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14

谭谈Ctrl+D 收藏本站

张六佬带卢玉莲去五里坪看了看新建的厂房,然后来到大片的茶园前。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刻,金黄的阳光洒在茶园上,微风再轻轻一吹,整片茶园好像在集体撒欢儿似的。

两人并肩坐在田坎边,她把头枕在他肩上,好久都没动,像睡熟了似的。张六佬却双眉紧锁,脸色异常严肃。卢玉莲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幽幽地说:“厂房建起来了,一切都很顺利,你就不能开心点吗?”

“是啊,看到这些茶园,我是该开心才对。”他轻笑起来,却又叹息道,“爹留下来的东西搞得我头好痛,但怎么都想不明白,又不能找外人看,该怎么办呀?”

她叹息道:“爹也真是奇怪,留下这个东西,怎么也不说明白,还让我们猜来猜去。六佬,要不写封信过去问问?”他却摇头道:“爹故意不跟我们说明,我想是有原因的,还是再想想吧。”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青山生灵草,历世香如故,胭脂嵌绿叶,百炼出佳茗!”张六佬再次缓缓念出这首诗词。卢玉莲起身遥望远方,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哇,好漂亮的油菜花儿呀。”

张六佬起身一看,果然看到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它们和远处的山峰错落相间,非常养眼。

“你知道吗?小时候爹经常带我去后山的茶园玩,我除了喜欢看那些绿油油的茶叶,还喜欢各种各样的花儿,后来,我就经常一个人跑去茶园,静静地闻着花香,看着蜜蜂在花间飞来飞去……”她整个人都陶醉在无尽的回忆中,“我记得自己问过爹,为什么要在茶园周围种上那么多花儿,爹只说是为了好看。”

张六佬听到这些话,心里微微一动,双眼泛出了激动的光芒,好像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

“又呆呆地想什么呢?”卢玉莲问。张六佬随意地说:“刚才你说爹在茶园周围种上那么多花,我好像知道了点什么……”

卢玉莲诧异地问:“你的意思是,爹在茶园周围种那么多花儿,不止是为了好看?”

“哎呀,六爷、大小姐,终于找到你们了。”突然,张树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气喘吁吁地跑上来,还没来得及擦去满脸的汗水,便迫不及待地说,“六爷,快回去,厂房里出事儿了。”

“怎么了,老张?”张六佬和卢玉莲大惊,慌忙往回赶。张树愧在后面紧跟着说道:“那些人又来闹事儿了。”

闹事儿的是几个年轻男子,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杵在厂房门口。

张六佬赶过去,还没开口,为首之人便瞪着眼睛吼道:“你就是这儿管事的?”

“对对对,我是,请问……”张六佬话未说完,对方便吼道:“少废话,赔钱!”

张六佬听得云里雾里。

“是这样的,这个人自称是土司的后人,说我们建厂的这片地是田家的祖宅基地……”张树愧低声说,“之前他们来闹过,我给过银子,没想到这次又来了。”

“嘀咕什么呢?”为首者叫田万久,长得一副凶相,此时他一发怒,其手下便纷纷吆喝起来,大有动手之势。

张六佬明白了所以然,立即笑脸相迎,毕恭毕敬地说:“原来是久爷,六佬有眼不识泰山,对土司爷更是……”他从小就听过许多关于土司的故事。

“姓张的,我说你小子怎么就这么多废话。别他妈嘴上抹油,久爷我不爱听,直说了吧,你们建厂房的这片地当年可是田家的宅基地,你懂我的意思吧?”田万久盛气凌人。张六佬笑呵呵地说:“非常明白,要不咱们里面谈?”

