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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兵发庭州 白衣驰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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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麴崇裕声音并不算太大,只是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却如打了个响雷一般。苏南瑾回头看着他,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麴崇裕脸上带着冷笑,“怎么,不敢答应苏大都护自顾着杀人立威,却导致西疆烽烟四起,令庭州陷入危境,如今麴某愿带五百勇士驰援庭州,不比去军前有益若是能成,麴氏身上的嫌疑自解,若是不成,不也正如了大都护的心意”

    苏南瑾回头看了卢青岩一眼,卢青岩也是一脸惊愕,想了想才道,“世子果然仁勇,只是既然敌军已侵庭州,西州各城的府兵便不能再离城一步,这五百”

    麴崇裕断然道,“这是自然,调动守城的府兵出境,需有军符,此时如何还来得及,何况麴某也不敢拿西州各城池的安危来行险,今晚明晨,麴某就地招募五百勇士便是”

    卢青岩笑着摇头,“五百民夫,如何能解庭州之围世子未免太异想天开葬送了民夫的性命事小,若是耽误了军情,谁来承担”

    麴崇裕眯着眼睛一字字的道,“自是麴某若是此去不能解庭州之围,麴某愿受军法处置但有一条,麴某今日不计性命,以身报国,你们日后若再敢往麴氏身上泼脏水,让家父蒙受不白之冤,我自有法子,让你苏氏父子和在长安满门老小给我填命”

    他的声音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苏南瑾只觉得全身的寒毛都乍了起来,忍不住退后一步,怒喝了一声,“你胡言乱语什么”

    麴崇裕突然展眉笑了起来,“是不是胡言乱语,我劝你还是不要去试的好。”他的笑容轻松写意,却比刚才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更让人心底发凉。

    苏南瑾一时作声不得,卢青岩想了片刻,还是笑着抱了抱手,“世子既然有此雄心,卢某愿带这一千边军,为世子压阵助威。”

    麴崇裕“哈”的一声笑了起来,“你们若有此胆,麴某自然求之不得。”

    苏南瑾脸色微变,将卢青岩拉到了一边,低声道,“主簿,你莫忘了,那兴昔亡可汗的部将,与他们正有勾结万一让他们联手起来”

    卢青岩叹了口气,“公子放心,与他们有勾结者,是兴昔亡本部派出押粮之将,而此时能进军庭州突厥骑兵,来得如此之快,想来不是来自处月部便是处木昆部,与本部相隔甚远,料来无妨。何况他们既是逢唐兵便杀,如此狠辣决绝,看那模样,不似能与麴氏有瓜葛。公子请想,如今西州的僵局已是无解,庭州若是落入突厥之手,则事态更是不可收拾大都护再有平叛之功,也会被此事拖累。”

    “咱们如今绝无坐视庭州失守之理,麴崇裕自愿带兵去庭州,虽不如咱们拿他去军中把稳,到底也比困守西州下去要强,他的父亲和亲眷都在西州,族人则在长安,谅他也不敢投了突厥去,若能解了庭州之危局,咱们又何乐而不为只有一条,他这一去,咱们若不去看着他,万一他声称战败,逃至沙州等地,向圣上上表乞免,咱们能把他如何万一他贿赂突厥,解围而返,咱们又该怎么办如今,咱们以一千之众,押送他这五百人,他若不能解围,乃是自陷死地,若能解围,这五百民夫能剩几个那时如何处置他,还不是由着咱们”

    苏南瑾咬牙点了点头,“也罢,咱们便去这一回,不过要多带些良马才是”

    卢青岩心里暗暗摇头,口中却只能道,“公子所虑甚是,若是麴崇裕只是逞一时之勇,咱们绝不能受了他的连累。再者,今日从麴都督厅中搜到的传符、印章等物,公子明日也要着人送往军中,不能让麴氏乘机上表朝廷。”

