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敏这段子被蔡玠送钱送东西都习惯了,她贫瘠的私库因为他充盈了不少,手头有了余钱,也能置办些花销大的东西了,比方说西院一直没有自己的茶炉子,一口热水都要去大厨房领。
别看一口热水,如今的天气,必不可少,自己弄起来还麻烦,上好的炉子是一样,那柴火跟银碳是每都要消耗的,每一样都得经过采办,买东西、打点,西院没有井,又要从外面抬水回来,一连串的麻烦事。冯敏月例有限,也支撑不起这一起开销,用水便紧紧巴巴的。
要不是春梅不小心抱怨了一回被蔡玠听到,她现在也置办不起来火炉。十两银子,每月十个火炉也供养得起了,春梅欢天喜地。钱是直接交到她手里,没有经过任何人,也没叫把账挂在前院,不得不说,非常周到,非常合冯敏的心意,妥帖地叫人惶恐。
蔡玠对冯敏的不敢受用不以为意,那钱也不是光给她支撑这一项开销的,他的意思,有许多他注意不到的地方,冯敏又是个惯于忍耐的,他不希望在自己家里,她过得不舒服。
如今,又送了这些东西来,也不知是外面谁送的。冯敏掀开红绸盖子,拿起一样把玩,又惊了一跳,眉头刚压下,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来人自然地拥住她,偏过来看了一眼,语调欢悦,“我刚从外面回来,说是京城送来的?你看着喜欢的留下吧。”
金项圈、玉玦扇坠、红麝香串,还有纯金的戒指跟小巧的手炉,她今天才在上院对著名册检点了一遍的东西,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也会有,毕竟这些东西并不常见,蒋夫人都没舍得拿去送人,只给蔡玠跟柳嫣分了几样。
而他的这些说不定比柳嫣的还要好一些,东院都没有的东西,她能拿吗?冯敏是真觉得烫手了,忙将手上的一只金蝉打簧表放下,转身双手抵在他肩头,微微仰头对视,“这些都是夫人给你的,我也有,刚回来就收起来了。”
又跟他见外,蔡玠扫一眼桌上的那些东西,每年都差不多,锁在库房里也是吃灰,他一看到就想到她了,她还不要,他略微不高兴,“给你就拿着,别人给是别人给,我的是我的,别总拿我跟别人相提并论。”
冯敏又不能直接说他越过柳嫣,反倒将东西都送给她,她不敢要,只委婉道:“多谢大爷惦记了,不过这么多,我也用不着的,我挑一两样就好了。其他的等奶奶回来给她看看吧,离家几,家里都惦记着,奶奶也会高兴的。”
“你倒想着你们奶奶,她的一应吃用全从公中出,月例花销绰绰有余,滋润着呢。你倒有什么?还惦记别人。”其他也就罢了,他的人他的东西,她也往出去分享,他就心里不舒服。
刚从外面回来,他一身风霜冷气,连唇都有些冰凉,顺势便在她嘴上咬了一口,将叽叽歪歪的拒绝都堵了回去,等冯敏眼含春水,靠在他怀里柔软依偎着,才心满意足拥抱了一会儿,叫她将东西都收起来。
腊月下旬,往年这时候家里才开始为过年做准备,置办年货,打扫房子,琢磨着今年爹应该不会出去上工赚钱,冯敏将自己收拾出来的东西托给春梅,请春梅家里帮忙往她家走一趟。春梅的娘动作很快,不敢怠慢,抽空第二便出门子去了,晚上给冯敏带话回来,还捎来一包东西。