田万久不屑地说:“久爷我忙得很,没闲工夫跟你耗着,你们在这儿建厂,以后有大把的银子赚,也不在乎万儿八千的,这样吧,给一万大洋,这事儿就算了了。”

“什么,一万大洋?”张树愧肝火上升,“你们也太过分了,上次不是给过你们两千大洋,你也说以后不再闹事儿,怎么就……”

“等等,你怎么说话就这么不中听?这叫闹事儿吗?管事儿的,你说说看,我这叫闹事儿吗?”田万久不依不饶。张六佬不急不躁地说:“这样吧,久爷,只要你能证明这块地是田家祖上的宅地,张某绝不少你一个子儿。”

“哟呵,你要证据是吧?久爷我就是证据。小的们,给我把房子拆了。”田万久一声吆喝,下人就往前蹿。张六佬一见这架势,不禁大喝一声:“我看谁敢动!”他这一声吼还真震住了那些家伙,他接着说:“久爷,有你们这么办事的吗?不妨告诉你,我也是土生土长的鹤峰人,还真听过土司爷的故事,可我怎么看你们也不像是土司爷的后人。土司爷大礼大仁,大智大义,绝不会干出这等龌龊之事。要论资排辈,咱们鹤峰人都是土司爷的后人。”

田万久冷笑道:“怎么着,看样子你是不想给银子了?”

“不是不给,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还得仰仗久爷多多照顾。”张六佬说,“要是久爷认我这张薄面,里面请,我们边喝茶边谈。”

田万久却突然大笑道:“谁稀罕喝你的茶,想请久爷喝茶的人多的是,既然今日谈不拢,那就找时间再谈。小的们,散了。”

“真过分,明显是敲诈勒索!”卢玉莲悲愤地骂道。张六佬淡然地说:“一眼就看出来了,什么土司后人,再敢来就报官。”

张树愧忙劝道:“千万使不得,一旦报了官,以后的麻烦会越来越多。”

“您认得他们?”张六佬问。张树愧叹息道:“何止认识,那个带头的家伙田万久,是这一带的恶霸,笼络一群手下横行霸道。上次的事情之后,我去警察局报了案,但警察局根本不立案,还说以前关过,但又放了,拿他没法。后来我才知道,田万久跟县警察局的队长是亲戚。”

“怪不得这么嚣张。”卢玉莲骂道,“但也不能任凭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以后可不得整天来讹钱?”

张六佬赞同地说:“玉莲说得对,必须想办法治治这个姓田的,顺了这种风气,以后可不得了。”

田万久走进姚家,一见到姚炳才便神神秘秘地说:“姚老爷,我今儿去闹了闹,新掌柜表面客客气气,但我看这个人比张树愧那个老家伙更难搞。”

姚炳才摸着嘴边两撇胡子,饶有意味地说:“到底什么来头?一来就搞出这么大动静,看来是想要我姚家喝西北风呀。”

“姚老爷,不瞒您说,我都让人查清楚了,这个新来的也姓张,叫张六佬,从南北镇那边过来的,之前好像在什么泰和合茶庄……”田万久阴阴地笑着,“要不要我趁着半夜没人的时候,一把火把厂房给烧了。”

“万万不可。”姚炳才慌忙阻拦道,“先别动他,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

“怕什么,您不是有知事大人撑腰吗?”

“别说了,事情闹得太大,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姚炳才还算清醒。田万久只好压住蠢蠢欲动的心情,喃喃地说:“既然这样,那您说接下来该怎么做?”

姚炳才缓缓地摇着脑袋,故作深沉地说:“先别急着做事,这个张六佬看来来头不小,我得找机会去会会他。”

张六佬特意派人去山上采了些野花回来,分成两组,一组放在锅里翻炒,另一组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然后分别跟茶叶混合冲泡,品尝之后摇头道:“不是这个味儿!”

张树愧、陈十三和卢玉莲品尝后,纷纷摇头。

“味道全变了,不仅冲淡了茶味儿,而且还多了一种怪味。”陈十三实话实说。张树愧赞同地说:“有点儿苦。”

张六佬看向卢玉莲,她说:“应该是花香味,怎么会这么冲?”

“会不会是火候太过,或者是晒得太久?”张树愧问。张六佬说:“火候没问题,我已经试了很多次,怎么会是这个结果?”

卢玉莲安慰道:“别灰心,再想想别的法子……”

姚炳才在一个下人的陪同下来到茶庄,一见张树愧便笑容可掬地说:“张掌柜,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张树愧做梦都没想到姚炳才会突然登门拜访,这两家人本就无甚往来,自从交恶之后就更加水火不容了。

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张树愧本就是善人,见姚炳才跟他客气,也客气地还礼道:“姚老爷,今日怎会如此清闲来茶庄坐坐?”

