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什在布里奇沃特州立医院外等待着凯特琳。这是一所马萨诸塞州的精神健康医疗机构,负责收治刑事精神病患,也为刑事司法系统进行个人评估。布里奇沃特的专家帮助司法人员澄清和解决诸多重大问题,包括评估病人有无能力受审,或像在凯特琳·萨默斯这个案子中,她是否需要承担刑事责任。经过四十天的综合评价,一个由医生和心理学家组成的小组最终对凯特琳下了几个结论。首先,尽管在病人和囚犯中,试图通过声称遭受失忆以逃避行为责任的十分常见,但他们的看法是,凯特琳确实经历了一次持久的神游状态,可能至少是她人生当中的第二次。她失去了有关史密斯菲尔德七个月的生活以及这段时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的记忆,也不可能曾经回忆起来过;其次,在这段时间里,她采用了一种完全不同的个性,犹如另一人参与了一些事件……枪杀了迈克·马格特/布克曼;再次,她对一个男人企图绑架她,并最终被她杀死这一事件造成的极度精神创伤产生了反应,极可能因此进入了神游状态。此男子的恋童癖父亲在她童年时绑架过她,且前者与其父亲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总之,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她将永远不会发现自己再次处于类似情况之中。她对其他人构成危险的可能性,甚至包括未来在极罕见的情况下进入另一神游状态,从而对其他人构成危险的可能性,皆微乎其微,且令人高度存疑。所以,在对她的精神心智进行了近一个半月的详细检查后,院方认为凯特琳可解除医疗监护。
在医学专家评估凯特琳精神状态的同时,执法机关和法律机构审核了她这个案件的事实。毫无疑问,凯特琳·萨默斯是一名受害者。但同样不容置疑的是,她杀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很容易证明杀死第二人在当时的环境下有正当的理由。她被绑架了,被迫把刀刺那个男人以保护她的丈夫。两个证人的证词支持这种说法。即使这两个证人作为其丈夫和男友各有理由说谎以保护她,但客观的事实也支持他们的陈述。
然而对凯特琳所杀的第一个人——迈克·马格特又名迈克·布克曼——的死亡事实判定,确实令当局感颇棘手。从视频中他们可以看到全部过程,萨默斯自己曾敦促她的男友和丈夫将视频交给警方——捎带上六只自动假手。且不论她的枪下亡魂是个强奸犯,还有他追踪她,企图绑架她的事实,凯特琳是否犯有预谋谋杀罪引起了相当大的分歧。而萨默斯无法回忆起事件发生的过程,也无法进行陈述以阐明她的想法和意图。尽管视频中的裸女显得目光呆滞,几乎无法意识到自己身旁发生了什么,她还是向警方提供了一份证词,声称她认定开枪时马格特正要攻击凯特琳。在看过视频的官方人员当中,有些人认为凯特琳是蓄意而残忍地开枪打死了迈克·马格特。其他看到了相同镜头的人发誓说马格特已经开始对凯特琳动手,她不得不扣动扳机来保护自己和沙发床上戴着手铐的裸女。还有一些人不能确定凯特琳是否属于被迫开枪,但无论如何,并无一句责备她开枪的说辞。
不管人们看法如何,破了这起案子并逮捕了凯特琳的侦探汉莎克,在研究了所有的事实后,却并不急于看到凯特琳被起诉。然而,汉莎克并不知晓一件事,这也是除凯特琳外无人知晓的一件事——虽然后者不知道比克斯是否有所猜测——汉莎克本人才是凯特琳无需在监狱里度过余生的主要原因……因为凯特琳确实决定杀死达瑞尔·布克曼。她正要向躺倒在地板上的他开枪。这可能在道德上是一个错误的行为,但凯特琳当时却不以为然。她认为他并非人类。但是事后想来,她明白了在那种情形下,如果在三名警察证人的眼皮底下枪杀了一名手无寸铁的男人,陪审团很难不定她的罪。
然而因为汉莎克及时赶到了,阻止她杀他,凯特琳根本就没有受审判。嫌疑人深得人们的同情,受害者则是远非如此,他和他整个家庭的历史以及最近涉及她的犯罪行为,让公诉人深感案子的棘手。最后,负责立案的检察官决定不起诉她。于是,凯特琳从医院获释时被许准去往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达瑞尔·布克曼就没那么幸运了。现在他可能只剩下两个月好活了,且因共谋绑架凯特琳·萨默斯违反了释放协议的条款,剩下的每分每秒都要在监狱里度过。凯特琳想知道对布克曼而言最坏的事情是什么——他的癌症、重回监狱、他儿子的死,或她再一次从他手中逃离。不过,她知道答案并不重要。这些事情中任何一道微小的留痕都能使他的人生变作地狱。她对此毫不在乎。如果世界上数以百万计的人是对的,那么他不久就会进入一个更大的地狱。
凯特琳肩上挂着一个装着衣服和化妆品的小包,走到了停车场。她的丈夫正靠在他的车门上。他将车停在了一个禁停区的主要入口附近。自从乔什获准探视她以来,他几乎每天都来这里。
她走近了,他笑了起来,不过显得有些难过。她觉得她的笑可能和他的一样。
“我一直等着你从那里走出来。”乔什说。
“感觉挺好。”
“你成了个自由的女人。在很多方面都是的。”
她点了点头,想到和他离婚就将要在几个月间完成。
乔什低头看着他的鞋子,然后抬起眼睛。“就是这样啦,然后呢?我没有什么可说了吗?”
