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琳感觉得到刀抵着她的喉咙,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她感到恐惧和绝望。想到她的人生将在一个可悲而扭曲的老头手中,以一种可怕的方式终结,不禁悲从中来,又心生对达瑞尔·布克曼无以复加的仇恨……她恨他二十多年前在遭其虐待的小女孩前的所为,导致凯瑟琳·萨瑟恩从未被发现,生死不明。她恨他将他有缺陷的DNA传给他的儿子,让他们长成如他一般没有灵魂的生物。或许他们很久以前被一个体面的家庭收养过,得到一切可能得到在将来过上正常生活的机会,然而他们父亲的遗赠他们却无法摆脱。不管怎样,凯特琳痛责达瑞尔·布克曼将他的儿子们变作了野兽,她也痛恨儿子们为他们的父亲所干的事情。她不知道达瑞尔是否虐待过他们。如果是这样,那很不幸,但并不会因此而原谅他们的行为。
她仇恨达瑞尔·布克曼,更恨他是一只恐怖的妖怪。
而那妖怪正步履蹒跚,向她迈出两条细长羸弱的腿,他一只如柴火般的瘦手提着氧气罐,手上静脉凸出犹如地图上蓝色的州际公路线。他喘着气过来了,咧嘴笑着逼近她,用他那双呆滞黑暗如空窗口一般的眼睛看着她。
“别担心,我可爱的小家伙,”布克曼说,“乔治在这里不加入我们。我等待了你这么多年,不会把你跟别人分享。”
“那他只是在这里看着吗?”凯特琳问,“你一定为他感到很骄傲。”
“嗯,如果他想,他可以看。可他不想看,他在这里是要手里拿着刀,让你乖乖听话的。你可能已经注意到,我不完全是过去的那个人了。”
“你根本就不是人。”凯特琳说。
“好吧,我是什么,走着瞧吧。”布克曼答道,他来她身边的沙发旁,一只手在撑在她的腿上,坐了下来。手没再挪开。
凯特琳身子的右侧是一名暴徒,左侧是一个变态的恋童癖杀人犯,她被困在两者之间。一把刀架在她的颈上,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贴着她的大腿,正往上移……
她闭上了眼睛,后悔自己没有早换成另一个身份,早变作另一个人消失。要早变换过了,她在将来就可能不会记得发生过这些事情。
开玩笑吗?她活不了多久了,死了也就不会记得这些事情了。
汉莎克正在接近林登路上的那个地址。有两辆黑白相间的警车尾随。她已经得知房子为乔治·马格特所有,这就有点意思了,因为帕迪拉刚刚从迈克·马格特家打电话过来。迈克·马格特拥有那处房产,而最近有人在那里开枪把他打死了……但他“最近”死亡的时间,显然和躺在其尸体旁的一个被剖了肚的独眼人不在同时。姑且将那个一只眼的家伙放一放,好好看看这两处房子两个马格特吧。这很有趣啊。同样有趣的是帕迪拉在迈克·马格特房子里的发现。显然,这人一直在跟踪凯特琳·萨默斯。他把她的照片钉在墙上,将与她相关的消息都收集归档了。等警察最终把房子细细搜过后,他们一定会得到很多答案。汉莎克加速驶向乔治·马格特的房子,她知道那里有更多的答案等待着她。她只是希望凯特琳·萨默斯还能活着将答案提供给他们。
不管他父亲打算对凯特琳·萨默斯搞什么鬼干什么事,老刀都不来劲不想看,但他喜欢见到老头如此激动如此欢欣。他为这一番称心如愿吃了那么长时间的苦头,二十二年苦巴巴的监禁啊。除那以外,他还几乎不休不止地痛了一年,痛到他不停地说盼着去死。但是现在,至少在这一刻,他是快活的。于是老刀就可以把目光移开了,让他的父亲在所剩无几的时日中,享受一下他那一点点可怜的欢愉。
他转过头,目光漂到窗户上……那里什么东西在动,那东西比周围包围着它的一团黑暗浅淡些,正迅速地移开。它原来是在那里的,忽然就不见了。
这快速的一瞥过后,本能告诉他,外面的人不是警察。和凯特琳混在一起的家伙想方设法到底还是找上门来了。老刀想了一会儿,想起他没有锁上前门。
怎么办?他知道不能把刀交给他父亲让他来控制凯特琳。他差不多已经抬不起自己的手了;哪能指望他对个年轻力壮的女俘虏用刀呢。不,老刀要让凯特琳跟紧着他。
“等一下,爸。”他说。站起身,猛地将凯特琳带了起来。
“你干什么?”布克曼问。“我才——”
“嘘。”
老刀将刀横在凯特琳的颈前,拖着她穿过起居室,来到过道和起居室之间的一段墙边。他们只能经过这里,没有选择。这是进入房间的唯一通路。他们当然希望仍有惊喜降临这间房子。但没有了。
老刀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凯特琳。他的一只手压在她的嘴上。另一只手握着刀,对着她的脖子。裸露的刀尖割破她的皮肤,他听到她的呻吟声。他将嘴凑到她的耳旁,小声说:“再弄出声音来,我就跟在我父亲后面,再强奸你一回。让你的男人看着我干你,跟着我就把他们切成块,再一块块吞他们的肉下肚,吃到精光,一块不剩。明白了吗?”