姚炳才讪笑道:“姚某听闻茶庄易名,又闻新掌柜年轻有为,想着大家都在巴掌大的地方做生意,又都以茶叶行市,故特来拜见。”

“原来如此,姚老爷稍坐片刻,我这就去通传!”张树愧嘴上说通传,实则是先进去跟张六佬提个醒。张六佬一听姚炳才来拜见,也相当吃惊,但眼珠一转,说:“走,出去会会!”

姚炳才第一眼看到张六佬时,瞳孔瞬间放大,但很快就释然了,笑盈盈地说:“张老板可比姚某想象中要年轻多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看来咱们鹤峰的茶叶市场一定会越来越好。”

“姚老爷过奖了,六佬无德无能,哪敢跟您比,来这儿做生意,只是为了养家糊口而已。”张六佬看着姚炳才,想起一些往事,祈祷面前的人没认出自己。

姚炳才干笑了两声,又道:“张老板在五里坪建了新的厂房,以后百姓们足不出户便可以直接售出茶叶,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姚某奋其一生也没有这样的创举,张掌柜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姚某佩服。”

张六佬想转移话题,忙举杯说:“请,姚老爷请喝茶。”

姚炳才端起茶杯碰了碰嘴唇,突然问:“听口音,您是本地人吧?”

张六佬微微一愣,然后说:“对,对,六佬正是鹤峰人,多年前为了生活远走他乡,不久前才刚回,虽然我是本地人,但也算是个外人了,很多事儿还得仰仗姚老爷您多照顾。”

姚炳才点了点头,又道:“既然都是同乡人,那就无须这么客气了。其实,姚某此次前来拜访,就是希望能跟张掌柜谈谈是否有合作的可能。”

张六佬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笑容可掬地问:“您请讲,六佬洗耳恭听!”

“鹤峰是个小地方,人少,生意也少,但因为自古以来盛产茶叶,所以以茶为生者众多,大大小小的茶商也不少。”姚炳才缓缓道来,“但长期以来,大家都是各自为战,没有形成一股合力,所以我的意思是如果咱们两家合作,一定可以对抗其他零散商户,把整个茶叶市场聚合起来。”

张六佬算是听懂了姚炳才的意思,但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找自己来谈这件事。张树愧此时正躲在门口听二人说话,陈十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老张,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屋里人也听见了陈十三的声音,张树愧进退两难,只好大大咧咧地说:“十三爷,我这正端着茶水呢,您这一开口吓我一跳,险些泼了茶。”

陈十三笑呵呵地推门问:“来客人了?”当他跟姚炳才正面相望时,那一瞬间以为对方认出了自己,但想起那晚的情景,忙说:“有客人啊,那我先出去做事。”

“十三爷,你来得正好,老张,你也别走。”张六佬留下他俩,是想让他们听听姚炳才的计划。姚炳才看了二人一眼,接着说:“假如我们两家合作,不仅能得到知事大人的大力支持,到时还能涉足周边地区,比如临湘鄂交界之地的南北镇。对了,我听说之前泰和合的卢老爷把茶叶生意做到了洋人那里,这可是姚某毕生所愿啊。”

另外三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好像是顿悟了什么。

“张老板,姚某可是相当有诚意的,能不能合作,就等张老板您一句话了。”姚炳才盯着张六佬,张六佬微微一笑,道:“如果合作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话,那当然是好事,可是极叶堂刚刚走上正轨,而姚老爷在鹤峰已根深蒂固,生意兴隆,张某进来不是扯了您的后腿吗?”

姚炳才大笑起来,摆了摆手道:“张老板言重了,就先这么着吧,此事得从长计议,你们也好好考虑考虑,咱们找时间再聊。”

张六佬送姚炳才出门后,一转身回到屋里,陈十三便说:“这个姓姚的还真有意思,突然上门说要合作,鬼头鬼脸的,到底想干什么?”

