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嫣走后,冯敏越想越不对劲。柳嫣是很关心她的身体,到底心里也膈应,从未有这样咄咄人的时候,平常东西送来,义务尽到,根本不管她怎么处置,怎么这碗药就非要让她喝下去不可,其中有什么特殊之处?
冯敏差使了春梅去厨房打听,现在厨房那些人对西院很上心,生怕伺候不好被发落,柳嫣又没怎么瞒人,稍微一问,好几个人都倒豆子一般跟春梅分享了,还添油加醋附上一番自己的见解。听完春梅的禀告,冯敏无奈至极,她的想法跟蒋大夫一致,对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不是很信,也从不沾惹,可要说世上真有改变胎儿性别的药,她就觉得是胡扯。
据春梅所说,厨房那些媳妇子,也有好几个很是信服呢,真是有点难办,万一蒋夫人跟蔡玠也相信怎么办?冯敏摸摸自己的肚子,小人儿仿佛感受到她的焦虑,动了动,这小家伙懒得很,安静地不正常,突如其来的互动令冯敏激动,心里随之踏实了不少。
她真的不想跟东院斗,却不能任打任骂,她要保护自己跟孩子,至少得摸清楚蔡玠的态度,如果他也相信生子药,她也是会豁出去的。冯敏叫来春梅吩咐几句,吃过晚饭,在院子里消完食,便在烛火下看书,看了半看不进去,干脆将书合起来,打算站起来活动活动。
一只手比她自己还快扶上她的腰,将她半抱半拉了起来,宽厚的怀抱曾经几度也让她觉得可靠,冯敏嫣然一笑,“你回来啦?”
蔡玠自回家,便忙得很,白里没有闲工夫在内围厮混,有时好几没时间回家,幸好待她还算紧张重视,有空总要过来看一眼,摸摸她一大过一的肚子,跟肚子里的孩子说悄悄话,“今还好吗?吃饭香不香?腿如果还不舒服,我等会儿帮你按一按。”
“他今儿动了,踢的我好疼呢。”冯敏微微蹙眉。
蔡玠惊喜,“真的?”跟冯敏一样,因着小家伙的懒惰,不爱跟爹娘互动,他也暗暗悬心了许久,有几天天去缠蒋大夫问情况,把蒋大夫无奈地不行。新出炉的爹将大掌贴在鼓鼓的肚皮上,蹲在冯敏脚边,打商量叫儿子跟他打个招呼,不求多的,一下就行。冯敏看的想笑,肚皮下滚了滚,果然就有个小东西动了一下,蔡玠眼睛一亮,立马便问冯敏感受到没有。
冯敏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木头。”
“真有劲儿,别在肚皮里欺负你娘,以后爹陪你玩儿。”
难得的胎教时间温馨柔软,春梅这时从外头提着小篮子进来,郑重地端出一碗黑漆漆的药,“春鸢姐姐才送来的,叫姨娘趁热喝,说奶奶都是为了姨娘好。”
冯敏眉心微拧,捋着帕子没动,春梅也少了平常的机灵儿,主仆俩都沉闷闷的,仿佛心事重重。蔡玠看了一眼药碗,“这是什么药?起什么作用的,我前两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吃上药了。”又问冯敏哪里不舒服。
冯敏嘴巴动了动,也只能说一句没有不舒服,倒好像不知怎么开口,蔡玠一扫春梅,“你说。”
“这是生子药,听说如果肚子里是女孩儿,吃了药就可以变成男孩儿,如果原本就是男孩儿,便能强身健体,生个结实的大胖小子。”Ź
蔡玠脸色立马变了,一瞬不瞬盯着冯敏,声线紧绷,“你吃了?”
人在听到意外消息的瞬间,脸上的微表情是隐藏不了的,冯敏清楚地看见蔡玠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荒谬跟紧张,连声音都不自觉微颤,他也不信,这个结论让冯敏心里的石头落地,轻轻摇摇头。
春梅小声抢答,“就是没吃,奶奶不乐意极了,今儿中午过来闹了一通,好险没吵起来。我刚将早上那碗倒掉,春鸢姐姐又送了一碗来,说姨娘要是再拧着,明奶奶会再来劝的。”
春梅也觉得莫名其妙,说是大奶奶好心吧,却拿这不知害不害人的玩意儿给姨娘吃,要说她专门针对,府里有些老人也说是有这么个法子,这两还将各种生子药的故事传的神乎其神、煞有其事,搞得好像姨娘不知好歹。
得知她没吃,心上放松了些,可也怕她听多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被影响,蔡玠不得不嘱咐,“别信那些偏方庸医,都是些三教九流编出来诓人的,我不在家,入口的东西都要自己仔细些知道吗?至于其他人,等我忙完,我们再聊其他事。这个孩子,只要是你生的,儿子女儿我都期待、都喜欢。”
私心来讲,他巴不得是个女儿,这样就可以将敏敏暂时留在身边,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去思索万全的方法。他不想伤害柳嫣,也绝不可能对冯敏放手,是以也有意识将两个人隔开,可闹到现在为了尽快赶冯敏走,柳嫣连这样不着调的办法都使出来了,他再没有表示,只会越来越糟。
这段时间,西域发生了很大的动荡,开出金矿的事情最终没瞒住,羌人几个部落之间因老汗王的去世,内斗凶猛,还被匈奴跟乌桓煽动着打算南下抢掠。周围好几个小村庄传消息来,发现周围羌人骑兵的踪迹,说不定就是来打探消息的。
羌人是很好认的,披发左衽,形容粗犷,毛发旺盛庭州百姓世代跟塞外人打交道,不会认错,也就是说羌人南下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庭州一派的文官武官全部警戒起来,开始兵训练。
