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府不愧是刺史府,进门便是青砖禄瓦,在这等苦寒之地,还能有盎然绿意,来往的下人井然有序,对于她这个陌生的来访者没有表现出丝毫好奇心。冯敏不知道的是,这几天府里来往的年轻姑娘太多了,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她微微低着头,从容跟在姑姑这位邻居身后。过来的一路上,张婆子已经耳提面命好几遍,进了刺史府,别多说别多看,还有怎么行礼,怎样回话,恨不得将自己跟刺史府几年打交道的经验都传授给她。
冯敏本来因为要去见刺史夫人还有点紧张,被张婆子念叨了一路,心情反而平静下来,此刻走在刺史府美景如春的花园里,心想如果选不上,就当自己来长眼界了。毕竟她已经将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姑姑一早上起来便督促她洗漱净面,还连夜改装了做给表妹的子,就为了给她撑场子。
张婆子来接她的时候,倒是夸了几句,可她也算半个自己人,评价不具备参考价值。冯敏有点担心刺史夫人看不上她,就像之前那些姑娘一样,或许见她一面就平淡地叫她回去了,再无后文。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样个结果,依照家里的条件来说,自然是选上最好,可要说她自己的心意,倒希望落选,两种愿望交织在脑子里,她们已经跨过了二门,来到了后院。
这里来往的丫头就多起来了,而且不管是穿着还是打扮明显比外面还要好一些,冯敏知道,再进一重院子,就是刺史夫人的正院了。恰在这时,不远的游廊传来细小的说话声,冯敏极快扫了一眼,是一个年轻少妇被几个丫头众星捧月着,几人都看向她这边,丫头们脸色都不大好,叽叽喳喳在说话。
那样的年纪,那样的打扮,很有可能就是那位爷的夫人了……冯敏轻轻抿住唇,回过头去紧紧跟着张婆子,再没有半点走神。刘妈妈知道她们来,正等在台阶上,先跟张婆子招呼了一声,看见后面的冯敏,任是她见多识广,也不由眼前一亮,好漂亮的眉眼,没成想张婆子还真没骗人,带来的姑娘竟真是个难得的美人。
这下夫人应该满意了,刘妈妈待张婆子热情了许多,亲自将人请进屋里。该说不说,要不刘妈妈跟蒋夫人几十年的主仆呢,冯敏行完礼,抬起眼睛的一瞬,蒋夫人便哎哟了一声,满脸笑意,“好姑娘,快过来我瞧瞧,好齐整的眉眼,不成想小小云阳城藏龙卧虎呢咱们待了这许多年,怎么就没见过呢?可见平时还是逛少了。”后半句是对刘妈妈说的。
刘妈妈只回了一声是呢,余光瞥见屏风后走动的动静,又有熟悉的馨香袭来,便没往下去接,说多了就得罪未来当家主母了。冯敏含着微微的笑意,忍耐着些微的不适应,被蒋夫人拉着手,问她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之类的。
冯敏一一答了,依照张婆子教她的那样,她是没多聪明,就是记性好,一字不漏的,心里不知怎么,倒有些叹息,看蒋夫人这表情作态,是很满意了,她真的要与人为妾了。冯敏掩下眸子,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蒋夫人是真满意,这么多天,也不是没有漂亮的,不是个子太矮,就是皮肤太黄,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她本想着要不降低要求差不多得了,没成想老天倒送了个大美人来。是真的美,五官轮廓比她从京中带来的人都清晰一点,眉眼清丽,五官精巧,问答进退有度。
摸她的手,满手老茧,铁定是个常年做活的姑娘,她来云阳城有二十年了,早就听说当地妇女白天地里割,晚上炕上生娃的坚韧,别的不谈,足以说明人家身体是真好。冯敏一看就是其中的佼佼者,高挑的个子,腰是腰臀是臀,脸上的肌肤都是紧绷绷地反着光,虽然不比她家的丫头白皙,可那充足的精气神就不是其他人可比的。
蒋夫人已经开始设想,这要是把人纳进来,说不准年底就能抱孙子了,一想起孙子就止不住地笑,还是刘妈妈轻轻拐了她一下。蒋夫人朝屏风看了一眼,收敛了一点,放冯敏去下首坐着,叫丫头上茶,这才开始平常闲谈。
其实冯敏知道屏风后有人,实在是那道目光太难以忽视了,仿佛扎在她脸上似的,令人坐立难安,她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不去在意。可此刻屏风后的人,脸色苍白,泪水都快盈睫了,一副病西施的模样,格外惹人爱怜。
直到丫头在她耳边小声道:“大爷来了。”
柳嫣连忙擦掉泪水,等到那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身边,虽然还是满腔委屈心酸,终究好了许多。蔡玠这几天为了躲避母亲在家里人尽皆知的接见,难得放下书本跟父亲巡了两回城,本来听身边的小子说今天不来人他才回来的,刚进家门便有人来报,母亲又叫人带人来了,连大奶奶都非常在意,从花园看见便一路跟了过去。
他俊逸的脸庞神色端肃,要他说,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那么多堂兄弟,大不了过继来一个,家里人口简单,清清静静地生活多好。父母偏不同意,说什么他才二十三岁,只要想生,多少生不出来,何苦惦记隔房的,人家有亲生的老子娘,过继来的能一样?