她点点头。
老刀等着。
过道里响起极微弱的脚步声。
一个身影急冲而来,凯特琳拼力迸出一道哼声作警告。该死的,那人一定听到了她的声音,因为穿过门道的身影忽然闪避了一下,而老刀将刀从凯特琳的喉咙上移开,齐着那人颈脖的高度向他挥去。那人身形一矮,刀在他头顶一英寸的空气中划过。男人顺势跨进房间中央,他扭过身来,拿枪指着老刀。
该死的。
老刀把凯特琳抱得更紧,又将刀尖端对准了她脖子上柔软的皮肤。
“放她走。”拿枪的人说。
“不。”老刀说。
“我手里有枪。”
“我有把刀架在你女人的脖子上。我向你保证,如果你朝我开枪,除非你能一颗子弹射进我脑袋,让我立刻死透了,我只要死前还剩半口气,就要让刀扎穿她的脖子。说到做到。另一个人在哪里?”
“什么另一个人?”
老刀真的要下手了。他在刀上用了点力,垂直地在凯特琳的喉部和颈动脉之间切开了一个口子,虽不致命却令她疼痛难抑。她哭了出来。
“我不想再问你一遍了。”老刀说。
这人将手枪的枪管一摇,说:“进来吧,乔什。”
一个手上没家伙的人慢慢走进了房间。他看了一眼拿枪的,再看沙发上老刀的父亲,最后望向老刀和凯特琳。一见凯特琳脖子上的血,他的眼睛便瞪大了。
“你还好吗?”他问道。
她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刀架脖子,只得小心。
“放下枪。”老刀说。
“没门。”拿枪的人说,“你放下刀。”
“有这必要吗。站成这个样子,你开枪打我,连她也打了。我不认识你,但是我知道你准头不行。”
“我就要开枪了。”男人警告道。
老刀笑了。接着他拽着凯特琳,向一侧慢慢退后,眼不离对方的枪口,直到他站到了他父亲面前。拿枪的人慢慢转动身子,紧盯着他们的举动,却没有扣动扳机。
汉莎克的车慢慢开进了那条看上去又长又弯的车道。她开到了一个折弯处停下,关上了车前灯,让引擎空转着。过了片刻,两辆警车停在了她的车后面,做了同样的事情。帕迪拉在迈克·马格特家安排了几名警察值守尸体,他自己则往这里赶。他还有几分钟就到,但汉莎克觉得她不能等了。她轻轻打开车门从车里出来,让车门开着。在巡逻车里的警察也这么做了。
她轻声说到:“我们从这儿走过去,别出声。”她指着两个警察说:“你们绕过房子的右边看看后面。你们两个,”她指着其余的警察说,“分开行动,各盯着房子的一侧,确保没有人从侧门或窗口出来。你和我一起行动,”她对最后一个警察说。她又看着前两个人,说:“我们准备冲进去的时候,会让你们知道的。大家都明白了吗?”