    两人计议已定,回身走到庭中,苏南瑾大声道,“好,麴世子既然肯当众立下军令状,苏某愿助世子一臂之力,咱们明日便带上人马,发兵庭州”

    一直沉默不语的裴行俭突然道,“慢着”

    众人都是一怔,却见他脸上一副笑微微的表情,“如此盛举,裴某焉能置身事外,裴某有一计,或许能让诸位兵不血刃,解围庭州。”

    “只是此计需要一日的时间,请子玉给行俭留上两百人马,明日世子先行,后日除夕,裴某也会随军前往庭州。”

    龙朔二年的最后一日,竟是一个腊月里难得一见的大好晴日。一轮旭日刚刚升起,从庭州城头望去,远处的天山山脉在碧蓝的天空下显得分外巍峨挺秀,山腰往上全是晶莹的积雪,看去宛如披着一件高华天成的雪袍,而两个月后,这雪袍便会渐渐化为雪冠,从山上潺潺而下的雪水,也会将山下的平原再次滋养得水草丰美。

    只是此时此刻,站在庭州城头数百人中,除了刺史来济,谁也不会抬头多看这副图画般的美景一眼就在城墙下的不远处,前两日原本已是零零星星的突厥骑兵,突然又变成了黑压压的一大片。骑兵的队列后面,更是赫然出现了云梯、石车等物,让这些原本心存侥幸的庭州军士,顿时满心都是冰凉。

    五千突厥骑兵,加上这些攻城利器,要拿下这座不过五百老弱守兵的城池,只是迟早之事;而这两日陆续逃入城中的兵卒带来的消息分明是:这些突厥人所到之处,根本不留唐军活口

    人群之中一阵骚动,低声的咒骂和叹息迅速传遍了城头。

    庭州刺史来济的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看向突厥骑兵后方出现的石车,这些攻城器具便是突厥人前两日突然消失了大半的缘故吧其实这也不难预见,突厥此次既然是大举兴兵复仇,又怎么会被庭州的城墙所吓退他搭在城头上的手掌下意识的一收,拳头抵住了坚实的城墙,这些城墙是他带着庭州人亲手修葺的,难不成今日还要亲眼看着它被摧毁

    想着待会儿会出现的局面,来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淡不可见的奇异笑容。跟在他身边的老随从阿寿心里一抖,忙低声道,“阿郎放心,这城修得坚实,定然不会让那些突厥贼子得手”

    来济脸色平静的点了点头,铁盔下露出的雪白头发把一双眼睛衬得分外明亮,“自然如此,我绝不会让那些突厥人得手”

    突然间,城下的突厥骑兵动了起来,队型微分,那排石车被推到了队列的最前面。在吆喝声中,眼见套着石车拉绳的骏马一起向后拉拽,城头上的庭州府兵只愣了片刻,便忙不迭的各自躲到了城墙下面,石车的皮袋高高的弹起,足有西瓜大小的无数黑色石块呼啸着落到了城头内外,却并没有发出意料之中的沉重撞击之声。庭州府兵们略定了定神,回头去看那些石块,有人立时惊叫起来。

    那落在城头的黑乎乎的物什哪里是什么石块,分明是人头,是上百个长发披散、血肉模糊的人头,有些还戴着熟悉的唐式头盔好些人头骨碌碌的滚到了守城兵卒的脚下。一些少年兵卒立时尖叫着跳了起来,被身边的老兵一脚踢在身上,或是一掌打在脸上,才蓦然止住了叫喊。

    不少人呆了片刻,又冲到一边呕吐起来,那些稚气未退的脸上,很快便吐得满面是泪。呕吐物的酸腐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迅速引发了更多的呕吐,一股令人窒息的恶心气味沉沉的笼罩着庭州的城头,连凛冽的北风似乎一时都难以将之吹散。

    上了年纪的老兵们相视无语,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清清楚楚的绝望。若有五百精兵,依靠这座几经战火损毁又在两年前修筑一新的庭州城,或许还有些指望,可如今庭州青壮兵卒已尽发大营,就靠这些从未上过战场的少年郎和老弱兵卒,只怕连一日一夜都未必能守住而庭州城里原本便只有几百户人家,还多是军户,如今只剩些妇孺,又能抵得什么用

