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敏进门都快一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名义上的丈夫,那天隔着屏风只看到一个瘦高的人影,他的声音坚定有力,带着年轻男人特有的低沉,听声音就能知道是一个极有主见、不受摆布的人。此刻站在她的面前,存在感极强,扑面而来的陌生气息,强势高贵、充满攻击性。
她微微后退了一步,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她偷偷瞄他的手,指头长而根骨分明,就算是讨厌她也不会打人吧?主要是蔡玠太高了,冯敏的身高在女子中就偏高,丰胸细腰,腿又长,经常她的一步抵别人两步。在家的时候,母亲一看她麻利干活的样子,就忧愁,这么高挑的个子,往后怎么好嫁人?谁家的媳妇比丈夫还高的。
可面前的男人就将她衬托地娇小了起来,她的头顶只到他的耳朵,这个角度,蔡玠就看到一张清丽雪白的鹅蛋脸,眉眼漆黑如墨,充满灵活的生气。难怪东院从上到下想方设法拦着他跟她碰上,他也算明白妻子的危机感从何而来了。蔡玠接过雨伞,率先走在前面,“走吧。”
冯敏落后在两步远的距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他好像也不需要她讲点什么的样子,或许更满意她这样安静本分吧。到了上房,蒋夫人跟儿子商量了给西周刺史送寿诞礼物等一些事情,留下两人在她这里用饭,期间,老是叫冯敏给蔡玠添汤布菜的,搞得不熟悉的两个人都有点尴尬。
蔡玠目不斜视,安静吃饭,视母亲的撮合于无物,好在对面的人足够老实,鹌鹑似的低头吃自己的饭,若她敢跟那些庸俗的女子一样贴上来,他就叫她好看。冯敏的识时务令蔡玠舒服了些,看她顺眼了不少,不过依然不妨碍将她当空气,吃完饭就回去了。
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前,蒋夫人忍不住道:“你说你,白生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在我跟前多灵巧讨人喜欢,怎么见了少爷就木愣愣的,都跟我作对,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
冯敏忙站起来听着,本来其他人就不喜欢她,再被蒋夫人厌弃,子就真没法过了,她光想着别去戳少奶奶的心窝子,消极的态度却叫蒋夫人恨铁不成钢。冯敏不知该作何解释,只好低头。
其实蒋夫人也明白,她那儿子自从懂事就不言苟笑,整天冷着一张俊脸,连家里下人胆小的都不敢往他跟前凑,别说冯敏本来就乖巧安静,儿子又故意不准她靠近,能给好脸色才怪,小姑娘害怕也是正常的。可再害怕,那也是名正言顺的夫君了,两个人都不主动,她在一边干着急有什么用?
冯敏被夫人骂了,芳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赶回来报告给了柳嫣,兴奋地仿佛三伏天喝了冰水,“以为攀着夫人就能赖在咱们府里长长久久了?到底小门小户出来的,肯定是不懂规矩被夫人教训了,真是活该。”
芳眉飞色舞地说着,还有点可惜,她是去上房找相好的丫头玩,刚走到门口,里面的婆子出来撞上她,摆手道:“姑娘别处去玩吧,夫人这会儿正生气呢,仔细看见你乱逛。”她想问清楚怎么回事,婆子却不说了,只说夫人生气骂了新姨娘。
柳嫣拿着一盒新来的胭脂正看呢,扭头道:“真的?夫人不是一向喜欢这个新姨娘吗?”每天都把人叫去上房聊天,对待她这个正经儿媳都没有那么慈爱呢。
她是任性了些,可也情有可原,她那个婆婆自己都不给丈夫纳妾,却插手她屋里。柳嫣以前是极为尊重这位婆婆的,因着这一遭,不免也有点微词了。
少奶奶不喜欢西院那位,芳跟主子站在同一战线,越加添油加醋诋毁笑话。春鸢收了衣服进来,见芳越说越来劲,拧了她一把,“你作死呢,人家再不好,也是夫人为了少爷的子嗣找来的,夫人要做的事情什么时候没做成过?你还撺掇着奶奶跟夫人对着干?”