张树愧双眉紧锁,感觉眼前迷雾重重。

“老张,你怎么看?”张六佬问。张树愧无奈地笑道:“姚炳才是只老狐狸,无利不图,还是谨慎点儿好。”

“没什么可谨慎的,咱们自己做自己的,别跟他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陈十三干脆直接地说,“就他那样还想跟洋人合作,土包子一个,倒挺会做梦的。”

张六佬笑了起来,但多年前的旧事再次浮现在脑海中。那段血与火的往事改变了他的人生,把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是披在他身上的这层皮貌似很快就要被撕下来,或者说已经被撕下来了,只是他还心存侥幸。

姚炳才一离开这扇门,立即变了脸色,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在家门口拦住了正要出门的姚人杰,跟他说:“跟我进去!”

姚人杰见他爹气喘吁吁,不解地问:“怎么了爹,出什么事了?”

姚炳才把他拉到屋里,关上门,平息了一下心绪,又在脑子里捋了捋思绪,然后才说:“还记得你二叔是怎么死的吗?”

姚人杰被问得一愣,继而说:“怎么会忘?”

姚炳才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是啊,怎么会忘?没抓住害死你二叔的凶手之前,你爹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事儿。”

姚人杰也是个滑头,听姚炳才这样说,忙追问道:“爹,您是不是找到杀害我二叔的凶手了?”

姚炳才顿了顿,说:“这些年,你爹我一直在打听凶手的下落,但杳无音讯,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别想抓到凶手了。老天爷开眼啊,终于让我找到了凶手。”

姚人杰激动地问:“真的,您快说说,凶手在哪儿?”

“就在咱鹤峰城里。”姚炳才喝了一口茶,“当年杀害你二叔的凶手姓张,叫张佐臣,这么多年过去了,姓张的改头换面藏了起来,一直杳无音讯。可是最近他又回到了鹤峰,而且做起了茶叶生意,还当上了茶庄的老板。”

姚人杰瞪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地问:“爹,您说他现在成了茶庄的老板,您是不是看错人了?那个乡巴佬,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是啊,爹也想知道那小子怎么那么大能耐,为什么短短几年就成了茶庄的老板。”姚炳才闭上眼长叹起来,“爹做梦都想抓到凶手为你二叔报仇,现在终于等到了……”

“那还不赶紧抓人?”姚人杰焦急地说,“让警察局的人去抓人,最好是砍了他的脑袋。”

姚炳才却陷入了沉思中。

“爹,您怎么了?要不您跟我说说那个杀人犯在哪儿,我带人去抓他回来。”

姚炳才缓缓地摇头道:“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但不用你插手,爹自有分寸。”

“您到底还在等什么,难道打算放过他?”姚人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姚炳才摆了摆手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此事事关重大,等爹想好了再做决断吧。”

南北镇,盛元茶庄的老板曹天桥终于迎来了最期待的客人,他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似的无比兴奋,以最高的礼仪为这位客人举行了欢迎宴会。在宴会上,他还邀请了本地的戏班子助兴,可谓热闹非凡。

德罗也很喜欢中国的戏曲文化,此时正瞪着兴奋的双眼,聚精会神地欣赏着台上的表演,还时而晃动着脑袋跟着哼上几声。

曹天桥见自己这一招拍中了马屁,也乐得喜不自胜,畅想着大好的前景,不禁激动万分。

翌日,曹天桥陪德罗吃完早茶,便想谈谈合作的事,却没想到德罗说:“曹老爷,实话跟您说吧,我这次来南北镇,不是跟您谈合作的事儿。”

曹天桥的脑袋嗡的一声,惊得半晌没吱声。

德罗接着道出了原委:“我这次来,有两个目的:一是给您答复,二是想去泰和合看看。”

“神父,听您的意思,合作是没希望了?”曹天桥焦急地问。德罗叹息道:“我跟他们推荐了盛元的‘鹤顶红’,但他们拿了样品过去品尝之后,纷纷给了我否定的答复。”

“为什么会这样?”曹天桥几乎崩溃,压根儿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德罗反过来安慰道:“曹老爷,我喝了您带给我的‘鹤顶红’,味道非常不错,但我接受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会接受,英国皇室已经习惯了宜红茶的味道,所以……”

“那为什么可以接受宜昌邓村的茶叶?”曹天桥迫不及待地问。德罗笑道:“那是因为邓村的茶叶全是绿茶,他们仅仅从邓村购买原材料,然后自己生产制造红茶。”

“那么味道呢?能跟宜红茶一个味儿?”曹天桥很不解。德罗摇头道:“我也曾跟您有过相同的疑问,但后来才知道原因,他们自己生产的红茶,根本不是献给皇室的,而是拿到大街上卖给普通人喝的。你现在明白了吗?”

