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过,看天爷脸色吃饭的农人不敢怠慢,没休息几,就要开始翻地播种了,趁着春分未至,冯家除了朱秀儿,连冯敏也下乡,为爹跟雇佣的长工收拾饭菜。索性乡下的房屋经过修整,住人是没有问题的,父女俩这一忙便将近半月不得回家。
冯老三一时间没能完成从农户朝大地主转换的思想准备,每一亩地总要经过自己的手收拾才好,忙不过好容易听劝雇下人,还得自己亲自去看着才能放心,累的冯敏也见天跟着跑。朱秀儿说了好几次,好好的闺女看又晒的黑黢黢的,跟个小子似的,以前那是没办法把个闺女当小子使,现在家里宽裕了,也该享享福,往后嫁出去了侍奉婆母姑嫂,哪还有松快的时候。
冯老三另有见解,当小子养有什么不好,就是要多见世面多见人,不管走到哪里才能立起来,有的靠自然好,没得靠就能靠自己。再说蓬门小户,家里闺女也不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每次从乡下回来,两个人总要斗几句嘴,冯敏都习惯了,自顾自搬东西进门,打水梳洗。
听到院子里娘抱怨怎么把她的炉子使坏了,冯敏忙探头,“没坏,里芯用了几年烧穿了,早该换了。幸好用完才穿,不然一时还找不到东西替呢,你又不准我拿新的去。”
朱秀儿笑道:“这炉子懂事吧,还是你奶奶给我的,我都没舍得使。你爹那脾气,有个钱恨不得将家里上下用具全换新的,谁家这么烧钱?”
“哪里是我要换新的,哪样不是用的修不成了才换,合着不是你修,光找我来要,我给你换个新的使,你还不高兴?”
又来了,冯敏摇摇头,将水泼在屋檐下,扭身对着窗台上的镜子照了照,没觉得自己黑了。跟刺史府女眷待久了,保养上的功夫也学了几手,不过她一般不用成品的香料,只将时令的鲜花晒干封在香囊里,或挂在床头或系在腰上,带点淡淡的香气。平里不用胭脂水粉上脸,只用一些保香膏睡前敷脸,早上用淘米水净面,上一层上好的珍珠粉。
她有一匣子小珍珠,全磨成粉半辈子也用不完,加上特制的水乳搅拌成泥,敷上一刻钟洗掉,美白的效果极好,三五皮肤便洁净泛光。前些时候王二妞出嫁,冯敏送了一小包珍珠粉,喜的王二妞连添妆也不要,只想多要些珍珠粉。
朱秀儿看王二妞喜气洋洋,羡慕得很,转头跟冯敏闲聊,“也不知天佑什么时候回来,赶着年底把你俩的事情办了,也去一桩心事。”
这才年初呢,又想年尾了,冯敏默不作声,想到哥哥的信,借口道:“大哥都说不急,让咱们去京里看看回来再说,指不定有什么事情信里不方便说呢。”
“有什么不方便,你哥不是说了?一起行军那么多年,他这位朋友是个踏实上进的,人很不错,配咱们家够可以了。”
要说一开始方天佑就定下妹妹,成就一场良缘,他们这对异性兄弟亲上加亲,冯骥确实没话说。方天佑的本事不输他,功夫好,又肯读书,在军中很得重用,凡所战役冲在前头,有实力又有野心,为人也正派,极少流连烟花丛,堪称良配。
前提是妹妹没跟蔡府公子有那么一段前缘,冯骥也是在京中落脚之后,经人介绍跟蔡家旁支的一个弟子投了眼缘,来往频繁起来才了解到蔡家是如何位高权重。他交到的这位蔡氏族人的朋友,来往之间帮了他许多忙,又从对方口中听说了不少蔡公子的事迹,感觉的到,虽是个天之骄子,倒并非目下无尘,又是太子的表弟兼重臣,前途可想而知。