芳捂着手臂,不满道:“你是哪边的?尽灭自己威风。”
春鸢不理她,她特意点出子嗣两个字,就是为了提醒少奶奶,别再强着了。生不出孩子,就是他们柳家理亏,对不住刺史府,老爷面对刺史大人腰杆都挺不直。夫人传好几次话来了,现在蒋夫人还顾忌着儿子,对儿媳宽容,真把刺史夫妇惹恼了,吃亏的绝对是她们奶奶。
保重了自己身子还能有个儿子,那个妾生了儿子就走,她跟夫人都觉得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真不明白奶奶还一直别扭什么。春鸢也不是没把这些道理揉碎给奶奶讲过,只不过奶奶太在意大爷,对那份情爱看得太重,又被独宠这么多年,一时转不过弯来,她也只好不顾奶奶的厌烦继续聒噪。
哪怕以前很器重她的奶奶现在明显更宠信跳脱的芳了,春鸢也不能撂挑子,苦口婆心又说了一遍,最后加重语气道:“夫人说了,奶奶要实在不喜欢西院那位,就由家里挑几个齐头整脸的丫头送过来给姑爷收房,刺史府这门姻亲柳家不能断。”
“没那么严重吧?”春鸢信誓旦旦的,芳也怕了。
“娘怎么这样?”柳嫣扯着帕子,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觉得连家里都不帮她了,极为生气。
小姐从小到大,就没经历过一件不如意的事情,天真烂漫是好,生死存亡关头,还一意孤行,就叫人头疼了。春鸢认真道:“这种事搁别人家,休妻重娶也没人说半句不是,大人跟夫人仁义,大爷爱重小姐,有时候,咱们也得让步啊。”
“娘说的让步就是给她女婿送女人吗?”柳嫣泪花儿乱转,气的苍白的脸都红润起来了。
当然不是,自家的女儿自家疼,李夫人只担心女儿一味跟婆婆对着来,迟早闹到无法收场。女儿女婿恩爱,女儿又是那么个身子,他们家本就是高攀,刺史府没有一点看不起的意思。蒋夫人对她女儿又好,李夫人也讲投桃报李呀,最主要的,李夫人还真不希望女儿挣命去生孩子,保重身体才是正经,这话自然只能心里想。
“咱们县令夫人不送,刺史夫人也会再送的,迟早的事。”
柳嫣心慌意乱,春鸢不敢再吓她,转告完夫人的意思,就把自己的见解也讲了,总之就是她们现在不是在跟西院斗,真正对上的其实是夫人,自古以来,哪个儿媳妇能压住婆婆?哪个儿子就真能忤逆父母到底?
其实柳嫣也知道,从冯敏进了府她就知道,她是拗不过公婆的,她只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她一点都不想跟丈夫和离,也不想离开刺史府。刺史府的生活比娘家还舒服,在云阳城,没有比她更舒服的小媳妇了。
以前她一直为房里没有妾室为傲,还以此不止一次刺那个家里有妾室的前手帕交,她近来都不敢出门赴宴了,躲来躲去还是躲不过。
柳嫣恹恹地倚在榻上,上好的胭脂水粉也没心情琢磨了,春鸢跟芳各忙各的,只盼她早点想通。没等柳嫣想通,刘妈妈来了,进门先问了少奶奶的身子,然后直入主题,“是这样的,前儿西周刺史府夫人派人来问安,说是那边有个名寺近来从京都云游过来了一位高僧,夫人请少奶奶准备着,过几天去礼佛。”
春鸢最先反应过来,“全家都去吗?也不知去几天,咱们好安排。”
刘妈妈意味深长笑了笑,“冯姨娘不去,好歹得留个人照顾大爷的起居。”
柳嫣当即黑脸,春鸢笑道:“真是不巧,县令府才使了人来瞧少奶奶,说是请了个好大夫,请奶奶回去看看呢。既然夫人带咱们去礼佛,我先使人去说一声?”
刘妈妈道:“果然不巧,夫人说了,请少奶奶一道去沐浴沐浴佛香,说不定得了真佛保佑,身子就好了。”
这是怕她不去,强要她去吗?柳嫣一言不发。
春鸢担忧地觑了主子一眼,真怕她闹起来,好在柳嫣没有那么蠢,只是无言点了点头,使春鸢将刘妈妈好生送了出去。又将消息传回了娘家,县令夫人一听,就知道是刺史夫人忍无可忍准备拿捏女儿了,少不得要帮忙解围,当即表示能不能一起去,她也想诚心去拜一拜。
蒋夫人自然欢欢喜喜邀请了县令李夫人一道,一场大战消弭于无形,算是皆大欢喜,只有被排除在外的冯敏第二天才知道全家女眷都要出门去礼佛,一去半个月,她立马想到这是夫人在给她创造跟蔡玠独处的条件。
这一次,要是她再抓不住机会,恐怕夫人就真不会再待见她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样还有蔡玠,他的母亲平常是很宽厚大度的,轻易不肯跟小辈为难,乐得做个万事不管的老夫人,他接连的不配合到头来不但会惹恼母亲,恐怕还会牵连旁人。父亲已经找他聊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批评他们夫妻俩太不懂事,伤了父母的心。
蔡玠自小聪颖,又深知父母对他的容忍度,总是能踩在二老的底线上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记得十来岁的时候想南下游学,如果他一开始就提出来,家里肯定不会同意,除非有什么事情能将家里安抚住,令二老少些担忧跟记挂,就是那个时候他主动提出来成亲,果然成家之后他争取到了五年时间。
蒋夫人了解儿子是个吃软不吃的,蔡玠也明白母亲做事向来讲究先礼后兵,再僵持下去只会越来越糟,有些事情是势在必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