曹天桥似乎明白了,但又似乎不明白。

德罗接着说:“现在英国皇室喝的红茶,全都是之前从泰和合购买剩下的,那些生意人正在提炼配方,希望能生产出跟宜红茶叶同样味道的红茶。”

曹天桥彻底明白了,尴尬地笑道:“你们皇室的口味也真特别。”

“是啊,提供给皇室的红茶必须是最好的。”德罗道,“质量必须上乘,味道必须完全符合欧洲人的口味。”

曹天桥倒是很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洋人的眼光和口味都很挑剔,要让自己的“鹤顶红”走进欧洲市场,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到这里,他却又不得不叹息道:“生意虽然没谈成,但还是感谢您从中奔走,不过不要紧,以后还有大把的机会。”

“您能这么想我很欣慰,生意不成咱们还是朋友,只要有机会我就会跟那些生意上的朋友继续引荐您。”德罗说完这些,话锋一转,“泰和合没了,卢老爷走了,我想去茶庄看看,您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曹天桥想了想,说:“泰和合现在已经成了省警察厅厅长的宅子……”

“我听说过,也明白整件事的经过,泰和合茶庄走向没落,卢老爷被迫离开南北镇,实在是一大不可弥补的损失,可惜他跟我们的合作出了问题,要不然也许不会走到这一步。”德罗的叹息声中充满了自责和惋惜。

胥晴儿得知德罗到盛元茶庄的消息后,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他一些事,直到当天傍晚德罗要独自出去走走,她也借机说要出去找人打牌,然后把德罗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

“晴儿姑娘,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德罗往四周看了一眼。胥晴儿小心翼翼地问:“泰和合发生的事儿您都知道了吧?”

他点头道:“是的,也是刚知道不久。哦,对了,上次你让我找人救卢老爷出来,我刚托人找到关系,就听说卢老爷一家人全都被放了。”

“我就是想跟您说这件事,当时唐厅长跟卢老爷达成的协议便是拿泰和合的老宅做交易。”晴儿话一说完,德罗便说:“我猜到了,只可惜以后再也喝不到宜红茶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损失,而是太多人的损失。”

胥晴儿笑言道:“我找您来,就是想告诉您,您以后还有机会喝到宜红茶。”

德罗一愣,忙问:“什么意思?”

“卢老爷虽然走了,但他女儿还没走,去了鹤峰,我听说泰和合在鹤峰容美镇的分庄并没有关门,而是在继续经营茶叶生意,也许您很快就又能喝上纯正的宜红茶了。”胥晴儿话一说完,德罗当即万分激动地问:“是真的吗?”

胥晴儿点头道:“我希望您去鹤峰找到卢老爷的女儿,帮帮他们。”

德罗理解她的心情,忍不住说:“晴儿姑娘,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卢老爷当年没帮错人。”

张六佬自从跟姚炳才面谈过后,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认出自己了吗?都过了这么多年,他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

夜深人静的时候,张六佬经常坐在床头发呆,卢玉莲问过他很多次,他都没有说出事情的真相。卢玉莲是个性子刚烈的女人,但在张六佬面前却常常流露出一副小女人的模样,从不强迫他任何事情。张六佬明白她对自己的好,所以才没敢告诉她实情,但他明白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与其折腾自己,还不如顺其自然。

“掌柜,掌柜,出事了!”张六佬刚要躺下,门外突然传来张树愧的叫声。卢玉莲也被惊得一骨碌翻身坐起,瞪着眼睛问:“怎么了?”