这样紧急的关头,三皇子又传来消息,皇帝身体入秋之后便不好了,各个皇子背后的势力蠢蠢欲动,他的太子之位坐的一点也不安生,有心将西域的危机重视起来,朝中排除异己的、和稀泥的、争权夺利的,几方势力扯后腿,南方还有一直没能斩除根的造反派暗中滋扰。三皇子不但帮不上忙,还得依靠舅家给自己争口气,帮他坐稳太子的位置。
沉寂了二十来年的蔡家,不说一夕之间处于风口浪尖,也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争了,成败在此一举,除了三皇子别无选择。刺史大人愁的头秃,难为儿子年纪不大,很是稳得住,很快便制定了御敌计划,实施起来细微之处却又是千头万绪,越是忙越要头脑清醒,分清主次,第一要紧是兵力,第二便是军需,蔡玠这段子就在忙这两样。
只有回家,才能获得片刻安宁,尤其是今,带着烦乱的头疼进门,看到灯光下发呆的冯敏,安静美好,怀着他的孩子,满足的甜蜜便充斥心间,令他暂时忘却外面所有的事。
感受到她腮边清甜的香气,蔡玠抱住冯敏,紧紧的,心里默默道,再给他点时间,他一定会处理好。
这晚蔡玠歇在冯敏这里,很久没那个了,年轻的身体火气旺盛,枕边又躺着喜欢的人,如今胎也稳了,孩子也渐渐爱动了,他有点忍不住,亲着亲着就变了味道,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轻缓的温柔声音道:“敏敏,我轻一点。”
美好温存的一夜过去,趁着第二有半天功夫,将东院的大小丫头都叫去书房询问了一遍,跟春梅说的大差不差。春鸢是最后一个,仔细回完了话,忧心地望着上头表情冷淡的大爷,心中忐忑,她也劝过大奶奶,所谓生子药恐怕不大靠谱,奶奶非但不听,还当她是帮着西院那边,想奔着高枝去,真是叫人又气又无奈。
现在好了,大爷知道了,显是极重视,这要闹起来,多伤夫妻情分,说起来,以往大爷从不跟奶奶争,哪怕奶奶无理取闹,他顶多走开,谦让纵容,不肯计较。就因为多了个冯姨娘,夫妻俩生了嫌隙,果然妾都是乱家之根,这样想着,心里还要琢磨怎么帮奶奶开脱。
便听上首的人吩咐,“回去告诉你们奶奶,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给西院送任何汤水、东西。如果不满意,就来找我。”
春鸢一凛,立即明白了大爷的意思,叫她从中间转一道口,避免夫妻俩直接对上,言语口角起来伤了和气,满府的下人面前也不至于叫奶奶失了体面。
总算还是维护的。春鸢诺声应是,却头疼地不知回去该怎么说,她家奶奶自小性子就左,认定的事情一条道走到黑,这话不管说的再好听,基本的意思摆在那,总有一场气要生。
柳嫣比春鸢想的还激动些,几乎刚刚说出别再搭理西院的话,柳嫣立刻应激,“什么意思,是说我害她吗?我想要儿子是为了谁?凭什么不让我再插手西院的事情,主母管理妾室天经地义,何况我是为了她好,冷不丁夺了权,还不被那些下人欺负死?”
下人哪敢欺负大奶奶,哪怕她不掌家不理事,名分摆在那里。不过以前众人只捧她一个,如今多了一个,那边肚子里还有一个,有那么一两次撞上个不凑巧的事,下人顾着那边,东院便深觉被怠慢了,落差太大,一点小事也大得不得了。本就听了不少抱怨,如今再察觉出蔡玠微妙的态度,越发不能忍了。
春鸢就知道会这样,耐心劝解道:“大爷也是关心奶奶的身子,叫奶奶好生养着,本来咳疾就没好,何苦心这些事,还讨不了好。不管生个什么,总归送到咱们这里养,那边一辈子也越不过您的正妻之位。”
柳嫣听到这样的劝解,怆然一笑,“你也发觉了是不是,大爷根本就不打算把人送走了,他以前从未做过不合规矩的事情。”说准确点,是没有为她做过不合规矩的事情,哪怕给她锦衣玉食、地位尊荣,甚至是嘘寒问暖、宽容迁就,可给她的就是和给冯敏的不一样。
秋风肃冷,东院又传出了药味,主子郁郁寡欢、萎靡不振,下人们也不敢高声说笑,柳嫣病了有几了,缠绵病榻,起不来身,春鸢跟芳都劝她起来走动走动,只是不理。两个丫头无奈退出去,芳下巴点点西院的方向,“没看出来,大爷真被迷住了,咱们奶奶病了这几,竟一次都没来瞧过。”
春鸢忍不住蹙眉,其实柳嫣本不是那么钻牛角尖的人,就是东院以芳为首的几个丫头挑唆着,非要跟西院争个高低,搞得奶奶心结越来越大。奶奶呢,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本身又是个没心眼的,就不肯过于苛责,越发纵的她跟个副小姐一样,对人对事,半点不用心。
“奶奶还病着,你说这些干什么,大爷有多忙你不知道?半个月统共就回来了两次,老爷夫人都没说什么,你就抱怨上了。不是我说你,你真要管管你这张嘴,都嫁人了,还这么不稳重。”春鸢口吻重了些,却是好心相劝。
芳何曾被人这么奚落过,冷笑道:“奶奶之前跟我说你偏着西院,我还不信,如今看来,人家院子里的自然都是好人,只我们没一个上的台盘的,亏你还是从小就跟着奶奶的。”
说完,扭身就走,春鸢给她气的说不出话来,这院子里真是一个顶用的都没有,要劝奶奶振作起来,还得娘家李夫人来才管用,思定了,春鸢便寻空回了县令府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