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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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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特·汉莎克抿了一口咖啡。九点还没到,这已经是她早上的第二杯咖啡了。她从桌上拿起张纸,贴在白板上,紧挨着“仓库死者”的照片。死者在照片上留下的,是了无生气的空洞眼神和脸上的弹孔。

“我们的受害人看上去没那么吓人了。”她说。是说刚贴上的那张纸上死者的样子。那上边面部细节丰富,表情栩栩如生,电脑重新生成了死者脸被打出子弹洞前的相貌。这个形象由部门里的人——一个比汉莎克更擅长这类事情的技术员——复现。使用了FaceFirst,一种最新最先进的执法部门专用面部合成计算机软件。程序的数据库包含了近五千种面部特征。在一个技术纯熟的人员手下,它可以为任何性别和种族的人创建出极为准确的画像。

汉莎克的那幅受害人生前“画像”——即使它已经创建在电脑里,而不是用手画出,她也禁不住想到“素描”相——捕捉到了他呼吸尚存时面部的样子。子弹洞消失不见了,当然,他的眼中也充满了生气和活力。电脑艺术家为他制作出一副正滔滔不绝的表情,仿佛在说: 我没死。我看起来非常活跃。如果你认识我,请告诉警察我是谁。汉莎克准备向新闻媒体散发这张照片,看警方能获得什么反馈。

“干得真棒,”帕迪拉说,“看上去栩栩如生,仿佛他马上就要开口说话。”

汉莎克说:“那真好。如果是这样,问出他的名字。还有谁杀了他。”

她拿起另一张纸,贴在死者的画像旁。这是由同一位电脑技术员生成的第二幅画像,细节比第一幅上的少得多。这是可以预料得到的。第一张死者画像运用了技术手段以现场照片为蓝本重制;而拼凑出这第二张,依赖的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醉鬼的记忆。

“是她,对吧?”帕迪拉问。

汉莎克点点头。多明尼克·布鲁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把前天晚上匆匆从密室前跑过的那个女孩或女人的样子描述出来。但看到她时他显然已醉得很厉害了。据布鲁诺说,当时他一直在酗酒——可没自慰。他有一会儿甚至可能已经不省人事了。不管怎样,那晚他大部分时间里是醒一阵醉一阵,难得特别留心什么事情。反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他说。他知道的全部便是听到了许多声音,很响的一声应该是枪响,但他不知道什么样的声音最先响起,他听到了多少种声音,或是有多少声枪响。他知道他应该早就离开那鬼地方的,但他醉得一塌糊涂,根本站不起来,更不用说走路了。当时,他是把毯子拉起来盖在鼻子上,眼睛睁着,就这样看到了她。起先,只见一个影子在黑暗的仓库里沿墙向他快速移动而来,感觉像是在找一个出口。当她来到靠近密室的仓库门时,她打开了它。微弱的月光从门外洒了进来,布鲁诺匆匆瞥了她一眼。中等身材,一头红色的短发,挺可爱的样子。接着她离开了,布鲁诺将头蒙住,伪装成一堆扔在地上的毯子好安稳地睡上一觉。第二天很早他就醒了,走掉了。他说他没有搜仓库,也没见到尸体。他一能走动就离开了那里,是走前一晚那女人用过的同一扇门出去的。

“这张画像还行,”帕迪拉说,“稍微多些细节会更有帮助,但这已经不错了。”

“布鲁诺说,看上去很像她,只是——这些都是他的话,不是我的——没画出她的奶,这真是太糟糕了,因为他觉得她的奶很好。不是太大,但在他看来,大小恰到好处。”

“你肯定他描述的不是他那堆裸体杂志上的某个女郎吗?”

“我知道你在开玩笑。实际上,我看了他留下的那些杂志,看上面有没有哪个女人匹配他所描述的见过的女孩,就怕他一时糊涂了呢。”

“你应该请求我帮你看。”帕迪拉说。

“结案后那些杂志全给你。”

“那敢情好。你从看色情杂志中学到了什么?”

“我需要节食,”汉莎克说,“还有,杂志上没有女人留红色短发。所以,假设他的描述是准确的,对我们来说是缩小了一点寻找她的范围。”

“你把这些画像交给报纸了?赶得上晨报的出报时间吗?”