按理来说,进出刺史府的人不该私下夹带东西,闹出什么事来不好收拾,不过法理不外乎人情,春梅娘顾忌女儿,带进来一个小包裹,“都是些吃食,说是姨娘爱吃的,还有些衣料鞋袜就不好拿了,姨娘不要怪罪才是。”
冯敏当然是理解的,越是蒋夫人身边的下人越是谨慎,人家肯冒风险已是难得,收了东西叫春梅上茶,又给了一把赏钱,春梅娘道过谢下去了。冯敏打开包裹,不过是些糖、糕、果脯,都是以前想吃却买不起的,现在拿在手里,却失了从前的渴望劲儿,于是分了一些给院子里的小丫头老妈妈。
在冯敏收到家里东西的第二天,柳嫣从娘家回来了,去给蒋夫人请安的时候,冯敏也在。蒋夫人问了柳婵的情况,李夫人的身体,便叫柳嫣回去歇着,十足的一个慈爱的婆婆,对待亲生女儿也不差什么,不过在冯敏看来,婆媳之间还是有些距离感的,可能到底隔着一层肚皮。
像是她娘也溺爱纵容她,同时要求也高,厨房针指,由不得她不学,不但学,还要学好,拿得出手,做错事照样竹笋炒肉,爱之深责之切,虽然如此,家人之间还是亲昵,她都十九了还跟爹娘撒娇撒泼呢。
很多事情不能光看表面,一个人做什么比看他说什么重要,这是冯敏在蒋夫人身上学会的。当然也不能说蒋夫人就是对媳妇有意见,实在是柳嫣的身体劳不得,把她自己照顾好,就是帮忙了。
春节将近,年礼的派送从两个月之前就在忙活,蔡家说是不肯招摇,一个太子摆在那里就低调不了,迎来送往一直到年前一,才有喘息的机会。
除夕这一,将剪好的红色窗花贴上,丫头们将屋里都擦洗干净了,午后的冷空气里弥漫着炮竹的硝烟味道,下人们都穿上了新衣裳。冯敏这个季度的衣裳早早就送来了,做工精致,布料也讲究。有一条大红绫花裙子一直没上身,看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冯敏今便穿了这条裙子,外面一件素色梅花长袄。
云鬓叠翠,粉面生春,纤细高挑的个子,被这样清俊的打扮一衬托,风采照人,比平里更美上几分。蒋夫人看见她打扮这样鲜嫩活泼,心里高兴地很,本来今天是有些闷闷的,自从之前听刘妈妈说柳嫣的身体是惫懒着越来越差的,她总想着劝儿媳妇活动活动身子。
自己空了也带她多走动走动,奈何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柳嫣根本不耐烦这些个,你说她也听着,转头依然故我,她这还没怎么着呢,那头就躲回了娘家,今儿一大早听说东院又在熬药。大节年下的,也不怕忌讳,为着柳嫣不识好人心,蒋夫人颇有些郁闷,只好由她去。
幸好还有个冯敏,说话行事对她的胃口,也肯听一听老人家的唠叨,不免感叹,“你院子里的树种下去了?要喜欢什么叫管家带人去栽就是了,横竖院子里每年都要收拾,看你花儿一般的脸,一手老茧拿出来人家不笑话你。不过啊,我要有你们这精力,能自己动的也就自己动了,越是精神懒怠,越不能一味歪着,像你们大奶奶就吃亏在太娴静了。”
蒋夫人也是无可奈何了,她对儿媳妇一向没什么要求,虽然有了冯敏,到底还是盼望嫡出儿孙,并没有放弃柳嫣这边的希望,是以指望儿媳好生保养身子,能诞下一儿半女。偏生事与愿违,儿媳半点不理解她的苦心,怎不叫人无奈怨怼?
