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眉开眼笑,“好了,老天爷也帮忙,姨娘好福气,小少爷懂事,心疼娘不肯折腾呢。”
这种情况最怕的无非大开胯双脚不并,容易卡死,她们俩原先也是这个打算,拖到动剪刀顺理成章,这产妇还真有点运气,丈夫矢志保大,孩子两脚齐出,不幸中的万幸,这是老天爷也不肯收人去。两个人再不敢想其他,后面老老实实、全心出力帮忙生产。
屋里闹哄哄一团,冯敏好几次脱力小睡过去,要不是听见要动剪刀,拚命打起精神用力,情况恐怕还真凶险,好在这一遭过了,后面便顺顺利利了,孩子双手也并着规规矩矩出来了,在两个稳婆憋着劲儿似乎比她还用力的号喊鼓劲中,冯敏跟着使力,就感觉身下一空,晕过去之前听到高兴的喊声。
“生出来了,是个小少爷。”
真好,冯敏微微一笑,彻底睡了过去。这一次生产,伤了不少元气,这一觉睡到第二早晨还没醒,要不是脸色还好,血气充盈,朱秀儿都想上前喊她了,陈妈妈带两个乳母在东厢看着孩子,忙忙乱乱的一夜过去,孩子睡得香甜,才重新琢磨起一些疑点来。
大爷将她安排进西院,就是因着她胆大心细,有什么就说什么,又肯听吩咐,从不擅作主张。既然发现了不对劲儿,没有瞒着的道理,当下便独自朝着前头书房去。
蔡玠正在书房里,今儿一大早他就起来了,先去后面看了孩子跟冯敏,吃过早饭还要出门,这几斥候来报,羌人左良玉部动作很大,在大汉边塞逢义关外集结人马,目的不明。
逢义关距离云阳城不远,属于通往中原的咽喉之地,刺史大人跟各县城文武官员都非常重视。今冬寒气人,光是云阳城就冻死了不少畜牧,城外的荒僻之地几来浓烟滚滚,焚烧尸体,更北面的西域情况只有更严重的,羌人的大汗之位尚且空悬,几个有实力的继承人不是吞并小部落壮大自己,便是朝其他邦国寻求盟友,但也保不齐会出其不意南下抢掠。
刺史大人添了长孙,还没来得及叫抱上去看一眼,几来流连衙门没空回家。蔡玠一样不得闲,传了陈妈妈进来,打算长话短说,却在陈妈妈的讲述中,脸色越来越沉。
“……本来这种情况,一开始就该把孩子的腿塞回去,捋顺了位置再生,却一个劲儿只管叫姨娘用力……虽半截小腿出来了,还远不到请剪刀的时候……要不是我跟朱大姐极力反对,孩子又争气,姨娘就险了……”
陈妈妈说完,书桌前半晌没有动静,忍不住抬头去瞧,就看一向沉稳内敛的大爷从未有过的难看脸色,虽不是冲着自己来,也令人不寒而栗。屋子里的气氛令人呼吸不畅,从书房出来好一会儿,陈妈妈才敢大口呼吸。任务完成,她也不管了,赶紧回去守着小主子是正经。
自从大爷成亲,刺史夫妇就在盼儿孙,盼了七八年,简直望眼欲穿,总算是等来了。蒋夫人这两精神极好,连云阳城外剑拔弩张的状况带来的紧张感,都缓解了几分,每里处理事务脚下生风,饭都多吃几碗,刘妈妈一三趟跑西院,将小少爷的情况带回来哄蒋夫人高兴,“今能睁眼了,黑豆子似的,又黑又亮,眉眼一看就像大爷,齐整英俊。嘴巴红嘟嘟的,倒像姨娘,大家伙都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
蒋夫人笑的见牙不见眼,不忘叮嘱,“这几冷呢,叫她们仔细着看顾小少爷,往后少不了好处。还有你们姨娘,月子里可要注意,别贪凉贪冷,小厨房别熄火,缺什么只管来上头拿。”
冯敏现在可算功臣,家里不缺东西,没必要这方面苛待人家。红英自然应是,本来西院不少事是报在她这里的。
上院主仆几人讨论着孩子,一片欢声笑语之中,有人来传,说是前院的冬来,奉大爷之名,有要事禀告。蒋夫人将人唤进来,问了儿子的情况,果然跟丈夫一般,忙得不可开交,点头道:“怎么不见你娘?倒是你来说话。”
冬来是蔡妈妈的儿子,蔡玠书房的事情由蔡妈妈管理,一般都是她来,冬来双手呈上一沓纸,垂手道:“大爷叫把这个给夫人瞧,夫人自然就明白了。”
蒋夫人从刘妈妈手里接过,竟是几张供词,还是那两个稳婆的,越看眉心越紧,心中惊怒、恼火起伏,好半晌面色恢复如常,沉声道:“你们大爷还有什么要交代的,那两个人呢?”