张六佬心里猛然跳动起来,忙按住卢玉莲,示意她别出声,自个儿迅速披衣起床,奔出门外问道:“怎么了,发生啥事儿了?”话音刚落,只见陈十三抱着一个人喊道:“天泽,天泽,你这是怎么了?”

“吴天泽?”张六佬的脑袋嗡了一声,慌忙过去帮忙扶着吴天泽,把他平放在桌上大声喊道:“快,快找大夫。”

这一夜真够折腾的,大半宿过去了,天快亮时,大夫才停下来说:“下手的人真够狠的,幸好没伤到要害,命总算是保住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张六佬说:“大夫,麻烦您了。老张,送大夫回去。”

就在大家都在猜测吴天泽到底发生了何事时,吴天泽终于在晌午时醒来。他一看到张六佬便号啕大哭,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我对不起老爷,对不起茶庄,我不是人,我该死……”

陈十三骂道:“你给我住口!”

张六佬说:“吴队长,事情都过去了,别再说了。快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谁对你下手这么狠?”

“田……田翰林……”吴天泽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脸上布满了痛苦的表情。

“你现在不是保安团的副团长,田翰林手下的一条狗吗?他怎么会对你这么狠?”陈十三带着讥讽的口吻问。吴天泽眼角滚落一串泪水,骂道:“姓田的不是人,他不把跟我一块儿过去的那群茶庄兄弟当人看。姓唐的要去剿匪,就派我们当先头部队,我知道这是想让我们去送死,就顶撞了两句,田翰林就把我关进大牢用刑,后来黑子和石头看不下去,就趁着看守松懈的时候把我给救了出来……”

“他们人呢?”

“走了,说没脸回来!”吴天泽无力地说。陈十三破口大骂道:“那你就有脸回来?”

吴天泽懊悔地说:“我明白自己做了对不起老爷的事儿,可我……可我那时候能怎么办?田翰林威胁我说,茶庄的所有人都要坐大牢,卢老爷要被枪毙,要是我不答应加入保安团,所有我带过去的兄弟都要跟着遭殃,我只能应了下来……”

张六佬示意他别再说下去,可他仍满脸愧疚地说:“我不是人,你们不该救我!”

“好了,别再说了,好好躺着,安心养好身体吧。”张六佬说。陈十三却不依不饶地说:“卢家对你不薄,你却连条狗都不如!怎么着,现在被新主人抛弃了,就又想回来投靠旧主人?既然你觉得我们不该救你,那你滚吧,永远都别再回来。”

吴天泽努力想翻身坐起来,可遍体鳞伤,稍微一用力就痛得龇牙咧嘴,最后不得不又重新躺下。

“十三爷,吴队长都这样了,看在他之前对茶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分儿上,先让吴队长养好伤再说吧。”张六佬让所有人都出去,然后陈十三才不快地问:“还真让他留下来?”

“人都伤成这样了,现在能让他走吗?”卢玉莲插话道。张六佬赞同地说:“虽然他做过对不起茶庄的事儿,但事情都过去了,何况我们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暂且让他留下来吧。”

陈十三反问道:“你就不怕他再做出对不起茶庄的事儿?”

“你看他都被田翰林打成这样了,这个时候回来投靠我们,应该不会再……”张六佬话未说完,陈十三便冷笑道:“狗改不了吃屎,这种人就不应该再留在茶庄。”

卢玉莲见张六佬为难,于是说:“吴队长当初也为茶庄做过不少事儿,为了茶庄,还吃了土匪的枪子儿,他不仁,我们不能不义。”

陈十三没再说什么,张六佬接过话道:“大家都一夜没合眼儿,快去躺会儿吧。”

吴天泽此时虽躺在床上,但能隐隐约约听见外面的说话声,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务,还有田翰林导演的这出苦肉计,不禁沉重地闭上了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张六佬还没从吴天泽的事上缓过劲来,突然接到消息,说田万久又去五里坪茶厂闹事,还说下次再不给钱,就把茶厂一把火烧了。

“什么他妈的土司后人,六佬,下次他要敢再带人闹事儿,看我怎么收拾他。”陈十三恼怒地骂道,“不行,我们得赶紧重新把保安队建起来,看那些牛鬼蛇神还敢不敢再来捣乱。”

