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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禅房密谈 佛塔偶遇

蓝云舒Ctrl+D 收藏本站

    阳春时节,随着杏花与牡丹的次第盛开,长安城的男女老少无论信佛与否,但凡走得动道的,总要想法子去大慈恩寺转上一圈这里南院杏林那片粉霞漫天的景色,固然令人流连忘返,而更可贵者,却是那移栽了无数品种的牡丹园。\"blank\">

    此时牡丹名品难得,富贵人家通常也不过种上几株用以斗花炫色,数百株牡丹齐放的景色,原是只能在皇家禁苑看到,而自两三年前开始,大慈恩寺里自建寺起便用心经营的牡丹园,也迎来了一片姹紫嫣红的景象,自然更是令长安人趋之若鹜。

    三月二十日,正是官员休沐之日,午时刚到,赏花的游人未走,观戏的看客又来。在越发稠密起来的人流中,穿着一身簇新袍子的安三郎护着母亲和妻子从正殿出来,显然是刚刚烧过香,三人往外走了一段,与进门的人流逆向而行,走得好不辛苦,眼见到了一处高阁,三人便离开人流向西边走去,转过高阁,沿着一条往南而去的石路走了一箭多地,左手边出现了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安三郎前后看了几眼,估量着应该不会错,这才上前敲响了门环。

    院门应声开了一半,露出一个小沙弥的光头,“请问可是安檀越”见安三郎应了,便双手合十笑道,“里面请。”

    只见木门内是一处极幽静的院落,上房是三间粉壁黑瓦、朱色雕栏的精舍,一泓清水绕舍而过,水面上有新生的荷叶亭亭。小沙弥引着安三郎几个人走向东边的屋子,轻轻敲了两声,一个婢女打扮的人立时开了门,随即门口便露出了琉璃的身影,先是对石氏行了一个福礼,“舅母”又对安三郎夫妇笑道,“阿兄,阿嫂,快进来坐。”

    石氏上下看了她好几眼,只见琉璃穿着最简单的淡青色窄袖纱衫,白绫裙,双髻上只插了一根银簪,却显得神清气爽,容色鲜妍,忍不住拉着她笑道,“你竟越来越出落了,好似还长高了些”眼圈却是有点发红了。琉璃轻轻反握住石氏的手,将他们请到屋里坐下。阿霓便静静的退了出去,从外面合上了门扉。

    安三郎注意到这屋里一尘不染,陈设都是简单到了极处,坐席上更是茵褥都无,忍不住问,“大娘,这是何处”

    琉璃笑了笑,“是一位法师的禅房。”

    石氏与康氏相视一眼,都有些骇然,大慈恩寺的法师们是何等尊崇的地位,居然会把禅房借给大娘来待客不过想到她下个月就会嫁给那位出身名门的长安令,又觉得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唯有安三郎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这个表妹当真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上次约在酒肆见面就有些新奇,这次居然直接约到了寺庙,下次见面不知道还会是在哪种地方。

    琉璃也不好解释,她一直惦记着去年已经落成的大雁塔,早就跟裴行俭约好了今日来这大慈恩寺,没想到前日又收到了安三郎的消息,裴行俭便说不如两事并一事,让她尽管用着禅房就是。

    看见石氏大约是走得累了,额头依然见汗,琉璃忙对她歉然道,“琉璃不孝,一直未曾上门拜见舅母,只是儿这边情形有些难明,若是好了自然是好,若是不好却怕是会牵连到舅父,因此虽然要烦扰舅父和阿兄帮忙,却只能将阿兄约到外面见,今日倒是辛苦舅母了。”

    石氏笑道,“你这孩子说话也太见外了些,舅母今日原是要来烧香的,听说你也在,才逼着三郎带我过来,哪里有什么辛苦我等都知晓你是为了安家好,你自己也要万事保重,我等才放心。”说到此处,忍不住又想起那位裴明府,听那史掌柜说,人品相貌都是极好的,性子也和气,和大娘又是早有缘分,可惜却是那种命数,也不知道

    安三郎察言观色,见母亲有些伤感,忙岔开了话,对琉璃道,“你上月让我打听的那些店铺庄园,我便想起正好伯父在洛阳那边就有两家香料铺子,是经营了十几年的,人脉自然比咱家深广,因此便托到了伯父那边,说明了利害,伯父立即让他家七郎带了人亲自去了洛阳一趟,在那边住了半个多月,才把情况打听得差不多了,只是你也说过,要以不惊动人最为要紧,因此有些地方只是一个大概,如今都记在这里,你回去看看就知。”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纸卷,五六尺长的纸上都记得密密麻麻。

    琉璃忙双手接了过来,长跪着谢了一礼,“多谢阿兄,回去也请阿兄代琉璃谢过大舅父和七郎。”

    安三郎忙摆了摆手,“都是一家人,这算什么。”这种替人打听跑腿的事情本来就不算大,琉璃若是以前那样的寒门孤女,自家当然也会帮忙,只是伯父那边却未必会如此卖力,可如今她却就要嫁给现任的长安令,正在西市诸位胡商的父母官,莫说是自家亲戚,便是素不相识的官家夫人,若是开口请他们帮这个忙,谁不会抢着去做

    康氏一直并未开口,此刻也笑道,“大娘还是这般客气,有什么值得谢来谢去的若是别的地方我们能帮上忙,你也莫见外才是。”