“我给了。勉强赶上。还有,本地新闻台会全天定时播出画像的画面。”

“嗯,”帕迪拉说,“如果布鲁诺的描述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我们很快就会看到了。希望打电话来的人不是疯子。”

“布鲁诺已经起作用了。现在我们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她就在那里。也许她是一个目击者,也许是杀手。不管怎样,我和你打个赌去迪苏萨请晚饭,”她说,迪苏萨是现在城里最潮最贵的餐厅,“赌我们一找到她,这案子就结了。”

凯特琳在安静地吃早餐。乔什觉得她看起来仍然很累,虽说她该是好好睡了七个小时。感谢上帝,她似乎没受噩梦折磨,至少他在夜里没有感觉到她发梦。还有她正对着她的炒鸡蛋挑挑弄弄,显得不是很感冒。炒鸡蛋是比克斯亲手做的,可乔什不得不承认真的很好吃。“我用了塔巴斯科辣沙司。”比克斯说。乔什对此倒不上心。他绝不会用这法子再给凯特琳炒鸡蛋的,所以他毫不关心怎么准备配料什么的。他不禁想起昨天上午给凯特琳做的那道糟糕的煎蛋卷。不管他对比克斯和他鸡蛋感受如何,他吃光了……虽说十分美味可口,他也尽量不让自己有享受食物的心情。

他们三人坐在比克斯的厨房餐桌旁,各怀心事,吃着东西。乔什看见比克斯偷偷看了一眼凯特琳,但她没有从她的餐盘上抬起头来。末了,乔什说:“昨晚我原想谈点事情的,但你太累了,凯特琳。”

凯特琳和比克斯抬头看着他。

“昨晚吃饭的时候,你们着眼点是凯特琳有没有在餐厅里想起什么事或认出什么人,我在网络上了解的东西更多一些。”

“是吗?”比克斯一嘴塞满了塔巴斯科炒蛋,“你了解到什么啦?”

“我想我知道凯特琳经历了什么。”

“我想她经历了失忆。”比克斯说。

“是的,”乔什说,“我是说,曾经经历了某种,失忆。虽说并不仅止于此。”

“是吗?”凯特琳说,“现在我什么都不记得,因此,我是不是仍在忍受失忆之苦?”

乔什把平板电脑放在桌上他的盘子旁以供参考。他说:“我敢肯定你经历了所谓的神游状态,至少是这么叫的。或者曾经经历过了,这么说吧。它也被称为分离性神游症。这个术语好像不时在变。事实上,我认为当前较适当的专业术语是‘分离性神游症的神游状态’。”

“该死的。谁在乎它叫什么呢,乔什。”比克斯说,“你只要告诉我们到底怎么回事就行了。”他说着把一勺鸡蛋胡乱塞进嘴里。

“根据我发现的,凯特琳似乎患上的是普遍性遗忘症——”

“这普遍是什么意思?”凯特琳问道。

“意思是遗忘了自己的身份或者生活经历,”乔什说,“而不是遗忘特殊的事件,这被认作是局限性遗忘或选择性遗忘。”

“好吧,”比克斯说,“她患有遗忘症。我想我们都知道的。”

“不仅仅是这些,”乔什说,“人要是得了这种病,这个分离性神游症,此人不仅会失去她的记忆和对自己的认识,她还可能会去一个新的地方,建立起一个全新的身份。”

“听起来很熟悉。”比克斯说。

“这是真的吗?”凯特琳问,乔什觉得他几乎听到了她求援的声音,仿佛尽管遭受了这种不寻常和令人沮丧的经历,她仍很高兴得知她没疯。

“是真的,”乔什答道,“事实上,区别诊断神游状态或分离性神游症,或是较常见的失忆诸如此类的病症都依赖一个事实,就是人走失了或是漫游到别的地方去了。现在,已证实的病例很稀少,无论如何还说不上屡见不鲜,但肯定是有的。病发时间短至持续几小时,人们毫无征兆地染上这病,在一天的某段时间里走失,但这病也可持续几天,几个月,在罕见的病例中,病患记起他们曾经是何许人之前,失忆可能已经持续数年。”

“就是说,他们突然走出了他们的生活,”凯特琳开始说,“去到一个新的地方,然后……在那里重塑自己吗?”

他点了点头。“当他们进入自己的新身份后,会正常全面地投入生活。他们建立新的人际关系,”——乔什不禁偷看了一眼比克斯——“结交新朋友,找工作,等等。”

“然后,他们什么时候就……醒了?”

“我还不太清楚。似乎没有人确切地知道是什么让他们从神游状态中出来。有可能是……”

“什么?”凯特琳问。

“嗯,就像我说的,没有人知道确切的答案,但是有一些理论。可能是看到什么小东西,能够足以提醒他们从前的生活的东西。或者……嗯,有些专家认为,某种创伤性事件可以让一个人突然快速走出分离性神游症,特别是,如果它以某种方式与最初使他们进入这种状态的事物有关。”

“比如说……”

乔什耸耸肩。“我不知道。大事吧,我猜。”

“一桩创伤性事件,”她问道,“就是导致神游状态的原因?”

