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在一起,哪还有他们这些下人什么事,陈妈妈琢磨片刻,道:“大爷不知怎么知道了,叫您每过去陪孩子玩呢,说是怕出来频繁,把小少爷冻着了。”
冯敏跟蔡大宝嬉戏的动作一顿,还好她早有心理准备,也早有借口,低声道:“不用的,这些时候谢谢妈妈了,本来我就是帮佣来的,趁着一时半会儿的功夫见见面,没有时间在别处盘桓的。”
还有人不想跟亲生儿子在一处的?陈妈妈细细观察冯敏的脸色,是有不舍,更多的却是平静,仿佛早有分离的准备,她心下犹豫,“可小少爷很喜欢你啊,今儿一早起来就喊娘,吵着要找,他不喊,大爷或许还发现不了呢。”
这么玉雪可爱的小少爷,白团子似的,见了没有不喜欢的,真能狠下心?可冯敏就是有那个决心,被陈妈妈邀请去大帐,怎么也不松口。孩子抱来,她还是爱,又亲又抱,孩子不来,她也不去找。蔡玠听说她的态度,心里真是又酸又苦,他就知道,当初那么狠心抛弃他们父子,他要是一上来就去找她,不过是再被拒绝一回,所以他忍着不见面,任由儿子跟她接触,可那个人果然铁石心肠的很,一年前不要儿子,现在还是不要。
见不到冯敏,蔡大宝在帐篷里四处找,眼巴巴望着陈妈妈,小胖手指着门,“娘,娘。”意思是要出去找。陈妈妈为难地很,蔡玠不为所动,走过去将儿子抱起来,忍不住心头酸涩,“你娘不要你,你还找什么?”
小孩子哪里知道那么多道理,多是固执又直接,被吼了,又见不到想见的人,嘴巴一撇,泪珠一滚就开始哭了。以前他爹还哄的住,今儿也不管用了,越哭越伤心,挣着要出去。大爷不发话,陈妈妈也不敢将小少爷抱出去,眼见哭的脸蛋发红,可怜极了,陈妈妈叹一声,掀开帘子出去,没一会儿领着一个人回来了。
蔡玠一声不吭抱着孩子,眼见那人走过来从他怀里接过孩子,边走边哄,柔声安抚,“宝贝怎么啦?娘在这里啊,不哭不哭了哦,不哭。”
“娘,抱。”哭的打嗝,小手臂紧紧扒着冯敏,还告状,“爹爹,坏。”
冯敏慢慢走着,这才抽空看了蔡玠一眼,对上那幽深漆黑的眸子,一瞬后转开头不肯再瞧,附和道:“娘抱着呢。外面冷,有啊呜呢,会咬人的,所以不能出去啊。”
束手无策的局面被控制住,陈妈妈将炉子里碳火挑亮,倒了两杯热茶,将其他人带到外间候着,将空间空出来。冯敏将蔡大宝哄的快要睡着,劳累了一天也有点支撑不住。蔡玠眼疾手快,那么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被儿子训练的现在也很会伺候人了,将软丝抱枕靠在榻边,移开炕桌,示意她过去坐。
“谢谢。”冯敏没力气客气了,听她说话有气无力,蔡玠叫来陈妈妈,吩咐送些现成的饭菜过来。
屋子里又陷入一片寂静,冯敏轻轻将孩子放在炕上,看着孩子红嘟嘟的脸蛋,一个只默默盯着另一个,良久,他打破沉默,“大宝离不得你,我们还要在这边待很久,你过来陪他一段时间行吗?其他的你不用担心,我来安排。”
冯敏微微蹙眉,“迟早要分开的,越相处越离不得。”她也没有想到,只是短短子,大宝就那么依赖她了,早知道,或许一面也不见更好些,可看着孩子粉软的脸,何其忍心。
“你还是生我的气吗?还是……不要孩子吗?”
冯敏呼吸紧了紧,忍不住扭头瞪他,口吻也有些怨念了,“是我不要孩子吗?我有权利做选择吗?”
孩子是她十月怀胎生的,每一天都能感受他在肚子里长大,相依为命十个月,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不爱啊?她什么都愿意拿来换孩子,可能吗?位高权重的蔡家会愿意吗?她不是狠心,只是太清楚明白了,渺小如她,能改变的只有自己,所以不得不着自己狠心,可谁知道她受着怎样的煎熬呢?泪水模糊了视线,冯敏紧紧抿住唇,抹掉脸上的泪。
看她泪水滚烫,蔡玠心里那缥缈的一点怨也随着那泪摔开了,喷涌的思念控制不住,低声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爱孩子,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走,再也不会了,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碍我们。这一次我将选择权交给你,只要你想,你跟孩子就可以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将你们分开,敏敏,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冯敏明白他的意思,孩子当然还是不能离开蔡家的,一年多前那样的情况,她只有离开一条路,现在她是自由身,难道他说的是重新纳妾不成?
冯敏微微恍惚,受不了那火热的视线,她掩下眸光,“大奶奶怎么说,你不是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走吗?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柳家将她接回去了,在我来西北之前,李夫人带着她去南方老家了。”蔡玠迫切地注视着冯敏,“你放心,我家没有亏待她。你跟我在一起,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冯敏缄默不言,蔡玠也不着急,他一年都等过来了,也打定了耗一辈子的准备,不管多久他都可以等。可是最终,冯敏还是摇摇头,在他幽深的眼神中站起来,“太晚了,我要准备回去了,如果你愿意,我就来看孩子,你不愿意,我会离他远远的。”
冰冻三尺非一之寒,要求她回心转意,并非一席话就可以,谁都明白。陈妈妈自告奋勇送冯敏回去,走在晚霞漫天的路上,看向身侧沉默的人,少不得帮大爷解释几句,她家大爷待前头的大奶奶是没得说的,家下人谁不说强过九成九的夫家。
大家冷眼在一边看着,倒是大奶奶不是多些,谁家娶媳妇像蔡家似的娶个祖宗回来,不说理家料事,反叫一家子把她供起来。她这几个主子都是好性儿,大奶奶身子不好,也算情有可原,可人家对你客客气气,你反倒拿乔起来,做张做致,这不是自己把自己不当人吗?