他们点了点头。
“好。我们行动。”
老刀透过窗户看到了车前灯,灯光只在一瞬间穿透了黑暗的院子里,随即便熄灭了。对他来说,一切都在瞬间改变了。
“我得承认,我还以为你不会叫警察。”他说。“猜你不在乎,把你那杀了我兄弟的女人送进监狱去。”
“我们比警察更担心你。”没拿枪的那人说。
“担心我是对的。”老刀说,眼却不离另一人和他的手枪。
局面发展成这样,老刀极为沮丧和悲伤。他的脑子疯转开来: 没办法,现在他妻子要知道他的真面目了。如果活着就得见着的话,他真不想见到她脸上失望的表情。想着他女儿伴着一个铁窗后的父亲长大,他甚至不确定是不是还要活下去。老刀尝过那种滋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耻辱。知道别的孩子会对她的家庭和她说些什么样的话。
不,他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这意味着无论如何他不能被捕。他认为他没法干掉房间里所有人,然后让警察一个个强行攻入屋内。他面临三种可能的结果。一是他老刀会被杀死,他不想让这种情况发生;二是他把凯特琳和其他人当成人质,但这类招数少有在坏人手中奏效的;最后一种是,在警察收网之前,从屋后逃脱。这意味着他几乎得立即离开,且不留下目击者。他得逃出去,马上给瑞秋打电话,让她把茱莉亚带到某个地方,一旦他找到法子回去,他能在那里和她们会合……至关重要的是,他必须在警察发现他卷入这一切向他的家人施压之前打出那个电话。瑞秋不会明白他为何要逃亡,但如果她足够爱他,她会按他说的去做;如果她足够爱他,她会明白他是谁,他干了什么,还有为什么他们现在不得不继续逃亡,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当然,这是个大问题: 她足够爱他吗?他得找出答案。这意味着每个在房间里的人——包括他的父亲——都得死,快快地去死。既然老刀是用假名飞过来的,如果他能从这所房子全身而退,警方会花上好一阵来查他是否卷入了这事,这将为他赢得时间联系瑞秋。除非房间里有人向警察告密。这意味着老刀必须确保不留活口。
“我的问题是,”老刀说,“今晚我不想被逮捕。就得趁现在做个了断了。”
老刀的计划是刺死这个女人,再把她推向那个拿枪的。这该足以让他分心,老刀夺下他的枪,再把女人的两个男朋友,管他们是她什么人,全都射杀。接着向窗外打几枪,暂且挡住警察,不让他们冲上来,让他们以为屋里屋外是僵持住了。最后,他会杀死他的父亲。然后他从后门离开——就在警察想法子要跟他谈判的时候——真他妈希望在他们的手伸向他之前,他就已经到达了安全地带。
这计划挺差劲,几乎注定要失败,但他只能孤注一掷了。他不能进监狱。他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出现。他不能忍受将会在他的家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闭上眼睛,凯蒂。”拿枪的对凯特琳说。
老刀明白,这人顾念她,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血喷个铺天盖地。让她脑子里少了这可怕的一幕,死得也好受些。老刀觉得这种做法令他肃然起敬。不过,他没时间再耗下去了。
“相信我,凯蒂,”那人说,“闭上你的眼睛。”
乔什看着眼前的危局步步惊心,却感到自己无能为力。除了观察局面,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没有武器。他和比克斯稍有动作,可能就会令布克曼的儿子切开凯特琳的喉咙。进退不得,这是一场凯特琳也身陷其中的僵局。现在听起来好像布克曼的儿子想要收场了。看上去准备用刀子了。比克斯为什么不行动?他有一把枪。时不我待啊。而他所能想到去做的就只是告诉凯特琳闭上她的眼睛,就像他当时想要她记起怎么打台球一样……
可能是这样吗?
“闭上你的眼睛,凯蒂。”比克斯平静地说。
凯特琳看了一眼比克斯的眼睛,然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比克斯把枪抬起一英寸。“你能做到的,凯蒂。”他说。
“对不起得这样了结了,爸爸,”布克曼的儿子说,“现在我得先弄死她。跟可爱的凯特琳说声再见吧。”
“不!”达瑞尔·布克曼扯着嗓子喊。
接着,一切都太快发生了……
凯特琳睁开眼睛,将她的腿向前方高高摆起,然后又快又狠地向后勾踢,她的脚后跟带着十足的力道踢在乔治·马格特的胫骨上,听上去就像一个职棒联盟的球手击碎了一个快球。马格特惨叫一声,同时松开了握刀和紧箍凯特琳的两只手。刀落在地,凯特琳也倒在地板上。霎时间,马格特的身前就没有被他扯来挡子弹的人了。这颗子弹是比克斯随时准备击发的,这一刻凯特琳已经闪开了,他扣动了扳机,但……
