看着他。他向四周看了一眼,低声说:“既然镇上说只要有人顶罪就行,那除了老爷之外,难道就不能是另外的人去吗?”卢玉莲傻傻地看着他,想听他继续说。

“小姐,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姑娘,我一个杀猪佬,何德何能,承蒙老爷和夫人看得上我,可我哪配得上小姐?我想好了,我虽配不上小姐,但却能为卢家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我是穷苦人家出生,命不值钱,也没个亲人,但是老爷不一样,为了茶庄,为了你,他必须活着。”张六佬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卢玉莲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嘴唇微微颤抖着,好像随时都可能倒下似的。

张六佬又叹息道:“小姐,我对不起你,如果有缘分,希望咱们下辈子还能再见。”他说完这话,便转身大踏步离去,只留下卢玉莲在风中呆立着。良久之后,她突然咧嘴大哭起来。

陈十三从张六佬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问:“这都是老爷亲口告诉你的?”

张六佬点头道:“时间很紧,但是决不能让老爷去镇上。”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明天天亮的时候,你赶在老爷之前把我绑了送到镇上去。”张六佬此言一出,果然也惊住了陈十三。陈十三问:“你跟卢家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可能是会掉脑袋的事儿。”

张六佬无所谓地说:“我知道此去死路一条,但卢老爷待我不薄,我孤家寡人一个,死了就死了,小姐已经没了娘,不能再失去老爷。”

陈十三心中突然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对这个人有些刮目相看,但嘴上却说:“我觉得这不值得,命可只有一条啊。”

“十三爷,您也知道,茶庄现在是多事之秋,老爷一定不能出事,就算我求你了,让我去吧。”张六佬恳切地说,“卢老爷是好人,您也是好人,我走之后,麻烦你照顾老爷和小姐!”

陈十三叹息道:“你一定会后悔的。”

“那就算您应下了。”张六佬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陈十三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如此愚蠢的人,不禁盯着他离去的方向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回过神儿,又想起风吹垭被劫一事,目光变得越发深邃。

这个夜晚如此漫长,好像永远也盼不到天亮。卢玉莲靠在窗边,对着漫漫的夜空坐了整整一夜,她脑子里浮现出许多想法,但想来想去,却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翌日一早她便下楼去,却被告知张六佬不久前已经出了门。她追到门口,门外空空如也,清晨的大街虽然清静,但在她眼中却显得如此沸腾。她心中空荡荡的,回想起张六佬之前说的那些话,眼中又溢满了泪水。

陈十三和两个保安队的人押解着张六佬出现在镇政府大门口时被拦住了,他们说明来意后,守卫才去叫马本成。马本成到门口一看,好像顿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拊掌道:“这么早,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泰和合茶庄的十三爷。哦,这位难道就是来替卢老爷顶罪的人?”

陈十三道:“这是卢老爷的安排,人我交给你,接收吧。”

马本成示意手下把张六佬押了过去,却讥讽道:“原来有钱还真能使鬼推磨。十三爷亲自送人过来,辛苦了,麻烦回去转告卢老爷一声,就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什么时候过来收尸,我会派人到府上通传的。”

陈十三也闷闷地长叹了一声,看着张六佬说:“六爷,一路上多保重!”

张六佬丝毫没有离别感,反而冲陈十三笑道:“十三爷,记住我的话,照顾好小姐和老爷,下辈子再见。”

陈十三目送着张六佬被押走,呆立在原地,半天没挪动脚步。

“十三爷,六爷已经进去了,我们回吧。”被人提醒后,陈十三才回过神儿,然后步履沉重地回了茶庄。

卢次伦早上起床后,穿戴一新才出门,见门口站着这么多人,不禁愣了一下。

此时陈十三已经回来,他带着所有的保安队成员整齐地站在门口,一见卢次伦便齐刷刷地喊道:“老爷早!”

卢次伦扫视了大家一眼,正要开口,卢玉莲上来凄厉地说:“爹,六佬走了!”

“什么?六佬去什么地方了?”卢次伦不解地问。当他从陈十三嘴里得知张六佬被押送去了镇政府时,顿时大惊失色,怒骂道:“到底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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