他也曾想过他那位朋友是不是得了什么人的吩咐才对他格外特殊,对方倒有些恼起来,将他好一通骂,不过最后也明确表示,“咱们看你是个可结交的,才有一又有二,要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得多少吩咐也没用啊。”就是说有吩咐的,至于吩咐施行的深浅,其实也是看他的本事。
冯骥就有些对蔡玠好奇起来,但是不想通过朋友去攀交情,没得叫人看低,只在先皇殡天那一,北军五营同时杀入皇城。昏暗的夜色中火光映天,他隐在队伍中,看见立在太子身后杀伐决断的青年,跟太子配合默契,有条不紊瓦解了二皇子谋逆之举,诛杀乱党,抢夺玉玺,第一个带头跪迎新皇,蔡家不世之功,权利富贵唾手可得。
新皇登基确实分封了一大批有功之臣,蔡氏甚至得了一个爵位,冯骥以为蔡玠怎么也应该得个九卿官职,结果再跟朋友碰面,却意外得知他以为会飞黄腾达的人自请为使臣,去西北跟蒙古国谈判去了。
急流勇退,这份冷静跟才智真非常人能比,朋友听完他的感叹,复杂且无语,“倒也并非你以为的这么俗气。”他那位任性的族弟将家里气了个仰倒,把刚满一岁的儿子也带走了,听那边下人说,走的时候还蛮开心的,只十三叔跟十三婶心疼舍不得孙儿缠了两,遇上这么个‘不孝’的,我行我素,也只能自认倒霉了。Ζ
冯骥所认定的理由,该是很多不知内情的人的合理猜测,却被朋友盖了个俗气的评价,也有些反思自己是不是在京城官场待久了,染上了些自以为是的毛病,思索良久,不得不请教,“那是为什么?”
却见朋友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冯骥本是个思维敏捷的,再想一想跟朋友相交的契机,精神一凛,感情也有些复杂了,给家里的书信便不知怎么写了。支持哪一方都得罪另一方,情义两难全,干脆谁惹出来的事叫谁头疼去吧,反正两方的归宿都不错。
于是冯家拿到这份夸方天佑的信,又没得到明确的答案,人家都快回来了,他倒把冯敏往京中邀,内中的意思,家里几人也琢磨不出来。
读了几遍,朱秀儿将信装好,妥善放进床头柜。儿子要成婚,虽未开口叫家里准备聘礼,要真一家人进京主持,却不能空着手去,夫妻俩这几正发愁呢,早知道,家里的现银先不要全拿去买地了。
正在发愁间,城中的叶中人找来,说是有人要买隔壁的房子,叫他们收拾收拾,人家很快有人来看房。冯家隔壁一家先前开着一爿豆腐店,攒了些家资,云阳遭遇危机后,一家人往南投奔亲眷去了,留下房子托给了中人。冯家因跟那边关系不错,空着的庭院便拿来放些杂物,还将两家后面共用的空地买来盖了牛棚。
之前逃难用来拉车的马儿也一直拴在牛棚里,每里要废半石的干,只有冯敏跟着冯老三下乡时,偶尔将马儿牵出去跑一会儿,一人一马都觉舒心。其实家里有了牛车,很不必再费事养马,不过冯敏舍不得,才一直留着吃白食,现在隔壁房子卖出去,后面栓的畜生多,夏里泄物不好打理,家里便说要不还是将马儿卖了。
依照冯敏务实的性子,很明白爹娘的想法,也赞同,他们家现在养不起马,就算将来真嫁去方家,恐怕也没有骑马的机会。林大婶比冯家还要会过子,家里养那么多鸡鸭,听说连狗也舍不得养,就为省一口粮食。这马儿是留不住的,冯敏给马儿好好刷了一次澡,嘱咐爹至少别卖给杀马吃肉的,哪怕去拉车驼货呢。
冯老三答应着,牵着打理的干干净净的马儿出门,朱秀儿在后面唤冯敏,“别看了,好歹跟咱们逃了一回难,你爹不会卖给吃马肉的人回来帮我把这柜子劈了烧火,省的占地方。”