    来济的目光也在落在了那些人头之上,片刻之后才开口,声音却是异常沉稳,“来人,把这些人头收拢,来日好生安葬”

    他的声音在一片慌乱的城头上传出老远,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威严,来济身边的几位随从和州官都大声了应了句“是”,阿寿第一个弯腰拣起一个人头,放到了角楼边的宽敞处。不少府兵也下意识的应和了一声,开始低头收拣,更多的人却依然不敢低头多看,有人更只是漠然的看了来济一眼,又扭头看着家的方向,嘴里无声的嘟囔了几句。

    城墙下的突厥骑兵中慢腾腾的跑出了一匹战马,径直到了城墙下一百多步的地方,扬声喝道,“城上的唐人,你们看好了方才送给你们的,便是庭州城方圆五十里内的唐军,你们若不想落得同样下场,便赶紧开城逃命去吧”

    城头上一阵骚动,有人低声道,“怎么办,这城横竖是守不住的”

    有队正厉声喝道,“莫听突厥人的鬼话,什么开城逃命,若是开了城门,莫说这满城妇孺皆不得活命,咱们这些人,也不过是更方便他们下手咱们是大唐的雄兵,焉能像野狗一般在荒野里被这些突厥人围堵射杀不如据城死战,便是一死,也总要让这些突厥贼子先填些人命再说”

    这位队声如洪钟,城头城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下面的突厥人哈哈大笑起来,“好,那便成全你们,破城之日,管教你们都给咱们的可汗和叶护们偿命”

    他带马正要回去,却听城头上响起了一声,“且慢”

    只见庭州城墙的垛口处露出了一个穿着盔甲的高大人影,声音缓慢而洪亮,“来人听着,某乃庭州刺史来济,有几句话想请教贵军此次领军之人他若真是英雄,便请他来军前一晤。”

    突厥骑兵嗤笑一笑,拨马便走,不多时,便见突厥阵中人马一分,三匹骏马奔驰而出,在城外一箭之地勒住马缰,当中一人个子并不算高,却异常粗壮,穿着一身黑色铁甲,他左首之人仰头喝道,“我家将军在此,厮那刺史,有何话要问,快说”他的汉语说得并不如先前喊话之人纯熟,带着古怪的口音,越发显得刺耳。

    来济沉声道,“来者可是匍延都督府的将军我庭州与处木昆部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将军却兴兵来犯,不知是何道理”

    城头上的庭州士兵顿时都是一愣,那位从西州过来的信使不是早已说了么,兴昔亡可汗谋反,连同五咄陆部的酋长,都被大都护斩于辕门,处木昆部正是兴昔亡可汗所领的突厥五咄陆部之一,千里奔袭,自然是来复仇的,刺史为何还会有此一问

    城下的突厥将领却显然被勾起了怒气,声音里带着铁石摩擦般的破音,“你们唐人卑鄙无耻,我们可汗和将军们好心帮你们平叛,你们的那个大都护却把他们都骗到唐营杀了这样的血海深仇,自然要着落在你们身上,不将你们这些唐人杀光杀尽,怎么能平息我家可汗和将军们的怨气”

    来济略一沉吟,便扬声答道,“原来如此多谢将军告知,此事我并不知情,庭州的军民也没有一个知情。请问将军,大都护杀人,与这两千里之外满城妇孺又有何干如今你们已是杀了那么多唐人,还要如何才肯放过这满城的百姓将军诚然是英雄,是汉子,一心为主复仇,我来济也不是无胆匹夫,将军但有所命,来某能办到的,绝无二话”

    一直沉默的粗壮身影突然扬起头,声音冰冷又尖锐,“来刺史,我刚才已送了那么多人头给你,你若肯把自己的人头抛下城来当做回礼,我阿史那都支便依你所言,便算攻下庭州,也不伤妇孺性命”