他打偏了。子弹嘶嘶作响从马格特身侧飞过,将他身后的一块窗玻璃打碎。马格特沉下肩膀,朝比克斯猛冲过去。比克斯还来不及开第二枪,他已经跨出三大步狠狠地撞在他身上。两人撞在了对面的墙上。马格特一只手死死扼住了比克斯的喉咙,另一只手抓住了他拿枪的手。不知怎的,尽管比克斯力气不小,马格特还是将他紧握着的武器从手中扭转,枪口指向了他。这时乔什冲上前来,使出全身的力气向马格特打去,一拳打在他的耳朵。他头一歪,松开了比克斯,向身侧踉跄了几步。乔什去找马格特手里的枪,他刚才那一击竟也将枪打脱了手。
汉莎克听到了枪声。
“开枪了,”她叫道,“快,快,快。”
她加快了脚步,向五十码外的房子跑去,身旁是四个穿制服的警察。
乔什想,好人应该要赢了。乔治·马格特既已寡不敌众,现在又手无寸铁的……不料他弯下腰,竟从靴子里拔出了第二把刀。他猛刺向比克斯。比克斯向后跳开,勉强避过了破肚之灾。但他躲闪之后脚却被绊了一下,跌倒在地。然而,没有立即上前结果比克斯,却改作去对付唯一还站着的男人,马格特犯下了一个大错。他转而向乔什发起袭击。他举着刀,准备砍下,同时要越过四大步的距离。乔什看到凯特琳从他右侧袭来,挥舞着刚才猛踢马格特时他落在地上的那把刀。就在马格特快要碰到乔什的时候,凯特琳将刀深深地扎向了马格特的颈侧,只剩刀柄露在外面。马格特站在那里,摇摇欲坠,鲜血从嘴里流了出来。
老刀跪倒,接着侧身倒在地下。他无法相信他所有的一切如此之快便都崩溃瓦解了。他也不能相信他的一生就这样走到了尽头。他想知道他不在家,他的妻子和女儿这天晚上有没有去看马戏。他最后想起的是小茱莉亚的脸,还有,瑞秋看着他露出的失望表情。
凯特琳低头看着两天之内她杀死的第二个布克曼,然后转过头来面对那唯一还活着的。他已经从沙发上起身,将他的氧气瓶抛下,拖着一双虚弱、细长的腿快快穿过房间。起先她以为他要从门道进前厅。她感到惊奇的是,他居然以为自己还能够逃跑。接着她看到枪被扔在墙角,便明白了他想要去捡枪。她紧随其后,从正要从跌倒的地方爬起的比克斯身旁跃过。她抢先一步,抢到了布克曼弯下腰伸出的手的前方。凯特琳拽着布克曼的肩膀猛地将他向后一推,他转了一个圈,站立不住,向后倒在地板上。他摊开身子,长长地伸出了四肢,看上去像一只仰面躺倒的死蜘蛛。凯特琳平静地捡起了枪。
“把他收拾了,凯蒂。”比克斯说。
布克曼抬头看着她。即使在这个时刻,他的眼中仍空无一物。不知为何,尽管有一行眼泪从黑石子般眼眶里滚下来,他双眼中仍然不显出任何感情。但他的声音中透出几分无奈和悲哀,他说:“差一点点……过了这么多年,我又差一点点就得到你了……我的大美人……”
“动手吧,凯蒂。”比克斯催促着。
“凯特琳?”乔什说。
凯特琳逼视着这个和任何人一样必有一死的人。她听到了脚步声,有人在喊:“警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举起手来,后退两步,跪在地上手举过头顶。”
地板上,布克曼仍在喃喃自语。“怎,怎么可能又逃跑了……我可爱的小凯特琳……过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差一点点……”
“凯特琳·萨默斯,”警察又在叫,“马上举起手来。”
凯特琳仍将枪指向布克曼。他还在哀叹又一次失去了她。即使在这个时刻,她仍没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任何东西。那里空无一物。他甚至还是个人吗?杀了他,难道真的就有罪吗?
“凯特琳,”警察说,“不要动,只把头转过来,我要你看着我。”
凯特琳动了这一下,只转过了她的头。她看到一个穿便衣的女人持枪指着她。两名穿制服的警察站在她身后,手里的枪口同样指向她。
“我叫夏洛特·汉莎克,我不认识你,我也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或是这个人对你做了什么,但我肯定地知道一件事情……他不值得你开枪杀人。”
凯特琳盯着那女人的双眼,仿佛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时间,然后,她看也不看布克曼一眼,手指离开了扳机,双手举过头顶,跪在地上。一个穿制服的警察迅速走过去,从她手中接过了枪。
“做对了。”那女人说着走近凯特琳,抓住她的手,一只接一只上了铐。
凯特琳看着比克斯。他正在摸他的后脑勺,但似乎并无大碍。她想到了他平静地说,闭上你的眼睛。
她说:“我猜你也教过我一点自卫术。”
“我教过你很多东西。”他似笑非笑地说。
乔什看上去也还行。凯特琳望着他的眼睛,疲惫地点了点头。一切都结束了。
“凯特琳·萨默斯,”汉莎克开口道,“你被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