面对蒋夫人似有若无的抱怨,冯敏还未接话,柳嫣来了,她今也好生打扮了,珠光宝气萦绕,只是身子太单薄了些,给人感觉都快被头饰衣物淹没了,听到蒋夫人的话,心里生气,嘴上偏道:“敢情母亲是嫌弃我了,难道是现在有了好的?这容易,明儿我再找几个来服侍母亲,省的母亲看我生气。”
明明爱吃醋掐尖儿,嘴上还要逞强,就来一个便闹了许久,再多几个家里还能安宁?蒋夫人不愿儿子的一对妻妾因为自己一句话再生嫌隙,笑道:“有你一个就够我受的,叫我清静清静,多活几年吧。不过白替你们心,想早些抱孙子罢了,我不指望别人,我就指望你呢。”
成亲多年无子,是柳嫣的死穴,一戳就痛,以前也不是没被婆婆催过,当着冯敏的面,就更让人难以忍受,讨巧的话也说不出了,好在蒋夫人并非存心为难,很快就将话题转到其他地方去了。柳嫣不是滋味站了一会儿,冷冷扫了冯敏一眼,走到一边去坐着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冯敏感觉到柳嫣不善的目光,略感无辜,没在屋里待,走到院子里看丫头们喂猫喂鸟。晚些时候,年夜饭摆在蒋夫人这里,府里没几个主子,男女分为两桌,一道浅纱的屏风隔出两桌子丰盛的佳肴,冯敏靠在榻上跟红英说话呢,听到门外丫头问好掀帘子的声音,抬起头正巧对上蔡玠直直看过来的目光。
一屋子的人呢,都被门口的动静吸引了过去,冯敏看了一眼,将目光收回来,等了一会儿,柳嫣没动静,才上前接过蔡玠的大氅挂起来,看他跟蒋夫人问安,与柳嫣说话,没往上去凑。
没多少功夫,刺史大人也来了,屋里热闹了起来,先是蔡玠带着柳嫣跟冯敏,给两个大家长磕头拜年,再是府里体面的下人,乌泱泱跪了一地。赏钱派发完,刺史大人站出来总结一年的陈词,其他的都好,家里人太少,又提起子嗣问题,不但蔡玠跟柳嫣被叮嘱一回,冯敏未能幸免,也得了几句勉励,搞得压力顿生。
确实,大年下的,几个大人冷冷清清,刺史夫妇年过半百,膝下空虚,连吹拉弹唱也驱逐不去的空荡感,刺史大人吃完饭便去了前头,跟几个清客幕僚喝酒。后院没有意思,蒋夫人无聊地紧,叫刘妈妈将大孙子抱过来逗了一回,很结实、虎头虎脑的一个孩子,又不怕生,瞪着眼睛到处瞧,很可爱。
红英拿糕点逗他,眼睛跟着糕点转到东又转到西,非常稀罕,屋里好歹有了点欢声笑语,蒋夫人盘腿坐在炕上,指挥儿媳,“小孩子带伴儿,你们俩都抱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好消息。”
冯敏赶鸭子上架,在丫头们笑嘻嘻的簇拥下,将孩子抱在怀里,还挺沉,小家伙胖乎乎的小手抓着冯敏的衣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盯着盯着,流着口水就要去啃冯敏的脸。冯敏连忙往后仰,把小家伙脸上的口水擦了,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红枣糕。红英笑着上前,很有经验道:“要长牙了,口水就多些。”
柳嫣立在人群后,一点不觉得那胖乎乎的小孩有什么可爱的,尤其是看到口水滴到了冯敏身上,她浑身都不自在了,闻到那股腻腻的奶味儿,胃里也有点不舒服起来,心里抵触,到底没去抱。
蒋夫人不经意扫到儿媳妇嫌弃的表情,笑容顿了顿,心里也气起来,那份毫无保留的维护之心,多少收敛了些。
热闹到三更时分,蒋夫人撑不住要去睡了,众人散回自己院子。春梅还忘不了那热闹,“听说今夜云阳河边有人放烟花,还雇了花船要放河灯,比之前集会还好玩呢,我几个表妹都去,可怜咱们出不了门,外面再热闹也看不到。”
大户人家的年过的热闹又富足,规矩也是真的大,冯敏想着以后总有机会去看,此时倒不如何渴望,跟春梅说说笑笑走到院子门口,便见立在阶上的人长身玉立,不知等待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