    他眯起眼睛看着城上的身影,“不知你来刺史能否办到”

    来济沉默了片刻,眼角这几年蓦然生出的皱纹慢慢变得舒展,突然大笑起来,“好,多谢将军成全,将军请回,我来济稍后便会自行将人头送到”

    城头上顿时一片哗然,几位府官与随从忙道,“刺史不可如此”“刺史,刺史您莫中了贼子的激将之计,庭州若无刺史,如何守得下去”

    来济转身看着他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慰笑容,“诸公此言差矣,是贼子中了来某的激将之计来某生而不祥于家,长而无用于国,幸得先帝赏识,陛下青眼,得以身居相位,然则未报陛下之大恩,先絓刑罔,虽然蒙赦未死,却不过是苟延残喘如今庭州有难,来某正当以身塞责,上可报恩于陛下,下可无愧于子民,难不成要我独活于世,至死都不过是个逆子罪臣”

    众人一时都怔住了,他们自然都知晓,自己的这位上峰出身名将世家,不到八岁便全家蒙难,只逃出他一人;之后虽当上了宰相,却得罪了皇后,如今长孙无忌一党已经全被清算,也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这是,不愿独活于世,等候皇后的屠刀落下看着来济五十出头便已全白的须发,还有此刻容光焕发的脸,众人嘴里那些劝阻的话顿时再也无法出口,不少人的眼睛立时都红了。

    来济环顾了城头一眼,哈哈笑了起来,“诸公,来某生而无欢,却能死得其所,何其快哉诸公当为来某欣然一庆,又何必涕零做小儿女态长史,守城之事来某便托付于你,若能守住此城,不但是保住了庭州,更是保住了城头这数百将士的性命,来某九泉之下,也感激不尽”

    他转过头来,眼见那几匹突厥战马已回归本阵,大喝了一声,“来人,打开城门”

    沉重的吱呀声中,庭州的城门被缓缓推开,来济骑着一匹随手从城门处牵来的白马,不紧不慢的驰出城门,身后只跟着身形已有些佝偻的阿寿。

    回望了庭州城门一眼,来济跳下马来,声音几乎有些轻快,“阿寿,帮我解甲”

    阿寿眼中含泪,走上一步帮来济将盔甲卸下,整整齐齐的叠好抱在手中,跪了下来,“小的恭送阿郎”

    来济身上的明光甲里并未着大红的官袍,而是穿着一身崭新的白色袍子。阿寿眼睛一热,忍了许久的泪水顿时流了出来,顺着脸上深深的皱纹一滴滴的落在了庭州城门下的黄土里。

    来济的眼中也是微热,“你快回去吧,当日多亏你机灵,我才能逃出生天,如今又要劳你送我最后一程,阿寿,来济多谢你了”说完微微一笑,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催马冲向几百步外的突厥阵营。

    阿寿怔了一下,突然把手里的盔甲一放,爬起身来拔腿便追了过去。

    城门一开,突厥骑兵们便有些相顾愕然这位唐人大官,真的来送死了眼见他脱去盔甲冲将过来,阵营里更是一片哗然,“这个唐人是疯了么”有人张弓搭箭,便要射去。阿史那都支却沉声喝道,“不许放箭,来人,迎敌”他的声音沉肃之极,“唐人虽是可恶,此人倒不失为一条汉子,咱们便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数十匹突厥战马迅速列成了扇形的队伍,骑士们高举弯刀,在马蹄声中挥刀迎向来济。

    庭州城头一片安静,所有的人都屏住气息,睁大眼睛看着城下不远处,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和一个踉跄奔跑的瘦小身影,正在冲向像黑色浪潮般涌上突厥战马,转眼便被淹没在那个黑色的浪头之中。

    庭州长史慢慢闭上了双眼,猛然间大喝了一声,“关上城门死守庭州”

    “死守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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