惹的嫣儿这几天整以泪洗面,本就不好的身子更不好了,几乎药不离口。他要是想纳妾,早就纳了,还用等到今,就是想像父母亲一样,就简简单单两个人过清静的子,他们非要捣乱。
蔡玠扫了一眼母亲下首那个安静的人影一眼,随即移开目光,侧身相对,拉起柳嫣的手,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你放心。”
放心什么?放心他们俩之间绝不会插进来外人,柳嫣听懂了这话,一时间又感动又愧疚,屏风外的蒋夫人也听懂了,脸色就变了变,有些生气,突然对冯敏道:“今天就在我这里用午饭吧,下午我叫人套车送你回去,顺带给你父母带点东西。”
这是安抚她呢,屏风外两个人早手拉手走了,在这一对有情人的衬托之下,蒋夫人就像个往儿子媳妇之间安插姨娘的恶婆婆,而冯敏自然就是那个不道德的狐狸精。她忍不住想叹气,怎么办,第一次见面,人家就不待见,还郑重向正妻保证,刺史府家的妾看来没那么好做。
冯敏为自己未知的前途担忧着,回到家,却什么都不能说,因为张婆子随着刺史府的一个婆子,慎重地将她送回来,还给她父母送了不少东西。家里难得喜气洋洋,父母亲脸上久违的笑容那么难得,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最主要的是,冯敏能感觉到,蒋夫人似乎非常看好她,连儿子媳妇当众下面子都不能叫她收回主意,她半路撂挑子还能全身而退吗?就算刺史府是条贼船,从她今天踏进府邸大门那一步,已经一只脚上去了,冯敏又想叹气了,今天叹气的次数比以往一年加起来好像都多。
好在父母很开心,他们少有这样被大人物看重的机会,却没忽略女儿,朱秀儿爱不释手将刺史府送得料子拿在手里比划,嘀嘀咕咕计划做什么,全是给父女俩的。冯三听见,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我不要,你跟闺女做吧,敏儿长这么大,老捡别人的旧衣裳,这么多布,给她多做几身。你也做。”
朱秀连忙摆手,“老都老了,什么不是穿,旧衣裳又没破,还是给你俩做吧。这个深色正适合你,闺女穿不了,太老气。”
她的父母就是这样,明明那么普通、平凡,可只要有好吃的好穿的,就想着儿女,朱秀的咳疾便是因为儿女小时候家里穷,棉袄不够自己抗,落下的病根,等家里发现,已经久咳成疾了。
冯敏看着可乐,郁闷的心情稍解,见父母对刺史府感兴趣,就将她今天在刺史府的见闻一字不落讲了一遍,当然忽略了那两个人,家里好不容易有点欢声笑语,别转瞬又阴云密布。
而此刻,刺史府,二进后的东院,柳嫣等到处理完公务的蔡玠回来,陪他一起用饭。蔡玠虽是个文人,骑马狩猎不在话下,短刀长戟也耍的得心应手,他从三岁就随父母到了庭州,深受边防粗犷民风影响,肆意舒朗,挺拔如松,面对娇妻,却又温柔如水,“不是说了,我要是晚回来,你先用饭吗?你的身子可经不住饿。”
柳嫣人如其名,嫣然一笑满室生辉,“就是要等着你,提醒你家里还有个人在等你用饭,每早些回来。”
蔡玠的俊脸染上无奈,“好好好,快吃吧,饿过头等会儿又该不舒服了。”
柳嫣身子不好,饿久了反而想吐,什么都吃不下,蔡玠从小就记的比她清楚,他对她,永远都像哥哥对妹妹般纵容关怀,可这还不够,柳嫣嘴巴一瞥,故作委屈,“你就对我不耐烦,是不是看见今天的美人,心里也动摇了,也是,那冯氏确实生的好……”
“你提她做什么?”蔡玠剑眉微蹙,不以为意。
可她就是要让他不自在,“难道不是吗?你明明看了一眼。”
“那我说的话呢?”他就在灯下那样斜昵着她,似笑非笑,语气轻忽,一如两人少年时。柳嫣的心跳得厉害,她很明确知道自己爱这个男人,不想跟任何人分享他,所以即使自己身子受不住,也想好好感受,刚躺进被窝便扭进他怀里,试探着摸他喉结。
蔡玠一把捉住她作乱的手,“别闹了,你的身子不好。”
柳嫣很苍白,先天不足,又瘦小,蔡玠从来不喜欢跟她做夫妻闺房中那种事,两人十五岁刚刚成亲几乎两三个月才做一次。近两年他血气方刚,需求大,时常有想的时候,但柳嫣坚持不了一会儿就累得快窒息似的,几次之后,蔡玠也只能克制自己。
可柳嫣不放过他,她似乎今天受了刺激,非要缠着他做,堪堪坚持一盏茶的时间,就受不了了。蔡玠顿了一下,忍了许久,从她身上翻下来,等身边的人呼吸平稳了,这才下地进了后面浴室,隔着帘子,差不多一刻钟之后,男人低沉的闷哼声溢出几丝,而后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