“是的,乔什。”
“我们在一起七年。六年的婚姻,犯了一个错误,这就结束了?”
“那是个大错。”凯特琳说,乔什似乎无法反驳。他的眼里有了泪水。凯特琳也感到泪水涌上了眼睛。这对于她来说并非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在过去的四十天里,医生不是唯一检查她想法的人,她也一直在做同样的事情,试图去判断她感觉到的一切,搜查她灵魂的每一个角落。对于乔什,她一直反复地想着几个问题。首先,她怀疑自己还能真正地重新信任他。她可以原谅他,也许吧,但她永远不会信任他了。更重要的是,如果他欺骗了她,即使只有一次,那他便不是她认为是的那个人了。同样重要的是,凯特琳明白了,她也不是他以为是的那个她。她变了,这个新的凯特琳,不管她是谁,再也无法与旧的乔什合拍。
“你的脖子看上去还不错。”他说。
“谢谢,”她回答,摸了一下那道乔治·马格特/布克曼留给她的疤痕。伤口的缝线早已拆了,疤痕却仍然有些显眼。可她还活着。
沉默了片刻,乔什说:“我很抱歉。”
“我知道。”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然后抬起了头。“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也谢谢你救了我。”她的一笑中带着留恋。
“再见,凯特琳。”
他转过身,打开了车门。他进了车子,启动引擎,便开走了。凯特琳看着他离去。她觉得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他的眼睛,他一直在看着她,直到车行至远处,再看她不见。
她走向停在停车场第一排的一辆黑色的福特探路者。比克斯正坐在方向盘后面。车窗放了下来,他的肘随意地靠在车门框上。
“嘿,你来了,”他说,“要兜兜风吗?”
在凯特琳困于医院内,清理自己思路的这一段时间里,除了她和乔什的关系,她也仔细考虑了许多问题。她想到发生的一切,想到了比克斯,想到了过去的她和现在的她有多么不同。她回忆起自己轻而易举地就进入到了凯蒂·索瑟德这个角色之中。对她来说,当不得不如此时,展示她狂野的那一面是多么简单自然啊,就好像那个人一直都在她的身体内,一直盼望着走出阴影,步入光明。她开始意识到,这个人不仅是她的一部分,可能便是“真正的我”,是她一直认为自己是的那个女人。
凯特琳所有的自我反省让她确定了两件事。首先,是时候弄清楚她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不是一年前的那个她,或一个月前的那个她,而是向前方和未来走去的那个她。她开始了崭新的生活。她的新生活不会在史密斯菲尔德或新罕布什尔州展开。不,不管她走向何处,去往的都将是她从未到过的地方;第二件想明白的事是,她开始踏上寻找自我与归属的发现之旅时,希望有比克斯一路随行。他可能有一些可疑的相识和稍显灰暗的过去,但她知道他本质上是一个好男人。他爱她,这她也确切地知道。她有了在将来某一天爱上他的机会,为此她也感觉很好。
“你怎么说?”比克斯脸上挂着杀手般的微笑,问道,“要搭车吗?”
“当然啦。”凯特琳说。
“去哪儿?”
凯特琳没有绕过去坐探路者的副驾驶座,她开了司机座的门。
“我不知道,”她说,“你过去,我来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