“大爷要说的都在纸上了,那两个人已经下了大牢,只看李县令怎么判。”两个稳婆接产无数,总有那么一两桩人命在手里,原来主人家不追究,如今有人给银子叫告,没有不允的。不过这个法子,夫人没问,冬来便没交代。
蒋夫人不由叹口气,叫人下去,面对刘妈妈不解的表情,又勾起心里的气,“你瞧瞧吧。”Ź
钱、王两个婆子,刘妈妈自然知道是谁,再看纸上写的,也跟着沉默起来。这供词很清楚,系某年月,被县令李夫人召见,以若干银两相许,替她秘密办成一件事,要不动声色、顺其自然。这件事便是刺史府西院生产时保小去大,包括县令李夫人在哪里见她们、怎么许诺的,说了些什么话、给了多少订金,清清楚楚白纸黑字写着。
刘妈妈看完也只能跟着一叹,“大爷把人下了大牢,哪怕理由充分,李夫人心里肯定明白为什么,这不是撕破脸了吗?现在又是个什么意思。”
“这是对我不满,要我给西院撑腰做主呢。”蒋夫人实在懊恼,子太平顺了,妻妾相斗那都是二十年前在京城看过的把戏,柳嫣又实在不是个城府深的,她就倏忽了,“也是,你们大爷在外面分身乏术,将老婆孩子交给我,就指望我把人看顾周全,解决他后顾之忧,哪想会出这样的岔子。是我大意了,我就想着你们大奶奶不至于,老了老了,真是糊涂了。”
蒋夫人一面懊恼自己粗心,一面也有些暗恨李夫人,手伸的太长了些,自家给她闺女好吃好喝,过前呼后唤的好子,只差没供起来了,还要如何?柳嫣也是,供词里没什么她的影子,可一定是她跟李夫人大吐苦水,才叫李夫人起了这样的心思。
她一向待人宽厚,可要是有人凭借这份宽厚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那只好对不起了,蒋夫人叫刘妈妈送了一套闺训给东院,指名道姓给柳嫣,叫她没事在家里练练字,好好学学如何为人妇,暂时就不要出门走动了。这还是第一次,仁慈的蒋夫人如此下儿媳的面子,惩罚不重,问题是这份惩罚所带来的体面跟名声上的打击,柳嫣当场差点厥过去。
从那一,冯敏平安生下孩子她就有预感,她娘的事情不但办不成,很有可能还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才第三啊。如此迅速雷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她错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冯敏进府,可不是冯敏也会有别人,只要她生不出来,后院迟早会有人。
柳嫣不得不恼恨起自己的身体来,要是她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能生孩子,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软禁了东院,蒋夫人斟酌再三,也不知该如何跟李夫人摊牌,此时的情况双方心知肚明,可时值云阳危急存亡之际,刺史府跟县令府不但不齐心,反生了龃龉,可是大忌,连刺史大人也觉头痛,“我早说你对后院宽宏太过,无规矩不成方圆,你总是一颗慈母心肠,有的人就是斗米恩升米仇,现在知道了?”