    琉璃想了想笑道,“说起来还真有一事,不过却是要麻烦小舅父了。他既是做西州那边的人口买卖,自然跟西市贱口行的大商家相熟,琉璃这边正缺一些下人,想托小舅父私下牵线,找一个办事牢靠的掌柜,按这上面的要求多准备些合适的奴仆,二十五日午后申正,带到长兴坊苏府上让我们挑选一遍,别的不论,来历可靠最是要紧。”

    说着也拿了卷纸出来,上面列了三十多个所需奴仆的性别年纪要求,却是她和于夫人斟酌过好几遍的。按裴行俭如今的级别,朝廷会配给他二十四名阁防,加上这三十多名奴仆和裴家旧仆,那个宅子便差不多能住满了。

    安三郎点了点头,“此事好说。”看到上面有上房婢女一项,心里倒是一动。

    石氏却忍不住道,“不是四月十七才成亲么怎么这么早就买奴婢了”

    琉璃笑道,“四月初二便要暖宅,却也不算早了。”

    石氏点头不语,忍不住又问了一番琉璃这两年来的经历、日后的打算,琉璃拣着能说的说了一番。安三郎见琉璃并无其他事情,瞅了空便笑道,“听说今日这寺里有参军戏可看,只怕就快开演了,阿娘可想去看一看”

    石氏醒过神来,忙点头称好,琉璃自然不好挽留,将他们送了出去,站在廊下,打开三郎给她的那卷纸,细细的看了一遍,心里不由叹息了一声:那九处庄田契约上只是标注着四面起始的地标,原来都是拥有从六十多顷到两百余顷良田的大庄田;十几家铺子则大多位于洛阳最繁华的南市和西市之中,做的是香料、皮毛、珠宝等生意。这样一笔产业,估价几十万贯也不为过这还是已经被河东公府侵吞过之后剩下的这样一笔巨额财富,落在一对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身上,难怪这笔账,还是要慢慢算个明白才是。

    琉璃心中计议略定,却见阿霓小心翼翼的站在一边,转头微笑着吩咐道,“这东西你帮我收好了,莫教别人看见。”

    阿霓一怔,忙接过来,小心的收到了袖子中,脸色悄然舒展了几分,正想说点什么,西边那间屋子的房门吱呀响了一声,一身淡青色常服的裴行俭推门走了出来,看见琉璃和阿霓都站在门口,微微一怔,“舅母他们可是已经走了”

    琉璃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没有听到”随即便醒悟到他是下棋下得过于专注了,笑着问,“你和法师谁赢了”

    西边的屋里立时传出来一个颇为粗豪的声音,“手谈本是雅事,执泥于输赢却是落了下乘。”

    琉璃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我知道是谁输了”

    裴行俭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未落,一个身量极为高大的僧人从西屋里一步跨了出来,“不过只是一目之差,你我再来一局如何”

    只见这位僧人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相貌魁伟,国字脸上一对斜飞的浓眉英气毕露,配着光头造型,就如传说中的护法罗汉一般。不过该罗汉此刻脸上满是懊恼,几乎就要动手去拽裴行俭。

    裴行俭摆手笑道,“下次再说,今日时辰不早,窥基,如今你须得言而有信了,还是带我们去佛塔一观才是。”

    窥基看了琉璃一眼,皱起了眉头,“你们又非信徒,那佛塔有何可看”

    琉璃忍不住腹诽,就算你老人家玄奘法师亲自出马忽悠来的高足,是威震长安的三车法师,风流远超唐寅,狂放压倒济公,也不至于比大雁塔里的那么多绝世珍品的佛像更好看吧只得笑道,“可不可看,总要看过才知道。”

    窥基摇了摇头,“也罢,你们随我来。”转身便大步流星的走在了前面。出了小院一路往西都是僧人的院舍,走了足足两盏茶的功夫,才从一个侧门进了大慈恩寺的西院,一座基座四四方方的五层砖塔顿时出现在几人眼前。琉璃不由颇感意外:这塔高约十七八丈,四方基座每边大约也有十四五丈,造型只能用高大笨重来形容,和后世的峻拔模样似乎相去甚远。

    窥基向佛塔行礼之后,便肃然立在塔边,裴行俭却走到了塔下的两块石碑边上负手细看,琉璃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对窥基道,“法师为何不带我们上去”

    窥基眼睛睁得溜圆,“这塔只是用来供奉经像舍利,如何上去”

    琉璃愣了愣:难道能登高望远的那个大雁塔,并不是眼前这个版本的裴行俭走过来笑道,“这塔原是玄奘法师按西域制度修建的,并非我们中土式样,里面不设楼梯,上不得人。”

    琉璃顿时蔫了:看不到那些精妙的线刻佛像和刺绣佛像,这么傻乎乎的一个塔果然就如窥基所说,“有什么可看的”她正有些沮丧,眼睛一扫却突然看到这西院的影壁上是一幅巨大的经变图,忙拔腿就走了过去。只见这壁画的内容正是此时流行的报恩经变中孝养品的故事,画上的年轻太子正举刀割肉,好奉给父母。太子衣角的线条劲朗流利,脸上的表情生动传神,在大慈恩寺里她所见过的壁画中,决计是最出色的一幅。

    她正看得入神,只听身后传来一个柔和之极的声音:“这位女檀越有礼了。”那声音不大,却如有魔力一般将她立时惊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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