张六佬不是没想过此事,但这个保安队不是想建就能建起来的。首先得有人,就算有了人,还得花时间去训练,最重要的是养这么大一批人,还要花钱去买武器装备,不知得花多少银子。

恰在此时,姚炳才派人来通知茶庄,说知事打算最近抽时间去茶厂看看。张六佬暗自忖度,知事跟姚炳才是亲家,所以靠着姚炳才这层关系才会去茶厂视察。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对茶庄来说不是坏事,所以立即安排大家做好接待的准备。

知事来茶厂视察当日,县里警察局派出了大批警员随行保卫,那阵仗声势浩大,俨然是一县之尊。

骆承之两颊的肉都堆了起来,笑的时候,两只眼睛完全被挤进了肉里,活像个弥勒佛。他在一干人的陪同下浩浩荡荡地来到茶厂,然后在张六佬的引导下视察了一番,接着笑眯眯地说:“不错,很有前途,张老板该是本县企业家之楷模。”

张六佬忙说:“您过奖了,茶庄还处于起步阶段,今后有很多事儿还得仰仗骆知事您关照。”

“对了,我听姚老爷说过要跟你合作的事儿……”骆承之此言只是点到为止。张六佬心领神会,接过话道:“姚老爷确实跟我提过这事儿,不过还没来得及详谈。”

骆承之“嗯”了一声,接着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姚老爷在本县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一直以来都想把本县的茶叶远销出去,但无奈没有合适的时机。我听说张老板不是一般的生意人,本县希望二位能精诚合作,共同把本县的茶叶推销给国人,甚至洋人。”

“是是是,托您吉言,有您的大力支持,我相信鹤峰的茶叶早晚有一天会大放异彩。”张六佬顺着他的话自夸了两句。骆承之爽朗大笑道:“那本县回去坐等好消息。”

张六佬总算是明白了骆知事来茶庄的根本原因,原来视察是假,给他施加压力才是真。

骆承之刚被送走,姚炳才便又派人传来口信,说将于今晚在望月楼设宴,邀请张六佬赴约。

“看来这个姚炳才在鹤峰已经只手遮天,不跟他合作的话,恐怕以后行事都会困难重重。”张六佬洗了把脸,打算赴约,但他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卢玉莲给他整理衣服时说:“谁让我们寄人篱下,凡事都暂且忍忍吧。”

“忍,我忍。”张六佬憋了一口气,“我就担心忍到最后,就跟爹一样没了退路呀。”

卢玉莲心中微微一动,却不知如何应答。

张六佬出现在望月楼的时候,饭桌前已经围坐了不少人。姚炳才一见他,立马率众人起身相迎,然后挨个为他介绍:“今日姚某宴请的各位都是本县翘楚:在座的赵老爷是大兴米店的掌柜,全县人民吃的大米可几乎全是从赵老爷这儿出去的;楚老爷是专做染布生意的,薛老爷是酿酒的……对了,最后隆重介绍本县警察局的霍局长,咱们能安安心心地做生意,可全靠霍局长维持本县治安啊。”

张六佬礼节性地微笑点头,虽然他在此之前很少跟这类人接触,但也明白不得不接触的道理,更加明白姚炳才今日的宴请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向他挑明自己在鹤峰县一呼百应的能力。

“各位,张某不才,以后还有很多事需要仰仗大家,我先干为敬。”张六佬一饮而尽,众人纷纷附和。姚炳才拊掌道:“张老板好酒量,以后如有用得上在座各位的,尽管吩咐便是。”

张六佬顺势说:“骆知事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去茶厂视察,这事我都还没来得及感谢姚老爷您呢,哪敢再麻烦在座各位?张某虽然才疏学浅,但也不是一无可用之人,若以后有能用得上张某的,张某在所不辞。”

“听到没有,听到没有?这就是魄力!姚某今日以薄酒邀约各位相聚于此,正是希望我们能携手为鹤峰商界略尽微薄之力,我们身为本县子民,自然要为知事大人分忧。”姚炳才说这话的时候特别扫了张六佬一眼,张六佬看在眼里,脸上带着笑,胸膛里却像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