结果呢,老太爷那样一个清净自在的,都对四房侧目,对孙媳妇不满起来,可想而知,四房叫其他几房看了多少笑话。再有李夫人做下的那孽,也就蔡家这样的厚道人家还肯帮忙捂着了,搁在别人家,不知死几回了。
大奶奶时常在屋里倒打一耙反过来怪罪大爷、怪罪蔡家,将家里上下得罪个遍,谁不说这是个糊涂人,好好的福气是作没了。
陈妈妈是蔡家积年的老人,年轻的时候很是见识了些本事超群的当家太太、奶奶,比蒋夫人的眼光还毒辣些,说句不好听的,前头那位大奶奶占尽天时地利,却是个扶不上墙的,怪得了谁?随便个人在那位置上,也不会把子过成这样。
当下人的,最好是做个天聋地哑的隐形人,陈妈妈不肯搬弄是非,只多听多看罢了,唯独年纪大了,心疼那么可人疼的小少爷自小没娘。对冯敏不好多说,将府里人尽皆知的事情讲一讲,是个聪明人,自己就能想明白。
冯敏一路默默听着蔡家过去一年发生的事情,听到柳家的情况,其实是有些惊讶的,再想到李夫人对付她使的那一手,又觉得腻歪。那样一个大家庭,四世同堂,姻亲复杂,她其实还真有点怕被卷进去,她喜欢简单平淡的生活,所以即使对方天佑还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也由着家里安排,就是看中他家人口简单,家资不差。
可要说就这么割舍下大宝,也觉不忍,想不出个合理的办法来,便不再想。她这里决定顺其自然,有人不给她机会。炊事营位于大营的西北角,一条从山下汩汩而来的山溪银带子似的滚下来,一的工作又到了尾声,大家将堆积起来的器具抬到岸边浣洗,说说笑笑就把活儿都做了。
冯敏闷不做声,忙自己的事情,身边的婶子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下巴点点后面,便听一道笑嘻嘻的声音,“娘子,小少爷来了。”
冯敏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在一些人好奇的目光下,沿着小坡爬上去,无边的深青山林映衬下,剑眉星目的男人怀里抱着雪白可爱的孩子,看见她,两个人眼睛都一亮。男人长腿朝她走过来的同时,怀里的孩子已经迫不及待张开手要抱抱了。
冯敏伸手将蔡大宝接在怀里,赶忙走到视线不那么聚集的地方,看到刚才叫她的婆子接替了她的位置,蹲在那里涮洗,清亮的眸光转向这对父子,“你们怎么来了?”
蔡玠微微低头,站在离她很近的位置,视线凝在那羊脂玉一般白里透红的脸蛋上,心下微软,口吻克制,“他找你。”
冯敏笑着转向蔡大宝,问他今吃了什么,玩了什么,有没有乖乖听话。蔡大宝嘟嘟嘴巴,两张同样漂亮粉润的脸蛋面对面,听他软糯的甜蜜嗓音夸自己,虽然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出来蹦,有时还不懂他表达的意思,但母子俩在一起就都好开心。
被忽视的那个人负手而立,影子一般站在一边守护,被那两个人的笑声跟快乐感染着,眼底深藏着一丝温柔,直到蔡大宝不小心吸了一口凉气,一个长长的喷嚏打出来,他建议道:“你们快吃饭了,去那边吃吧,就当陪大宝吃点。”
小溪边的人陆陆续续往回走,不止一个好奇地瞅。蔡大宝听懂了爹爹的话,拉着娘的衣领,小手指着帐篷的方向。冯敏这一次看懂了,没给她犹豫的机会,蔡玠将蔡大宝抱过去率先走出去,蔡大宝猝不及防离开温暖馨香的怀抱,不乐意地扭来扭去,被爹爹拍了拍屁股,警告,“娘累了,爹爹抱。”
“娘,抱。”蔡大宝话说的不利索,可每一个吐字却是中气十足,喊人的时候,谁要不理会他,便一声接着一声,可爱的不行。他喊一声,冯敏便应一声,又上前一步叫他拉住一根指头,小家伙终于安静下来,包子脸搁在爹爹肩上,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冯敏。
吃完饭,差不多就可以收拾回去了,冯敏打算快点吃完还可以陪蔡大宝玩一会儿,最好等他睡着之后再走,无言跟在蔡玠身侧,大帐帘子掀开,一股浓郁的肉香味溢出。陈妈妈站在门口,侧身让他们进去,笑道:“正好,锅子快滚了,洗个手就能吃了。”
原来是新鲜的羊肉火锅,盛满菜品的小盘子琳琅满目。冯敏自进门坐下,就被围住了,小丫头端着温温的热水过来洗手,刚擦干一个妈妈送上一盒还没动过的藏青盒透明凝胶,道:“这个是护手防冻疮的,大爷刚跟蒙古国那边换的,都说好用。”
冯敏看一眼蔡玠,后者已经在桌前坐下,似乎在等着她,擦完手被引到饭桌拉开的椅子跟前,对面的人等她坐下,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漫不经心道:“吃了一的冷风,先喝口茶暖暖胃。”