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克斯信了凯蒂……哦,凯特琳,如她眼下自称的……信了她的话。她已经改变了太多。虽说望去跟昨天离开家时一样,但神情举止迥异。比起他的那个凯蒂,她的话音更柔和些。她好像有点儿不自信。目光刚一接触便闪避开,而他熟悉的那个凯蒂,在目光交接间会紧紧攫住你的眼睛。他想起七个月前在酒吧后头隔着台球桌第一次见到的那双眼睛,锁定了他的双目,把他的心带走。
即使他相信凯蒂——呃,凯特琳——不是他认作的那个人,而且她也没忘记他,他发现难以置信……不,简直无法接受……他俩共同的生活就此画上了句号。就得这样,是吗?如果她道出的是实情,那么,这个他准备与之共度余生的女人刚才向他走来时,她是当自己从未在他的家门前出现过,无论是今天还是在七个月前。他起先是在迎接她回家,希望她昨晚下班后是在她的朋友珍妮家留宿,而非弃他而去——就像他曾揣测的,她应是弃某人而来。但随即他便看到她站在门廊上,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和一个原来的丈夫。比克斯就这样失去了他生活中的唯一所爱。甚至不能让她在他和她的丈夫间进行选择,因为如果她根本记不得他,她怎么可能选择比克斯呢?她怎么可能选择去延续一种她回忆不起来的生活呢?
他得接受她不再爱他了,假如她真爱过他的话。问题是,他无法释怀她便是这样忘了他。他们的生活可能并没有在她心中留痕,却已令他没齿难忘。虽然她可能永远记不起过去的这七个月,他却会一直将其视作生命中最好的一段时光。他怀着深深的悲哀,意识到自己仍然爱着她。如果她和某个家伙永远消失之前在他这里想得到一些东西,如果她需要答案,他会倾其所有,全都给她。
“那,好吧,”比克斯对凯蒂——不,凯特琳,说,“我想我们得谈谈了。首先,呃,虽说我知道不好这么早就喝上,但啤酒我还得来点儿。”他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三瓶百威回到客厅。“我可没毕雷矿泉水,”他对乔什说,递给他一瓶啤酒。
“这个就很好,谢谢。”乔什以一种比克斯觉得恰如其分的态度说。
接着,比克斯把啤酒递给凯特琳。
“她不喝啤酒。”乔什说。
“什么时候开始不喝了?”比克斯问道。
凯特琳看着手里的啤酒。
“她从来就不喜欢这味道。”乔什说。
“她当然喜欢。”比克斯答道。
“我告诉你,她不是推销酒的啤酒妹,把她当红酒女人好啦。”
“嗯,她肯定给我留下了啤酒妹的好印象,”比克斯笑着说,“不过,从没见过她喝酒。”
他看着凯特琳。她将瓶口凑到鼻下,嗅了嗅,然后啜了一小口。乔什看着皱起眉头。比克斯微笑着看着她。凯特琳又啜了一口,这回吞下的酒可不少。
“对我来说,看上去是像个啤酒妹。”比克斯说。“我想,在这件事上头你不了解她,你拦着她也不对啊,朋友。”他对乔什说。
“要说我一向不喜欢啤酒,不对。”她解释着,转头向着乔什。“我一进大学就喝啤酒。你一直更喜欢葡萄酒,我也喜欢葡萄酒,觉得挺好啊,于是我们待在一起就老喝它。没再想要喝啤酒,但我从来没有不喜欢它。我得说,啤酒的味道非常好。”
乔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嗯,我很高兴我们把这弄清楚了,”比克斯说,“你还想知道什么?”