从隔壁搬回来不少破旧的木箱木柜,有那腐蚀坏了的,只好当柴烧。冯敏刚找出斧头,冯老三便喜滋滋推门进来了,笑道:“没想有这样的好事,出门就碰到叶中人带人来看房,那赵爷好生阔气,说咱家这马养的很好,正值壮年呢,随手就给我五两银子买下了,叫咱们先帮忙养着,等他家搬进来再做打算。”
朱秀儿一听,从厨房举着菜刀便出来了,急着打听那新来的邻居,是干什么营生的,家里几个女眷。冯老三就跟人打了个照面,哪里知道那么多,两口子猜了一会儿各忙各的去了。
刚过完三月,趁着节的余温,集市又热闹起来,原是消息灵通的商人打听到大汉使团就在不远的关外跟蒙古国谈判缔交,双方都是大量的人马货物,乘这股东风,不少人抓住商机。云阳城比过年还热闹,县令早已得令建造营地,从一月前的工匠费便涨了不少。
冯老三见缝插针,架着牛车前去帮忙拉货,长约几里地的营地建成之后,一些精细活,像是那么多人的饭食、洒扫还得妇女们去收拾才好,冯老三又想法子给朱秀儿报名,连王二妞也给捎带上了。整个云阳因为两国使团的聚集,前所未有的热闹繁荣,冯敏每一在家也听到不少讨论。
今是蒙古国使团到了,那边的人大氅深衣,高大威武,圆帽高髻,听说光是战马便带了四万匹;后儿又是大汉使团做东道宴请,把个后勤部忙的热火朝天。朱秀儿每一回来都快累瘫了,那手在冷水里洗洗涮涮,冻裂了好几道口子,冯敏不准她再去,便拿着娘的牌子跟爹出城去替工。
别说,几万人的大食堂真不好做,尤其是他们这些当地雇来的,只能做粗活重活。冯敏混在其中好几才适应,好在水火不缺,沿着山上下来的小溪,架起了一排锅灶,五个厨房大营彻夜不熄火。冯敏每一随着大批当地人来去,也不用她们排夜班,只有这一,那边散席晚了些,收拾耽搁功夫。
冯敏提着装满脏盘子脏碗的篮子往回走,刚爬上小坡,打头迎面一伙穿着齐整的仆妇,最前面的一个抱着个不大的孩子,擦肩而过的一瞬,对方突然一声‘啊呀’,引起冯敏注意,扭头去看,当即也愣了。
自从来到西北,孩子肠胃便不大好,身上不舒服,大爷又不常在身边,很不好哄,陈妈妈没法子,只能将他抱出来瞧新鲜玩一玩,这已是每的惯例。这会儿刚逛完,往回走的路上,遇到不少当地帮厨的人,陈妈妈也没在意,只是这一个小少爷一直盯着瞧个不停,顺着看过去,心里惊讶极了。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想法,怏怏的小少爷黑溜溜的眼珠一错不错,突然道:“娘!”
陈妈妈带小少爷这么久,光这一声便忍不住心酸了,“这几不舒坦,脾气大着呢,难得看见您,倒安静了。”
“我在这里帮工好几,没见你们出来过。”冯敏有点惊讶也有点无措,忍不住看蔡大宝,那粉嘟嘟的小人儿,也一个劲儿盯着她,甚至歪着头往这边奔。陈妈妈也有意叫母子俩亲热亲热,主动将蔡大宝递出来。
冯敏连忙将篮子放在地上,接过孩子抱在怀里,沉甸甸暖呼呼的,一股清淡的香气萦绕,一看便知金尊玉贵养着。蔡大宝面对面好奇地瞅冯敏,又用小手摸她下巴,捧她脸。冯敏仿佛做梦,不由自主便跟着陈妈妈一路走到帐篷跟前了。
陈妈妈走在前面捞起帘子,扭头看冯敏立在地下踌躇,仿佛知道她心事,“进来坐坐吧,大爷晚些时候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