“找你讨个主意,尽是些风凉话,我倒是不怕撕破脸,看你往后怎么跟李大人共事去吧!”吃力不讨好,蒋夫人气的很,还要为自己表白表白,“儿媳妇小时候多可爱一个姑娘,又是咱们亲眼看着长大的,半个女儿也不差什么了,身体又不好,我就没指望什么,哪成想会这样?”
“好了好了,你别气,我不过说说而已。”刺史大人叹道:“万幸西院母子平安,下午她们抱上来我看了一眼,生的真是好,天庭饱满,那一双招风耳跟父亲倒有些像,长大一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儿子想怎么补偿,你照办就是了,如今看来,这孩子东院是养不了的,你就辛苦一下,亲自带着孙儿吧。”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养在我这里,方便你每晚回来看是不是?这下如愿了吧。”蒋夫人说着就笑起来,他们夫妻都是奔六的人了,望孙子望的眼睛都禄了,丈夫高兴在情理之中,她也很高兴。
“知我者莫若贤妻,我得好好给取个名字,安抚一下儿子。”
第二一早,吃完饭刺史大人将儿子叫过去,表示家里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是暂时忍耐,如今只有人证、缺乏有力物证,总不可能去拿李夫人。
最主要的是时局不稳,城内不宜多生事端,自乱阵脚,儿子这些子也不轻松,他也心疼,劝道:“为父自你幼时便教你,平家治国齐天下,一个稳当的后院于男人的仕途起很重要的作用,一个贤惠的妻子决定往后三代的家族发展,你一直做得很好,于女色上多有克制。可你到底不了解女人,尤其是一个被独宠久了的女人,察觉到威胁的时候,她们的杀伤力不亚于战场上勇猛厮杀的男人,甚至更为阴损血腥,这也是我同意你典妾的原因之一。我现在还是那句话,孩子已经有了,把人送走,万事大吉,你的后院会像以前一样安稳平和。”
“父亲,西院已经够委屈了。”父亲不但不主持公道,连人也不准他留下吗?
“别急,我听你母亲说了,你很喜欢那个丫头是不是?我也看得出来,西院那丫头比东院聪慧伶俐多了,会做人会办事,你有这么个人坐镇后方,自然万事无忧。可是一山不容二虎,你别听外面说什么妻妾和谐,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尤其不要小看女人的嫉妒心。你要想好,两个人你怎么平衡她们之间的争斗,你如果要留下西院,东院既无错,咱们府便不能无情无义。”
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遵守契约,将冯敏送走,可是这个办法却是蔡玠第一时间排除在所有选择之外的一个,他就是一直没有想好该怎么办,才会裹足不前,受尽掣肘,还差点害了敏敏。
以致于看望她的时候,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只管痴痴望着她,没有动作,冯敏笑了笑,“怎么了?我变胖了吗?”
这几汤水不断,又喝着回奶的药,整个人春花一般娇艳欲滴,饱满美丽,既有母亲的温暖柔情,兼之少女的青涩明媚,美到他心坎儿了,他拉住她的手,行一问,“伤口怎么样?还痛不痛?”
“不痛了,第二我就能下地了,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我只是怕。”是真的怕,本来极度疲惫的神经便紧绷着,稳婆出来说要动剪子,即将失去的恐惧便占据全部思维。孩子生出来好一会儿,他进来看她睡的一动不动,都忍不住去探她的鼻息。他想亲自守着她醒来,被朱秀儿大着胆子请出去,在书房辗转了半夜也没睡好,谁知刚放下的心,就被陈妈妈带来的那段话重新打入谷底。
他怕,她要是知道那一切,一定不会再跟他在一起的,她一直忍让、退避,所求不过平安出府,还有人容不下,而这一切,全是因他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