“嗯,”凯特琳开了口,“我想……嗯……所有的事情。”
比克斯在说,凯特琳听着。当他说话时,她也会去看他的嘴,看着他的嘴唇吐露言语。她忍不住想到了这个事实: 她和比克斯已经生活在一起,就在这个公寓里。照他说的,他们甚至准备在这几天内结婚。她想知道他们有没有谈过攒钱买处独门独院的房子,这样就能躲开隔壁邻居那条可怕的看门狗了。她看着他说话,心里明白那双嘴唇一定吻过她。两人的嘴唇相吻了多少回?数以百次?还是数以千计?还有他的手,那双手对她做过些什么?她看着它们搭在他身前的椅背上,显得大而有力。她的脸颊感到一阵温暖,面色又再度泛红了吗?而他现在望着她的嘴唇,是否想到它吻过他?会想起她和他做过的别的事情吗?那些事,她真——
她将酒瓶一斜,把最后剩的啤酒喝干,感觉有酒进了气管,猛地咳嗽起来。
“你还好吗?”乔什问。
她又咳了一阵,然后点点头。“我没事。对不起。”
“我说到哪儿啦?”比克斯问道。
“酒吧。”乔什用一种硬邦邦的语气应了他。像是希望比克斯已经一语道尽了他的故事,于是他乔什便能带上凯特琳立马走人。
“对了。她进来了。以前我从没见过她——这地方我可混得烂熟,知道吗——她大摇大摆地进来了,就像进了自己的地盘。”
“真的吗?”凯特琳说。觉得听上去不像是说她自己。
“见鬼,就是嘛。”比克斯说。“我特爱那情景。我看到你走进来,感觉就像空气已经从这房里给吸走了。就像有件很酷……很特别的事情……发生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只是没别人知道那是什么。我知道,是你来了。”
凯特琳听见乔什从鼻腔中发出某种嘲弄般的低低嗤笑。而凯特琳也为比克斯表达感情的方式感到吃惊。
“很快,”比克斯继续说道,“就有人注意到你。我只得推开挡我道的几个本地傻瓜,去给你买你的头一杯啤酒,不过我确信那天晚上除了我,没人给你买喝的。”
“很感人啊,”乔什说,“我听着就要哭了。”
比克斯眼不离凯特琳,说,“你还想不想听我说,伙计?”
“不,伙计,我不想听。但凯特琳想,那你还是继续蒙吧,麦克达夫。”
“说的什么鬼话,我懒得理。”比克斯说。“你就那样出现了,凯蒂,”——他不想中断故事,凯特琳也没纠正他的叫法——“你的神情举止和一身保守的打扮根本不搭调。我给你买了那杯啤酒,你三口就喝个精光,顺便说一下,”他笑着加了一句,“你告诉我你叫凯瑟琳,我问叫你凯蒂行吗?你说‘好啊’。我们挺合得来的,我又给你买了一杯啤酒。第三杯之后,我们就一起离开了,回到这里来。”
如果这故事讲到目前为止还是真的,后面发生的是什么,凯特琳心里清楚不过。“比克斯,你介意我们跳到前面一点吗?”
“怎么啦?”他笑了,“行,没关系。但我不得不说,尽管……你可能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情了,但并不意味着它不令人难忘。”
“上帝啊,凯特琳,”乔什说,“你真想听吗?”
“不想,”她说,直视比克斯,“但有些事情是我想听,我要听的。比克斯,请你别说我不想听的,好吗?”
他耸耸肩。
“怎么样,就直接跳到我们确实需要听到的那部分吧?”乔什说。
比克斯想了想。“好吧,但在我继续讲之前,我想我们得有言在先。我不想拆散你们俩,但凯蒂和我在一起生活超过了半年。你认为我们从未逾越半步吗?”他直勾勾地看着乔什。“那么,你就做好你必须做的事情吧。要不,我们就不停地兜圈子。”
凯特琳看了乔什一眼,似在求得理解。起先,他皱着眉头,接着头一摇又点了点。便算是认了。
“我们说好啦,孩子们?”比克斯问道。
“继续讲吧。”乔什说。
“好吧,”比克斯说。“于是,我开始问些问题……不过就是‘你从哪儿来?’‘干什么事情才开心啊?’‘你姓什么?’之类的。”
“我说我姓索瑟德吗?”凯特琳问。
他点点头。“我猜不姓这个。”
“是的,不是这姓。我姓萨默斯。”
“凯瑟琳·索瑟德,”乔什念叨着,看着她,非常谨慎地回避比克斯的视线。“你怎么会用上这个名字?它对你意味着什么呢,亲爱的?”