“嗯,记住,这种状况很罕见的,所以没有较多的病例作为依据。但看来这是一个主要原因。”

凯特琳为此说法细想了一会儿。乔什等待着。最后,她说:“我……走之前发生了什么样的心理创伤,我毫无记忆。你说我们有争吵,然后……你说我离开了家,对吗?你不知道我在哪里,所以你给我们的朋友打了电话。”

“对。亲爱的。”乔什说。

“所以,可能在我离开后,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创伤性的事件。”

“可能。”他说。事情便是如此,他想。他们争吵过后她走出去时,还是完全清醒的。所以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一定是在她离开后。

“我肯定是见了鬼,什么都不记得了。”凯特琳说。

“从我读到的材料看,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你可能永远记不起,也可能有一天你就记起来了,或是一次全部想起,或是每次恢复一点记忆。”

“那么我有可能还是会恢复记忆的?见鬼,如果那事情糟透了,糟到往我的脑袋里添乱,我还想记住它吗?虽说我只求记起这事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会这样吗?”

乔什能理解凯特琳,她想填满记忆中巨大的缺口——换了任何人都会是这样的——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怀着几分自私地承认,他不介意她永远失去她与比克斯在一起的记忆。老实说,很可能会是这样。

“从我读到的材料看,亲爱的,”乔什说,“你不太可能记起那些。你应该能记起神游状态出现之前你生活里几乎所有的事情,只除了可能是引发你失忆的事情——但这事也可能会让你想起来——然而过去的七个月里发生了什么……很可能那些日子对你来说就像从未有过一样。”

“她亲身经历了。”比克斯坚定地说。

“我不是说那些日子不存在,”乔什说,“我只是想说,就像把那些日子的记忆锁在一个盒子里,她可能永远不会打开。至少,这是我读到的文章当中一个心理学家的说法。”

“可她记得怎样打台球,”比克斯回答道,“你说她以前不知道怎么打。可我教过她,她记起来了。”

凯特琳看上去突然充满了希望的样子。

乔什耸耸肩。“那是肌肉记忆,可能吧。我所知道的只是我读来的,是专家说的那些迄今为止的研究的病例报告。我读过的所有一切表明,她可能不会记起有关这个地方的任何事情。”

比克斯看着凯特琳,现在,她低头看着桌面。他点点头,站起来,把他的盘子拿到洗涤槽。然后他动手清理桌子,将食物残渣刮进垃圾桶里,清洗他们用过的餐具。他干着这些的时候,乔什望着凯特琳。她正盯着窗外邻居杂草丛生的后院。

“好吧,”她平静地说,“可能我记不起这里的任何事……任何人了。但我仍然需要知道我做过什么。即使我不记得,事情还是发生过了。有一个人死了,我可能杀了他。如果是这样,我要知道原因。即使我没有杀人,我还想知道我在这里做了什么,我一直在做什么,当我不在比克斯周围,我做过什么……即使我永远记不起来,我也想知道。我想填补这一块空白。不,我需要这样做。”

“我会尽我所能帮你的,亲爱的。”乔什说。

比克斯关掉水龙头,擦干了一只盘子,说:“我也会。”

“真的吗?”凯特琳说,转向他,“我以为……”

“你需要我帮忙,”比克斯说,“在这个小城里,你不知道要上哪儿,跟谁说话。你不知道你去过哪里,你做过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但我多少还知道一些。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事实上,乔什听他这么一说,心中颇为感激。他爱凯特琳,希望她再一次完全回到自己的怀抱。如果比克斯能提供帮助,乔什也不会阻碍。此外,他不得不承认,他为比克斯感到一丝惋惜。当然啦,这家伙开始和凯特琳交往,但他不知道她是别人的妻子。不管怎么说,他心里没底的。这可怜的混蛋显然爱上了她。前一天他们还准备着结婚,第二天发现她嫁给了另一个人。乔什不禁对这家伙生出了恻隐之心。

接着,比克斯说:“见鬼,凯蒂,可能你多花点时间和我在一起,会让你意识到我有多了不得。这样等事情办完了你就会改主意,不想回新罕布什尔跟老乔什做伴了。”

话说完,狗娘养地笑笑,还对乔什眨眨眼。而乔什不再对他有丝毫惋惜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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