她冥思苦想。将她这一生当中遇到还能够记起的“凯瑟琳”全都搜了一遍。小学里有几个“凯瑟琳”,高中两个,大学三个。去年她卖房子,卖给了一个“凯瑟琳”。她们当中都没有姓“索瑟德”的。此外,乔什已经在互联网上搜索过,没有名人叫这名字。可能她曾听到过这个名字,大概就在她消失前,便拿它用作自己的。或许,当时她只是随意起了。
“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她说。
“它听起来很像凯特琳·萨默斯,不是吗?”乔什问。“出于某种原因,你当时显然神志不清。也可能你只是稍稍改了点儿你的名字,听起来像凯瑟琳·索瑟德。”
“可能吧。”凯特琳说。
“总之,”比克斯说,“那天晚上你没真的回答我的问题。我倒是说了你想要知道的我的一切。没过多久,我就意识到你只是不想谈起你的过去。这也挺好。我在酒吧遇到的很多女人——该死,还有男人——过着和他们装出的样子截然不同的生活。过了一两天后,你没离开我的公寓,似乎也并不想很快离开,你也没跟我多分享你的事情。这样过了三天,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不会去往任何地方了。这事我们从来没有加以谈论,从不做什么允诺。就只是你不走,我也不想让你走。”
“当时我好像不想告诉你我的任何事情,这没让你感到困扰吗?”凯特琳问道。
他耸耸肩,吞下最后一口啤酒,站起身。边走向厨房边说:“我不是说了吗,我觉得你是……呃,也许不是从什么地方逃脱出来,你是要摆脱你不想谈起的那些东西。可能你被虐待了,可能你犯了法。不管是什么,我都不在乎。”
他给自己带了瓶啤酒,递给凯特琳一瓶。没乔什的份。他又跨坐回椅子上,喝下一大口啤酒。“是的,不管你的过去是什么,我都不在意。那个时候我完全被迷住了。”他笑了起来。
凯特琳喝了一小口啤酒,发现两个男人都望着她……比克斯乐在其中的样子,乔什闷闷不乐地盯着她的啤酒。
“怎么啦?”凯特琳对她丈夫说,“这个挺好。”她朝他递过去她的酒瓶子。“喝点我的?”
“谢谢,不用了。”乔什说。“后来呢?接着说。”他对比克斯说道,像个联邦探员讯问可疑的恐怖分子。
“后来,”比克斯说,看着凯特琳,“你需要在这个公寓外面,开始自己的生活。开始你在史密斯菲尔德的生活。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但如果你想要留下——你我都想的——你需要做几件事情。我们不得不按部就班。”
“什么事?比如……”凯特琳问道。
“哦,你想要卖了你的车,我们得替你找份工作,让你拿到驾照,给你买——”
“我没驾照吗?”凯特琳问。
“即便你有,你也没把它拿给我看。”
“如果你有驾照,”乔什说,“上面会有你的真名。”
凯特琳从地上拎起她搁在那儿的手袋,把拉链打开。从她的钱包里掏出驾照,仔细察看。这个驾照是由马萨诸塞州,而不是她所在的新罕布什尔州发放的。驾照上有她的照片,她在那上面新留了一头红色的短发。上面也有比克斯的地址和凯瑟琳·索瑟德这个名字。她告诉乔什正在看什么。“用别人的名字弄个新驾照,难不难?”她问比克斯。
比克斯笑了。“如果你找对了人,那就很容易。我有个朋友是造假身份的。也是一把好手。如果你需要,能给你做驾照、做真正的社保号码,甚至信用卡。做护照就很难了。他能给你弄本看上去还凑合的护照,可我不会用它出国……更不敢用它回国。但他捣鼓出的那些东西能蒙大多数人,能蒙一大帮警察。”
“你有一个造假身份的朋友?”
比克斯点了点头。
“我怎么一点都不吃惊啊?”
比克斯耸了耸肩。“不管怎样,他手艺好,就像我说的。”他把他的注意力集中到凯特琳身上。“于是我们就给你设置了凯瑟琳·索瑟德这个身份,我怀疑这可能不是你的真名实姓,可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它。”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巡警没觉得我的驾照或汽车登记有问题,”她边对乔什说,边看她手中的驾照。她意识到两三个小时前,递出去时她根本没有看它一眼。“因为它们匹配。上面都是凯瑟琳·索瑟德这名字,和这个同样的地址。”她看着自己驾照上的照片,“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已经剪短头发,染成了红色的,所以巡警看着我,认得出我和照片上的是同一个人。”
“是的,”比克斯说,“那晚我们遇上后,你在这里的头一天就换了发型。你说你想要有个改变。发型一变,让人更难认得出你,这仅仅只是一个巧合吗?这事,我也是不在乎的。”
“你怎么能不在乎呢?”乔什问,“你跟罪犯们打得火热。可能所有你遇到的女人都有犯罪表现。”
比克斯不理睬他。“我喜欢你做个金发女郎,”比克斯说,“可我也喜欢红发。另外,你说……你是怎么说的?”他想了一会儿,“你说红发就对了。你应该长一头红发。”
“这是什么意思?”乔什问。
“我不知道,”凯特琳说,“也许我总是偷偷地想当个长着红发的人。”
“等等,”乔什对比克斯说,“你说你得去卖她的车。她有车吗?”
“有车才能卖吧。”
“凯特琳……”乔什像是想到了什么。
“怎么啦?”
“嗯,你的车……你消失的第二天,就被发现扔在城市购物中心的停车场。人们觉得你……你出事了,这是个主要原因。”
“真的吗?”她说。“这么一说,我开到史密斯菲尔德这儿来的车是谁的?我怎么弄到它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